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甄嬛傳 - 第9章
流瀲紫
「聽說,她跪在皇上儀元殿外唱了一夜的歌,嗓子都啞了,才使皇上再度垂憐。」
陵容眉間隱有憂色,手指絞着手中的絹子道:「那一位向來與惠姐姐不睦。雖然位分低微卻囂張得很。如今看來,皇上怕是又要升她的位分。」說話間偷偷地看着眉莊的神色。
我站起身來,伸手拂去眉莊衣襟上沾着的花生落屑,道:「既然連你也忌諱她了,別人更是如此。若是她那囂張的品性不改,恐怕不勞你費神別人已經先忍不住下手了。」
眉莊會意:「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輕易出手。」
我嫣然一笑:「濁物而已,哪裡值得我們傷神。」
眾人皆是不語,端然坐着聽着更漏「滴答滴答」地一滴滴響着。眉莊方才展眉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告辭。」
我送她們出了宮門,才回後堂歇下。午夜夢裡隱約聽見更鼓響了一趟又一趟,老覺得有笑影如一道明晃晃的日光堪破了重重杏花疊影,照耀在我面前。
〖注釋:
①《國風·唐風·綢繆》:這是一首鬧新房時唱的歌。詩三章意思相同,首兩句是起興,創造纏綿的氣氛,並點明時間;下四句是用玩笑的話來戲謔這對新夫婦:問他(她)在這良宵美景中,將如何享受這幸福的愛情。
②「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出自唐代李商隱《菊花》
③「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風及第花」一句出自唐代鄭谷《曲江紅杏》
④出自宋代蘇東坡《海棠》
⑤出自《夜半樂——詠夾竹桃》
⑥出自宋代江奎〗
第十章
杏
清早起來卻是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瀝瀝的如牛毛一般,後來竟是愈下愈大,漸成覆雨之勢,嘩嘩如柱,無數水流順着殿檐的瓦鐺急急的飛濺下來,撞得檐頭鐵馬丁當作響。天地間的草木清新之氣被水氣沖得瀰漫開來,一股子清冽冷香。
午後雨勢更大,我看一看天色,漫聲道:「流朱,取了傘與我出去。」
流朱臉色訝異道:「小姐,這麼大的雨哪兒也去不成啊。」
晶清上來勸道:「小主這是要上哪裡?這麼大的雨淋上身,越發不好了。」
槿汐亦勸:「不如待雨小了些小主再出門。」
我只說「去去就來」,再不搭理她們的勸告,流朱無奈道:「咱們小姐的脾氣一向如此,說一不二。」只得取了把大傘小心扶着我出去。
走至鞦韆旁,四周並無一人,杏花疏影里只聞得雨水匝地的聲音。我低頭看了看被雨水打濕的繡鞋和裙角,微微嘆了一口氣,原來他竟沒有來。自己想想也是好笑,人家堂堂王爺大雨天氣不待在王府里賞雨吟詩,好端端的跑來宮裡作甚?也許他昨日只是一句戲語,只有我當真了;又或許他是真心邀我共賞曲譜,只是礙於天氣不方便進宮。胡思亂想了一陣,他還是未來。風雨中頗有寒意,流朱緊挨着我小聲問:「小姐,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我望着眼前如千絲萬線織成的細密水簾只是默然,流朱不敢再言語,我微微側頭,看見她被雨水打得精濕的一邊肩膀,身體猶自微微發抖,心下油然而生憐意,道:「難為你了,咱們先回去吧,」
流朱忙應了聲「是」,一路扶着我回去了。槿汐見我們回來,忙煮了濃濃的一劑薑湯讓我們喝下,我又讓流朱即刻下去換了衣裳。
雨夜無聊,我坐在暖閣里撫琴,原是彈着一首《雨霖霖》,聽着窗外飛濺的雨水聲,竟有些怔怔的,手勢也遲緩起來,浣碧端了新鮮果子進來,在一旁道:「小姐是在彈奏《山之高》麼?」
我回過神來,道:「怎麼進了宮耳朵就不濟了?這是《雨霖霖》。」
浣碧驚訝道:「小姐自己聽着,可是《雨霖霖》麼?」
我心下一驚,怎麼我信馬由韁的彈奏的曲子竟是《山之高》麼,自己怎不曉得?我喚流朱進來,問:「我剛才彈的曲子如何?」
流朱道:「小姐是說剛才那首《山之高》嗎?從前聽來並不比其他的曲子好,今日聽了不知怎的心裡老酸酸的。」
我心裡一涼,半天才說:「去點一盞檀香來。」
流朱答了「是」,浣碧極小聲的說:「如今春日裡,可不是點檀香的季節。小姐可是心煩麼?」
我瞅她一眼,說:「我累了,去睡吧。」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檀香,原是靜神凝思的香。我知道,我怎能不煩亂呢?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向來琴聲流露人心,我竟是心有所思,且一日不見便心裡放不下麼?這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多麼可怕而危險的事情!
