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丈夫 - 第9章
上山打老虎額
柳乘風抬起眸,看到溫晨曦一雙溫柔的眼睛看着自己,一肚子的陰鬱霎時一掃而空,心裡想:你妹的,柳乘風啊柳乘風,你一個堂堂男子漢,怎麼還要自己的老婆來安慰自己?你有滿肚子的學問,又通醫術,在這個世界就算不寄人籬下,難道就當真活不下去?
柳乘風不禁笑起來,道:「我生氣什麼?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溫晨曦見柳乘風的臉上有了笑容,俏臉上也露出微笑。
柳乘風正色道:「我在思考若是被衛所革除了,我是不是還是擺字攤做點小生意去。」
溫晨曦不由莞爾,道:「夫君若去做生意,我也要去幫襯。」
柳乘風笑道:「到時候再生十個八個兒女,形成家族式產業,要壟斷整條街的字攤,哪個沒眼色的傢伙敢來搶生意,晨曦就做掌總,一聲令下,讓晨若那丫頭打頭,咱們一起衝過去敲暈了再說。」
溫晨曦不禁咯咯笑起來,道:「聽起來像是強盜一樣。」
柳乘風不禁抓住了溫晨曦的手,認真地道:「你這個夫君真是沒出息,讀書被人革了功名,現在連錦衣衛的差事多半也要保不住了……」
溫晨曦掩住他的唇,一雙美眸打量着柳乘風,凝視片刻才低聲道:「且不說嫁雞隨雞,在晨曦心裡,夫君就算革了功名,可是這肚子裡的學識是誰也革不去的,就算去不了錦衣衛當差,可是品性卻比那些當差的人好十倍百倍。」
※※※
「老爺,姓柳的校尉已經打探出來了,此人原本是個革了功名的書生,此後在街口擺了字攤,卻不知是什麼原因突然成了錦衣衛指揮僉事溫正的女婿,此後便入了衛所,在國子監里廳堂。」
天色黯淡,王府的後宅東廂外頭,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擱着門,低聲朝裡頭的人稟告。
廂房裡燈火冉冉,王鰲由着王夫人除去了衣衫,聽了管事的話,淡淡道:「知道了。」
王鰲坐在榻上,王夫人低腰給他除去了靴子,不禁笑道:「一個錦衣衛校尉,你大張旗鼓地去打聽做什麼?」
王鰲坐在榻上摸着自己鼻尖的肉瘤,道:「只是覺得這人有些古怪,一個錦衣校尉居然學問不小,現在才知道原來也是個有功名的人。」
王夫人呵呵笑道:「有沒有功名又礙着了你什麼?你也真是。」
王鰲吁了口氣,道:「方才不是叫你準備好蜂王蜜和苦瓜汁嗎?快拿來我用用。」
王夫人到了几子上拿了一碟搗糊的粘稠汁水過來,道:「要這個做什麼?」
王鰲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蜂蜜苦瓜汁塗抹在鼻尖的肉瘤上,道:「老夫這是病急亂投醫,管他什麼偏方秘方,只要能消這肉瘤的都要試試看。」
第十六章:神奇的老軍醫威武
清晨,王府的人已經早起了,各房的家人開始拿着掃帚清掃,廚房那邊也冒起了炊煙,王鰲每日辰時就要去吏部上堂,所以辰時還沒到,天色都沒亮起來,這些家人就要準備起來張羅,可謂雷打不動。
王家的規矩森嚴,而王鰲也秉持着齊家治國的道理,雖然平素不太署理家事,可是誰要是犯了規矩,也是決不容情的。
所以這個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這時是卯時三刻,伺候王夫人的丫頭迎香就按時到了寢臥外頭,再過半柱香時間,老爺就要起床了。
迎香端着稀疏的溫水、青鹽,剛剛站定,隨即,這廂房裡便傳出一聲驚叫。
「老……老爺……」
這是夫人的聲音,迎香臉色驟變,也是嚇得直打哆嗦,心裡想,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正驚疑着該不該進去,隨即聽到王鰲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王鰲的聲音仍舊那般氣勢逼人,沉聲道:「一驚一乍做什麼?現在是什麼時辰?」
夫人的聲音卻是道:「老爺,你自己看……」
迎香鬆了口氣,看來老爺並沒有出什麼事,她輕輕推開門,端着銅盆兒進去,這時王鰲恰好趿鞋下來,迎香看着王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比起從前,王鰲竟是變了一番模樣,鼻頭處居然有一灘乾涸的血跡,而鼻尖的那個肉瘤卻是不見了。
