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流 - 第4章

上山打老虎額

  徐昌還是目瞪口呆,依然一動不動。

  徐謙嚇壞了,連忙衝上去撫徐昌的胸口,大叫道:「爹啊,你這是怎麼了,你不能死啊,我還指望着你養我一輩子,給我娶媳婦,給我買房子……」

  徐昌這一下子醒了,不但人醒了,連酒也醒了,他臉色在抽搐,冤孽啊冤孽,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孝子。

  徐昌迎接兒子的方式很特別,他很光棍地抽出了腰間的戒尺,然後毫不猶豫地抽了徐謙一下,隨即大罵道:「你這不孝子,不孝子!」

  徐謙抱頭鼠竄,破門而出,過了好一會,才探頭探腦地往屋裡張望,見徐昌的氣消了,才小心翼翼地進來,道:「爹……」

  「你進來吧。」徐昌消了氣。

  徐昌還發現了在一旁幸災樂禍的鄧健,他眉頭又皺起來,道:「他是誰?」

  徐謙道:「他叫鄧健,是我……我的義兄弟。」隨後又壓低聲音,道:「其實就是個打雜的。」

  鄧健淚流滿面,連忙給徐昌行禮,道:「見過徐叔父。」

  「唔……唔……」徐昌是個很勢利的人,不過現在還摸不清鄧健的身份,徐謙的話又很不靠譜,所以他還是擺出了很和悅的樣子,道:「免禮,免禮,不要這麼客套。」

  鄧健來勁了,一物降一物啊,姓徐的小賊吃死了他,而徐父又能降住這小賊,自己要好好巴結一下,說不定用得着。

  他正要好好巴結,徐謙卻是朝他努嘴道:「鄧兄弟,你出去一下,今天夜裡幫我們看家護院吧,你徐大哥為人太過正直,所以得罪了很多壞人,怕就怕夜間有人來行刺,你不許偷懶,老老實實看着。」

  鄧健心裡大罵,鄧大爺堂堂鎮守太監王公公座下三等打手給你看家護院,你有被行刺的價值嗎?他的臉在抽搐,最後還是決心忍氣吞聲,王公公家的打手不但拳腳功夫厲害,而且這見風使舵的本事也是不小。

  鄧健一走,徐昌才擔憂地問:「你見了王公公,為何還能完好無損地回來?還有,這姓鄧的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他是什麼來路?爹以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不要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裡帶,交了壞朋友,倒霉一輩子。」

  其實鄧健並沒有走遠,徐大叔對他的評價隱約傳進他的耳里。他全身冰涼,淚眼模糊,四十五度角抬起頭來,仰望星空,一顆豆大的清淚順着臉頰滑落,滴濕了衣襟。然後他深吸口氣,喃喃自語道:「姓徐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第六章

坑蒙拐騙才是致富之道

  

  不等徐昌詢問,徐謙便將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徐昌臉色凝重,眼睛微微闔着,慢慢地消化。

  等徐謙說完,他長嘆口氣道:「想不到因禍得福,這也是你的運氣,你說那王公公讓你去追查那幅字?你可有眉目了?」

  徐謙道:「我能有什麼眉目?這種事又不是我的專長,所以特地回來請教你老人家。」

  徐昌得意了,眉飛色舞地道:「不說別的,單說這追查線索,你爹好歹也是公門出身,最是擅長。你呀,幸虧有一個我這樣的爹,否則看你怎麼向那王公公交代?」

  徐謙心裡想,我爹要是姓朱,還用得着向一個死太監交代嗎?不過他不敢表露,笑呵呵地道:「是啊,是啊,爹說得對。沒有爹,哪裡有我,是不是?吃水不忘挖井人,飲水思源,養育之恩,兒子是牢記在心的。好了,說了這麼多廢話,爹現在有主意了嗎?」

  徐昌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可是又覺得不對,敢情徐謙說了這麼多養育之恩,原來是廢話?氣惱地看了徐謙一眼,徐昌道:「這事要查也容易,要先縮小範圍,逐一排查下來便可鎖定幾個嫌疑之人,將他們嚴刑逼供,也就水落石出了。」

  徐謙深受啟發,舉一反三道:「我明白了,是先排查,先從哪裡排查起呢?是了,要想掉包,首先就要有隨意出入花廳的權利,而且掉包所費時間不少,這個人,一定在王公公的府上有些地位。」

