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丈夫 - 第17章

上山打老虎額

  只是這個結果早在柳乘風的預料之中,柳乘風心裡想,有王鰲和馬文升為我出頭,又有秦博士為首的國子監為我辯護,再加上當今皇上最喜歡從諫如流的名聲,自己那咨議局的辦法正對皇帝老兒的胃口,這聖旨要是不來,那才怪了。

  來到這個世界,柳乘風第一次有一種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快感,他深吸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隨即拜倒在地,道:「校尉柳乘風接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親軍校尉柳乘風,辦事果斷,勤於王事,有功,皇帝敕諭錦衣衛親軍校尉柳乘風為錦衣衛世襲百戶,賜飛魚服。」

  「臣遵旨!」柳乘風心中激盪,弘治皇帝果然夠給面子,先不說賞賜,聖旨之中雖然沒有明言自己與劉中夏的糾紛,可是只一句有功二字,就已經對這件事做了定性,也就是說,柳乘風拿着刀對着劉中夏有功,那麼劉中夏自然就是有過了,表面上一句都沒有提及劉中夏,可是劉中夏此刻只怕要嚇得魂飛魄散了。

  至於世襲百戶,對柳乘風一個小小校尉來說,可謂是連升三級,優渥到了極點,更何況錦衣衛創立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百戶是由聖旨來任命的,便是千戶、僉事,也都是衛所內部擬定,所以柳乘風這百戶含金量極高。

  飛魚服就更加了不得了,雖然尋常校尉的衣飾也是飛魚服,但是大明的飛魚服有兩種,一種是籠統的錦衣衛制服,這種說法其實並沒有得到官方的認可,只是尋常的百姓隨口的稱呼而已。真正的飛魚服卻是不一樣,如後世滿清韃子的黃馬褂一樣,這飛魚服是皇家賞賜給有功之臣的服飾,不到一定品級是絕不能穿戴的,便是二品的尚書也常常穿着欽賜的飛魚服出入禁中,整個錦衣衛裡頭,能得到這種賞賜的人絕不會超過十個,至於朝廷里的諸多大員,也不是人人有份,所以這賜飛魚服的賞賜可以算是優渥到了極點。也算是弘治皇帝對柳乘風在這次國子監事件之中的獎賞,說不準,和柳乘風上呈的那一個咨議局的章程也有關係。

  其實柳乘風原來只是打着把這件事鬧到上達天聽的地步,讓皇帝老兒給自己一個公道也就是了,不曾想到皇帝居然一下子給了他如此大的獎勵,至少對一個小小的校尉來說,可謂是豐厚到了極點。

  有了百戶的世襲職位,柳乘風的事業算是有了起色。而穿了這飛魚服,在衛所中也算是站住了腳,讓人不敢小覷。

  柳乘風行過大禮之後,站了起來接了聖旨,認真地看了聖旨一遍,而這廳堂的左右人等也都大吃一驚,尤其是陳讓,臉色已是極速變幻,雖然含着笑,卻是比哭還難看,好不容易回過神,再看向劉公公,劉公公已是如沐春風地挽住了柳乘風的手,笑吟吟地道:「陛下在禁中幾次誇獎了你,說你識大體,有氣魄,是個幹練之人,將來要好好用命,切不可辜負了陛下的聖恩。」

  柳乘風回答道:「我記住了。」

  劉公公呵呵一笑,又四顧了堂中一眼,道:「一個千戶所,怎麼這麼多人在?總不會是在審案吧?」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正是。」說罷指了指陳讓道:「陳同知要揪出錦衣衛所里以下犯上、目無綱紀的害群之馬來。」

  劉公公冷漠地看了陳讓一眼,道:「既然如此,那麼雜家也湊個熱鬧,在邊上聽聽。」劉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向牟斌道:「牟大人不會嫌雜家多管閒事吧?」

  牟斌呵呵一笑,道:「劉公公請坐。」

  

  第三十四章:訛詐

  

