後宮·甄嬛傳 - 第35章

流瀲紫

  陵容道:「姐姐說話總那麼深奧。刺繡與心智又有何干?陵容不懂。」

  我換了茶水給她,重又坐下舉針刺繡,溫和道:「有時候,不懂才是福氣呢。最好永遠都不懂。」

  陵容微笑,換了話題道:「姐姐心血來潮要繡雙面繡,也不知得費多少日子的功夫,再過幾日就要迴鑾怕是要勞師動眾呢。」

  我只顧着低頭刺繡,頭也不抬道:「別說一架繡架,就是我要把宜芙館門前的殘荷全搬去了太液池,又有誰敢當我的面說個『不』字?」

  陵容笑着拍手道:「是是是。只怕姐姐要把翻月湖並去了太液池,皇上也只會說是好主意。」

  我掌不住笑:「你怎麼也學得這樣油嘴滑舌。」

  繡了一陣,手上開始出汗,怕弄污了絲線的顏色,起身去洗手。見室外浣碧仔細挑着這一季衣裳的花色,碧綠衣裙似日光下裊裊凌波的一葉新荷翠色。耳垂上我新贈她的小指大的珍珠耳環隨着她一舉一動晃如星輝。猛然間想起什麼事,仿佛那一日在慎德堂的波折詭異里憶起了一絲半星明亮的曙光,而那曙光背後是如何的殘酷與濃黑,竟教我一時間不敢揭開去看上一眼。終於還是耐不住,若是真的,我何異於在枕榻之畔容他人同眠,更似懸利刃於頭頂,危如累卵。深深吸一口氣,朝外喚道:「浣碧——」

  浣碧聞聲進來,道:「小姐,是要換茶水和果子麼?」

  我打量她兩眼,微笑道:「上次你不是去御膳房領了木薯粉要做珍珠圓子麼,去做些來當點心吧。」

  浣碧微微一愣道:「小姐怎麼忽然想起來吃這個了?上次的事後奴婢覺得穢氣,全拿去丟了。」

  「哦。這麼巧。我還想着這味道呢。」我道,「那也罷了,隨便去做些什麼來吧。」別過頭去問陵容:「有皇上今日新賞的栗子糕,再來一碗八寶甜酪好不好?」

  陵容溫順道:「姐姐拿主意就是。」

  與陵容吃過點心也就散了。看着宮女內監們打點了一會兒迴鑾時的包袱細軟,覺得精神好了些,復又去繡花。

  平靜,這樣的平靜一直維持到了迴鑾後的中秋節。

  循例中秋都要紫奧城中度過。迴鑾的日子便定在了八月初五。迴鑾時后妃儀仗已不同來時,眉莊的車被嚴加看管,輕易不能下車;華妃的翠羽青鸞華蓋車輦緊隨於皇后鳳駕之後,威風耀目,一掃來時的頹唐之氣。愨妃、馮淑儀與欣貴嬪之後是我與曹婕妤並駕齊驅,陵容尾隨其後。連着兩日車馬勞頓才回了紫奧城,雖是坐車,卻也覺得疲憊,幸而棠梨宮中已經準備的妥妥噹噹,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迷糊睡過去了。

  中秋節禮儀縟繁,玄凌在外賜宴朝臣,晚間後宮又開家宴,皇后操辦的極是熱鬧,皇長子予漓與淑和、溫儀兩位帝姬承歡膝下,極是可愛。

  按儀制,家宴開於後宮正門第一殿徽光殿,諸王與內外命婦皆在。太后似乎興致很好,竟也由幾位太妃陪着來了。太后南向升寶座,諸位太妃分坐兩側相陪。殿南搭舞台,戲舞百技並作。帝後率妃嬪、皇子、帝姬進茶進酒,朝賀太后千秋萬歲。

  賀畢,各自歸位而坐。朝賀的樂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着,樂隊裡的歌工用嘹亮的響遏行雲的歌喉,和着樂曲,唱出祝壽祝酒的賀辭。