  徐昌頜首點頭,一副深得吾心的意思,補充道:「那幅贗品肯定有人事先裝裱好然後才送進王公公的府上,而且尋常的僕人不能隨意外出,既然這個掉包的人被人籠絡,那一定有經常外出的權利,只有經常外出,才能隨時和外頭的同黨聯絡。」

  徐謙深以為然,忍不住道:「這樣說來,有嫌疑的最多不過幾個人了。」

  徐昌苦笑:「現在最難辦的就是怎麼能從這幾個人中找出兇手。」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嫌疑人都是王公公府上的人,難道所有的嫌疑人都抓來嚴刑逼供?在不確認這個人之前,是不能動刑的,徐昌父子都明白這個道理,要不然人家反攻倒算,好歹也是太監家裡的一條狗,惹不得。

  徐謙為難了,這可怎麼辦?時間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再拖下去,人家把畫弄出了府,到時候去哪裡把畫追回來?

  他左思右想,呆坐了很久才突然有了個念頭,道:「有了!爹,我有辦法了!」

  ……

  第二日清早,徐謙醒來便聽到外頭有人在爭執。

  「徐官人還未起來,小娘子,你找他也沒用,鄙人乃是王公公座下一等護院鄧健,王公公對我很是器重的,你別小看我,我之所以在這裡給姓徐的看門,那是因為王公公看我是一等一的看門高手,術業有專攻……喂喂……說了徐官人已經睡了,你難道還要硬闖嗎?呔……你這般硬闖,可就是不給我北地刀王鄧大爺的面子了,你是什麼人,報上名號!」

  徐謙一骨碌從床上翻身起來,趿鞋去開門,便看到院子裡停放着一頂轎子,鄧健把腰間的刀抽出一半來,刀鋒半遮半掩,寒芒陣陣。被攔住的是個唇紅齒白的小姐,小姐身材婀娜,膚色白皙,一身淡綠長裙,腰不盈一握,美不勝收。

  小姐雖美,不過神情很冷漠,正凝視着鄧健,不服氣地和他對峙。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往往就是小英雄閃亮登場的時候。

  徐謙毫不猶豫,大叫一聲:「鄧兄弟,刀下留人!」

  他這一叫,就好像大戰壞人的土豆哥哥,披着七彩霞雲從天而降,凜然中帶着正氣。

  大明朝的妹子都屬烏龜的,全部縮在閨閣里從連邊邊角角都不給你看的機會,現在來了這麼個美人登門來訪,徐謙身為正常的男人,維護高大形象理所當然。

  他一步步上前,彬彬有禮地對小姐道:「不知小姐登門,是找我嗎?」

  小姐的態度還是很冷漠,冷漠得像是不能融化的冰山,骨子裡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她語氣淡漠地道:「你是徐謙?」

  徐謙這下子受打擊了,原以為是走了什麼桃花運,竟有美人找上門來,結果看人家的樣子倒像是自己欠了她的銀子,於是態度一下子轉了個彎,滿是警惕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這是給自己留有餘地,如果對方說原來就是你這賊廝,徐謙立即就翻臉不認賬,說徐謙是誰,姑娘想必找錯門了。

  小姐深吸口氣,道:「徐官人可還記得我爹嗎?」

  徐謙道:「你爹是誰?不認識。」

  小姐嘲諷似地看了徐謙一眼,道:「徐官人真是健忘,你自己闖下的大禍,可是你爹,也就是錢塘縣的徐班頭,居然拿了我爹去頂罪,說我爹在藥材中摻了毒藥,男子漢大丈夫,做下的事還不敢認嗎?」

  徐謙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筆孽債,難怪昨夜王公公對自己說什麼自己的爹栽贓陷害,自己被關在家裡的時候,多半是自己的爹抓了一個賣藥材的商賈去充數,結果人家找上門來了。

  這小姐其實就是那被冤枉的商賈之女,她聽到父親牽涉到什麼藥材下毒被官府抓去,四處打聽之下,才知道和王公公有關係,人是徐謙他爹抓的,而聽說徐謙昨夜還去了一趟王公公府上,她誤以為自己的父親得罪了王公公,而徐家與王公公關係匪淺,所以這一對父子替王公公栽贓陷害。

