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江湖 - 第2章

孔二狗

  第二、據二狗所知,他經歷過一次感情挫折。當然,也可以不稱作感情挫折,因為他只是在上大學時暗戀一個家境很好的漂亮姑娘,這姑娘叫阿南。生性靦腆的他始終也沒正式表白。而阿南可能僅僅把他當成普通朋友,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就是沒他的份兒,他足足等了四年。等到大學畢業時,他終於狠下了心表白,但那姑娘說:「我們……好像不大合適吧!」然後還說了半句話:「其實吧,我覺得你人倒是挺好的,但是……」這轉折後面的潛台詞姑娘沒說,但他就認定姑娘是因為他家境一般,沒有功成名就,所以不喜歡他。他渴望成功,迫切地渴望。那姑娘現在還沒結婚呢!沒結婚就有機會,是不?他着急啊,如果自己再不成功,那姑娘一旦嫁人了怎麼辦?

  二狗的思緒被手機鈴聲打斷了。

  「我再有五分鐘就到了。你下樓吧!」

  「好。」二狗匆忙換上衣服,開門就走。

  走到門口,二狗想起了點兒事兒:銀行卡沒拿。

  他一旦跟二狗借錢怎麼辦?雖然他半年多沒聯繫過二狗有點過分,雖然他在朋友口中已經成了言而無信之人。但,畢竟,他不但和二狗做過兩年的同事,而且他還是二狗僅有的幾位摯友之一。要知道,男人之間成為摯友,可比女人之間成為閨蜜困難多了。

  雖然二狗也很落魄,但他現在肯定比二狗更加落魄。二狗想了想,回房間裡拿了工資卡。今天剛發的工資,還了房貸又還了信用卡,交了水電煤費,還剩下一些,或許能幫他救救急。

  第二章

肖開元

  二狗剛走到上島咖啡的二樓就看見了坐在鄰近樓梯口的一張桌子旁的他。

  二狗幾乎要認不出他了。

  筆挺的西裝變成了一件寬大還有些褶皺的深綠色T恤,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現在看起來明顯有些蓬亂,以前颳得乾乾淨淨的臉上多了很多胡茬子,連筆直的腰杆看起來都有些微駝。雖然他還依然清秀,但臉色蒼白而疲倦。雖然他依然還是帥哥,但卻顯得萎靡又落魄。而且,眼睛裡,還有些血絲。僅僅一年多沒見,他看起來已是暮氣沉沉。

  他怎麼了?究竟怎麼了?這還是二狗印象中的他嗎?在過去的一年多里,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忽然,二狗覺得有點心疼。

  「開元!」忘了介紹了,二狗的這個朋友叫肖開元。

  「……呵呵。」肖開元那蒼白又疲倦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顯然笑得很勉強。

  「喝點什麼?」

  「咱倆都喝珍珠奶茶吧,你一直挺愛喝的。」

  老朋友就是這樣,多久不見也不會覺得陌生。他不但記得你,還能記得你愛喝什麼,讓人覺得心裡暖暖的。二狗叫來了服務員,點了兩杯原味的珍珠奶茶。

  「找我啥事兒?!」二狗沒廢話,直接問了。二狗琢磨着,他應該是來找二狗借錢的,他只要開口,那二狗立馬就把工資卡里的錢全取出來給他。反正,也沒多少錢。

  「沒事兒,就是想找你聊聊。」

  二狗發現,肖開元說話時不大抬頭,好像不敢看二狗似的。而且,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小了許多,支支吾吾的。

  「好吧!聊唄!咱就說說,你過去的一年多里都幹了些什麼?為什麼我說了不下二十次要請你吃飯喝酒,你一次都沒來過?!以前的同事聚會、朋友聚會你也從來都不參加。我還以為你真的要跟我絕交了呢,我琢磨着我沒得罪你啊。說實話,開始那幾個月見不到你我還挺想你的,但是現在,你要是再有半年不給我打電話,那我真他媽的就忘了你是誰了!」二狗說。