  太后作為這龐大、顯赫、高貴家族的最尊貴的長輩,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無法體味的榮光和驕傲。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在心目想像了無數次的太后。雖然我的位次與太后寶座相距甚遠,卻不能抑制我對傳聞中太后的敬仰和渴慕。眾說紛紜的傳聞使我在心裡為太后畫出了個嚴肅、盛勢的宮廷第一貴婦的輪廓,但當真見到她時,那種平和沉靜的氣度卻叫我覺得有些錯愕。因是家宴,太后的禮服華貴卻不隆重,一身青金色華服紋飾簡單、清爽大氣,頭髮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妝飾,臉上也是淡淡妝容。太后並不十分美艷,許是念多了佛經的緣故,有着一股淡淡的高華疏離的氣度,令人見而折服。既身為這個王朝最高貴的女人,她理應過着凡人難以企及的優越生活,但不知為何她的面容卻有着淺淺的憔悴之色,想是禮佛太過用心的緣故。

  太后見座下十數位妃嬪,很是欣慰的樣子,對玄凌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後宮子嗣繁衍。」又對皇后道:「你是後宮之主,自然要多多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後顧之憂。」帝後領命,太后又與帝後賞月說了會話,皇后雖是她親侄女,卻也只是客氣而疏離的態度,並不怎麼親近,也證實了向來太后不疼惜皇后傳言的真實。

  因汝南王遠征西南,只有王妃賀氏在座,太后遂笑道:「你家王爺不在,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照顧世子。」說着命人拿東西賞賜她。賀妃聞言躬身謝過太后關心。太后又和藹向玄汾道:「聽說汾兒很爭氣,詩書騎射都很好。哀家這個做母后的也放心。」回頭對順陳太妃與莊和太妃道:「你們教養的兒子很好。」順陳太妃因出身卑微,平陽王玄汾一直由莊和太妃撫養,如今聽太后如此說,欣慰得熱淚盈眶。

  因玄清自舒貴妃離宮之後一直由太后撫養,太后見了他在更是親厚,拉了他在身邊坐下笑道:「清兒最不讓哀家放心。何時大婚有個人來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這麼多年對你母妃有個交代了。」

  玄清一笑:「母后放心,兒臣有了心儀之人必定會迎娶了給母后來請安。只是兒臣的心儀之人很是難得。」

  太后微笑對玄凌道:「皇帝也聽聽這話。滿朝文武家的淑女清兒你自己慢慢揀選,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門楣低一些也沒什麼。」

  玄清只是微笑不語,玄凌道:「母后別急,或許明日就有他的心儀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無奈微笑:「但願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漸漸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宮。幾位太妃似乎對太后很是敬服,見太后有倦色,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宮。家宴就由帝後主持。

  席位按妃嬪位分由高至低,我與玄凌隔得並不近,遠遠見他與皇后並肩而坐,明黃織錦緞袍更顯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風儀。

  我微微含笑朝他,他顯然是見到了,亦含笑向我,目光眷戀如綿,迢迢不絕。大庭廣眾之下,我不覺紅了臉,含羞低頭飲了一盅酒。

  再抬頭玄凌已在和皇后說話,卻見玄清趁着無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舉杯示意,與他會心一笑,舉起面前酒杯仰頭飲下。

  席間玄凌頻頻目視於我,吩咐李長親自將自己面前的菜色分與我,多是我平日愛吃的一些。雖然按制不能說話,卻也是情意綿綿。不由心情愉悅。

  好不容易家宴結束,中秋之夜玄凌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陽殿,嬪妃各自回宮安寢。坐於轎輦之上,剛才的酒意泛上來,臉頰滾滾的燙,身上也軟綿綿起來。支手歪了一會兒,抬頭見天上月色極美,十五的月亮團團如一輪冰盤,高高的懸在那黑藍絨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潔。月華如水,映在裙上比目玉佩上,更是瑩瑩溫潤。比目原是成雙之魚,又是如此月圓之夜,我卻隻身一人,對影成雙,聽得太液池中鷺鷥划水而過的清冷之聲,不覺生了孤涼之感。那皎潔月色也成了太液池浮着漂萍菱葉的一汪黯淡水色。