他是清河王,我是莞貴人,我們之間從來不可能有什麼交集,即使我只是一個幽居無寵的貴人。我明白,從我在雲意殿上被記錄名冊之後,我這一輩子註定是那個我從未看清容顏的皇帝女人。我竟這樣對旁的男人,尤其是皇帝的弟弟牽念,對我而言根本是有害無益。我「呼」地翻身從床上坐起,靜靜看着床邊蟠花燭台燃着的紅燭上小小的跳躍的火苗。暗自想道,從這一刻起,在我對他還能夠保持距離的時候,我再不能見他。
既然下定了心意,我連着三五日沒往鞦韆架那裡去。眉莊也連着幾日不來,說是皇帝前幾日淋了雨,受了些風寒,要前去侍駕。我心知皇帝身子不爽,清河王必定進宮探疾,更是連宮門也不出一步,生怕再遇上。
然而我心中也不好受,悶了幾日,聽聞皇帝的病好了,探疾的王公大臣們也各自回去了。這才放心往外邊走走散心。
素日幽居在棠梨宮內,不過是最家常的素淡衣裙,頭上也只零星幾點素淨珠翠,遠離盛裝華服。臨出門心裡還是緊了緊,仿佛有那麼一星期盼,怕是還會遇見。重又端坐在銅鏡前,挑了一支翡翠簪子插上,又抓了一把釘螺銀插針疏疏在髻上插成半月形狀。正舉着手拿了一對點珠耳環要戴,一側頭瞧見銅鏡邊緣紋的嫦娥奔月的樣子,想起前人的詩句「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心下猛地微微一涼,手勢也緩了下來。手一松,那對點珠耳環落在妝檯上,兀自滴溜溜轉着,隱隱流轉淡淡的珠光。我內心頗覺索落,只覺自己這樣修飾甚是愚蠢,向來「女為悅己者容」,我卻是最不該視他為悅己者的。
甄嬛啊甄嬛,枉你一向自詡聰明,竟是連這一點也看不穿麼?如此捫心一問,反倒更難過了起來,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竟是我看穿了如此還是難以自抑麼?我到底是怎麼了,失常如此,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可遇而不可得的男子罷了。越是這樣想,越是不免焦心。終是百無聊賴,獨自走了出去。流朱見我一人,也跟着出來伺候。
春雨過後花葉長得更是繁盛,一夜間花蕊紛吐。那一樹杏花經了大雨沒有凋萎落盡,反而開得更艷更多,如凝了一樹的晨光霞影。只是春景不謝,那日的人卻不見了。
我心下黯然,流朱見我面色不豫,道:「我推小姐盪會兒鞦韆吧,松松筋骨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流朱心不在焉,她的手勢極緩,才徐徐盪了幾下,忽聽得身後有女子厲聲的呵斥:「什麼人在鞦韆上!怎的見了余娘子還不過來!」
我聽得有人這樣對我說話,已是不快,仍是忍住下了鞦韆回身去看。卻見一個身材修長,穿着宮嬪服色,頭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樹下,滿臉驕矜。身邊一個宮女模樣的人指着我喚:「還不過來,正是說你。」我登時惱怒,仍極力忍着,維持着臉上的微笑,只站着不過去。流朱皺眉道:「我家小主是棠梨宮莞貴人。」
那宮女目光稍露怯色,打量我幾眼,見我衣着樸素,似是不信,只看着余娘子。余娘子掩口笑道:「宮中可有莞貴人這等人物麼?我可從沒聽說過。」
那宮女像是極力回想着什麼,半晌道:「回稟小主,棠梨宮是住着位貴人,只是得了頑疾,甚少出門。」
余娘子目光一斂,走近前來道:「莞貴人好。」神色卻很是不恭,行禮也是稍稍點頭,連膝蓋也不屈一下。