  「我一直……挺忙的。最近我找到了個工作,MIF。」

  「哦,不錯啊!」二狗知道,MIF是一家外資的諮詢公司,在業內曾經也是名氣響噹噹。當然,現在據說優秀的諮詢顧問流失了許多,已經不比當年,但是破船也有三千釘,而且該公司的福利待遇還算不錯。

  「嗯,還可以。」

  從他的語氣中,二狗聽不出來哪怕一點點找到工作的興奮。二狗還發現,他在整個對話的過程中,一直在擺弄手機,不怎麼抬頭。二狗說過,他是個「杵窩子」,也就是說,他以前只有在見生人的時候,才像現在這樣。但今天,他面對的是他的摯友二狗啊。

  「工資待遇咋樣兒?」

  「稅後大概不到兩萬吧?!」

  「那和你一年多以前沒區別啊!」

  「有個工作就去唄!現在考慮不了那麼多了。」肖開元好像話中有話。

  「那也不能將就啊。」

  「我現在的處境比較糟糕,呵呵。」

  「你把話說完!為什麼糟糕!究竟糟糕到什麼程度?!」

  是個人就看得出他現在的處境的確是糟糕。當年意氣風發的翩翩青年,現在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落魄的中年男人。這才僅僅一年多的時間啊!

  肖開元清了清嗓子,抬頭看了看二狗。看樣子,他終於要說話了。

  「二狗,在過去的一年多里,我經歷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是你難以想象的級別的。但到了今天,我真的明白了,勞動才最光榮,成功沒有捷徑。當然了,這可能是個極其淺顯的道理,是個人就懂。但是,我真的是經歷了一番,才弄明白。」

  「嗯……」二狗是個願意聆聽的人,聽了他這句話,二狗就知道了,他終於想說了。

  接下來的內容,也可以不稱之為對話,因為,這是剛才還在支支吾吾的肖開元一個人在說,在傾訴,而二狗,在目瞪口呆的聽,聽得已經忘記了說話。

  「2006年秋天我辭職以後,拿着三十幾萬積蓄就進了股市。二狗我覺得我真的有眼光,你知道那波行情有多好嗎?三十幾萬,到了春節時,已經炒到快六十萬了,這時,我又讓我爸媽拿出了他們的十幾萬積蓄給我,這樣,我就有了七十多萬……」

  肖開元的家庭,真不算富裕,起碼在上海人中不算是富裕。他家住在上海郊區,開着個小商店,這小商店就是他家全部的收入來源,十幾萬塊錢,對於他家來說,真不是小數。在肖開元讀大學的時候,他家就花了十幾萬在閔行區(上海的郊區)給他買了個小房子,那時候房價低,十幾萬就可以買到個四五平米的房子,當時據說是傾他家所有了。估計後來的幾年中,他家又攢下了一筆錢,肖開元應該拿的就是這筆錢。

  「當時也就是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就賺到了一百萬,才四五個月的時間我的財產就翻了一番,你說說,我當時還會覺得上班兒有意思嗎?那段時間,你經常半夜一兩點鐘給我打電話找我喝酒,我總推掉,其實我那段時間真是忙,我每天要研究股票到深夜,還要不停地盯着一些論壇看消息,哪兒有時間喝酒啊?對了,二狗,你知道不,我賺到一百萬時,我給我哥看,讓我哥哥數賬戶上有多少位,他怎麼數都數不過來……」

  肖開元的哥哥是個弱智,智商大概相當於六歲左右的兒童,連穿衣服都分不清楚反正面。就因為他的哥哥是弱智,所以他家才有了二胎的指標,肖開元才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但有一點很奇怪,他的哥哥雖然是弱智,但就是知道對弟弟好,從小就把所有的好吃的留給肖開元吃,自己從來都捨不得吃。肖開元小時候,他哥哥每到他放學的時間就站在家門口等着,一旦肖開元回來的晚點,他哥哥就哭。如果有小朋友欺負肖開元,他哥哥就衝上去打,他哥智商不高但力氣不小,下手又沒個輕重,好幾次險些釀成血案。

