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丈夫 - 第15章
上山打老虎額
「來得正好。」幾個新換上來的校尉相互對視一眼,浮出冷笑,當先和柳乘風說話的校尉手指着柳乘風道:「我家大人請你進公堂說話!」
柳乘風淡淡道:「你家大人是誰?」
「北鎮撫司指揮使同知陳讓陳同知。」
「站在這劉中夏背後的人果然不簡單。」柳乘風心中暗想,不過他這時候反而不覺得恐懼了,笑道:「是嗎?卑下何德何能,居然勞動同知大人親自召問,好極了。」說罷也懶得理會這幾個狗腿子,快步進了千戶所。這一路過去,千戶所的防禁森嚴了許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所有的校尉全部撤換,換上來的想必都是那陳讓的人。
「指揮使同知好大的架子,我要是有這麼一天,也能擺出他這樣的威風,也不枉穿越這一遭了。」柳乘風心裡沒有害怕,反而從內心深處冉冉升起一絲野心,從前擺字攤的時候不覺得,今日身臨其境,竟有一種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忍不住發出『彼可取而代也』的感嘆。
柳乘風忍住觀察了這些校尉,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殺機騰騰,冷漠地看向自己,心裡已經明白,劉中夏和陳同知要動真格的了。今日能不能從這裡走出去,一切要看自己了。
「我的計劃應該沒有問題,姓陳的想鬧大,那我索性就把事情鬧到通天的地步!」柳乘風想了想,不禁加快了腳步。
若說幾日之前,柳乘風的臉上還有一種書卷氣,而現在,雖然只是幾日的磨礪,可是這些天發生的事讓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眼眸之中深邃而冷漠,竟有幾分滄桑之感。
柳乘風步入正堂,堂中雖然鴉雀無聲,可是掃眼過去,卻是發現已有不少人了。坐在最上首的,是把玩着一塊玉佩、帶着笑臉的陳讓,陳讓生得頗為英俊,只是他的笑容帶着幾分狡黠,總讓人看得有點不舒服,有一種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味道。
劉中夏則是坐在陳讓的下首,見了柳乘風進來,嘴角微微揚起,浮出一絲冷笑。
兩邊也站了七八個孔武有力的校尉,各自叉着手,宛若石像一般紋絲不動,在他們的身上,竟能感覺出幾分殺伐之氣,這是見了血殺過人才有的氣質,與尋常人完全不同。
柳乘風的目光最後落在堂下,堂下跪着一個人,渾身瑟瑟作抖,身上也有多處傷痕,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老霍……」柳乘風的目光掠過一絲怒氣,老霍渾身都是傷痕,這麼個老實人,平時連和人說話都不敢大聲,今日卻被他們打成這個樣子。
柳乘風要跨前上去,左側一個虎背熊腰的校尉卻是將他攔住,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道:「同知大人正在審問,你稍待片刻,等下才輪得到你。」
陳讓這時候開口說話了,他沒有規矩地倚在椅上,一隻腳搭着案牘,手中盤着玉,笑嘻嘻地道:「霍安,本大人再問你一遍,那一日在國子監里,到底有沒有監生作亂?」
柳乘風聽了陳讓的問話,立即明白了,自己以國子監太平無事的藉口用刀指着劉中夏不許帶人入國子監,而現在陳讓向老霍問話,就是逼老霍推翻柳乘風的證詞,到了那時候,柳乘風不但被坐實了以下犯上的罪名,還可以再添一條隱瞞不報。
柳乘風心裡冷笑,想:這姓陳的看上去像是個紈絝公子,心思卻是細膩無比,這一手玩得漂亮極了。
老霍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說假話,當日國子監里確實無人作亂,請大人明察。」
老霍雖然膽小,倒是頗講義氣,被打成這樣也沒有鬆口。
劉中夏冷哼一聲,道:「霍安,你是咱們千戶所的老人,千戶所的規矩,想必你很清楚,咱們千戶所治下是最嚴的,你若是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本千戶不客氣。你年紀大了,經得起幾次折騰?只要說出實情,我包你無事,如若不然,仔細你的腦袋。」
老霍聲音顫抖,抬頭朝劉中夏勉強笑道:「千戶大人,小人是什麼東西?在您老人家面前敢不說實話?只是當日並沒有人作亂,小人總不能昧着良心說假話……」
陳讓暴怒,將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朝老霍砸過去,怒不可遏地對劉中夏道:「和這狗才說這麼多做什麼?他不說,就打到他說為止,來人,狠狠地打!」
幾個校尉已是如虎狼一般衝過去,老霍涕淚橫流,大叫道:「大人……大人……」
柳乘風已是怒極了,老霍拼着被人打死也不肯反口攀咬他,這份交情怎麼能讓柳乘風無動於衷?
