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流 - 第6章

上山打老虎額

  蔣坤察覺到這兩個差役迎面而來,先是愕然,隨即大驚,眼看到徐昌已經欺身上來,他連忙向後急退,手裡正好撐到了身後的茶几,隨手一抄,抄起茶几上的茶杯便朝徐昌砸過去。

  徐昌也沒想到蔣坤的反應這麼快,躲避不及,好在身邊的徐謙反應快,心裡勃然大怒,這廝居然敢砸自己爹,我堂堂穿越人士都不敢動我爹一根手指頭,真是豈有此理。

  他連忙伸手去擋,茶杯砰的一聲,傳出撞擊的悶響聲,隨即被彈開,徐謙的小臂被這一砸,鑽心的疼痛傳遍全身。

  這一下,把徐昌徹底惹怒了,他如怒目金剛,沒命地朝蔣坤衝過去,猶如餓虎撲羊一般與蔣坤撞在一起,蔣坤跌跌撞撞地被撞倒在地,正要反擊,後頭的徐謙忍痛衝上來,和徐昌一道,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第九章

坑的是你

  

  徐昌一邊大叫:「賊廝。」一邊關切地朝徐謙問:「傷着了嗎?」

  徐謙不敢鬆懈,打趣道:「傷是傷了,不知能不能算工傷。」

  父子說話的功夫,被制服的蔣坤眼見掙扎無望,忍不住咆哮:「該死的賤役,瞎了眼嗎?林清客才是賊。」

  徐謙卻是死死地抓住他的頭髮,讓他不能動彈,嘿嘿一笑道:「賊?真正的賊是你才對。」

  王公公的眼眸掠過了一絲狐疑,但是看向蔣坤的眼神變得冷若寒霜。

  而林清客愕然了,內府主事張琴更是一頭霧水。

  抓的不應當是林清客麼,怎麼這賊一下子又成了蔣坤?

  卻也有一些和蔣坤相熟的人忍不住站出來:「賤役真是欺人太甚,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居然還在這裡胡鬧,你們看看,你們把花廳弄成了什麼樣子。」

  雖然只是短時間的衝突,可是徐謙發現,整個花廳確實被他們父子弄得一片狼藉。

  蔣坤氣急敗壞,見有人為自己說話,怒喝道:「人證物證俱都證明了姓林的是賊,你說我是賊,可有證據?」

  徐謙呵呵一笑,道:「證據沒有,不過倒是有個故事,不知大家想不想聽。」

  他不等大家答應,便看向徐昌,道:「爹,這個故事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徐昌道:「耍嘴皮子爹不在行,你來說。」

  徐謙覺得老爺子有拐着彎罵自己只會耍嘴皮子的嫌疑,可是抓不到把柄,只得乾笑。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講故事,王公公反倒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抱着茶盞吹着茶水中的茶沫,其實別看王公公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徐謙知道,王公公在等結果,過程對王公公一點都不重要。

  徐謙道:「其實這幅字並不是昨夜被人竊去,而是在四五天前就已經被人掉了包,有人用了一幅贗品換掉了真跡,以為這樣就可以掩人耳目。」

  眾人又是愕然。

  王公公照舊漫不經心地喝茶。

  徐謙繼續道:「鄙人父子因此才蒙受王公公所託,找回這幅字的真跡,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才演出了這幕好戲。其實昨天夜裡的時候,我就請了府中的護衛鄧健去把字幅摘掉,又命他夜裡監視林蕭的一舉一動,而之所以選擇栽贓林蕭,是因為在四五天前,林蕭正好不在府里,而是回鄉探親去了,所以他不可能是真兇。既然不是真兇,那麼自然就可以將他排除在外了。」

  林蕭呆了一下,這是什麼道理?不是真兇,所以才特意來栽贓自己?他憤怒地看了徐謙一眼,臉色更加不好看。

  蔣坤的臉色卻是微微凝滯了一下,眼中掠過了一絲慌亂。

  徐謙繼續道:「之所以故意栽贓林蕭,其實就是一個目的,那就是把真正偷了字幅的賊子引出來。諸位想想看,若是他悄悄掉包掉了王公公最心愛的東西,他是不是會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假若這個時候,當他知道這幅字又被人偷了一遍,而且那幅他替換了的贗品已經被人撕碎,他會怎麼做?」