  劉公公屁股坐定,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已經有人給他抱來了茶盞,這劉公公的皮膚保養得極好,雖是個閹人,可是舉止談吐竟有幾分瀟灑的姿態。柳乘風看在眼裡,心裡卻在想:「這傢伙怎麼一點都不像死太監,身上少了幾兩肉居然還有這樣的自信,這心理素質實在讓人甘拜下風。」

  牟斌來了,劉公公來了,連帶着聖旨也來了,到了現在,其實也沒有柳乘風的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陳讓的身上,看他怎麼揪出害群之馬來。

  陳讓深吸了口氣,連想都不想,重新坐回案後,森森然地笑起來,這一次卻不是對柳乘風咆哮,而是朝劉中夏大喝道:「劉中夏,你可知罪?」

  劉中夏早就感覺出大事不妙,雙膝一軟,不由癱在地上,道:「大……大人……」

  陳讓厭惡地看着他,道:「大人也是你叫的?你這狗才,本大人待你不薄,誰知你竟是心懷鬼胎、圖謀不軌,國子監是什麼地方?也是你能圍得的?若不是柳百戶及時阻止,只怕錦衣衛上下都要受你的牽累!依我看,你是早有預謀,勾結匪類,所圖甚大,本大人真的瞎了眼,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亂黨賊子,快說,你的黨羽在哪裡?還有誰參與了此事?」陳讓陰測測的笑更讓人害怕,劉中夏還沒接話,就聽陳讓繼續道:「衛所里的刑罰,你是知道的,若是不招認,仔細你的皮了。」

  劉中夏的額頭上已是冷汗直流,從前他與陳讓交情匪淺,誰知今日說翻臉就翻臉,可是他這時也明白,若是今日換作他是陳讓,只怕比陳讓反目得更快,他帶着顫抖的哭腔,道:「大人……饒命……」

  陳讓栽給他的是謀逆大罪,是要抄家滅族的,只要定了罪,劉中夏一家老小都要掉腦袋,此時的劉中夏心中已生出絕望,他在錦衣衛所里這麼多年,錦衣衛的作風豈會不知?若是不招認,各種刑罰用上來,他不畫押也不成。可要是招了,就是全家死絕,雞犬不留。

  陳讓夠狠。

  陳讓此刻卻是一臉漠然,冷漠地道:「你現在才知道饒命?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你到底招不招?」

  劉中夏哭喪着臉,期期艾艾地道:「大人,看在往日你我……」

  陳讓臉色驟變,砰的一聲拍案而起,大義凜然地道:「本大人往日被你蒙蔽,誤交了你這匪類,你現在還有臉再提?來人,這狗東西狡猾得很,不打一頓他是不會招的了,叉下去……動刑!」

  兩邊的校尉久候多時,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有人剪住劉中夏的手,有人扯着劉中夏的衣襟,還有人剝下劉中夏的佩刀、飛魚服,這些人對這種事再熟稔不過,輕車熟路,任由劉中夏哭喊掙扎,更有一個校尉左右開弓,扇了劉中夏幾個巴掌,劉中夏的臉瞬時腫了,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

  「且慢!」柳乘風這時候站了起來,原本劉中夏倒霉,他還抱着瞧熱鬧的心思,可是陳讓誣賴劉中夏是謀反,這興致就不一樣了,謀反大罪,牽連太廣,幾十上百人的性命說沒就沒,再者說這劉中夏罪不至死,柳乘風這時候反而義無反顧地站了起來。

  陳讓朝柳乘風笑了笑,道:「怎麼?柳百戶有什麼話說?」相比從前對柳乘風的冷漠態度,現在的陳讓可謂是如沐春風,態度轉化之快令人咋舌。

  柳乘風笑嘻嘻地道:「大人,卑下有話要說,劉中夏雖然昏聵,可是若說他謀反,卑下是萬萬不信的,此人愚蠢如豬,哄騙大人與卑下為難,不過是要瀉私憤而已,還請大人明察秋毫。」

  陳讓聽了,眼中掠過一絲怒氣,心裡說:好啊,竟敢諷刺我,說這劉中夏愚蠢如豬,又說哄騙了我,這不是說我連豬都不如?被豬一樣的蠢貨騙了?