柳乘風大喝一聲:「大人難道是要屈打成招嗎?」
陳讓才抬起頭來看了柳乘風一眼,目光中閃露出不屑,又突然一副值得玩味的樣子笑起來,道:「堂下何人喧譁?」
柳乘風道:「卑下就是柳乘風,大人要治卑下的罪,儘管動手便是,何必要屈打成招,羅織罪名?」
陳讓深望着柳乘風,嘻嘻一笑,道:「有趣,有趣,原來你就是那個以下犯上,目無咱們錦衣衛綱紀的柳乘風,很好,很好,好極了。」陳讓連說了三個好字,突然臉色驟然一變,眼中掠過一絲殺機,怒喝道:「你既自稱卑下,見了本同知為何不跪?」
柳乘風與陳讓目光相對,顯得桀驁不馴,只是微微欠身行了個禮,道:「卑下見過大人。」
陳讓大怒道:「本大人叫你跪下!」
柳乘風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得很,大人,你我是天子親軍,只行軍禮,從來沒有聽說過行跪禮的,便是周禮之中也曾言,非天子與祖宗,不以稽首正禮而拜之。」
陳讓氣極反笑,不由覺得好笑,心裡想,果然是個書呆子,到了這裡,這呆子居然和本大人說周禮了,他哈哈一笑,隨即到:「什麼周禮?這衛所里給本大人下跪就是規矩,你若是不遵守,便是以下犯上,我今日便打死你,來人,令他跪下!」
幾個校尉放開了老霍,又是如狼似虎地要撲向柳乘風這邊。柳乘風卻是沒有一點畏色,怒道:「誰敢造次!」說罷向陳讓道:「大人當真要我跪嗎?」
陳讓道:「就是讓你這狗才跪下和本大人說話!」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卑下自幼舉目無親,所以這雙膝只跪拜君王,便是顧全周禮的規矩,我大明以四書五經治國平天下,周禮便是三禮之一,便是當今天子都要遵守這個規矩。既然陳大人一定要逼卑下跪拜,那麼卑下便以君王之禮給大人稽首也是無妨……」
陳讓臉上那玩世不恭和憤怒的樣子不見了,與劉中夏對視一眼。碰到這麼個拿着周禮、禮記之類的東西出來扯虎皮的校尉實在讓人有點兒無語。君王之禮,誰承受得起?柳乘風敢拜,他陳讓也不敢接,大明朝這麼多年,行跪禮的人多了去了,普通的草民見了父母官要跪拜,下屬見了上司跪拜也是常有的事,偏偏柳乘風這麼一番話,還真能唬住人。
陳讓的臉色有點兒青白了,冷哼一聲,不再做聲。
劉中夏見了同知大人的尷尬,再也不問跪拜的事,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不要油嘴滑舌,本千戶問你,你以下犯上,竟敢對本千戶拔刀相向,你難道不知道咱們衛所里是如何處置以下犯上之人的嗎?」
第三十章:指揮使大人駕到
北鎮撫司的架構與南鎮撫司不同,單衙門的占地就比南鎮撫司要大得多,再加上歷經司與北鎮撫司本就是在一起辦公,這北鎮撫司里更有指揮使坐鎮,所以說起錦衣衛,人們通常只記得北鎮撫司和詔獄,而常常忘記了南鎮撫司。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是個老實人,相比他的前輩來說,實在是有些老實得不像話,這位牟指揮從來不搞冤案錯案,那令人恐懼的詔獄在他的治理下,也頗有了些生氣,至於用刑逼供的事也變得少見。所以指揮使大人雖然老實,但是北鎮撫司的氣象卻是改觀了不少。
北鎮撫司外頭,同樣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衛戍的校尉如標槍一樣的挺拔。
在北鎮撫司的指揮堂,牟斌穿着大紅的飛魚服,頂着梁冠,坐在堂首位置的案牘後面開始埋首公務了。牟斌生得頗為魁梧,雙肩如山,體健如牛,一雙濃眉下的眼睛顯得有些敦厚,兩鬢間生出些許白髮,正襟危坐地坐在椅上不動如山,他做起事來,一向有板有眼,不過作為錦衣衛的掌總,他雖然每日都要看一下衛所里發生的各種事態,大多數時候卻並不隨意發表自己的意見,對下頭的同知、僉事、千戶也不隨意發號施令,給人一種懦弱的形象。
今日是月中十五,按規矩辰時開始就要進行廷議,當今皇上勤政,把辰時進行的廷議改到了卯時,所以天還沒有亮,大臣們就已經入宮議政了。雖然現在廷議還沒有結束,不過在廷議之中討論的事都會每隔半時辰送到鎮撫司里來。
牟斌手上翻閱的就是從宮裡流出來的動態,隨手翻閱了幾份,牟斌的臉色倒還算好,可是當翻到新近送來的一份消息的時候,牟斌的臉色突然布滿了寒霜。牟指揮使雖然老實,這也只是對宮裡和百官來說,在錦衣衛里,因為不常表態,也讓一些衛所中的重要人物覺得隨和,可是要說他沒有一點威儀,卻也是虛話,他的臉色一變,站在堂下的錦衣衛文吏、武官臉色不禁一變,牟指揮使一向不輕易動怒的,今日是怎麼了?