  「那時候我們全家人都高興,我也高興啊。那時候我都有勇氣給阿南打電話了。我好久都沒聯繫過她了,我問她現在怎麼樣。那時候阿南好像跟她男朋友分手了,正鬱悶着呢。我就把她約在了恒隆廣場吃飯,吃完飯,下樓時我順便陪她在一樓逛了一圈,我看她在Gucci的專櫃盯着一個包看了很久,那包兩萬多。等她回家以後,我回頭進了Gucci的店就刷卡買下了那個包,給她快遞了過去,那時候,兩萬多可能也就是我在股市上兩個小時的收入,那點兒錢對我來說,真無所謂。不過,沒兩天,阿南就又把包給我快遞迴來了,她說真的謝謝我而且真的很感動,但是不能接受我這麼貴重的禮物……對了,二狗你還記得阿南嗎?」

  以前每次提到阿南,肖開元總是很興奮,但那天例外,肖開元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點沮喪。看來,即使有了錢,也的確未必能獲得一切,比如感情,比如幸福。

  二狗怎麼會不記得阿南呢?二狗還看過他倆畢業時的一張合影呢。那照片兒上,就他們倆。阿南的個子很高,約有一米七的樣子,身材很好。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樑,精巧細緻的嘴唇,雖然顯然是素麵朝天,但看起來卻是說不出的漂亮和精緻。阿南穿了條很普通的牛仔短裙,上身穿了件鵝黃的T恤,要多簡單有多簡單,但卻讓人覺得高雅大方,青春逼人,比那些在馬路上、商場中見到的渾身名牌、手中提着名包的胭脂俗粉,不知道要強出多少。的確,阿南這樣的姑娘,是不需要提Gucci包來證明自己的身價的,隨便提個包、隨便穿件衣服,就會有很多人去效仿。看了照片兒,二狗立馬就知道肖開元為什麼喜歡阿南了,如果二狗在生活中遇到這樣的姑娘,也會喜歡的。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擺造型的需要,阿南居然還勾着肖開元的手臂。肖開元穿着牛仔褲和一件藍格子T恤,看起來也很精神。他本來就是個帥哥。但是,表情好像有點不自然,有點緊張。可能是阿南第一次挽住他的手臂,他有點侷促、有點受寵若驚吧。

  這照片兒上倆人長得都不錯,挺金童玉女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二狗覺得有點兒不和諧。還記得那時候肖開元問:「二狗,你說我倆配不?」二狗當時很不厚道地說了實話:「看長相看身材吧,你倆是挺配的,但是呢,卻覺得好像有點不配的地方,究竟是哪兒,我還說不清楚。」

  肖開元喝了口奶茶,舔了舔有點乾裂的嘴唇:「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記得,呵呵,當時我想,可能是禮物還不夠打動她吧,我再努努力,多賺點兒錢,一定能打動她。我那時股票賬戶里有一百多萬,行情又那麼好,錢肯定來得容易。」

  聽到這裡,二狗有點迷糊了:對,誰都知道2007年股市的大行情,但這肖開元怎麼就落魄到了今天這境地?

  第三章

賭海無邊

  「這些事兒,我只可能跟你說,如果不和你說,我覺得要爆炸了……」肖開元說這話時那雙無神且無助的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是真摯。

  的確,很多人有了事兒以後不願意去傾訴,尤其是有了引以為恥的事兒,更不願意說給別人去聽,寧可一個人憋着。生活在都市裡的人壓力本來就大,如果不能適時傾訴,恐怕真的會被壓倒,真的會爆掉。如果能找到合適的人去傾訴,就有可能不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2007年的4月,我職業炒股,每天需要大量的信息,所以我加入了一個上海本地的炒股的QQ群,在那裡認識了很多股市裡的高手,我們聊得不錯。當時股市好,大家的資產都在迅速膨脹,所以我們也經常一起出來吃喝玩樂,腐敗。認識了他們,我才知道以前的眼界有多狹窄。我們成天研究怎麼換工作能漲點工資,要攢多久的錢能買輛像樣的車什麼的。我認識他們之後,才明白什麼叫有錢人的生活。當時我們經常出來聚會的二三十個人,他們多數都像我一樣,不工作。有的以前是專職炒樓的,前幾年上海樓市火爆的時候賺了一大筆,看到股市不錯,又進了股市。有的是投資一些有前途的小公司或者飯店,按月分紅。他們根本不用工作,每天就琢磨去哪兒吃去哪兒玩。認識他們以後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才能過上那種生活。」

