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流 - 第2章

上山打老虎額

  一柄大刀又架在了徐謙的脖子上,同時還有街面上隱約燈籠光芒照耀下的一張冷酷的臉。

  「不願意娶親就不願意嘛,何必要動手動腳。」徐謙縮了縮脖子,低聲咕噥。

  「你說什麼?」冷峻的官差低喝。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大哥既然不喜歡娶媳婦,那定是對窯子裡的姑娘頗有興趣了?這就是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嫖,想不到大哥和小弟竟是志向相同,小弟看大家既然這麼投緣,索性小弟做東,到時包大哥滿意,等大哥消了火,小弟再隨大哥一起去見王公公可好?」

  這官差顯然沒興趣聽徐謙胡說八道,架着徐謙的胳膊繼續前行。

  徐謙無語,心說你不就是個給太監跑腿的嗎,還談什麼節操,小爺不信糊弄不到你。他眼珠子一轉,手裡往自己的錢袋子一掏,摸出一塊碎銀子來,拋在地上,隨即大叫:「哇,是誰這麼沒有公德,隨便往街上亂丟銀子,這麼一大塊會砸死人的!」

  官差無動於衷,照舊拖着徐謙走。

  徐謙大叫,道:「喂,喂,銀子啊……足足有一兩三錢,大哥,你怎麼不撿啊。」

  官差面無表情。

  徐謙淚流滿面:「天,我的銀子啊……我的一兩三錢銀子啊……」

  徐謙沒有發現,官差的眼中不經意地掠過了一絲冷意。

  拐過了一條街,鎮守太監的府邸已經遙遙在望,官差拽了徐謙將他拉進了一個小巷子。

  徐謙心裡緊張,心說這廝莫不是要殺人滅口?他被官差魁梧的身軀擋着,只能倚着後牆,警惕地看着官差,道:「不是要去見王公公嗎?」

  「對,沒錯,是要去見王公公,不過在此之前,有些話要和你說。」官差朝徐謙森然一笑,雖然和方才一樣冷漠,不過話卻比先前多了。

  徐謙感覺不太對勁,道:「想說什麼?」

  官差冷冷笑道:「沒什麼,你方才不是說想做東去麗春院,又說掉了銀子嗎?我看你方才的錢袋子頗為沉重,想必還有不少碎銀吧。哎,王公公的脾氣,我清楚得很,你這一趟進去,他會放過你?正如你方才所說,你我也是有緣,不如這樣,你的錢袋子就交給我來保管吧。」

  徐謙又不是傻子,所謂的保管其實就是羊入虎口,連忙撥浪鼓似地搖頭,道:「不成,這是我辛苦掙來的,為什麼給你?」

  官差難得露出幾分奸詐的笑容,手拍住了徐謙的肩,道:「四海之內皆兄弟,現在兄弟有難,我能袖手旁觀嗎?你這錢袋子交由我保管,也省得被人搜了去,我這是為了你好,大家萍水相逢,可是頗為投緣,我總不能見死不救。你放心,待會兒我去給對你行刑的人打個招呼,雖不能保證你不受皮肉之苦,可是性命總會給你留下。」

  這丫的分明是黑吃黑啊,虧得徐謙方才還以為這傢伙不為名利所動,原來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自己方才許諾的那點蠅頭小利。

  官差一副為你好的樣子看着徐謙,徐謙一副算你狠的眼神看着官差,二人的目光交錯,徐謙頓時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怪叔叔拿着棒棒糖誘拐的小蘿莉。

  「好,大哥如此仗義,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徐謙咬了咬牙,立即把自己的錢袋子解下來,很大方地送過去,這都是他平時賣藥方攢下來的銀子,可是他不給也不成,人家現在還只是誘拐,要是誘拐不成,待會就是明搶了,做人識相一點好。

  「好兄弟!」官差拍了怕徐謙的肩,情真意切地道。

  「好大哥……」徐謙眼眶都紅了,隱隱有淚光閃爍。

  「你這兄弟我認了,我叫鄧健,往後你便叫我鄧大哥吧,鄧大哥義薄雲天,錢塘縣裡也是出了名的急公好義,你放心,大哥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祝你這急公好義的王八蛋明日出門被馬車撞死。」徐謙心裡暗罵,卻抹了抹眼睛,擠出一點淚水,拉住鄧健的手道:「鄧大哥對小弟這麼好,小弟一定銘記在心。」