  對徐謙這樣的人,小姐有一種深深的鄙視,冷漠地道:「你們到底想怎麼樣?若是想要錢,我趙家多少還能拿出些,你說出一個數,我趙家自然奉上。」

  面對小姐冷若寒霜的質問,徐謙開始琢磨起來了。

  其實王公公已經認定了事情是徐謙做下的,所以那商賈已經沒有了抵罪的價值,放不放人都無關緊要。事情是因徐謙而起,按理說這小姐只要求上門來,徐謙立即去和老爺子商量一下,再隨意想個辦法,人也就放了。

  可是徐謙受不了這小姐高高在上的態度,他娘的,到底是誰求誰來着?我堂堂徐家會在乎你這點小錢嗎?這也太看輕我徐某人的節操了。

  於是徐謙冷冷道:「你爹犯下的事,你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嗎?」

  趙小姐頓時愕然,旋即慍怒道:「那你要如何?」

  徐謙戲謔地看着她,你不是高高在上嘛,你不是有錢嗎?你有錢,本公子有節操,連聖人都說節操值萬金,這麼說來,我徐大官人也算是家財萬貫了,你怎麼比?

  至於這說話的聖人是誰,徐謙就記不清了,或許是個姓徐的聖賢也不一定。

  趙小姐似乎也感覺自己方才言辭過激,這也是沒辦法,一個未出門的大家閨秀能有什麼閱歷?連怎麼求人都不知道,所有的表情都寫在臉上,人家自然給你吃閉門羹。

  她的態度緩和下來,咬着唇道:「只要能救出我爹,我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只求徐公子能開恩,向王公公說個情,我趙家上下感激不盡。」

  徐謙忍不住道:「真的什麼都答應?」

  徐謙的目光很是不懷好意,讓趙小姐不禁有些發窘,可是救父心切,沒有多想便點頭道:「自然。」

  徐謙背着手,抬頭望天,道:「我想想看。」

  鄧健一下子激動了,輕輕拽了徐謙的袖子,道:「訛她三百兩銀子,三百兩……」

  「呸!」徐謙把鄧健的髒手甩開,鄙視地呵斥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我是見錢眼開的人嗎?」

  鄧健討了個沒趣。

  徐謙再去看趙小姐,趙小姐雖然服軟,可是那一雙美眸里散發出來的仍是那種刻骨的鄙視,這種感覺讓徐謙很是不爽,他呵呵一笑道:「要救你父親其實也不難,就怕你不肯答應。」

  趙小姐警惕地看着徐謙,咬牙道:「沒什麼不可答應的,緹縈尚能救父,我雖及不上緹縈,卻也什麼都肯甘願。」

  「好吧。」徐謙笑呵呵地道:「若是救了你父親出來,你就做我的女婢,是簽賣身契的那種,你肯嗎?」

  徐謙不是個好人,或者說老徐家的字典里本身就沒有好人兩個字,本來依着徐謙的性格,敲一筆竹槓也就差不多了,可是看這趙小姐對他的輕視,讓他改變了主意。

  趙小姐沉默了一下,旋即咬着薄唇道:「好,只要能救出家父,我便做你的奴婢,決不食言。」

  決不食言這句話固然是振聾發聵,徐謙卻是很隱晦地笑了:「你食不食言和我無關,我這個人只講究白紙黑字,先寫下賣身契才好。」

  鄧健在旁心裡忍不住想,姓徐的真是黑心透頂,昨日我教他白紙黑字,現在卻全被他學了去,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趙小姐也不遲疑,面上反而露出了輕鬆之色,隨徐謙去拿了筆墨,寫下一份文書,無非是說若是三日之內其父能出獄就願意委身為奴之類。

  徐謙讓鄧健來作保,鄧健虎軀一震,忙道:「作保這種事,我最擅長了,既然你們是你情我願,那麼我做這個保人又何妨?」說罷提了筆簽了字畫押,他準備要擱筆,徐謙卻是叫住道:「鄧兄弟且慢,你不是還欠我十兩銀子嗎?本來是昨夜請你寫欠條的,只是忘了,你瞧瞧我這記性……」徐謙撫額,一副很懊惱的樣子,隨即道:「現在正好,連你的欠條一併寫了吧,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用這樣駭人的眼神瞪着我?你我兄弟……」

  話說到這裡,鄧健繳械投降,連忙哭喪着臉道:「好,好,好,我寫就是,寫就是了,怪只怪我倒霉,誤交匪類……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能結識徐大哥,真是三生有幸,與有榮焉。」