牟斌抬眸,掃視了堂下一眼,徐徐道:「柳乘風是上次在國子監與劉中夏對峙的那個校尉?」
一個文吏站出來,道:「是有這麼回事。」
牟斌將手中的文卷丟在案牘上,道:「出事了。為了這個事,吏部侍郎王鰲、兵部尚書馬文升糾集了十幾個翰林、言官,彈劾錦衣衛橫行不法,這柳乘風是王鰲的門生是嗎?」
若是在往年,錦衣衛被人彈劾了也就彈劾了,根本就沒有緊張的必要。可是如今皇上與大臣們如漆似膠,錦衣衛被人彈劾,而且領頭的還是兵部尚書、吏部侍郎這種與內閣時常通氣的人物,這就不同了。
牟斌闔着眼,道:「這事兒越來越棘手,只怕要通天了。那柳乘風在哪裡?叫他來見我。」
「大人……」文吏聽了牟斌的話,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期期艾艾地道:「柳乘風在千戶所里……只怕……只怕……」
「嗯?」牟斌目光一閃,掠過一絲冷冽,他平素待人和顏悅色,可是一旦動起真怒來,卻也是非同小可。
文吏慌忙跪下,道:「大人,陳讓陳同知也在內西城指揮所。」
雖然文吏沒有直說,牟斌卻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道:「那與柳乘風對峙的千戶是劉中夏,若是我記得沒有錯的話,劉中夏應當是陳讓的人,陳同知……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么小的事,他偏偏要鬧得驚天動地,不知檢點!」
牟斌的臉上已升出一絲怒氣,冷哼一聲,倚在座椅上開始沉思起來。
可以想象,彈劾奏疏遞上去,勢必要引起整個朝廷百官的討論,就是當今天子也要過問,且不說最後的結果如何。可柳乘風要是當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事情就難以挽回了。
更何況,當時是事情緊急,柳乘風職責在身,雖然是以下犯上,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若是最後皇上偏向了柳乘風,而陳讓又對柳乘風動了手,到時候錦衣衛所如何向宮裡交代?
「大人……」
牟斌揮揮手,道:「你不必再說了,現在廷議多半就在議論這件事,不管如何,柳乘風不能出任何差錯,出了事,誰也擔待不起,來人,備馬!」
※※※
「柳乘風,你好大的膽子,以下犯上不說,到了這裡,當着本大人的面,還敢狡辯,今日若是不收拾你,我陳讓的名字倒過來寫。」
「大人要收拾我也容易,不過要治罪,也得有個罪名才成,大人方才也說,這錦衣衛是有規矩的地方,沒有罪名,大人難道要草菅人命嗎?」
被陳讓連連逼問,柳乘風反而定下了神,陳讓對自己還有一些顧忌,自己畢竟是僉事的女婿,是侍郎的門生,沒有罪名,陳讓還不至於到窮凶極惡的地步。
陳讓顯得已經很不耐煩了,問了這麼久,老霍那邊問不出,這姓柳的又是牙尖嘴利,再耽誤下去,他的臉面如何掛得住?陳讓冷哼一聲,對劉中夏使了個眼色。
劉中夏會意,道:「大膽,你就是這樣和同知大人說話的?」
柳乘風朝劉中夏微微一笑,道:「我的膽子比起劉大人來實在不值一提,國子監尊奉着孔聖人,是儒家聖地,劉大人卻帶着兵馬,拿着刀槍圍住國子監,窮凶極惡,喪心病狂,劉大人要治我的罪,我還要告你目無法紀,心懷不軌。」
「砰……」陳讓狠狠拍案而起,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原本他還想着先給柳乘風栽個罪名再收拾,現在只能動強的了。
陳讓大喝一聲:「狗東西,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來人,將他拿下,狠狠掌嘴,看你招認不招認。」
「遵命!」兩邊的校尉捋起袖子就要動手。
「怎麼人還沒有來?」柳乘風心裡有些急了,不過這時候急也沒有用,冷哼一聲道:「同知大人不要後悔。」
「後悔……」陳讓齜牙一笑道:「動手!」
兩邊的校尉已經衝過去,柳乘風也不退避,正在這時候,外頭傳出一個聲音:「指揮使大人到……」
大堂里,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肅殺氣氛,被這一呼喊,立即冷卻下來。
陳讓雙眉一擰,心裡想,指揮使大人來這裡做什麼?