  自宴散後返回瑩心堂,流朱、浣碧服侍我換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妝,將臉上脂粉洗得乾乾淨淨,我不自覺的摸一摸臉,道:「臉燙得厲害,今晚的確是喝的多了些。」

  流朱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間好生眷顧小姐,連新近得寵的安美人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我嗔道:「不要胡說。」

  浣碧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麼?」

  流朱接口道:「你沒有去自然沒有看見,華妃氣得眼都直了。」說着彎腰咯咯笑起來,「也要氣氣她才好,省得她不曉得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日日那麼囂張。」

  我瞪她一眼道:「胡咀什麼!雖是在自己宮裡也得謹慎着點兒。」

  流朱這才收斂,低眉答了聲「是」。

  浣碧抱着我的禮服輕輕撫平掛起,道:「皇上待我們小姐從來都是很好的。」

  聞言心頭微微一暖,卻又淡淡蘊起微涼。

  才換過寢衣,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以為是小連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關上宮門歇息吧。」

  卻是李長的聲音,恭敬道:「叨擾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見是他,不由納罕這麼晚他還來做什麼,忙客氣道:「還不曾睡下。公公這麼晚有什麼事麼?」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務必轉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夢。」

  說着含笑遞與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個木盒製做得非常精緻紫檀描金木盒。盒口開啟處貼着一張封條,上邊寫着一個大大的「封」字,旁邊題有御筆親書五個小字:「賜婕妤甄氏」。

  李長只是陪笑站着道:「請婕妤小主一觀,奴才也好回去復命。」

  微微疑惑,打開一看,只覺得心頭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熱,一時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銀色絲絛的同心結,結子紋路盤曲迴旋,扣與扣連環相套,編織得既結實又飽滿,顯然是精心編制的。旁邊一張小小絹紙上寫着兩行楷書: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這是梁武帝蕭衍《有所思》一詩中的兩句,見他親筆寫來,我不自覺的微笑出來,片刻方道:「請公公為我謝過皇上。」

  李長只是笑:「是。恭喜小主。」說着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濃華,透過冰紋的窗紗似乳白輕霧籠於地面,我握了同心結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早起對着鏡子慢慢梳理了長發,只見鏡中人眉目如畫,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但雙眸依舊燦燦如星,似兩丸黑水銀,顧盼間寶光流轉不定。

  盤算着玄凌已經在我這裡歇了三晚,想來今晚會去陵容處。由眉莊的事起,幾乎一直落於下風。本以為有陵容的得寵,華妃等人並不敢把我怎樣,如今看來靠人不如靠己,是該好好謀劃了。

  絞一綹頭髮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從鏡中見身後窗外有碧綠衣裳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誰在外頭鬼鬼祟祟的?」

  卻是浣碧轉身進來,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讓花房的公公送了幾盆新開的紫菊『雙飛燕』和『剪霞綃』來。奴婢是想問問小姐是否現在就要觀賞,又怕驚擾了小姐。」

  我對菊花其實並不不怎麼喜愛,總覺得它氣味不好,但是眉莊卻喜歡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當寵,想來玄凌賞她的名貴菊花也不計其數,堂前堂後盛開如霞似雲,連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開,而眉莊的榮寵卻煙消雲散了。

  昔日風光無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階下囚的牢籠,眉莊被禁閉其中,只剩下「存菊堂」的堂號空自惹人傷感。

  我心中一動,看浣碧一眼,只若無其事道:「你去教人擱在廊下好好養着,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賞下來的首飾不錯,你挑些好的去送給安美人、馮淑儀和欣貴嬪。再轉告馮淑儀,說我明晚過去陪她說話。」