我淡淡的笑道:「余娘子好。怎的這般有雅興出來往這些角落裡走動。」
余娘子眼角一飛,輕蔑的道:「妹妹要服侍皇上,哪像姐姐這般空閒?」停了停又說:「妹妹有句話想奉勸姐姐,姐姐既然身患頑疾就少出來走動好,免得傳染了別人越發招人嫌。」說完得意洋洋的笑着要走。我心中已然怒極,平白無故遭她羞辱一場,流朱惱得連眉毛也豎起來了。
我心念一轉,曼聲道:「多謝妹妹提醒,做姐姐的心裡有數了。不過姐姐也有一事要告訴妹妹。」
她「哦」了一聲,停住腳步驕矜的看着我:「不知姐姐有何高見?」
我含笑道:「聽聞皇上向來喜歡禮儀周全的女子。姐姐想告訴妹妹,妹妹剛才對着我行的那個禮甚是不好,想必是妹妹對宮中禮儀還不熟悉。不如這樣,我讓我的侍女流朱示範一下。」說着看一眼流朱。
流朱立刻領會,朝余娘子福一福道:「請小主看着。」說罷朝我屈膝彎腰行禮,低着頭道:「妹妹虹霓閣余娘子參見莞貴人,莞貴人好。」
我含笑說:「常聽宮中姐妹夸余妹妹聰明,一定學會了,請按着剛才流朱示範的向本貴人再行一次禮吧。」
余娘子聽完這話,早已氣得口鼻扭曲,厲聲道:「你一個入宮無寵的貴人,竟敢讓本小主恭恭敬敬的對着你行禮參拜,你也配!」
她身邊的宮女急忙扯了下她的袖子道:「小主,她……莞貴人的位分的確在你之上,不如……」
余娘子惱羞成怒,一個耳光甩在那宮女臉上,那宮女的臉頓時高高腫起,退後了兩步,她罵道:「吃裡爬外的東西!膽小怕事,一點都不中用。」又朝我冷笑:「莞貴人不是真的以為只憑位分就能定尊卑的吧?皇上寵愛誰誰就是尊,否則位分再高也只是卑賤之軀!何況你的位分也就是只越過我兩級而已,憑什麼敢指使我?」
我正要張口,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冷冷道:「如果是朕指使的,要你向莞貴人行禮參拜呢?!」
我聞聲看去,那一張臉再是熟悉不過,心頭頓時紛亂迭雜,像幼年時生的一場寒熱病,臉上冷一陣,又燙一陣,恍然的交替着,只不自覺怔怔瞧着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仿佛是不信,卻由不得我不信,普天之下除了他還有誰敢自稱為「朕」。
余娘子神情陡變,慌忙和宮女跪在地上,恭謹的道:「皇上萬福。」
皇帝點了點頭,並不叫她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問:「皇上怎麼來這兒了?」
皇帝眉毛一挑:「那你怎麼來這裡了?」
余娘子怯聲道:「臣妾聽說皇上近來愛來這裡散心,想必風景一定很美,所以也過來看看。」
皇帝微笑,語氣微含譏誚,道:「可見你不老實,這話說的不盡不實。」
余娘子見皇帝面上帶笑。也不深思,媚聲道:「臣妾只想多陪伴皇上。」
皇帝聲音一凜,雖依舊笑着,目光卻冷冷的:「怎麼你對朕的行蹤很清楚麼?」
余娘子見狀不對,身子一顫,立刻俯首不再言語。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只愣愣的看着他不說話,流朱情急之下忙推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醒過神來,迷迷茫茫的朝他跪下去,道:「臣妾棠梨宮甄氏參見皇上,皇上萬福。」流朱也急忙跪下磕了頭下去。