  「這是什麼話?咱們雖然沒有燒黃紙,可是沖你這一句鄧大哥,就不需這麼多客套,為兄弟兩肋插刀是我鄧某人做人的準則。是了,鄧大哥還有一件事,想來對你也有好處,來,來,你在這裡按個手印就行了。」把錢袋子揣入自己的袖子裡,鄧健的心情極好,嘻嘻哈哈地從袖子裡抽出了一張紙張來,紙張里居然還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小字,把紙張遞到徐謙手裡,又掏出一盒紅泥,嘻笑道:「來,在右下角畫個押就行了。」

  徐謙瞪大眼睛看了紙上的字,忍不住倒吸口涼氣,果然是好兄弟,這是一封書信,書信是寫給自己爹的,說是自己已經身陷鎮守太監的府邸,請老爺子設法營救,最好能籌措銀兩若干,交給官差鄧健打點。

  這……還真是敲骨剝皮啊。這王八蛋居然連信都早已經準備好了,估計來找他之前就想好要吃定自己了。

  「鄧大哥……」

  「你不必再說了。」鄧健拍住了徐謙的肩,制止徐謙繼續說下去,滿是深情地道:「你我是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快畫押吧,畫押之後我們就去見王公公,嗯,按那裡就成了……啊?你不肯,小子,鄧大哥做人恩怨分明,對兄弟如微風照拂,可要是鄧大哥的仇敵,那便是拔刀而出,血濺五步了……」

  ……

  被拖到了鎮守太監府,徐謙徹底沒招了,心裡也絕望到了極點,從前只有他坑蒙拐騙,想不到今日竟被這姓鄧的狠狠的敲詐了一筆,他心裡暗暗在想:「千萬不要讓小爺有翻身的機會,否則叫你這姓鄧的好看。」

  隨即又亂七八糟的想,那王公公出了名的冷酷無情,自己落在他的手裡還能有什麼好?

  太監府的規模不小,府前是兩座石獅,在燈籠的隱晦招搖下仿佛鍍了一層光暈,石獅猙獰,張口血盆大口,銅鈴般的大眼睛仿佛嘲弄這過往的行人。

  門口是兩個門丁,都是身材魁梧,雖然穿着的是青衣小帽,卻都不像是善茬。

  「人已經帶到了。」鄧健拖着徐謙,恢復了冷酷無比的樣子。

  兩個門丁打量徐謙一眼,一齊點頭。

  其中一個家丁已經抓住了徐謙的手,鄧健才肯將徐謙放開,他交付了使命,還不忘笑呵呵的對徐謙道:「徐兄弟,我們後會有期。」

  徐謙心裡罵:「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臉上卻是笑呵呵的道:「鄧大哥……保重。」

  門丁顯然沒有興趣讓徐謙繼續磨蹭,其中一人已經將徐謙提起來,拖着徐謙便進了府。

  徐謙心裡無比悲憤,若是自己年長一些,也不至於被這些傢伙隨意欺負,現在被人提進去,實在不太雅觀。

  進了太監府邸,裡頭牌坊和儀門林立,徐謙心裡暗罵:你一個死太監,立這麼多牌坊做什麼?你以為你是婊子?

  他心裡又有些害怕,他只是很不起眼的穿越人士,要武力沒武力值,要背景沒背景,這一去,但願那死太監只是收拾一下,千萬不要動什麼真格。

  不知穿過了多少廊坊和月洞,足足進了三重的儀門,提着徐謙的門丁才在一處閣樓外的長廊下停下,恰好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迎面過來,冷冷地打量了徐謙一眼,對門丁道:「押進去吧,王公公已經等得急了。」

  那門丁點點頭,提着徐謙進了閣樓,閣樓是廳堂的格局,不過顯然又不算是正規的廳堂,說是後院的花廳差不多。徐謙心裡咋舌,把自己拉到這裡,想必是要動用私刑了,他被門丁推搡到了廳堂的中央,眼睛左右張望,這裡的裝飾居然頗為雅致,東牆懸着許多書畫,西牆則懸着寶劍、古琴,牆角是菊紋的燈架子,冉冉的燭火用紅紗的罩子罩着,以至於這廳堂里發着隱約的光亮。