  不過這時候陳讓卻不發作,反而是笑容可掬地瞥了牟斌、劉公公一眼,見着二人穩坐在椅上,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心裡想:今日只能應了他,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劉中夏聽了柳乘風為他求情,先是微微一愕,不禁偷偷看了柳乘風一眼,露出感激之色。

  陳讓沉吟片刻,道:「那麼柳百戶以為,這劉中夏該如何處置?」

  柳乘風道:「這個簡單。」說罷將一直縮在角落裡連頭不敢抬的老霍拉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和老霍都是老實人,劉千戶先是驚嚇了我,此後又打了老霍,且不說老霍要去治傷,就說卑下被他這一嚇,心肝都要跳出來了,大人,卑下的心肝雖然不值什麼錢,可是這賠償總還是要的,劉千戶怎麼說?」

  劉中夏聽到賠償,眼睛一亮,與抄家滅族比起來,賠償簡直不值一提,他連忙膝行到了柳乘風腳下,道:「柳百戶要多少,只管報出一個數目。」

  老霍嚇了一跳,他一直在劉中夏的淫威之下擔驚受怕慣了的,這時候居然要勒索到劉中夏頭上,再加上他這個人本來就老實,這時候已經嚇得有些兩腿打哆嗦了。

  柳乘風卻是談笑風生,仿佛自己敲詐劉中夏的銀錢是天經地義一樣,呵呵笑道:「這種事怎麼能讓我來報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訛詐千戶大人呢!」

  這要不是訛詐,那世上的草寇都是良民了。

  劉中夏這時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裡敢把數目報低了?咬咬牙,道:「白銀二千兩如何?」

  二千兩絕對算是天文數字,柳乘風在街口擺字攤的時候,一個月能賺二三兩碎銀子已是要燒高香了,柳乘風聽到劉中夏報出來的數目,不禁有些吃驚,想不到這千戶竟有這麼一大筆浮財。

  劉中夏見柳乘風不回話,只當柳乘風是不滿意,額頭上已滲出冷汗,繼續道:「至多三千兩,再多,劉某人也拿不出。」

  「好……」柳乘風心裡大是激動,他娘的,三千兩,只要自己省着點用,便是花銷一輩子也足夠了,若是帶着這麼一大筆銀子去鄉下買些田地,也足夠自己養家糊口。他生怕劉中夏翻悔,連忙又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劉中夏這時也鬆了口氣,他這錦衣衛里的差事算是沒了,如今又要拿出三千兩來賠償,陰溝裡翻船倒了大霉,不過幸虧撿了性命,很快被陳讓叫人打了出去。

  這一場大戲總算落幕,牟斌已是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輕描淡寫地打量了柳乘風一眼,道:「如今做了百戶,要好好用命。」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柳乘風也不願意和陳讓多呆,至於那個劉太監,更是沒有理會的興致,借了送老霍去治傷的藉口便出了廳堂。

  這大堂里,所有的校尉都已經打發了出去,寂靜無聲,唯有那散發着檀香的鼎爐生出裊裊青煙,劉公公冷着臉慢吞吞地品着茶,而陳讓已是紅着臉站了起身,躡手躡腳地到了劉公公身邊,大氣不敢出。

  一盞茶功夫過去,劉公公慢吞吞地張開眼,冷哼一聲道:「廠公還有句話要雜家帶給你。」

  劉中夏忙道:「請劉公公賜教。」

  劉公公悠然道:「你呀,還是少了歷練,做人處事,要瞻前顧後,前後左右上下都要先看清楚了再放手去做,一味地向前沖,早晚要頭破血流。今日這件事,算是給了你一個教訓,往後要懂得三思而行,不要一味莽撞,否則誰也保不住你。」