他一把扶起我,和顏悅色道:「你的身子尚未痊癒,何苦行這樣大的禮。」又湊近我耳邊低聲說:「那日朕失約了,並不是存心。」
我紅了臉道:「臣妾不敢。」
「這幾日我日日來這裡等你,你怎麼都不出門?」
我急道:「皇上。」一邊使眼色瞟着余娘子,暗示他還有旁人在場。
他喚了流朱起來,道:「好生扶着你家小主,她身子弱。」收斂了笑意,看着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的余娘子,緩緩道:「你的老毛病沒有改啊,看來是朕上次給你的懲罰太輕了。」
余娘子聽見我與皇帝的對話,額上的汗早已涔涔而下,如今聽皇帝的語氣中大有嚴懲之意,忙跪行上前兩步,扯住皇帝的袍角哭喊道:「皇上,臣妾知錯了。臣妾今日是糊塗油蒙了心才會衝撞了貴人姐姐,臣妾願意向莞貴人負荊請罪,還請皇上恕了臣妾這一回。」
皇帝厭惡地看了她一眼,並不答話,余娘子見勢不對,忙摘下了珠釵耳環膝行到我身前叩首哭泣道:「妹妹今日犯下大錯,不敢乞求貴人原諒。但求貴人看在與我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份上,求皇上饒了我吧。」
我瞥一眼披頭散髮,哭得狼狽的余娘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推開流朱的手走到皇帝面前婉聲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妾想余娘子是真心知錯了,還請皇上饒了她這一次。」
皇帝瞥她一眼,道:「既是莞貴人親自開口替你求情,朕也不好太拂了她的面子。只是你屢教不改,實在可惡!」皇帝遠遠走出幾丈,拍手示意,幾叢茂密的樹後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黃門內侍並十幾個羽林侍衛,上前請了安,又向我行禮,皇帝皺眉道:「就知道你們跟着朕。罷了,李長,傳朕的旨意下去,降余氏為更衣,即日遷出虹霓閣!」李長低着頭應了「是」,正要轉身下去,皇帝看一眼瑟瑟發抖的余娘子,道:「慢着。余更衣,你不是說莞貴人的位分只比你高了兩級麼。李長,傳旨六宮,晉貴人甄氏為莞嬪。」
李長嚇了一跳,面色為難道:「皇上,莞……小主尚未侍寢就晉封,恐怕……不合規矩。」
皇帝變了神色,言語間便有了寒意:「你如今的差事當的越發好了,朕的旨意都要多問。」
李長大驚,忙磕了兩個頭告了罪下去傳旨。
皇帝笑吟吟的看我:「怎麼歡喜過頭了?連謝恩也忘了。」
我跪了下去正色道:「臣妾一於社稷無功,二於龍脈無助,三尚未侍寢,實實不敢領受皇上天恩。」
皇帝笑道:「動不動就跪,也不怕累着自己。朕既說你當的起你就必然當的起。」
我心下感動,皇帝看也不看余氏,只對着余氏身邊嚇得面無人色的宮女,口氣淡薄:「狗仗人勢的東西,去慎刑司做苦役罷!」兩人趕緊謝了恩攙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
第十一章
棠梨莞嬪