  北面上的牆上卻是懸掛着一副裝裱極好的字畫,借着燈光,徐謙看到橫幅上寫着『恭順忠良』四字。

  徐謙心裡暗暗腹誹,只聽過人家在正牆上高懸『海納百川』『光明正大』亦或者是『天道酬勤』之類的警語,還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拿『恭順忠良』這樣的字幅懸掛在正廳北牆的,這死太監的口味還真是不一般。

  「咳咳……」咳嗽聲傳出。

  徐謙聽到聲音,這才將注意力放在了字幅之下坐在案牘之後一個緋袍人身上。

  這人高高在上高踞在椅上,年紀約莫四十上下,面白無須,皮膚的保養很是不錯,不過此時這個人盯着自己看,徐謙感覺他地眼神竟是陰惻惻的,讓人很不舒服。

  這個人就是王公公?

  徐謙二話不說,連忙笑呵呵地行禮道:「小人徐謙,見過公公。」

  這個時候和王公公玩花樣那就是找死,徐謙決定把自己的王八之氣老老實實地收斂起來,乖乖地做一個良民。

  反正他是小孩子,跪下行禮也沒什麼,和性命比起來,所謂的霸氣側漏、虎軀連震就是個笑話,菜市口的刑場上大多都是那種王八之氣發散太多的傢伙。

  「原來就是你?」王公公森然地打量着徐謙,不過他似乎也沒有想到賣藥方的傢伙居然年紀這麼幼小,顯得有些意外。

  「嘖嘖,想不到細皮嫩肉的,還挺俊秀。」

  這一句話讓徐謙心裡有些發毛,他一向知道死太監們口味比較重,莫非這死太監……

  於是冷汗從額頭上滲出來,在燭影之下,仿佛徐謙的臉蛋都散發出了一層黯淡的光暈。

  

  第三章

贗品

  

  「哼!」王公公的面容隱在黑影之下,看不甚清,帶着幾分難以猜測的神秘,不過他那一對眼眸寒芒陣陣,令人生寒,他陰陽怪氣地道:「就是你在街口賣的假藥方,害得咱家府上的劉管事不治而亡,這筆帳,咱家早就想和你算了。倒是你那衙門裡公幹的爹,晌午的時候居然隨意抓了個賣藥的商賈頂罪,嘿嘿,你們父子倆當真以為咱家這麼好糊弄嗎?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今日咱家叫人拿你來,便是讓你知曉咱家的厲害!」

  抓了個賣藥的商賈頂罪……這件事,他怎麼不知道?不過徐謙兩世為人,多少也猜出一些端倪了,肯定是老爺子怕出事,衙門那邊又催得緊,於是乾脆抓了個商賈去交差,只是這王公公也不笨啊,竟然知道這當中的原由,可是如此一來,這王公公自然不滿,於是索性來個釜底抽薪,直接抓了自己來。

  徐謙連忙道:「王公公明鑑,小人的藥方售出去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從未聽說過吃死人的事,想必是其中有什麼誤會,小人早就聽說王公公深明大義,為人正直,請王公公一定為小人申冤做主。」

  徐謙覺得伸手不打笑臉人,嘴巴立即像是抹了蜜餞似得,這是關乎性命的事,拍點馬屁算什麼。

  王公公陰惻惻地盯着徐謙,道:「你道是說幾句好話,咱家就會放過你?說起溜須拍馬,你還嫩着呢。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去賣假藥方,坑蒙拐騙,咱家不打殺了你,將來還了得?來人!拖下去打死,餵狗!」

  幾個府中的侍衛立即衝進來,凶神惡煞地要把徐謙拖出去。

  徐謙連忙大叫:「且慢!」

  但凡這個時候,這些太監走狗們都應該身軀一震,驚詫地看着主角。

  只是可惜……主角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誰也沒當一回事,那高高在上的王公公也是無動於衷,翹起腿來端起桌上的茶盞吹着茶沫。

  徐謙又道:「王公公,小人年幼,請念在我上有四旬老父在堂無人供養,下……下有家中幾隻蘆花雞嗷嗷待哺……」

  徐謙說着說着連自己都沒底氣了,他恨啊,原本是想學電視劇中的幾句黑話活學活用,結果話說到一半,才發現老爺子沒到七旬,下頭也沒有未成年的子女,最後……只好悲劇。

  徐謙的話顯然不是很管用,力壯的狗腿子們已經架住了他的胳膊,輕易地將徐謙提起來,徐謙兩腳離地,腳尖晃晃悠悠。

  「打死勿論,打死之後再去餵狗,明日的時候咱家再和他爹算賬,這便是欺瞞咱家的下場!」王公公喝了一口茶之後,目送着幾乎被拖出大門的徐謙,滿面猙獰!