王鰲趿了鞋,並不理會迎香,而是徑直到了廂房中的燈架邊取了一方銅鏡來,對着自己照了照,一雙眼睛呆滯了一下,隨即喃喃道:「沒了……沒了……真的沒了……」
王鰲先是失魂落魄地喃喃念了幾句,隨即放下銅鏡,不禁手舞足蹈起來,哈哈笑道:「真的沒了,天可憐見,真真是蒼天有眼。」
王鰲只穿着內衫,連鞋子都未穿好,便飛快奔出去,王夫人也從榻上起來,連忙穿了裙子,帶着迎香連忙跟了出去,才知道王鰲竟是往池塘那邊去了,不少家人都嘩啦啦地跟過去,遠遠看到王鰲對着粼粼的池塘水面照着自己的臉,整個人的腦袋像是要伸入水中去一樣。
迎香嚇得面如土色,心裡說,老爺不是高興壞了失心瘋了吧?只是少了一個瘤子,何苦要高興成這個樣子。
王夫人也是面露喜色,不過比起迎香的疑惑,王夫人心裡卻是跟明鏡似的,平素王鰲在人前雖然對這肉瘤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模樣,可是她卻知道,在自己這丈夫的心裡,這肉瘤實在是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的存在,肉瘤足足生了四五年之久,雖不大,可是恰好生在鼻頭上,不知曾惹來多少同僚的玩笑,據說連皇上有一次也忍不住指着王鰲的鼻頭說了一句:「王愛卿有兩個鼻子。」
這些話或許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王鰲心裡頭卻滿不是滋味,這大明朝做官的儀表很是重要,就是取進士的時候,若是有個美姿容多半還能加分。王鰲身為東宮講師,又是吏部侍郎,一言一笑,都不知要影響多少人,偏偏有了這瘤子之後,不管是露出什麼表情,在別人眼裡都覺得可笑,久而久之,心裡滿不是滋味。
這幾年求醫問藥也是不少,偏偏大夫們看了他鼻上的瘤子,卻都是搖頭,把了脈之後,也都說王大人身體康健,並不是體內積火引起,最後都是背着藥箱灰溜溜地回去,可是誰曾想,昨夜只塗抹了一些蜂王蜜和苦瓜汁,這瘤子居然一夜之間就消了。
王鰲大喜之下,心情與那登科、洞房相比也不遑多讓,這時候瘋瘋癲癲,王夫人也都由着他。
正在這時候,一個人大呼一聲,道:「老爺落水了,老爺落水了……」
王夫人定睛一看,果然聽到撲通一聲,王鰲已經落進了水裡,王夫人嚇了一跳,連忙道:「快,快把老爺拉上來。」
一群家人飛快跑到池塘邊去,一齊將王鰲從水中拉出,這時候的王鰲渾身濕漉漉的,不過總算是冷靜下來,扯開頭上一條水藻,道:「快,去換個衣衫。」
迎香飛快去尋了一件衣衫來,王鰲回到廂房中換下,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其實王鰲從前就相貌堂堂,如今沒了這肉瘤,整個人煥然一新,連身邊的王夫人的眼睛都不由一亮,笑道:「老爺相貌不減當年,可喜可賀。」
王鰲微微一笑,才道:「且不說這個,來福……」
一個家人連忙過來道:「老爺。」
王鰲道:「去部堂里一趟給老夫告個假,就說老夫身體有恙,暫時請吳大人代為坐堂。」
來福連忙道:「是,小人這便去。」
過了一會兒,王鰲又道:「健兒。」
其中一個公子模樣的人站出來,對王鰲叫了一聲爹。
王鰲笑道:「你去國子監一趟,把一個叫柳乘風的坐堂校尉請來,態度客氣一些,老夫有話和他說。」
這王建是王鰲的次子,如今也在國子監里讀書,一聽到柳乘風,便想起那個新來的校尉,不禁道:「爹,請一個校尉來家中,若是被人聽到,只怕要影響到爹的清譽。」
王鰲橫瞪了他一眼,板着臉道:「叫你去便去,哪裡有這麼多囉嗦?」
王建一見王鰲發火,立即可憐巴巴地朝王夫人看過去,王夫人便笑道:「你這還不明白?你爹鼻子上的肉瘤,就是拜這人所賜才消去的,請他來家中一會,誰會亂嚼舌根子。」
王建聽了母親的話,才恍然大悟,道:「我這就去。」
打發走了眾人,王鰲到了府中的客廳,坐在柳木椅上吁了口氣,想到肉瘤消去,整個人都輕快了幾分,且不說形象問題,就說自己這太子講師,就因為形象不雅,所以出入東宮時經常受那太子朱厚照的嘲笑,幾個太子講師之中,自己與太子的關係最為疏遠,說來說去,事情就壞在這肉瘤上,現在肉瘤沒了,同僚再不敢偷偷取笑,皇上和太子也不會心生嫌惡,王鰲感覺自己像是重獲新生一樣。