  「二狗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一定是想賺更多的錢,然後去追阿南吧。呵呵,其實這可能僅僅是我的初衷,到後來認識了他們這群真正的有錢人,我真的希望能過得上他們那樣的生活,我的衣着品位愛好這些方面都在向他們學習,從他們身上,我也的確學到了很多優秀的東西。」

  「反正我在過去的一年多里就是這樣的,倆字:狂躁。今天我來找你聊天,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了說說我這過去一年多所走過的路,你也不用罵我,你想罵我什麼我都知道,我早已自己反省過無數遍。」

  「我對錢的追求這麼狂躁你覺得不可理解對吧?那是因為你從小衣食無憂,沒缺過錢,也沒因為窮被人鄙視過,而且,你也從未大富大貴過,你一直在小富即安地過着日子。沒錢的痛苦你沒經歷過,短期內賺到大錢的快樂你更未曾擁有過。錢的魅力,你根本從未體會過。所以,你也別太鄙視我了。我可以這樣說,如果把你換成是我,那你或許會跟我走一樣的路。」

  「去年的5·30股市大跌,你知道我損失了多少嗎?就那短短的幾天,我損失了至少三十萬,三十萬啊,像我們這樣的人想攢下三十萬至少要兩年的時間吧。當時我每天都睡不着,着急,心疼,我所在的那個QQ群在那幾天已經炸鍋了,大家都在那兒罵。那幾天我還回了趟家,真是奇怪,我哥哥見到我就哭,我爸問他哭什麼,我哥說我肯定遇上事兒了,翻來覆去就這一句。我也不知道我哥哥怎麼知道的。我爸爸看新聞也知道股市下跌了,問我虧了多少,我說沒虧多少。我爸爸還安慰我說:早晚會漲回去的,別着急。但二狗你能承受在幾夜之間損失三十萬的痛苦嗎?你想想你能嗎?當時我依然滿倉操作,每天看着賬戶上的錢減少,真是寢食難安。當時QQ群里的人也都跟我一樣,我本金少,虧的還算少的。就在那段最痛苦的日子裡,我跟群里的一個小富姐聊天……」

  「我和她以前見過幾次,她當時和我關係很不錯,相互的印象也不錯,要不是她已經結婚了,還比我大一點,我們說不定真搞對象了。那天夜裡就我們兩個人在群里,我和她抱怨了一通股市以後,她說她現在在忙,我問她在忙什麼,她說她在打球。我很納悶兒,這大半夜的打什麼球。她告訴我,她是在賭球,而且,她最近在股市上損失的一百多萬,已經靠賭球贏回了大部分。我當時也很納悶兒,那時候五大聯賽、冠軍杯都已經結束了,她還有什麼球可賭。她告訴我說,只要想賭,球天天有。五大聯賽結束了,還有芬蘭超級聯賽、瑞典超級聯賽、日本職業聯賽、美國職業大聯盟可賭,只要想賭,根本不用愁沒球賭。」

  聽完肖開元這句話,二狗感覺腦袋「轟」的一聲,馬上就明白了肖開元為什麼近況如此之糟糕,為什麼自己說自己萬劫不復。吃不窮喝不窮嫖不窮,但是賭的窮抽的窮,賭和抽染上任何一樣,完蛋只是時間的問題了。二狗望着肖開元那無神的雙眼,挺絕望。