  浣碧應了是,輕盈旋身出去。

  我望着她裊裊身影消失在簾外,驟然心思貫通,計上心來,陷入無盡的思量之中。

  晚間玄凌沒來我宮中,便帶了槿汐、品兒去和煦堂拜訪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溫儀帝姬的事,她總是有些難掩的不自然。

  我只是親切握了她手,道:「妹妹很想念帝姬,特意過來看看。曹姐姐不會是不歡迎吧。」

  見我說的客氣,她忙讓着我進去,命宮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麼會。日夜想着妹妹能夠過來坐坐,只是怕妹妹還氣我糊塗。」

  我與她一同坐下,微笑接過宮女奉上的茶,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道:「曹姐姐這樣說倒是叫妹妹難為情。那日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妹妹就是怕曹姐姐還耿耿於懷,特意過來與姐姐解開心結。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該不分彼此才好。怎能因小小誤會傷了彼此的情分呢。」

  曹婕妤連連點頭道:「正是這個話。」說着拉我的手撫弄,眼角綻出一點濕潤的光,「我雖痴長你幾歲,卻是個糊塗人,那天聽了那起子混帳東西的混帳話,竟白白叫妹妹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着實該打。」說着作勢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再這樣就是要趕妹妹走了。都是那些個宮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們姐妹生分了。原不乾姐姐的事,姐姐只是關心帝姬而已,關心則亂麼。」

  曹婕妤感嘆道:「沒想到這麼大個宮裡竟是妹妹最明白我。我統共只有溫儀一個女兒,自然是心肝寶貝的疼,她又是個三災八難的身子,難不得我不操心。如此竟中了別人的計冤枉了妹妹。」

  我微笑道:「過去的話就別再提了。今日突然過來看姐姐真是冒昧,姐姐別見怪才好。」說着命品兒把東西端上來,一件一件指着道:「這是我親手繡的幾件肚兜給帝姬用,妹妹針線不好,這只是一點心意,姐姐別嫌棄才好。」又道:「這些料子是織造所新進上來的,姐姐自然不缺這些,只是裁着衣服隨意穿吧。」「這些水粉胭脂是閒來的時候崔順人親手制的,用來搽臉很是細膩紅潤,竟比內務府送來的好,姐姐也不妨試試。」

  我說一樣東西,曹婕妤便贊一通,兩人很是親熱,竟如從未有過嫌隙一樣。她看過一回,拿起我送給溫儀帝姬的肚兜愛不釋手的翻看,嘖嘖道:「妹妹的手真巧,那翟鳳繡的竟像能飛起來一樣,那花朵兒一眼看着能聞出香味來。」說着讓乳母抱了溫儀出來比着穿上肚兜,讚嘆不已,似乎對我沒有一絲防備之心。

  我微笑看着眼前一切,抱了一會兒溫儀,才拉過曹婕妤悄悄的說:「這些不過是些尋常之物,妹妹還有一物要贈與姐姐,只是這裡不太方便,可否去內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應了,與我一同進入內室。內室很是陰翳涼爽,層層疊疊的薄紗帷幕無聲垂地。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織錦薄被,榻前案几上聳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幾枝時新花卉,並不如何奢華。我從袖中取出小小一隻琺瑯鑲金匣子,鄭重道:「請姐姐務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見我如此鄭重微微吃驚,道:「妹妹這是做什麼。」便按我坐下,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開的剎那變的驚異和不能相信,道:「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萬萬不能收下。妹妹還是拿回去吧。」

  我堅決道:「妹妹本有話求姐姐。姐姐如此一說,不是拒絕妹妹嗎?」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妹妹有什麼話儘管說,姐姐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辭。」

  我收斂笑容,含泣道:「華妃娘娘高貴典雅,妹妹內心是欽服已極,只是不知怎麼得罪於娘娘,竟叫娘娘誤會於我,使妹妹不得親近娘娘風華。」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妹妹獨自在這深宮之中孤苦萬分。現在沈常在被禁足,妹妹更是孤零零一個了。還望姐姐垂憐。」