  「且慢!」徐謙心裡恐懼到了極點,他知道自己再不做努力,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王公公,有蹊蹺,那裡有蹊蹺,那幅字有蹊蹺!」

  「王公公,那幅字是假的!是贗品!」

  徐謙被人架着胳膊吊在半空,眼神慌亂之中卻是看到了堂上那幅寫着『恭順忠良』的字幅,他前世是博物館的保管員,大學時也是考古專業,發現那幅字有蹊蹺之後,腦海頓時空明。

  這幅字很奇怪,一開始就給徐謙說不出的感覺。首先是這廳堂的布置,要知道太監也是有文化的,尤其是許多外放出來的鎮守太監,他們大多數在宮裡的內書房讀過書,這就解釋了為什麼王公公的廳堂里很有格調的原因了,並不只是因為王公公附庸風雅,而是王公公喜歡這個調調。

  再看其他的書畫,就算不是名家的作品,至少水準都是中上。

  可是唯獨最顯眼的正堂上方那幅字與其他字畫比起來,明顯水平要低下許多,也不是說這字不好,只能算是不太壞,至多也就是中流的水平,況且『恭順忠良』四個字,總是讓人感覺有些彆扭。

  這是很不合常理的舉動,一個懂書畫的人,怎麼可能會把上好的書畫懸掛在次要的位置,反而將一幅很平庸且不太合時宜的作品懸掛在最佳的位置上,解釋只有一個,這幅字對王公公的意義非同凡響。

  想必是哪個貴人將這幅字送給了王公公,而且這貴人的身份非同小可,王公公得到之後如獲至寶,於是炫耀似得將字幅高高懸掛,來彰顯自己與寫着一幅字的人關係匪淺。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解釋得通了,王公公想要討取這貴人的墨寶,貴人便寫下了恭順忠良四字,一般人哪裡能給王公公這樣的評價,只有這個人的身份已經貴不可言,王公公才毫不猶豫的抱上人家的粗腿,人家寫一個恭順忠良,他還覺得光耀門楣,非要張貼到最顯眼的地方。

  王公公臉上的獰笑褪去了一些,神色變得狐疑起來,眼看徐謙就要被拉走,他突然扯着嗓子道:「慢着。」

  這些太監的狗腿子們雖然對徐謙的求饒無動於衷,可是王公公的話卻奉若聖旨,紛紛停止了動作。

  「把他帶回來!」王公公眼睛眯着,臉色說不出的恐怖。

  徐謙被帶回堂中,鬆了口氣,也幸好他覺得這幅字有古怪,否則今日就算不死也要活剝幾層皮了。

  「你方才說什麼?說這幅字是贗品?」

  徐謙大喘幾口粗氣,道:「不錯,確實是贗品,公公不信,可以叫人來查驗。」

  王公公冷笑,道:「莫不是你病急亂投醫,故意欺矇咱家吧?」

  這是故意試探,徐謙忙道:「小人豈敢欺瞞,若是小人說錯了一句,甘願受罰。」

  王公公表情更加啊凝重,他沉吟片刻,隨即朝護衛們揮揮手:「你們退下去。」

  護衛們魚貫而出。

  堂中只剩下了王公公和徐謙。

  徐謙心裡想,不過是因為一幅字涉及到了贗品問題,這王公公緊張得也太過分了,不過這更印證了徐謙的猜測,這幅字和王公公息息相關,一旦傳出去,王公公會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徐謙精神一振,自己有救了。

  王公公謹慎地看了徐謙一眼,道:「你是如何看出這幅字有假的?」

  徐謙道:「其實很簡單,屋堂里的燭光映照之下,這幅字明顯有陰影。」

  「嗯?」王公公哪裡知道徐謙前世在博物館裡見識過的真品和贗品比他過的橋還多,後世辨認古董的辦法多不勝數,這個年代的贗品在徐謙看來簡直就是小兒科。

  「你繼續說下去。」王公公臉色越來越凝重,他居然親自離座,去把開着的一扇窗關上,旋過身背着手重新審視徐謙,道:「若是說不出道理來,咱家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