  「我以前只聽說過賭球,但是從來不知道球該如何去賭。我問她怎麼賭,她說很簡單,找個上海的皇冠代理莊家,給一個皇冠的外圍,然後設定一個單場下注的上限和每天下注額度的上限,先下注,再付款,每周一結賬。如果我想要,她可以幫我跟她的上家打個招呼,給我拿一個。我聽到以後覺得挺興奮,因為我認為我對足球還是很了解的,現在在股市里賠了這麼多,我為什麼不從球上撈回來呢?我當時就跟那小富姐說幫我要一個皇冠的外圍,我也玩幾場,大的不玩兒,單場上限一萬元就成,每天的投註上限二十萬。小富姐欣然應允了,第二天莊家來了趟我家,就把那外圍給我了。」

  「對賭球來說,一萬一場真不算大的。再說,我股市上剛賠了三十萬,要是賭的小能賺回來嗎?拿到外圍的當天晚上我就開始研究。什麼芬蘭、瑞典的球隊我也不熟悉,什麼拉迪、漢卡、英特杜古,哥登堡什麼的,這樣的球隊咱們以前聽也沒聽說過,但是居然都開出了盤口,然後我就開始像研究股票一樣研究球隊,研究盤路。我自信我比別人要賭得好。首先我懂英文,我可以上國外的網站上查一些資料,這些資料一般人都沒法掌握,其次咱們的工作就是每天算數,我相信我在數學方面也比別人要強得多。賭博這道理我懂,無非就是跟賭博公司的那些數學家對賭,莊家抽點兒水錢。」

  二狗深知,人的貪慾是無窮的,這一點尤其體現在賭博上。即使肖開元贏了三十萬,那麼他也不會罷手的,他肯定還會想贏五十萬,贏到了五十萬,他又該想贏一百萬。賭博這樣短時間就能夠讓自己資產翻幾番的誘惑與刺激,又有多少人能抵擋得住?賭海,真的沒邊兒。

  第四章

涅槃

  「我開始的時候是小賭小輸,每天只賭幾場。後來賭的越來越大,輸的也越來越大。每天從早賭到晚,飯不吃水不喝,坐在電腦前,有球就賭。每個周六周日,基本上從來不睡,中午開始賭日本聯賽、韓國聯賽,晚上賭英超、英冠、英甲、英乙之類的聯賽,再到後半夜賭西甲、西乙、葡超,天快亮了再賭幾場南美聯賽、美國職業大聯盟,整日整夜不睡,人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天,三十多個小時不睡,卻麻木得不知睏倦,唯一能讓我提起興致的就是比分網的鳥叫聲。」

  「我連英格蘭非職業聯賽都賭,賭到最後,是見球就賭,什麼日本女子足球乙級聯賽、德國南部聯賽、挪威乙組聯賽、澳南超,只要是場比賽,只要開出盤口,我就能下個兩三萬元。我那時完全紅了眼,覺得賭的已經不是錢了,整個人像行屍走肉一樣,對世界上發生什麼事兒都不關心,只知道賭球。好幾天下一次樓,每天就沉浸在這裡面,無法自拔。」

  渴望看到光明的人,如果選錯了路,那麼,可能走向的就是看不到底的黑暗。過於渴望看到光明的人,可能更容易選錯路。在這個過程中,他可能渾然不知,還固執地認為自己依然在尋找光明、走向光明。

  「到了去年九月初,我股票賬戶上的錢已經被我賭球輸光了,股票雖然在那段時間還在狂漲,但是,遠遠沒有我輸錢的速度快,我已經無力再給莊家結賬。然後,我開始借錢。因為,我賭博已經重度成癮。我從父母那裡拿來的十幾萬本金早就輸掉了,股市當時大漲,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交代。」

  「可是我已經無路可退了,只能到處借錢!這樣跟你說吧,能借的我已經全借了,能開口的我已經全開口了,朋友、同學,前前後後加在一起借了有四十多萬吧。第一次張口跟人家借錢,幾乎身邊的朋友都相信我,都願意借錢給我。但我讓他們失望了,我從來沒還過。」肖開元說這些話時,表情十分地平靜。這平靜是來自於他的麻木不仁還是無恥?

