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甄嬛傳 - 第4章
流瀲紫
眉莊笑說:「來看看你,還擾你一頓飯。」
我看着她說:「姐姐陪我吃才熱鬧呢,我看着姐姐能多吃一碗飯下去。」
眉莊奇道:「這是怎麼說?」
我眼睛一眨,學着講席夫子的樣子,虛捋着鬍子說:「豈不聞古人云『秀色可餐』也。」
眉莊笑着啐我:「沒有一點大家小姐的樣子!」
寂然飯畢,與眉莊一起坐在燈下看繡花樣子。
一抬頭見安陵容笑吟吟地站在碧紗櫥下,心裡驚喜,連忙招她一起坐下,一面嗔怪外面的內監怎麼不通報。陵容微微有些窘迫,道:「莞姐姐別怪他們,是我不讓他們傳的,想讓姐姐驚喜,不料卻讓姐姐惱了,是陵容的錯。」
我急忙笑道:「你哪裡來的錯,你是好意。我不過白說他們一句,你別急。」
陵容這才展顏笑了,一同坐下。她對眉莊說:「方才去暢安宮看姐姐,想與姐姐一同過來拜會莞姐姐,不料姐姐存菊堂的宮女說姐姐先過來了,可是妹妹晚了一步。」
眉莊笑道:「一點不晚,正好一起看繡花樣子呢,嬛妹妹的手巧得很。」我臉上微微一紅,不接她的話。
浣碧斟了茶來:「安選侍請用茶。浣碧知道選侍不愛喝六安茶,特意換了香片。」
陵容笑着說:「多謝你費心記着。」
浣碧福了福說:「陵容小主與眉莊小主與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安敢不用心呢?」
眉莊笑起來:「好一張巧嘴!果然是你身邊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臉上更紅:「眉姐姐向來愛拿我取笑。她哪裡伶俐呢,不過是服侍的我久了比別人多長着點記性罷了。」
眉莊道:「自然是自幼服侍咱們的丫頭體貼些。」又問陵容:「你並沒帶貼身丫鬟進來,如今伺候你的宮女有幾個?服侍的好不好?」
陵容答道:「好是還好,有四個,只不過有兩個才十二,也指望不上她們做什麼。好在我也是極省事的,也夠了。」
我皺了皺眉:「這點子人手怎麼夠?帶出去也不像話!」
喚了屋外的槿汐進來,道:「先去回稟了皇后娘娘,再把我名下滿十八的宮女指一個過去伺候安選侍。」
槿汐答應了,過了些時候又過來回:「奴婢指了菊清,她曾在四執庫當差,人還算穩當。」
我點點頭,讓她下去,對陵容說:「待會兒讓她跟你回去。你有什麼不夠的,盡來告訴我和眉姐姐。」
眉莊點頭說:「有我們的自然也有你的,放心。今日新得了些賞賜,有幾匹緞子正合你穿,等下差人送去你明瑟居。」
陵容很是感激:「姐姐們的情誼陵容只有心領了。」
我接口說:「這有什麼呢?你我姐妹在這宮中互相照顧是應當的。」
我們三人互相凝視一笑,彼此心意俱是瞭然,六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三日後才四更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這是進宮後第一次覲見後宮后妃,非同小可。一宮的下人都有些緊張,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流朱浣碧手腳麻利地為我上好胭脂水粉,佩兒在一旁捧着一盤首飾說:「第一次覲見皇后,小主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能艷冠群芳呢。」流朱回頭無聲地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嘴。
我順手把頭髮捋到腦後,淡淡地說:「梳如意高寰髻即可。」這是宮中最尋常普通的髮髻。佩兒端了首飾上來,我挑了一對玳瑁製成菊花簪,既合時令,顏色也樸素大方。髻後別一隻小小的銀鎦金的草蟲頭①。又挑一件淺紅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穿上,顏色喜慶又不出挑,怎麼都挑不出錯處的。心知我在新晉宮嬪中已占儘先機招人側目,這次又有華妃在場,實在不宜太過引人注目,越低調謙卑越好。槿汐進來見我如斯打扮,朝我會心一笑。我便知道她很是贊成我的裝扮,心智遠勝諸人。我有心抬舉槿汐,只是與她相處不久,還不知根知底,不敢貿然信任,付以重用。
宮轎已候在門口,淳常在也已經梳洗打扮好等着我。兩人分別上了轎,康祿海和槿汐隨在轎後一路跟了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轎外有個尖細的嗓音喊:「鳳儀宮到,請莞貴人下轎。」接着一個內監挑起了帘子,康祿海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進了昭陽殿。