  說到這裡,吃茶的王公公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那冷漠地眸子掠過了一絲欣賞,漫不經心地朝徐謙看過去。

  其後反應過來的是內府的主事張琴,張琴邀功似的道:「小人似乎也明白了,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有人掉包之後,心裡肯定不安,畢竟一旦察覺,最輕的也少不得要被公公打死。可是這個時候,外間突然傳說這幅字涉及到了藏寶圖,然後昨天夜裡,這幅字卻是被人盜去。再之後證明林蕭偷畫的物證已經找到,林蕭已經成了八九不離十的竊賊,而接下來,就會出現兩個局面,因為只有物證,證據還不充足,所以王公公會繼續追查,最後極有可能查到真正的兇手頭上。而另一個局面就是有人再提供人證,證明林蕭昨夜鬼鬼祟祟的去了正廳那邊,把林蕭的罪名坐實,讓事情『水落石出』,如此一來,林清客就成了替罪羊,從此之後真兇就可以逍遙法外,再不用膽戰心驚。是嗎?」

  能混到張琴這個地步,智商自然不低,徐謙拋磚引玉,立即讓張琴舉一反三,道出了實情。

  此時,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這就難怪了,難怪蔣坤一口咬定自己昨夜在花廳附近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林蕭,說得有鼻子有眼,還生怕別人不信。

  可是蔣坤哪裡想到,這是一個圈套,昨天夜裡,鄧健一直都在林蕭臥房外頭蹲守,為的就是今天能夠證明林蕭沒有出過門。

  誰說謊,誰就是竊賊!

  王公公放下了茶盞,冷冷地看了蔣坤一眼,隨即朗聲道:「把鄧健叫進來。」

  鄧健早在外頭等候已久,低級護衛做了這麼久,他終於有被人矚目的一天了,鄧健激動得差點要熱淚盈眶,只覺得自己今日祖墳冒了青煙,自己光宗耀祖了一回,小跑進來之後,鄧健連忙給王公公行了個禮,道:「小人見過公公。」

  王公公慢悠悠地道:「昨天夜裡,你在林蕭的臥房外頭守候了一夜?」

  鄧健道:「是,小人奉了徐小官人的吩咐,昨夜一直都在林蕭的臥房外頭蹲守。」

  王公公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地道:「那你可曾看林蕭在夜裡出過門,或者是來過花廳。」

  鄧健搖頭,道:「林蕭進屋之後,一直到今日清早才出的門。」

  問到了這裡,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了,林蕭沒有出過門,而蔣坤一口咬定林蕭昨夜去過花廳,蔣坤說了謊,而他之所以說謊,只是想藉此掩蓋自己的偷竊事實。

  

  第十章

前程

  

  仍舊是花廳。

  只是其他人已經走了個乾淨,王公公獨獨留下了徐謙,他顯出了幾分疲態,不過喜悅之情仍然溢於言表,在他的座椅後方牆壁上,一幅字重新高高懸掛,這幅字已經完璧歸趙,那蔣坤根本就熬不住刑,很快就招出了真跡的下落。

  至於蔣坤是何人指使,就不是徐謙過問的了。

  「坐。」

  王公公語氣平淡,對徐謙不無欣賞,居然難得的擺出了和藹之色。

  徐謙倒也不客氣,欠身坐下,道:「恭喜公公。」

  王公公抱起了茶盞,慢悠悠地道:「喜固然是有喜,不過也經了一場虛驚,不管怎麼說,也多虧了你。」

  他用指甲探入茶中,挑出一丁的茶屑,又道:「你既然懂書畫,想必也是讀過書的?」

  徐謙心裡無比悲憤,書,他倒是讀了,前世在博物館工作,多少對古文化有些研究,無論是古董或是行書作畫也有一些造詣。再加上這身體的主人更是個書呆子,每天就是抱着四書五經和朱子注訓去看,結果傳遞給了徐謙一肚子的學問,偏偏王公公哪壺不開提哪壺,戳到了徐謙的痛處,他畢竟是下九流,下九流又不能讀書做官,書讀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徐謙回答道:「讀過一些,倒是讓公公取笑了。」