  「這四十萬沒用一個月的時間就輸掉了。後來,四處借不到錢的時候,我就借了高利貸。結果你也猜得出來,又輸了。我想一死了之,這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敗家的人嗎?我父母生我養我就是為了讓我這樣去敗家嗎?我曾有幾次想過要去死。第一次是發現我的賬戶已經歸零的時候,第二次是輸掉了所有從朋友那借來的錢的時候,第三次是被高利貸第一次追到家裡逼我的時候。這三次,我都想過去死,都買了大量的安眠藥。但是,最後都沒能下得了這個決心,因為,我每次已經決定想去死的時候都會想起我那白髮蒼蒼的父母和我的哥哥,我拋不下他們,他們活着的重心就是我,我如果死了,他們會有多難過?我不敢去想。」肖開元在說這些的時候,表情依然平靜。

  「我已經死過三次了,現在不會再想去死了。兩個禮拜前,放高利貸的說如果我再不還錢,他們就去騷擾我的父母,找我的父母要錢。所以,我想到去賣腎,我上網查了資料,賣一個腎沒什麼太大的問題,死不了。當時高利貸幫我聯繫了黑市上賣腎的,價格大概十八萬左右,我當時想,賣了腎能頂一頂,還上一半的高利貸。結果,我去檢查完以後,人家說我的腎源不匹配,沒法交易。那天,放高利貸的第二次來到了我的家。

  「他們來了三個人,到了我家以後,我讓他們坐下他們都不坐,他們就問我怎麼辦。我說我沒辦法了。他們說:那好,沒辦法了,那就直接去找你的父母吧!要是你的父母也不願意管你或者沒辦法幫你還債,以後你自己或者你的家人出了什麼事兒別怪我們啊!然後我笑笑,沒說話,拿起家裡的水果刀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血頓時就濕透了我的褲子,我告訴他們:想去騷擾我父母就去吧!我等着你們去!!」

  二狗驚呆了,肖開元可不像是從小生長在「土匪大院」見慣了打打殺殺的二狗,他可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可居然敢一刀扎在自己的大腿上!這樣的事兒,即便是二狗從小就認識的不少狠角,也沒聽說誰真這麼幹了。

  「你肯定不會想到我會這麼幹吧,其實也沒什麼,我這樣的人,一刀的懲罰太輕了。再說,經過一段時間跟莊家和放高利貸的周旋,我已經能看透他們的心思了。當時我扎了自己以後,他們中間領頭的跟我橫眼睛說:冊那,跟我玩兒橫!你還以為我真怕啊?你這樣的我最不怕了,我見的多了,你的意思就是你爛命一條對嗎?好,你把窗戶打開,我抱着你一起跳下去!」

  「我當時腿上扎着水果刀都沒拔,二話沒說,走到窗前就打開了窗戶,跟那領頭的說:你覺得我家這樓夠高嗎?我說話的時候挺平靜。然後那兩個跟班的就拉住那領頭的說:大哥,別跟他這無賴一般見識,別跟他這無賴一般見識!」

  「呵呵,雖然那領頭的說他不怕,但我這時候就看出來了,他嘴硬,他怕了。這時候我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跟那領頭的說:大哥,錢的確是我拿的,這東西有借有還,兄弟我現在是暫時困難,沒想過要賴賬,只要兄弟我還活着,不管是本金還是水錢,我肯定一分不差的還給你!我只希望大哥你別把事兒弄到我家人那去,那是我的底線!」

  二狗長舒了一口氣,但還是不相信這事兒是當年因為被女同事說了一句「上海本地人」就會臉紅、然後還半個月不跟那女同事說話的肖開元干出來的。

  「那領頭的跟我說,兄弟我看你是個讀過書的人,所以當時把錢放給你,你知道嗎,我每天晚上在二八槓的場子裡借出去的水錢日息都是三分,但我當時借給你的是一分,我夠意思嗎?你現在弄出這樣的事,你覺得對得起我嗎?」

  「嗯,當時我說,大哥這事情肯定是我不對,錢我肯定是照還,我都要去賣腎了還能是不想還你錢?但我現在沒有,你逼死我我就能還了?咱們好說好商量,這錢我暫時還不了,就算是一分的水錢我也承受不起,你就按借短貸的月息給我,月息百分之十,你看行還是不行!我是真想還錢!」