十五名秀女已到了八九,嬪妃們也陸陸續續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肅然無聲。只聽得密密的腳步聲,一陣環佩叮噹,香風細細,皇后已被簇擁着坐上寶座。眾人慌忙跪下請安,口中整整齊齊地說:「皇后娘娘萬安。」
皇后頭戴紫金翟鳳珠冠,穿一身絳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氣度沉靜雍容。皇后笑容可掬地說:「妹妹們來得好早。平身吧!」
江福海引着一眾新晉宮嬪向皇后行叩拜大禮。皇后受了禮,又吩咐內監賞下禮物,眾人謝了恩。
皇后左手邊第一個位子空着,皇后微微一垂目,江福海道:「端妃娘娘身體抱恙,今日又不能來了。」
皇后「唔」一聲道:「端妃的身子總不見好,等禮畢你遣人去瞧瞧。」
江福海又朝皇后右手邊第一位一引,說:「眾小主參見華妃娘娘。」
我飛快地掃一眼華妃,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飛起,說不出的嫵媚與凌厲。華妃衣飾華貴僅在皇后之下,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唇,萬縷青絲梳成華麗繁複的縷鹿髻②,只以赤金與紅寶石的簪釵裝點,反而更覺光彩耀目。果然是麗質天成,明艷不可方物。
華妃「嗯」了一聲,並不叫「起來」,也不說話,只意態閒閒地撥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寶戒指,看了一會兒,又笑着對皇后說:「今年內務府送來的玉不是很好呢,顏色一點不通翠。」
皇后微微一笑,只說:「你手上的戒指玉色不好那還有誰的是好的呢?你先讓諸位妹妹們起來吧。」
華妃這才作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轉過頭來對我們說:「我只顧着和皇后說話,忘了你們還拘着禮,妹妹們可別怪我。起來吧。」
眾小主這才敢站起身來,我口中說着「不敢」,心裡卻道:好大的一個下馬威!逼得除了皇后之外的所有妃嬪必須處處顧忌她。
忽聽得華妃笑着問:「沈小儀與莞貴人是哪兩位?」
我與眉莊立刻又跪下行禮,口中道:「臣妾小儀沈眉莊。」
「臣妾貴人甄嬛參見華妃娘娘,願娘娘吉祥。」
華妃笑吟吟地免了禮,道:「兩位妹妹果然姿色過人,難怪讓皇上矚目呢。」
我與眉莊臉色俱是微微一變,眉莊答道:「娘娘國色天香,雍容華貴,才是真正令人矚目。」
華妃輕笑一聲:「沈妹妹好甜的一張小嘴。但說道國色天香,雍容華貴,難道不是更適合皇后麼?」
我心中暗道:好厲害的華妃,才一出語就要挑眉莊的不是。於是出聲道:「皇后母儀天下,娘娘雍容華貴,臣妾們望塵莫及。」華妃這才嫣然一笑,撇下我倆與其他妃子閒聊。
華妃位下是愨妃。皇帝內寵頗多,可是皇后之下名位最高的只有華妃、端妃、愨妃三人。不僅正一品貴淑德賢四妃的位子都空着,連從一品的夫人也是形同虛設。端妃齊月賓,虎賁將軍齊敷之女,入宮侍駕最早,是皇帝身邊第一個妃嬪,又與當今皇后同日冊封為妃,資歷遠在華妃甚至兩任皇后之上,十餘年來仍居妃位,多半也是膝下無所出的緣故,更聽聞她體弱多病,常年見君王不過三數面而已。愨妃是皇長子生母,雖然母憑子貴晉了妃位,卻因皇長子資質平庸不被皇帝待見,連累生母也長年無寵。華妃入宮不過三四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首已是萬分的榮寵了。
當今皇后是昔日的貴妃,位分僅次於家姊純元皇后,一門之中出了太后之外,還有一後一妃,權勢顯赫於天下,莫能匹敵。當年與貴妃並列的德妃、賢妃均已薨逝。聽聞二妃之死皆與純元皇后仙逝有關,一日之間皇帝失了一後二妃和一位剛出生便歿了的皇子,傷痛之餘便無意再立位尊的妃嬪,寄情的後宮諸女除有所誕育的之外位分皆是不高。
一一參見完所有嬪妃,雙腿已有些酸痛。皇后和藹地說:「諸位妹妹都是聰明伶俐,以後同在宮中都要盡心竭力地服侍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妹妹們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處。」眾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皇后又問江福海:「太后那邊怎麼說?」
江福海答道:「太后說眾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靜心禮佛,讓娘娘與各位妃嬪小主不用過去頤寧宮請安了。」
皇后點了點頭,對眾人說:「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
一時間眾人散去,我與眉莊、陵容結伴而行。身後有人笑道:「剛才兩位姐姐口齒好伶俐,妹妹佩服。」三人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同屆入宮的梁才人,只見她款步上前,語含挑釁:「兩位姐姐讓奴才們拿着那麼多賞賜,宮中可還放得下嗎?」
