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流 - 第8章
上山打老虎額
「實在不行,不如讓爹去張家……」
趙小姐語氣堅決地搖頭,毅然道:「爹爹不要忘了,當時爹爹下了獄,女兒也曾去張家求告,結果如何?結果那張家忌憚王公公,竟是袖手旁觀,這其中的人情冷暖,爹爹還未有體會嗎?」
趙臣猶豫了良久,跺了跺腳道:「罷罷罷,一切隨你,你一切小心就是。」隨即一步三回頭,唉聲嘆息地走了。
趙小姐目光爍爍,只是輕吁一聲。
到了傍晚,趙小姐果然如約到了徐家,不過她除了帶了幾身換洗衣裙,身上別無它物,這讓徐昌很是惆悵,原本他以為這小姐雖然受了賣身契的束縛,多少會帶些值錢的東西進來,徐家不但得了個姑娘,還能趁機賺點利頭。
徐家的瓦屋總計有三間,恰好三人每人一間,問了這趙小姐姓名,原來是叫趙夢婷,徐謙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隨意交代了幾句,讓她負責洗衣做飯,趙夢婷也都答應下來。
臨末了,徐謙一手捧着書,一邊奇怪的看了趙夢婷一眼,道:「你家裡不是很有錢嗎?平時沒有丫頭伺候你?」
趙夢婷表現得沉默寡言,幽幽道:「自然有人伺候。」
語氣不咸不淡,說不上放肆,也談不上尊敬,讓徐謙心裡很不舒服,心裡忍不住腹誹:「還端臭架子,真是無趣。」於是便吩咐趙夢婷今夜先去收拾自己的臥房,趙夢婷前腳剛走,徐昌便負着手進來了,眼睛瞅了瞅徐謙,見徐謙抱着書,臉色好看了一些,卻忍不住告誡道:「趙姑娘雖然是進了咱們徐家的門,可是你現在萬萬不可有什麼歪心,你現在年紀還輕,學業為大,不可有什麼妄念。」
徐謙冤死了,忙道:「爹,我是這樣的人嗎?」
徐昌認真打量徐謙,滿是狐疑,道:「老子英雄兒好漢,爹是這樣的人,你會不是這樣的人?再者說以後你就是讀書人,讀書人多的是花花腸子,哈哈……說來也是有意思,咱們這些販夫走卒要是有色心,那便是下流,讀書人有色心,就叫風流,我家兒子也有風流的一天。」
趙夢婷雖是閨閣小姐,可是自從到了徐家,倒也乖巧,做飯洗衣腳不沾地,倒是頗得徐昌的喜歡,便是連徐謙對她都改觀不少,徐謙隱隱覺得,趙夢婷的身上總是有一股子倔強之氣,這個女人,太好強了。
不管怎麼說,徐昌父子總算告別了衣服髒了無人去洗,家裡總是冷灶冷飯的時代,父子二人倒是覺得愜意了許多。
只是一個難題擺在了徐謙面前,徐謙這幾日總是埋頭讀書,可是讀書雖然有遠大前程,現實的問題卻擺在了面前想躲也躲不掉,等到那王公公把事情辦好,徐家改了籍,父親的差事就算砸了,現在徐家又多了一張口,生活成本逐漸增大,這麼下去可不成,早晚要坐吃山空。
徐昌做了一輩子的差役,文不成武不就的,將來定是個待業中年,而徐謙倒是想出去掙銀子,只可惜老爺子無論如何都不肯,只是逼迫他讀書。
有了心事,徐謙難以集中精神,其實四書五經和朱夫子的集注他都爛熟於心,近日也嘗試做過幾次八股文,多少有了些心得,只是徐謙是個多管閒事的性子,不免為了這事有些分心。
到了九月,王公公那邊已經叫人傳來了消息,說是事情已經辦妥,就等南京戶部那邊正式把公文發出來。
養家糊口迫在眉睫,徐謙覺得這日子要活不下去了,每日數着家裡的那點銀子,長吁短嘆。
這一日溫習了一遍禮記,趙夢婷就去叫他吃飯,徐謙應聲出來,二人的關係仍是不溫不火,或者說總有芥蒂,徐謙受不了趙夢婷的驕傲,趙夢婷對徐謙耿耿於懷,對他頗為看不起。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徐謙反正也不在乎,色心他倒是有,可並不代表他見到了美女就走不動路。老爺子徐昌今日照舊在去了縣衙,雖然不知什麼時候就要丟了差,可是老爺子依舊堅守崗位,勒索完最後一個銅板,栽完最後一個贓。
廳里就是徐謙和趙夢婷二人,二人默默坐着吃飯,偶爾會有氣氛比較壓抑的咳嗽聲,不過彼此卻沒有太多的話語。
她不願說話,徐謙還不願意搭理,匆匆吃過了飯,他舒服地躺在椅上,趙夢婷倒是實在,立即起身去斟了茶,這茶水低劣,不過用老爺子的話來說,既然做了讀書人,就必須一日三茶,否則如何做老爺?老爺們都是隔三差五吃茶養性的,徐昌不指望徐謙吃茶能養出什麼性來,只求他至少能做出個樣子。
吃了一口茶,徐謙嘆了口氣,心裡琢磨着自己的掙錢大計,其實掙錢的法子有很多種,問題是掙錢需要本錢,徐家上上下下,這些年也就攢了二十多兩銀子,而眼下在錢塘,一畝水田也需七八兩銀子才能拿下,看上去好像三畝水田的銀子不少,可終究還是小本買賣,一年累死累活,只怕也只是混個溫飽。
趙夢婷則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正在這時,外頭聽到有人敲門聲,徐謙抬抬眼,對趙夢婷道:「去看看是誰來了?」隨即一想,趙夢婷終究是女子,讓她去迎客未免不好,只得懶洋洋地站起來,道:「還是我去吧。」
到了庭院,去開了門,便看到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舉着手做出一副繼續敲門的姿態,小廝身後,是個身穿綢緞圓領儒衫的公子哥不耐煩的搖着扇子。
「你是誰?」
「你又是誰?」