  陳讓的背顯得有些駝了,擦拭了額頭上的冷汗,忙道:「乾爹教訓的是,劉公公教訓的是。」

  劉公公淡淡道:「這個姓柳的,看來也不簡單。」

  陳讓小心翼翼地道:「我現在回想起來,倒是覺得這姓柳的是故意布好了一個套子讓我鑽進去,指揮使到這裡來,聖旨又接踵而至,倒像是都和他商量好了似的。」

  劉公公冷笑道:「你現在才知道?不過不是他布好了套子讓你鑽,是你自己沒頭沒腦地扎了進去,你方才沒看到那牟斌得意的樣子,哼,他是成心看我們的笑話呢。」

  陳讓連忙道:「公公放心,往後我再也不隨意招惹是非了,一定好好閉門思過,至於這個姓柳的,以後也再不會為難。」

  劉公公雙目一闔,臉色變得無比森然起來,道:「現在想不為難也不成了,不除掉他,你在衛所里還能抬得起頭嗎?廠公抬舉你,是讓你在錦衣衛里做出點樣子來,讓宮裡頭能在這錦衣衛占有一席之地,咱們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這點本錢,怎麼能因為一個柳乘風而斷送了?不過要除掉他,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一等看。」

  陳讓恍然大悟,這時候發現這劉公公居然和自己乾爹一樣讓人捉摸不透了。

  

  第三十五章:東廠的油水

  

  領着老霍去敷了傷藥,新任的千戶還沒有下來,不過內西城是整個京師較為緊要的衛所之一,這一次多出一個空額只怕也足夠有人打破頭來爭搶了。

  柳乘風與老霍回到衛所的時候,宮中的賞賜和百戶的腰牌、文書也發放了下來,此前那個王司吏見到他也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一邊請柳乘風到籤押房坐下,一邊小心翼翼地給柳乘風斟茶,道:「百戶大人,方才指揮使大人已經有了吩咐,您這百戶仍然掛在內西城這邊,為此,咱們千戶所里專門開闢了一個地方,從此之後,由柳百戶來管轄,人手也已經調撥好了,這是名冊,請柳百戶過目。」

  柳乘風看了王司吏一眼,先不忙着接名冊,笑道:「王司吏如此熱情,真讓人不習慣。」

  王司吏立即變得尷尬起來,賠罪道:「大人,若是此前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柳乘風淡淡地道:「罷了,從前的事就不提了。」

  王司吏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柳乘風則開始看起名冊來,雖然他是百戶,可是旗下的人並不多,只有六十三人而已,而且這些都是從各百戶所調撥來的,人員多半是良莠不齊,好在柳乘風也不至於挑肥揀瘦,錦衣衛的威嚴靠的本就不是武力,而是他們身上這一身皮和腰間的錦春刀,尋常的百姓看到了穿着飛魚服和配着錦春刀的校尉,誰敢不服?

  不過柳乘風所管轄的區域,居然就在太學附近,這太學邊上恰好有三條街,主要是賣一些書籍、文墨之類的生意,最外圍倒是有一處繁華的所在,叫煙花胡同,這煙花胡同地如其名,乃是京城最高級的妓館聚集之地,據說出入的達官貴人可謂多不勝數,一擲千金的豪客如過江之鯽,柳乘風擺字攤的時候就曾聽人提及過這個地方,只是當時寒酸,只知道那裡鮮衣怒馬,是富人的聚集地,尋常人去了,拿一年的信奉出來也未必能進得了那清館的大門。

  柳乘風心裡想:「這倒是個好地方。」說罷朝王司吏微微一笑,道:「把這花名冊里的人都叫來,我要親自點卯。對了,還有一件事,這次老霍在國子監里功勞也是不小,指揮使大人那邊沒傳出話來給他升賞嗎?」

  老霍這人雖然膽小怕事,可是今日咬着牙不肯栽贓柳乘風的交情,柳乘風算是記住了,在柳乘風的印象中,老霍雖然老實,不過卻最信得過,柳乘風沒理由不給他討個賞。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霍校尉自然是有功的,多半鎮撫司那邊也在商討,一個小旗總是跑不了的。」