  「他說,借你日息一分已經夠低了,你還想怎麼樣!我說,大哥,兄弟現在是真為難,是真的沒辦法。那領頭的看着的全是血的大腿和我腿上的那把刀子說:等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商量吧。然後我把他送出了門外,他臨走時還跟我說:你別以為你耍橫我們就怕你了,我看你是個念過書人,應該是知書達理的,放你一馬,你明白嗎?我說:明白,大哥回去跟嫂子商量商量吧。」

  「我當時就知道,這事情的主動權已經不在他手裡了,而是在我手裡了。隨後,我又給賭球的后庄打了個電話,叫他也來我家。對了,我還欠那后庄二十多萬。其實那后庄對我一直還算客氣,雖然我欠他錢但他也一直沒怎麼逼我。那天我讓他來我家,是真想和他好好談談。那后庄一來我家看見我大腿全是血就嚇了一跳,以為我被人捅了呢。我跟那后庄講明了情況,那后庄說:兄弟你何苦啊?我笑了,不這樣不行啊。」

  「然後那后庄跟我說:兄弟我可沒逼過你,你也不用跟我這樣,但是呢,你也知道,你輸的錢我只吃三成,要交到皇冠公司三成,還有其它四成都是兄弟們的,我這三成你什麼時候還我都行,但是那七成你得先都給我啊!回水我給你了,輸十退一我也給你了,我根本就沒在你這賺什麼錢,我這兩個月日子也挺苦,都是那些槍手在贏錢,我也快被逼死了。」

  「當時我跟那后庄說:你一向對我不錯,兄弟我領情了,但是我也沒少在你那輸,對吧,你吃三成也贏了我不少。我今天既然找你來就不是想賴賬,但是我近期真沒錢,這樣吧,我分期付款吧,兩個月後,每個月五千塊,如果有了錢就一筆都還清你,行嗎?」

  「他說:那怎麼行,每個月只還那麼點,再說,我也得跟別人敲賬啊!我說:沒辦法,那你看咋辦,我只有這個能力。他想了半天,嘆了口氣說:寫個欠條吧!」

  「嗯……我的外債,加起來快一百萬了。我的那點兒工資,連還高利貸的月息都不夠。」肖開元居然還笑笑。

  二狗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肖開元雖然精神萎靡又兩眼無神,但是,二狗從他臉上那平靜的表情看到的絕對不是麻木不仁,卻是鎮定與堅毅。能如此平靜地敘述這麼一段讓人驚心動魄的悲慘際遇的人,了不得。就這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肖開元好像不僅僅外形上不再是青澀的小男孩的模樣了,而且,好像整個人,也成熟了許多。

  他經歷了煉獄。

  「我欠一百萬了,所以,我還想賭一把,我已經輸得什麼都沒了,還怕什麼呢?拿我的人生賭,我要賭我的人生路。我要去工作,拼命工作。我,要贏回我所輸掉的一切。」肖開元說這句話時終於抬頭,睜開了滿是血絲的雙眼看二狗,認真地看二狗。

  那雙眼睛不再無神,而是,剛毅而果決。

  鳳凰,每五百年,就要背負着所有的怨氣和仇恨,在梧桐枝上自焚,以犧牲來換取人世間的幸福。經歷烈火的折磨與考驗後,它會獲得新生,重生後,其羽更豐,其音更清,其神更髓。

  對,這叫涅槃。

  第五章

孤雁

  「現在MIF公司正是江河日下,咱們以前的同事現在都不屑於得去這個公司面試,但我,卻把這個當成我的機會。在一個精英薈萃的公司,很難出頭,二狗你說對嗎?在這樣一個正在下滑中的公司,我如果能竭盡全力地工作,我想或許很快就會得到重用,工資可能會大幅度地提高。這肯定不是一個最好的工作機會,但這確實是當前最適合我的工作機會。當時我就告訴面試我的人說,我正是你們要找的人。可能,他們沒有一個人懂我的意思。」

  良禽擇木而棲。但職場中,良禽未必是要擇「良木」而棲,更重要的是要擇「適木」而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