眾人見事畢,皆退了下去。流朱不知何時也不見了,只余我與皇帝玄凌二人。我心裡微微發慌,暖暖的風把鬢角的散碎髮絲吹到臉上,一陣一陣的癢。皇帝攜了我的手默默往前走,淺草在腳下發出細微的嗦嗦聲音,和着衣聲悉碎。他的手有一點點暖,可以感覺得到掌心凜冽的紋路。我不敢縮手,臉像是燙得要燃燒起來,只曉得低着頭靜靜行走。低頭綽約看見腳下一雙軟緞繡花鞋,是閒時繡得的愛物。極淺的水銀白色夾了玫瑰紫的春蠶絲線繡成的片片單薄嬌嫩的海棠花瓣,像是我此刻初曉世事的一顆單薄的心。鞋尖上繡的一雙比翼齊飛的蝴蝶,蝶須上綴有細小圓潤的銀珠子,一步一走踏在碧青鮮嫩的青草之上,款款微有玲玲輕聲,仿若步步蓮花一路盛開。那蝴蝶也似撲在了心上,翅膀一扇一扇扇得我的心撲稜稜地跳得厲害。走到近旁不遠的寄瀾亭,不過是幾十步路,竟像是走了極遠的羊腸山路,雙腿隱隱的酸軟不堪。
進了亭子,皇帝手微微一松,我立刻把手袖在手中,只覺掌心指上膩膩的一層潮又是一層濕。他只負手立在我面前,看着我輕輕道:「那日大雨,朕並不是故意爽約。」我不敢接話,但是皇帝說話不答便是不敬,只好低首極輕聲的答了句「是」。他又說:「那日朕本來已到了上林苑,太后突然傳旨要朕到皇后殿中一聚,朕急着趕去,結果淋了雨受了幾日風寒。」
我聞言一急,明知他身子已經痊癒,正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和我說話,仍是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皇上可大好了?」說完自己也覺得問的愚蠢,大是失態,不由又紅了臉,低聲道:「臣妾愚鈍。」
他寬和的笑,說:「後來朕想着,那日的雨那麼大,你又在靜養,定是不會出來了。」
我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臣妾並沒有爽約。」
他目光猛地一亮,喜道:「果真麼?那你可淋了雨,有沒有傷着身子?」
他這樣問我,我心中既是感泣又是歡喜,仿佛這幾日的苦悶愁腸都如濃霧遇見日光般散盡了,道:「多謝皇上關懷。臣妾沒淋着雨,臣妾很好。」
我的頭幾乎要低到胸前,胸口稀疏的刺繡花樣蹭在下巴上微微的刺癢。他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極通透的翠玉扳指,綠汪汪的似太液池裡一湖靜水。四指托起我的下巴迫我抬頭,只見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雙瞳仁幾乎黑得深不可測,唯獨看見自己的身影和身後開得燦若雲錦的杏花。我心中怦怦亂跳,自己也覺得花色紅灩灩的一直映到酡紅的雙頰上來,不由自主的輕聲道:「皇上如何欺騙臣妾?」
他嘴角上揚,笑影更深:「朕若早早告訴了,你早就被朕的身份嚇得如那些嬪妃一般拘束了。還怎敢與朕無拘無束品簫賞花,從容自若?」
我垂下眼瞼盯着繡鞋:「皇上戲弄臣妾呢,非要看臣妾不知禮數的笑話。」
皇帝朗聲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才漸漸收斂笑容,看着我道:「若我一早說破了,你只會怕我,畏我,獻媚於我,那不是真正的你。」他轉手搭在朱色亭欄上極目眺望着遠處,像是要望破那重重花影,直望到天際深處去,「朕看重你,也是因為你的本性。若你和其他的妃子沒什麼兩樣,朕也不會重視和你的約定。」
我低頭看着他赤色的一角袍腳,用玄色的絲線密密的繡着夔紋,連綿不絕的紋樣,面紅耳赤答:「是。」又道:「臣妾愚鈍,竟一點都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