眉莊笑了笑,和氣地說:「我與莞貴人都覺得眾姐妹應該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宮中後讓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宮中。沒承想梁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歡的拿去吧。」說着讓內監把皇后賞下的東西捧到梁才人面前。
不料梁才人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賢德,難怪當日選秀皇上也稱讚呢。看來姐姐還真是會邀買人心!」
眉莊縱使敦厚有涵養,聽了這麼露骨的話臉上也登時下不來,窘在那裡,氣得滿臉躁紅。我心中不忿,這樣德行的人竟也能選入宮中來,枉費了她一副好樣貌!但是我與眉莊行事已經惹人注目,若再起事端恐怕就要惹火燒身了。正猶豫間,眉莊緊緊握住我衣袖,示意我千萬不要衝動。
只見素日怯弱的陵容從身後閃出,走到梁才人面前微笑說:「聽聞梁姐姐出身書香門第?妹妹真是好生敬仰!」
梁才人傲然道:「我家中是潯陽出名的書香世家,豈是你小小縣丞之女可比?真真是俗不可耐!」
陵容不慍不惱,依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說:「妹妹本來對姐姐慕名已久,可惜百聞不如一見。妹妹真是懷疑關於姐姐家世的傳聞是訛傳呢。」
梁才人猶自不解,絮絮地說:「你若不信可去潯陽一帶打聽……」我和陵容眉莊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連身後的內監宮女都捂着嘴偷笑。世上竟有這樣蠢笨的人,還能被封為才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梁才人見我們笑得如此失態,才解過味來。頓時怒色大現,伸掌向陵容臉上摑去。我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掌格開她的巴掌,誰料她手上反應奇快,另一手高舉直揮過來,眼看我避不過,要生生受她這掌摑之辱。她的手卻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動彈不得。
我往梁才人身後一看,立刻屈膝行禮:「華妃娘娘吉祥!」陵容眉莊和一干宮人都被梁才人的舉動嚇得怔住,見我行禮才反應過來,紛紛向華妃請安。
梁才人被華妃的近身內監周寧海牢牢抓住雙手,既看不見身後情形也反抗不了,看我們行禮請安已是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癱軟。華妃喝道:「放開她!」
梁才人雙腳站立不穩,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話也說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說「華妃娘娘饒命。」
我們三人也低着腦袋,不知華妃會如何處置我們。華妃坐在宮人們端來的坐椅上,閒閒地說:「秋來宮中風光很好啊。梁才人怎不好好欣賞反而在上林苑中這樣放肆呢?」
梁才人涕淚交加,哭訴道:「安選侍出言不遜,臣妾只是想訓誡她一下而已。」
華妃看也不看她,溫柔的笑起來:「我以為中宮和我都已經不在了呢,竟要勞煩梁才人你來訓誡宮嬪,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渾身發抖的梁才人,「只是本宮怕你承擔不起這樣的辛苦,不如讓周公公帶你去一個好去處吧!」她的聲音說不出的嫵媚,可是此情此景聽來不由得讓人覺得字字驚心,仿佛這說不盡的嫵媚中隱藏的是說不盡的危險。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鮮紅欲滴的楓樹,緩緩說:「今年的楓葉這樣紅,就賞梁才人『一丈紅』吧。」
我聞言悚然一驚,「一丈紅」是宮中懲罰犯錯的妃嬪宮人的一種刑罰,取兩寸厚五尺長的板子責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計數目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遠遠看去鮮紅一片,故名「一丈紅」。如此酷刑,梁才人這一雙腿算是廢了!
周寧海應了一聲,和幾個身強力壯的內監一同拖着梁才人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梁才人已然昏死過去!