  曹婕妤一臉驚異,安慰道:「妹妹這是怎麼說的。妹妹備受皇上寵愛,又與安美人情同姐妹,怎的說出這話來。」

  我垂淚道:「妹妹哪裡有什麼寵愛,不過是皇上瞧着新鮮才多過來兩日,怕過不了幾日還是要拋在腦後,安妹妹也是個不伶俐的。眼見這皇上越來越寵愛她,不知妹妹我將來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聽完眼圈也紅了,嘆氣道:「妹妹這話說的我傷心,做姐姐的不也是這樣的境況。雖說還有個孩子,卻也只是個帝姬,頂不得事的。」

  我忙道:「華妃娘娘很信任姐姐,還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妹妹就感激不盡了。」說着拿起絹子默默擦拭臉頰淚痕。

  曹婕妤勸慰了我一會兒道:「妹妹有這份心娘娘必然能知曉。只是這禮物還是拿回去吧,姐姐會盡力在娘娘面前說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妹妹願為娘娘和姐姐效犬馬之勞。」復有打開匣子放在曹婕妤面前,「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賜,聽說是南詔的貢品,統共只有這麼一匣子。還望姐姐不嫌棄,收下吧。」

  曹婕妤忙道:「此物實在是太珍貴了。妹妹這樣平白送人只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姐姐若肯幫我就比什麼都珍貴了,我怎會在姐姐面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況這是皇上私下賞我的,並不曾記檔。」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無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會經久彌香,不同尋常香料。妹妹福薄,姐姐笑納就是。」我又補充一句:「可別叫旁人曉得才好。」

  如此推卻幾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擱在內室的妝檯上。又聊了許久,我才起身告辭。

  回了瑩心堂,舉袖一聞,身上已沾染了若有若無的蜜合香味道,只是這香氣幽微,不仔細聞也不易發覺,不由微笑浮上嘴角。

  小連子進來道:「小主剛走,曹婕妤宮裡的音袖就把小主送的東西全悄悄丟了出去。」

  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裡會真心收我送的東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連香料也扔了麼?」

  小連子糊塗道:「什麼香料,並沒見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槿汐道:「小主那麼確定曹婕妤會收下您送的蜜合香。」

  與曹婕妤說了許久的話,口乾舌燥,我端起青花纏枝的茶盞,一氣飲下半盞,長長的指甲昨夜剛用鳳仙花染就了,鮮妍明麗晃在眼前,我狀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方停了目光,悠悠地道:「她久在華妃之下半點也不敢僭越,我瞧她吃穿用度都恪守本分,連內室也過如此,就曉得她從未用過這樣名貴的香料。何況蜜合香的確難得,除了皇后這樣不愛香氣的人,哪有女子會拒絕呢?就算她對我再有戒心,亦不捨得扔了這香料的。」我擱下茶盞一笑:「放不下榮華富貴的人,終究成不了大氣候。」

  槿汐道:「小主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說着笑:「奴婢跟着小主快一年了,猜度人心精細之處實在叫奴婢欽服。」

  我淡淡道:「拿什麼猜度人心呢,不過就是說話前多思量一會子罷了。」我微微冷笑,「人心?那是最難猜度的,以我這點微末道行要猜度是可以,猜准就難了。」

  槿汐陪笑道:「小主只消能猜准皇上的心意就盡夠了。」

  我愛惜指甲,取了護甲套上,輕輕端詳着金護甲上鑲嵌着的一顆珍珠道:「在這後宮裡,要想升,必須猜得中皇上的心思;但要想活,就必須猜得中後宮其他女人的心思。」說着看槿汐:「安排下去的事都布置好了麼?」

  槿汐道:「是。奴婢與小允子、小連子安排得妥妥噹噹,再無旁人知曉。」

  我淺淺而笑:「那就好,別辜負了我那一匣子蜜合香,當真是寶貝呢。」

  〖注釋:

  ①出自宋·蘇軾《洞仙歌》詞。此句描寫的是後蜀孟昶寵妃花蕊夫人的神仙姿態,馨香風度。相傳原是孟昶所作,東坡為之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