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結同心 - 第2章
希行
「娘!妹妹醒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陡然響起,同時一張青澀少年的面龐出現在眼前,臉上淚水還在流。
「哥哥……」她喃喃道。
不敢大聲說話,只怕驚醒了美夢,她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這兩張面孔……
十年了……十年了……她失去他們已經十年了……
第2章
夢醒
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一夜,清晨的時候,雨停了,顧十八娘也睜開了眼。
入目是青灰的帳頂,這種料子的帳子,就是在他們沈府最困頓的時候,下人們也沒用過。
錯了,不是他們……
顧十八娘平放在身側的雙手不由攥緊了。
沈府……
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要非說有關係的話,那就是仇人關係,不共戴天……
「十八娘……十八娘……」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聲音軟軟滿是關懷。
這種關懷的聲音讓她鼻頭髮酸,眼淚頓時泉涌而出。
床前的婦人被她嚇了一跳,「十八娘,十八娘怎麼了?可是頭又疼了?」
婦人伸過手,將她抱起來,揉着她的額頭,撩開發簾可見那裡尚留淤青一片。
顧十八娘依偎在婦人的懷裡,貪戀地享受來自母親特有的味道。
「十八娘?」婦人帶着幾分擔憂喚她。
自從那日從山上摔下來昏迷後醒過來,這孩子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並且時不時地發呆。
「我沒事……」顧十八娘在母親的懷裡蹭了蹭頭,帶着濃濃的鼻音說道。
感覺到衣襟的濕意,婦人臉上浮現一絲笑,又有一絲無奈。
「怎麼又哭了?嗯?」她扶着女兒的長髮嗔怪道。
「娘……」顧十八娘再一次緊緊抱住她,感受母親真實地存在,喃喃道:「我好想你……」
婦人失笑,扶起她,伸手在她鼻頭輕輕颳了下,「你吃飯睡覺都跟娘在一起,難不成就因為睡覺閉眼看不到娘就這麼想了?那以後乾脆就不要睡覺了。」
婦人臉上帶着笑意,眼角細細的紋路頓顯。
這個時候,母親才二十八歲,看上去卻像三十八歲,都是日子艱難給她原本清麗的容貌上過早地刻上了歲月的痕跡,等自己有錢的時候,母親卻享受不到了……
顧十八娘眼淚又涌了出來,她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地道:「如果能永遠看着娘,十八娘願意不睡覺。」
婦人笑出聲,點了她的鼻頭一下,「別說傻話!」
顧十八娘看着她,沒有說話。
「好了,十八娘,餓了吧,娘去給你端飯……」婦人笑着站起來。
「娘。」顧十八娘喚住她,挪到床邊,「我起來吃。」
婦人面上浮現一絲擔憂,遲疑道:「你可好了?」
「好了。」顧十八娘點點頭,看向婦人。
她該好了,沒有時間了。
現在是建元五年三月二十八,也就是說她回到了十年前,這一年她十三歲。
寒窗苦讀到而立之年才得個縣令當的父親,剛剛病死在赴任途中。
入夏,母親帶着她和十五歲的哥哥回祖籍建康,投奔族親。
初冬,母親被族中一個浪蕩子侮辱,自盡身亡,哥哥尋仇不得反被誣陷入獄。
臘月二十三,哥哥出獄,身染厲疫死在了自己的懷裡。
也就是這一年,她將失去這兩個親人,從此孤苦無依寄人籬下任人擺布。
命運從這一年開始,那麼現在,她就要它從這一年改變。
瞧這女兒的眼裡瞬間如同點亮了火焰,婦人不由怔了怔,這孩子……
「也好,躺久了骨頭都軟,起來活動活動。」她旋即笑了笑說道,說着話蹲下身子。
顧十八娘低下頭,看着為自己穿鞋的婦人發間夾雜的白髮,忍不住又是鼻頭一酸。
「……在院子裡走走就好,吃過飯再躺會兒……」婦人給她穿上葛布短衣,細聲細語地囑咐道:「你昨晚又沒睡好……做惡夢了?」
是的,噩夢,顧十八娘咬緊了下唇,點了點頭,所幸的是她終於醒過來。
「十八娘……」婦人彎着身子從她肩頭,對着昏昏的銅鏡柔柔地一笑,「別怕,娘在呢。」
是的,娘還在,而且還要永遠在。
顧十八娘抿了抿嘴,對着黃銅鏡那張小小的帶着幾分稚氣的臉微微一笑,鏡中女孩子略有些蒼白的臉頰呈現兩個小小的酒窩。
「好了……」母親從身後探過頭,也對着鏡子一笑,「我們十八娘笑起來真好看……」
木門被咚的一聲撞開了,這聲音不僅讓屋內的兩人吃了一驚,闖進來的人也被嚇了一跳。
濃眉大眼帶着幾分虎頭虎腦之氣的少年手忙腳亂地扶住了木門,以阻止它發出咯吱的響聲。
「海哥兒!」母親帶着幾分嗔怪看了他一眼。
顧海吐了吐舌頭,看到坐在鏡子前的小姑娘怔怔地看着自己。