我的心「嘭嘭」亂跳,華妃果然是心狠手辣,談笑間便毀了梁才人的雙腿。我愈想愈是心驚,靜寂片刻,才聞得華妃說:「剛才梁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軀意圖毆打貴人,讓三位妹妹受驚了。先下去歇息吧。」
眾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辭退下。只聽「哎喲」一聲呻吟,卻是陵容已經嚇得腿也軟了。華妃輕笑一聲,甚是得意。
我和眉莊立刻扶了陵容離去,直走了一柱香時間才停下來。我吩咐所有跟隨的宮人們先回去,與她們兩個在上林苑深處的「松風亭」坐下。我這才取出絲巾擦一下額上的冷汗,絲巾全濡濕了;抬頭看眉莊,她臉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陵容身體微微顫抖;三人面面相覷,俱是感到驚懼難言。久久陵容才說一句「嚇死我了」。
我沉吟片刻說:「素聞華妃專寵無人敢掖其鋒,卻不想她如斯狠辣……」
眉莊長嘆一聲:「只是可惜了梁才人,她雖然愚蠢狂妄,卻罪不至此。」
陵容急忙向左右看去,生怕被華妃的耳目聽了去,直到確信四周無人,才極小聲地說:「華妃嚴懲梁才人,似乎有意拉攏我們。」
我沉默良久,見眉莊眼中也有疑慮之色,她低聲說:「以後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難過了……」
三人聽着耳邊秋風捲起落葉的簌簌聲,久久無言。
〖注釋:
①草蟲頭:金玉製成的草蟲形首飾。
②薛琮稱縷鹿髻為「有上下輪,謂逐層如輪,下輪大,上輪小,其梳飾此髻時必有柱」。從以上的描述上看,縷鹿髻不可謂不複雜而華麗。〗
第五章
百計避敵
回到瑩心堂已是夜幕降臨的時分,槿汐等人見我良久不回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我回來都是鬆了一口氣,說是皇后傳下了懿旨,從明晚起新晉宮嬪開始侍寢,特地囑咐我好生準備着。我聽了更是心煩意亂。晚膳也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幾口湯便獨自走到堂前的庭院裡散心。
庭院裡的禺州桂花開得異常繁盛,在澹澹的月光下如點點的碎金,香氣馥郁纏綿。我無心賞花,遙望着宮門外重疊如山巒的殿宇飛檐,心事重重。
華妃對我和眉莊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似乎想拉攏我們成為她的羽翼又保留了一定的態度,所以既在昭陽殿當眾出言打壓又在上林苑中為我嚴懲梁才人出氣。可是她那樣刁滑,梁才人分明是說為訓誡陵容才出手,華妃卻把責罰她的理由說成是梁氏得罪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已樹敵不少。從梁才人的態度便可發現眾人的嫉妒和不滿。只是梁氏驕躁,才會明目張胆地出言不遜和動手。但這樣的明刀明槍至少還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是明日頭一個被選中侍寢受到皇帝寵愛以致頻頻有人在背後暗算,那可真是防不勝防,恐怕我的下場比梁氏還要悽慘!
一想到此,我仍是心有餘悸。華妃雖然態度曖昧,但目前看來暫時還在觀望,不會對我怎麼樣。可是萬一我聖眷優渥危及她的地位,豈不是要成為她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那我在這後宮之中可是腹背受敵,形勢大為不妙。爹娘要我保全自己,萬一我獲罪,連甄氏一門也免不了要受牽連!
我望着滿地細碎凋落的金桂,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夜風吹過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層寒意,忽覺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緞子外衣在身。回頭見浣碧站在我身後關心地說:「夜來風大,小姐小心着涼。」我疲倦地一笑:「我覺得身子有點不爽快,命小允子去請太醫來瞧瞧。記着,只要溫實初溫大人。」浣碧慌忙叫流朱一同扶了我進去,又命小允子去請溫實初不提。
溫實初很快就到了。我身邊只留流朱浣碧二人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邊。溫實初搭了脈,又看了看我的面色,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不知小主的病從何而起?」
我淡淡地說:「我日前受了些驚嚇,晚間又着了涼。」
我看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瞼不敢看我。我徐徐地說:「當日快雪軒廳中大人曾說過會一生一世對甄嬛好,不知道這話在今日還是否作數?」
溫實初臉上的肌肉一跳,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問一句,立刻跪下說:「小主此言微臣承受不起。但小主知道臣向來遵守承諾,況且……」他的聲音低下去,卻是無比堅定誠懇:「無論小主身在何處,臣對小主的心意永志不變。」
我心下頓時鬆快,溫實初果然是個長情的人,我沒有看錯。抬手示意他來:「宮中容不下什麼心意,你對我忠心肯守前約就好。」我聲音放得溫和:「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溫大人肯否幫忙?」
他道:「小主只需吩咐。」
我面無表情直視着明滅不定的燭焰,低聲說:「我不想侍寢。」
他一驚,轉瞬間神色恢復正常,說:「小主好生休息,臣開好了方子會讓御藥房送藥過來。」
我吩咐流朱:「送大人。」又讓浣碧拿出一錠金子給溫實初,他剛要推辭,我小聲說:「實是我的一點心意,況且空着手出去外邊也不好看。」他這才受了。
浣碧服侍我躺下休息。溫實初的藥很快就到了,小印子煎了一服讓我睡下。次日起來病發作得更厲害。溫實初稟報上去:莞貴人心悸受驚,感染風寒誘發時疾,需要靜養。皇后派身邊的劉安人來看望了一下,連連惋惜我病得不是時候。我掙扎着想起來謝恩卻是力不從心,劉安人便匆匆起身去回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