  在王公公面前,徐謙覺得自己還是低調為好,這是一個有文化的太監,也算半吊子的文人,自己是個有文化的下九流,也是半吊子的文人,自古文人相輕,半吊子文人之間多半也是如此,所以謙虛謹慎絕不會出錯。

  王公公吁了口氣,道:「讀過書,可惜是個小吏之子,這倒是可惜。」

  在徐謙看來,王公公似乎有往自己傷口反覆撒鹽的嫌疑,於是他打算不吭聲。

  王公公站起來,背着手在這廳中走了幾步,隨即抬眸,道:「從前的帳,你我一筆勾銷,咱家看你聰明伶俐,若是能有個機遇,將來或許能有一些前程,咱家這裡倒是有一個前程,只是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前程……對於現在的徐謙來說簡直就像科幻一般的飄渺,他這一輩子是註定了在將來接老爺子的班,穿着一件皂衣,天天在縣衙里聽差了,最大的前程,也不過是做個捕頭而已。

  現在王公公突然冒出前程兩個字,讓徐謙眼光一亮。

  可是隨即,他心裡又搖頭。

  說是這麼說,可是要改變戶籍哪裡有這麼容易,就算是王公公肯幫忙,也未必能改變他的現狀,大明朝賤籍的上升空間卡得很死,就算有達官貴人相助,也未必能有什麼門路。

  況且雖然是賤籍,但是徐家世世代代都指着這條門路混飯吃,真要把這賤籍沒收,徐家一家老少去吃西北風嗎?徐謙還指着老爺子養他一輩子,給他買房娶妻,飯碗都丟了,這日子還怎麼過?

  徐謙亂七八糟地想着,突然發現自己有些丟人,前世的時候好像就是個一心混吃等死的,穿越後又一點穿越者的覺悟都沒有。

  王公公自然不是徐謙的蛔蟲,他似乎在權衡什麼,眼眸微微眯成一條線,呆滯了片刻,隨即道:「天順年間的時候,以于謙為首,一批朝廷官員獲罪,罪及族人,抄沒家產者有數十人之多,削籍充入教坊司亦或流放刺配者亦有數百……」

  王公公卻是坐回椅上,臉色平靜如一泓秋水地道:「此案一直都有非議,到了弘治年,孝皇帝下詔為其平反,大赦。」王公公在這裡頓了一下,道:「當時朝中有個姓徐的官員也受過于謙的波及,此人的子孫或充教坊司或流配各處,孝皇帝大赦之後,多次要求下屬官吏尋找其後人,剝除他們的賤籍,使他們不再顛沛流離。」

  徐謙徹底凌亂了。

  他很快就明白了王公公的意思,想要脫籍一般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有機遇,王公公給自己提供了一個機遇,要知道,英宗到現在已經將近過了百年,百年來那個獲罪的徐姓官員的族人都充入了賤籍,如今也已經開枝散葉,可是現在既然要平反,那些族人自然不能再歸為賤籍了,最低的檔次也應該成為平民。可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誰才是那位徐姓官員的族人呢?這時候也沒有DNA,家譜什麼的似乎也不靠譜,畢竟家裡有人獲罪,散落在天下各處的族人改祖籍甚至是改姓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說來說去,只有官員才說了算,說你和那姓徐的有關係,你就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說不定也是他兒子的堂弟的大姨媽的外甥。

  而王公公這樣身份的人,顯然就是屬於那種說了算的,雖然這種事不歸他管,可是以他的身份隨便打個招呼,徐謙就能和人家攀上關係,既然是忠良之後,朝廷怎麼會讓你從事賤業?好歹皇帝是親自發過浩書,昭告過天下的。

  原來……遊戲還可以這樣玩,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明白過來的徐謙很是感慨,他甚至懷疑,那些于謙之類的平反官員,他們所謂的子嗣和族人十有八九都是各地官員充塞進去的,真正的于姓或是徐姓血脈能有一成就不錯,皇帝老兒要是知道下頭的人這樣糊弄,怕是要氣昏頭了。

  徐謙知道,只要這次王公公肯幫忙,徐家一下子就成了忠良,不但能脫離賤籍,多半還能撈點朝廷的優待,只是這具體的優待政策又是什麼?