「……嚇到了妹妹了……」他帶着幾分自責笑了笑道,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小姑娘的眼淚沿着蒼白的臉頰流了下來,頓時忙抬手對自己的肩膀捶了去,「都怪我,都怪我,妹妹別生氣……」
顧十八娘從鏡子前幾步跑過來,伸手抱着他的胳膊放聲大哭。
這是她的哥哥,比她大兩歲的哥哥,從小到大都把她護在身後的哥哥,可是她卻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在自己懷裡……
哭過一場後,坐在屋檐下吃粗餅子的顧十八娘安靜了很多,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那扎嘴剌嗓子的粗餅子似乎是人間美味。
大口喝了一口稀粥,咽下嚼爛的餅子,嗓子火辣辣的疼,這種疼讓顧十八娘很高興,能疼,表示這不是夢,她真真實實地活着,而且不是一個人活着了。
站在院子裡擰濕衣裳的曹氏和顧海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顧十八娘。
「娘……」顧海小聲說道:「妹妹越發愛哭了……眼腫的厲害……」
曹氏點了點頭,面上滿是隱憂,不止愛哭,自從那日醒了,白日裡發呆,黑夜裡噩夢連連,每晚上都又是哭又是叫……
「海哥兒,你先別去打柴,在家陪着妹妹,我去一趟東巷麻婆子家。」曹氏有了決定說道。
麻婆子是這裡有名的神婆,顧海皺了皺眉,他是讀書人,對於這些婦人們追捧的神漢巫婆總有點反感,遲疑地說道:「不如再找大夫來看看……」
「過了午我就去找大夫來。」曹氏答道。
「娘,我吃完了。」顧十八娘在屋檐下說道,一面站起身來收拾碗筷。
曹氏已經一步跨了過去,「放着,我來。」
曹氏懷着顧十八娘時,正趕上顧父趕考,為了籌集路費,家裡變賣了很多東西,伙食自然也下降了,導致顧十八娘不僅早產而且體弱,幾乎就沒了命,顧父和曹氏求醫無數,還聽從神婆的話認了一個乞丐當乾娘。
十八娘這個名字就來自乾娘之口,當時乞丐乾娘正將半塊黑餅子分成十八塊,聊以安慰五臟廟,就順口給她起了十八當名字。
因為對十八娘身子弱愧疚,父母很是寵溺,家裡雖然清貧,但也養的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也正是如此,作為窮人的孩子,十八娘不僅沒有早當家的能力,反而性子文弱不諳世事。
「娘,我來。」顧十八娘按住曹氏的手,堅定地說道。
第3章
命運
雖然很驚訝,但顧十八娘更堅持,曹氏只得讓她洗涮了碗筷。
留顧海在家陪她,曹氏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當看到曹氏小心翼翼地將一碗摻雜着草灰的水端到自己面前時,顧十八娘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她再一次因為看到曾經經歷過的事在眼前重現而激動,再一次確認她真的是重生了。
曾經的記憶神奇般的清晰,她這次受傷是因為跟着哥哥上山打柴,不小心跌下山溝撞傷了頭,請醫問藥花去了家裡很多錢,疼愛她的母親曹氏,擔心女兒跌掉了魂,又專程給她請了符水來喝,而她喝下了這碗符水,半夜就開始上吐下瀉又大病了一場,為了給她治病,母親賣了如今唯一的財產,也就是這個棲身之所。
也正是因為賣了房子,母親才不得不帶着他們投奔親族去,所有的一切就是從這裡開始。
「娘,我現在有點頭暈,過一會兒再喝。」顧十八娘扶了扶頭,聲音低低地說道。
曹氏嚇了一跳,忙放下水碗,探了她的額頭,又小心地扶着她在床上躺下。
「你躺着,好點了喊娘,娘餵你喝。」曹氏囑咐兩句,坐在床前陪着她,手裡納着鞋子。
看着母親在自己身邊安詳地坐着,聽着母親哼着不知名的小調,不時關心地看自己一眼,顧十八娘控制不住地又眼睛發酸,她合上了眼。
「十八娘?」曹氏看了她一眼,小聲喚道。
顧十八娘怕睜開眼會又流淚,便裝作睡着了,曹氏將薄被給她往上拉了拉,愛戀地摸了摸她的臉,接着納手裡的鞋子,鞋面上一隻蜻蜓隨着她的針線漸變的栩栩如生。
「顧家嫂子……顧家嫂子……」
門外響起一個大嗓門,曹氏嚇了一跳,放下鞋子,幾步就邁了出去。
「來了……劉大娘,你別喊,」曹氏壓低聲音道,一面打開了門,「十八娘才睡了……」
顧十八娘自然是沒睡,她睜開眼,揉了揉,聽院子裡壓低的交談聲響起。
黃銅鏡子前擺了一個陶瓶,插着一把嫩柳,顧十八娘將符水倒進陶瓶,透過窗格看向院子裡。
一個穿着焦紅短儒同色腰裙的胖婦人正說的熱鬧,雖然她的聲音在曹氏的提醒下壓低了,但還是有一些傳進了顧十八娘的耳內。
「……張大戶這已經是開了高價了……」
「哎呀,顧家娘子,你這房子哪裡能賣百兩銀子……」
「……你這裡又不臨街……又在巷子最裡頭……是……是……我知道這是你家的祖產……可是再祖產它也破舊了不是?」
顧十八娘聽着難以抑制的心跳加速,要賣房子了……
院子裡的談話很快就結束了,曹氏親自送着那劉大娘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