王夫人在那邊叫人斟了茶來,含笑道:「老爺,今兒也算是大喜的日子,既然是請了那校尉來,是不是要給他在府里留下飯?盡一下地主之誼,也好感激一下人家的恩德?」
王鰲不禁苦笑,想到此前自己還和那姓柳的拌嘴,甩袖而去,現在又把人請回來,待會兒還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廚房多做幾樣菜,把地窖中藏着的那一壇酒也取出來,若是他肯留下用個便飯,也省得到時候招待不周。」
王夫人點了頭,便去張羅了。
王鰲仍舊坐在這兒喝了一盞茶,現在這高興勁兒還沒有過去,滿腦子都想着自己相貌堂堂地出現在同僚面前讓大家目瞪口呆的場景,便忍不住失笑起來。他這一輩子可謂幸運到了極點,自小聰明伶俐,英俊瀟灑,隨後在考場又是一路凱歌,過關斬將,仕途上也是一帆風順,天下的美事都被他占了個乾淨。偏偏就因為這麼個疙瘩,折磨了他數年之久,現在終於不再為這麼個肉瘤而煩心,這心情自然舒暢到了極點。
過了一會兒,王建匆匆過來,氣喘吁吁地進了客廳,王鰲見姓柳的校尉沒有跟來,便不禁板着臉道:「怎麼?人呢?」
王建道:「爹,我去國子監問過了,說是有人給那校尉告了假,只怕那校尉這些時日都不會去國子監了。」
「告假……」王鰲雙目闔起,捋着鬍鬚不禁思索起來,隨即搖搖頭苦笑道:「為父知道了,一定是那姓柳的校尉昨日與我拌嘴,以為得罪了老夫,嚇得不敢去國子監。哎,他當老夫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了。」
王建道:「既然不在,咱們也盡了心意,索性等他什麼時候去了國子監再說就是。」
王鰲卻是鄭重地搖頭,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聖人的教誨。再者說,老夫還有一件事倒是要請他幫襯,你去知會馬房一聲,讓他們備轎,待會兒老夫要去溫府一趟。」
王建哦了一聲,飛跑地出去了。
第十七章:上陣父子兵
王鰲坐着轎子,慢吞吞地到了溫府外頭,這時候只是辰時,日頭還沒有升起來,清晨的淡霧瀰漫不散,只有偶爾幾個貨郎沿街賣着炊餅。
王鰲的轎子走在街上並不起眼,可是兩個轎夫卻很是訓練有素,轎子穩穩噹噹地落下,王鰲並不急着下轎,只是吩咐轎夫一聲:「去,拿老夫的名刺上去稟見。」
轎夫應了,過去拍了門,從溫府的門房出來一個人,轎夫遞上名刺,這門房只看名刺上寫着:東宮侍講學士、吏部侍郎鰲謁溫僉事。
門房看罷,不由大驚失色,瞄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轎子,客氣地對那轎夫道:「少待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告。」
說罷,飛快地往府中去了。
這一次來的客人非同一般,所以這門房也不層層稟告,直接往溫正的臥房裡去,誰知到了臥房,才知道溫正去了老太君那邊請早安了,門房又氣喘吁吁地到了老太君的住處。
溫正正煩心着那王鰲的事,心裡想着怎麼彌平,雖說他素來瞧不起柳乘風,可是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女婿,到時候那姓王的真的不肯干休,他溫正也只能與他周旋一二了。
不過想到要與王鰲周旋,溫正立時覺得頭皮發麻,現在不是往年,若是成祖皇帝在的時候,一個指揮使僉事還有幾分威風,可是當今弘治天子親近文臣,王鰲既是士林領袖,又是太子講師、吏部侍郎,半隻腳都已經踏入了內閣,幾個閣老見了他都得客氣着說話,自己一個僉事,除非托關係到指揮使那裡請指揮使大人出面講和或許還能有幾分曙光。若是真到了鬧翻了臉的地步,柳乘風保不保得住性命還不好說,只怕連自己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這裡,溫正的心情便又沉了幾分,心裡忍不住恨恨道:「原以為是招個女婿來沖喜,誰知竟找來了這麼個禍害。」
老太君坐在榻上,似乎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見溫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問:「正兒,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怎麼?是不是因為乘風的事?」