  而且自己攢了一肚子的學問,若是能有機會考中個秀才,那也算是有功名的人,有了功名在錢塘縣算不得什麼,可是在下頭的鄉里,那絕對是了不起的人物。從前的時候,老爺子在縣衙里見了上官就要點頭哈腰,可是就算是個秀才進了縣衙也能在縣尊面前留個座位,這裡頭的好處,自然不必細表。

  害處也有,既然脫離了賤籍,父親的差事只怕就沒了,而且整個徐家都已不屬於賤籍,整個家族上百口人,十個就有七八個是雜役,這是祖傳的生業,到時候肯定要鬧起來。

  對於大多數徐家人來說,籍貫都是其次,差事卻關係到了鐵飯碗,王公公的主意對徐謙來說是好事,可是對整個徐家來說卻是喜憂參半。

  王公公見徐謙一副沉默的樣子,倒是不禁對徐謙的好感增添了一些,小小年紀能夠做到榮辱不驚,倒也真沒有看錯他,於是暗暗頜首點點頭。他哪裡知道,徐謙正在鐵飯碗和前途之間搖擺掙扎。

  思慮良久,徐謙終於想通了,穿越了一年,一事無成,現在際遇擺在面前,雖然可能暫時有犧牲,可是一旦能夠獲得功名,好處卻是極大的,所以徐謙決心奮力一搏。

  「多謝公公提攜。」

  王公公冷峻的臉上終於掠過了一絲笑意,他壓了壓手,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你為人機警,又有學問,咱家不過是舉手之勞,這件事要辦下來還需往南京戶部那邊一遭,只怕尚需些時日,你及早準備吧,既然打算求取功名,就該有所準備,不能荒廢學業。」

  徐謙忙道:「是,是,一定不負公公眾望。」心裡卻有些狐疑了,王公公是什麼人?若說他當真看中自己也不是沒有可能,可二人的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花這麼多的氣力,不太對勁呀。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徐謙以自己之心度了這王公公之腹,隨即試探地問:「敢問公公,還有什麼可以讓小人代勞嗎?」

  王公公卻是哂然一笑,語氣平淡地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你現在把精力都先放在讀書上。」

  果然……

  徐謙心裡有些忐忑,這王公公說還不到時候,就等於是說將來還要用自己,自己將來是讀書人啊,跟這種死太監走得太近了,會不會壞了自己的名節?

  徐謙想到這裡,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太小人了,這讀書人還沒做成,就已經動了歪心。

  渾渾噩噩地告別了王公公,徐謙從王公公府上出來,只見徐昌一直在門房那邊等候。徐昌一見徐謙出來,心裡一塊大石落地,連忙迎上來,道:「我還怕王公公說話不算數,出爾反爾為難了你,怎麼,那王公公怎麼說?」

  徐謙左右張望,道:「爹,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家再說。」

  徐昌也變得謹慎起來,欣賞地看了與往日不同的兒子一眼,點頭道:「不錯,有什麼話回家再說。對了,你的手臂還痛不痛?」

  徐謙揉了揉自己的小臂,還真有點疼痛,卻是搖頭道:「我這麼年輕,這點痛算什麼。」

  徐昌道:「回家給你擦藥。」

  

  第一十一章

亢奮了

  

  回到家裡,徐昌便拿了跌打藥出來,搬了個椅子給徐謙揉搓小臂上的淤青,這慈父之情頓時泛濫得一發不可收拾,很是欣慰地道:「兒啊,方才你為我擋茶盞的時候,我才第一次感覺你是我兒子,要是平時也像今日這樣,爹就知足了。」一邊說,一邊用滿是老繭的手在徐謙的小臂淤青處揉搓。

  徐謙痛得咬牙切齒,又發現老爺子的話有些不太對味,道:「爹,我怎麼覺得你在罵我?難道我平時不像做兒子的嗎?」

  徐昌老臉一僵,不在吭聲,於是繼續加重力道揉搓。

  「夠了,夠了,只是活血而已,又不是欠了你銀子,求你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