  柳乘風知道升官不是輕易的事,自己這連升三級的百戶是因為皇帝有旨意,可是在衛所的內部,卻不會這麼快頒布出升賞來,尤其是現在這錦衣衛內部本來就四分五裂,要平衡大家的利益關係,沒有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委任下來。

  柳乘風知道問一個司吏也問不出什麼來,便與老霍在這籤押房等着,王司吏則是召集校尉了,方才發生的事對老霍來說真是驚險到了極點,如過山車一樣,一下子跌入地獄,又一下子升上天堂,到現在他還沒緩過勁來。

  柳乘風見他呆呆的樣子,也沒有和他多說什麼,老霍心情激動,他又何嘗不激動?就在不久前,他還是個人人瞧不起的上門女婿,而現今,他總算抓住了機遇,有了一個做侍郎的恩師,成了錦衣衛百戶,更有御賜的飛魚服在身。從前那個落魄書生,如今已成了京師里不算小的人物,這種將未來和前程把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實在愜意到了極點。

  柳乘風喝了幾口茶,才平復了心情,王司吏也已經回來,道:「大人,校尉們已經到了。」

  柳乘風點點頭,帶着老霍一起出去,這千戶所外頭已經聚集了不少歪瓜裂棗的校尉,都是一樣的服色,佩戴着錦春刀,這時見了柳乘風出來,也不顯得積極,都是既散漫又稀稀拉拉地朝柳乘風勉強行了個禮,道:「見過百戶大人。」

  柳乘風看在眼裡,那一肚子的豪情立即給打消了。他掃視了這些人一眼,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滿腹牢騷的樣子,好像是柳乘風欠了他們的錢一樣。

  柳乘風咳嗽一聲,對他們說了幾句話,無非是將來好好辦差之類,才將他們全部打發走,接着將老霍拉到一邊,道:「老霍,你對衛所上上下下的事都熟悉,我問你,方才那些校尉為什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柳乘風對衛所的事有點兒兩眼一抹黑,編制之類的東西還知道一些,可是這衛所之中的許多潛規則就不懂了。老霍則不同,雖然一輩子碌碌無為,可是畢竟呆的時間長,許多事都知道一二。

  老霍打起精神,道:「柳兄……柳大人,這事兒其實是理所應當的。大人可知道,咱們內西城百戶所的油水算是不少的,比如西祠胡同附近的趙百戶那邊,每年從商家撈來的油水就有白銀數萬兩,百戶所上下人人都是肥頭大耳,就是一個小小校尉,一年能拿個幾十上百兩銀子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至於其他百戶所,也大多都是如此,有的少些,卻也少不到哪裡去。正因為如此,所以咱們內西城這邊,校尉的日子是最好過的。不過嘛……」

  老霍故意頓了頓口氣,賣了個關子,道:「不過國子監附近就不同了,且不說這裡管轄的街道、胡同少,除了國子監以外,滿打滿算也就是三條長街,那些賣文墨、書冊的街坊都是小本生意,而且大多數都是讀書人在經營,一年多半連一千兩都撈不到。咱們這百戶所的校尉都是從四處調來的,原先每個月無論如何都有幾十上百兩,可是到了大人手裡頭做事,就只能坐吃山空了,沒了油水,單靠薪俸,大家怎麼過活?多半是因為這個,所以大家都一肚子的怨氣。」

  柳乘風認真地聽着老霍的話,對老霍稱呼他大人顯得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沒有糾正老霍。柳乘風想了想,道:「不是還有一個煙花胡同嗎?那是京城裡最熱鬧的幾處地方之一,油水最是豐厚,就是從那裡拔出一根毛來,也足夠養活他們了。」