  他滿是悲憤的寫了欠條,這一張欠條和趙小姐的賣身契約都被徐謙收起來,徐謙心裡痛快無比,看來賣藥方賺錢實在是下乘,想要發家致富,還是離不開坑蒙拐騙四字,還好,還好,徐謙別的不會,就是這個在行。

  把那趙小姐送走,徐謙的臉皮反正也已經厚了,不在乎她那輕視的目光。鄧健則是躲在徐謙的後面咬牙切齒,心裡在琢磨,自己是不是犯了小人,最近喝涼水都塞牙縫,真不是好兆頭。

  

  第七章

心理太陰暗

  

  正午的時候徐昌回了家,他見徐謙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的道:「你這混賬,又不是天上掉下來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樂什麼樂?」

  鄧健在旁插嘴道:「其實和天上掉了個媳婦也沒什麼差別。」接着他興致勃勃地把趙小姐的事說了一遍。

  徐昌正經起來,踟躕道:「只要把王公公的事辦成了,放她父親出來也不是不可以。」說罷拍了拍徐謙的肩,鼓勵道:「你做的好,已經有些為父的模樣了,看來孺子可教,終於開竅,真是阿彌陀佛,徐家祖先在上,家門有幸啊。」

  徐謙連忙道:「都是爹平時教導得好。」

  徐昌哈哈大笑,旋即道:「我帶了點糕點來,正午將就着填飽肚子吧。」

  徐家兩個光棍,反正無人做飯,平時也就是偶爾吃點糕點或下一些麵食勉強填飽肚子。

  三人便去廳里用着糕點,鄧健心裡滿是狐疑,覺得這姓徐的父子實在太奇怪了,若是換做是他,肯定是訛那趙小姐一大筆銀子,要一個奴婢有什麼用?奴婢能當飯吃嗎?

  他百思不得其解,吃了一個炊餅,眼睛突然一亮,覺得自己領悟到了什麼,猛地拍案道:「我明白了,終於明白了,妙,妙不可言。」

  徐昌和徐謙像是看瘋子似的看他,徐謙手裡拿着半個咬成了月亮形狀的炊餅,道:「明白什麼?」

  鄧健眉飛色舞的道:「我明白了為何不訛那姓趙的錢財而只要她簽賣身契。那趙小姐國色天香,婀娜多姿,看她的樣子,想必也懂得一些琴棋書畫,我聽說在秦淮那邊,這樣的女人若是賣出去至少值個四五百兩銀子,比起訛她那點銀錢,徐大哥賺的豈不是更多?真是妙啊,我此前就沒有想到。」

  徐謙愕然。

  徐昌目光幽幽地看了鄧健一眼,不動聲色地道:「你懂個什麼?你當我家謙兒只看上這賣身的銀子,實話和你說了吧,讓那趙小姐簽了賣身契,並不用先急着賣,可以先收入咱們徐家,她不是有個爹嗎?到時就用她來慢慢訛他爹的銀子,等到把她爹敲光詐盡了,再尋個富貴人家賣出去,這轉手之間,哪裡只是四五百兩銀子。」

  徐謙又愕然。

  他自覺自己的心理陰暗,可是和這兩位逼良為娼的傢伙比起來,實在是純潔得有點過份。

  鄧健被徐昌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卻一點都不惱怒,反而把徐昌奉為了神明,佩服得五體投地,站起來給徐昌行禮道:「徐叔父真是非常人也,小子甘拜下風,若是往後能經常在叔父足下聆聽教誨,耳聞徐叔父的仙音,小侄便是萬死也無憾了。」

  「好說,好說。」徐昌如遇知音,對鄧健的印象終於好了那麼一點半點。

  「是了,鄧兄弟,待會要勞煩你出去一趟傳個消息,造謠的事,你精不精通?」徐謙忍受不了鄧健的肉麻,轉移開話題道。

  鄧健為難地道:「造謠?我這人這麼實誠,似乎……」

  徐謙冷冷一笑:「反正我不管,待會你就上街,我要讓整個錢塘都知道一個消息,這關係到王公公的大事,你要是耽誤了,到時候吃罪不起。」

  鄧健聽到王公公三字,立即肅然起敬,道:「徐大哥這是什麼話,為王公公效力莫說是造謠,便是連御數女我也能慘然接受,你說吧,造什麼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