正是陳讓心中驚疑不定的功夫,牟斌負着手,大喇喇地跨檻而入,陳讓無奈,只好帶着劉中夏一起離座,給牟斌行禮道:「卑下見過指揮使大人。」
陳讓行過了禮,微微一笑,道:「牟大人好雅興,今日怎麼巡視到內西城千戶所了?正好,今日有個以下犯上的校尉在等候處置,大人要不要親自審問一下?」
牟斌的臉上布滿了寒霜,理都不理陳讓,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開口問:「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朝牟斌行了個禮,道:「卑下內西城校尉柳乘風見過大人。」
牟斌莞爾一笑道:「果然是儀表堂堂,也難怪王大人看中你,聽說你從前是革去了功名的秀才?咱們衛所里識字的人不多,能通讀四書五經的更是少之又少,你進了錦衣衛所,需好好用命,就算沒了功名,可是大丈夫只要有本事,在哪兒都能出頭的。」
柳乘風連忙道:「謝大人提點。」
牟斌含笑,如沐春風地繼續道:「提點談不上,事在人為嘛,當年我入錦衣衛的時候,也不曾想到有今日,你比我好,我在你這個時候,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呢。」
牟斌與柳乘風旁若無人地寒暄,讓略顯尷尬的陳讓與劉中夏不由面面相覷,相互對視一眼,都感覺出事情已經不同尋常了。
第三十一章:把事情鬧大
牟斌與柳乘風寒暄了幾句,才慢吞吞地旋身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陳讓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陳同知來這兒做什麼?」
平素牟斌與陳讓表面上還是維持着客氣的,陳讓稱呼牟斌為大人,而牟斌則直接稱呼他的表字,現在牟斌直呼陳讓的官職,陳讓的目光中掠過一絲疑惑,隨即臉色沉重地朝牟斌行了個禮,道:「大人,下官聽說內西城千戶所里有一樁以下犯上的事……」
牟斌淡淡一笑,打斷他道:「以下犯上的事不是南鎮撫司來管的嗎?」他值得玩味地朝陳讓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要管,那麼就繼續審吧,我在旁看着。」說罷,叫人搬來了椅子,斟了茶,如山的肩膀鬆弛下來,抱着茶盞坐在一旁,催促道:「快審!」
陳讓這一下糊塗了,一個小小校尉怎麼勞動到這位素不管事的指揮使大人出馬?而且指揮使大人進來,先是與柳乘風寒暄,又對自己冷言冷語,莫非……
陳讓的額頭上已是滲出冷汗來,牟斌又在那邊催促,讓他一時慌了神。
不對勁,不對勁……問題出在哪裡?
陳讓想不通,可是想不通,他也只能硬着頭皮想下去。
至於千戶劉中夏,這時候也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方才的底氣一下子沒了,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才聽到陳讓喝道:「柳乘風……」
「且慢!」牟斌突然笑了笑,喝了口茶,道:「柳校尉雖是受審,可是沒有定罪之前,畢竟是自家的兄弟,來人,給柳校尉搬個椅子來。」
「……」陳讓呆了一下,牟指揮雖然沒有明言,可是態度已經夠明確了,又是寒暄又是請他坐下,這不是擺明了拆自己的台嗎?姓牟的到底打什麼算盤?
可是指揮使大人發話,兩邊的校尉無人敢違逆,立即有人搬來了長椅,柳乘風一點也不客氣,大喇喇地坐下,道:「卑下在,不知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