  老霍臉色一變,道:「大人這就不知道了,煙花胡同和別處不一樣,別的地方,咱們錦衣衛還能插上手,但是那煙花胡同卻不是錦衣衛能吃得開的,你想想看,進那裡的官員富戶有多少?那些大妓館的身後,哪個沒有一兩個人看着?再加上那裡一直都是東廠的範圍,東廠那邊倒是能撈到一些油水,至於咱們衛所……」老霍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早就大不如前了,成祖皇帝在的時候,咱們錦衣衛一手遮天,此後歷代先帝即位,也總算還有一點威風,可是到了弘治朝,稍有一些油水的地方也輪不到咱們,衛所里的校尉穿了飛魚服出去嚇唬嚇唬尋常的百姓倒還沒什麼問題,可是這京師里豪門比狗多,一不留神就踢到了鐵板上,尤其是煙花胡同那種地方,是萬萬不能碰的。」

  柳乘風這才明白,煙花胡同就是鐵板,錦衣衛這些年混得不如意,好處和油水都被東廠的番子占去了,這麼說自己這百戶雖然上任,可是照樣還要吃西北風,手裡沒有錢,沒有油水可撈,不說自己會被人輕視,就是下頭這些辦事的人也都懶洋洋的,畢竟大家都要討生活,也都有妻子兒女,真靠衛所里的薪俸吃飯早就餓得死得不能再死了。現在大家到了柳乘風的下頭來辦事,卻要看着自己的妻兒嗷嗷地餓肚子,換做是誰也沒有盡忠效力的心思。

  柳乘風想了想,道:「若是我們來踢一踢這鐵板呢?」

  老霍聽了柳乘風的話,嚇得臉都變綠了,道:「大人,這可萬萬不成,十幾年前,也有個百戶想從東廠口裡奪食的,結果還不是被番子們拿了?打了個半死不活,還栽了個罪名流放三千里呢!番子和校尉不同,他們是宮裡的人,咱們搶了他們的油水,豈不是和宮裡的諸位公公們奪食?」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我說笑的。」他心裡卻想:不去搶別人的油水,那就一輩子都只能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永遠被人壓得死死地,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半輩子,兩世為人,窩囊得還不夠嗎?

  

  第三十六章:英姿颯爽的小姨子

  

  夕陽西下的時候,柳乘風回到溫府,一天下來,他的精神疲憊了很多,溫府這邊一見到柳乘風回來,立即有人傳話道:「姑爺,老爺請您過去。」

  柳乘風頜首點頭,心裡知道以溫正的身份已經知道了今日的事,大踏步地去了溫正的書房。

  今日發生的事,溫正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味來,原本自己看不起的上門女婿,竟是來了個驚天逆轉,從一開始必死的局面,到此後指揮使大人出面,再到皇上的聖旨,溫正雖然遠在南鎮撫司,卻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時見柳乘風進來,不由奇怪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這書呆子到底憑着的是好運氣,還是不像自己從前所想的那般輕易簡單?

  「來,坐。」溫正的聲音仍是冷冷的,不過態度少了從前的不屑之色。

  柳乘風欠身坐下。

  溫正才慢吞吞地道:「你進入衛所也不過十幾日的光景就從校尉到了百戶,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雖是如此,你也不要自傲,在你的上頭,有千戶、有僉事、有同知,有指揮使,還有歷經司上上下下,哪一個都不是你能輕易惹得起的。還有那同知陳讓,今日你讓他吃了虧,早晚有一天他要找你麻煩的,往後要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知道嗎?」

  柳乘風心裡想:陳讓的背後是東廠,小心謹慎,如履薄冰?我倒是想,可是都已經將人得罪死了,我還有辦法回頭嗎?

  溫正抬眼,見柳乘風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這個書呆子的體內,似乎藏着某種鋒芒畢露的野心。這個傢伙,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溫正莞爾一笑,他從前輕視的是柳乘風書呆子的秉性,男人,自然還是咄咄逼人一些的好。

  想了想,溫正繼續道:「你心裡不服嗎?告訴你,這世上的事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你若是不服,那就更該懂得隱忍,老夫送你一句話,凡事以忍為先,真要忍不住的時候,若要剪除對手,就要斬草除根,千萬不要留下任何後患,就比如這一次,你雖剷除了劉中夏,卻是得罪了陳讓,這就是大忌,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畢竟是同知,身後是東廠,只要抓住機會,就可以剷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