自從柳乘風醫治了溫晨曦,老太君對柳乘風便有了幾分親近,已經將柳乘風當作自家人了,所以稱呼上也有了變化。
溫正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母親大人不要多疑,兒子正想着公事。」
老太君吁了口氣,道:「你的心事,老身知道,老身也聽說過那王鰲,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好幾次內閣閣議都有他的份,不過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就這么小心眼嗎?乘風畢竟只是個孩子,這才多大?」
溫正心裡卻不以為然,心裡想:堂堂吏部侍郎在國子監門口失了顏面,人家會肯罷休?再者說,這王鰲既然派人到衛所里去打聽柳乘風的身份,就肯定會有後着。
正說着,外頭的門房已經氣喘吁吁地到了外頭,急匆匆地道:「老爺……老爺……」
溫正一向是個講規矩的人,尤其是清早來陪老太君說話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再加上心情又壞,便忍不住道:「叫什麼叫,嚎喪嗎?」
老太君臉色一板,道:「叫進來說話。」
那門房滿頭是汗地進來,遞了名刺給溫正,道:「老爺,王鰲王大人前來拜謁。」
溫正臉色一黑,連忙接過名刺,看到一個鰲字,已是臉色鐵青,忍不住道:「這一下當真是打上門了,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既然來了,老夫就去會會他。」他又吩咐門房道:「你去大小姐那裡一趟,叫那柳乘風暫時不要出來,若是再讓他們撞見,只怕事情更加糟糕。」
老太君不禁問:「正兒,是王鰲來興師問罪了?」
溫正長身而起,捋了捋身上的錦衣,正色道:「母親安坐,我去見一見他。」
※※※
一個小婢膽戰心驚地斟了茶到大堂來,王鰲含笑着喝了口茶,淡淡道:「溫僉事的茶味道不錯,可是福建的武夷茶嗎?」
溫正微微一笑,深望了王鰲一眼,道:「王大人,溫某是粗人,這大清早的,王大人總不會是來溫某這兒喝茶的吧?」
王鰲看着溫正,在平素,像溫正這樣的武人,他是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二人一個在錦衣衛,一個在內閣六部,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不過今日,王鰲卻是微微一笑,心裡想,這姓溫倒是痛快,這樣也好,老夫索性也不與他繞圈子,便道:「聽說令愛新招了個佳婿?可喜可賀。」
溫正心裡一突,想:果然是要圖窮匕見了。他心裡雖然有些心虛,可是氣勢卻是不弱,大喇喇地道:「王大人的消息倒是靈通。」他原本想說若是小婿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不過這種服軟的話,溫正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衛所里也是說一不二,便是指揮使大人有事也得和他商量着辦,現在讓他請罪,倒不如殺了他。
王鰲卻是含笑,道:「談不上消息靈通,只是姻緣際會,與令婿有那麼點兒私交,能否請令婿出來一見?」
溫正只當是王鰲要報復,這些文人現在說得好聽,等到柳乘風出來,說不定就是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了。只是這時候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沉吟了片刻,心裡又升起一肚子的火氣,都是那柳乘風,若不是他去招惹王鰲,好端端的,哪裡會有這麼多事?這事兒,老夫不管了,索性就叫他來,與王鰲當面對質罷。
溫正沉着臉,朝着外頭探頭探腦的幾個家人怒斥道:「看什麼?去,把新姑爺叫來。」
王鰲臉上露出微微笑容,風淡雲清地喝了口茶,便不再說話了。
其實溫正和王鰲還真沒什麼可說的,二人身份懸殊,一文一武,也說不上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