徐謙見來者不善,心裡不免有些來火,這傢伙跑到自己家來,卻是來問自己是誰?於是臉色驟然冷了下來:「你們想必是找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
公子哥的眼睛卻是向院子裡瞄,身邊的小廝附在他耳朵低聲細語幾句,這公子哥隨即冷笑道:「你不認得本公子,本公子自然也不認得你這賤役,不過本公子是來尋夢婷的,你快快滾開!」
第一十四章
別惹我
夢婷……徐謙這才知道對方為何出現了,而這時候,趙夢婷聽到動靜,已是蓮步出來,只是看到了這公子的表情,俏臉卻是冷淡無比。
公子哥一見到趙夢婷,頓時像打起雞血一樣,連忙要衝上去,大叫道:「夢婷,我四處打聽你的下落,想不到你竟在這裡。」
他剛要向前沖,卻被門裡的徐謙堵住去路,徐謙道:「你和趙夢婷認識?就算認識,這卻是我家……」
公子哥冷笑,作勢要用扇骨打徐謙,不屑地對徐謙道:「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本公子是誰嗎?夢婷乃是本公子的未婚妻,你是什麼東西。」
徐謙這一下頭大了,找了個小姐做丫鬟,誰知他娘的這小姐還拖家帶口,把未婚夫都招來了。
誰知趙夢婷卻是上前,看着這公子的眼神卻是比看徐謙還要冰冷,那美眸中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值得玩味的冷漠寒徹心扉。趙夢婷啟開櫻口道:「誰是你的未婚妻,張公子不要胡說,你我確實有過媒妁之言,可是幾日之前就已經解除了婚約。」
徐謙狐疑地看了趙夢婷一眼,又看這姓張的公子哥,一頭霧水。
張公子哪裡肯罷休,大叫道:「當日只是氣話而已,況且……況且你爹牽涉到的是王公公的案子,所以……」
趙夢婷傲然冷笑,道:「所以你們見我趙家失了勢,不但不願幫襯,還想落井下石?」趙夢婷的嘴角揚起了幾分譏誚,道:「到了現在卻又尋上了門,張公子不覺得可笑嗎?」
徐謙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這個什麼張公子自幼就和趙夢婷定了親,可是誰知趙夢婷的父親被人栽贓,趙夢婷並不是首先尋徐謙,而是先尋到了張家,請張家設法營救。
按道理趙夢婷遲早都是張家的人,親家有難,多少要幫襯一二。而這張家聽說趙父吃的是王公公的官司,自然就產生了懼意,不但不肯,還說了一些重話。趙小姐在萬念俱焚之下才尋到徐謙的頭上。
無恥就無恥在這裡,張家原本忌憚王公公,所以像躲瘟疫一樣躲着趙小姐,等到得知趙父平安回來,趙小姐則進了徐家,頓時又覺得自己吃了虧,於是毫不猶豫地找上門。
趙夢婷的冷言冷語沒有讓張公子現出愧色,不但不慚愧,反而理直氣壯,道:「無論怎麼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子,現在卻委身在姓徐的這種賤役家裡為奴,我張家將來還怎麼在錢塘立足?所以你非得和我回去,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一聲賤役,把徐謙心底生出的火氣喚醒,徐謙冷笑,道:「夢婷是我徐家的人,你算是什麼東西,說帶走就能帶走嗎?快滾!」
趙夢婷此時也是咬着唇,居然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徐謙的身後,這一對冤家平時鬧彆扭,甚至相互看不起,此時卻是同氣連枝。
可是趙夢婷微小的動作看在趙公子的眼裡,令趙公子頓時惱羞成怒,手中的扇子向前揮舞,指使兩個小廝道:「都死了嗎?帶趙小姐走,哪個賤役敢阻攔,就給本公子狠狠的打!」
兩個小廝聽了吩咐,立即捋起袖子來便要衝上去捉趙夢婷。
趙夢婷驚道:「你們敢……」她已有些慌了,徐謙只是個少年,哪裡是兩個小廝的對手?而且這個傢伙一向油滑,一見到大事不妙肯定會開溜,她對張家既失望透頂又是厭惡,寧可在這裡為奴也不願意屈從,此時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可是這時候,她卻出乎意料地發現徐謙居然穩噹噹地護住她。
兩個小廝要近前的時候,徐謙竟是直接和他們廝打在一起,徐謙畢竟年紀幼小,被一個小廝提着要把他拋到一邊去,這小廝尚還洋洋自得,誰知這時候徐謙已張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小廝吃痛到了極點,大叫一聲,另一隻騰出來的手便毫不猶豫地朝徐謙扇過去。
啪……
很清脆的巴掌聲,在徐謙耳中像炸雷一般傳盪,他的耳中嗡嗡作響,火辣辣的痛感傳到全身。
他的眼睛紅了。
平時他不惹事,見人也是嘻嘻哈哈,可是並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欺負。
徐謙的腦袋幾乎要炸開了,而這時候,那張公子的聲音傳出來:「哈哈,賊賤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今日教你知道本公子的厲害,瞎了你的狗眼,惹到了本公子,今日有你好看!」
而那兩個小廝也已拿住了趙夢婷,趙夢婷眼見徐謙被打倒,發出一聲驚呼,大喝道:「張世榮,你放了他,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
張公子卻是搖着扇子笑了,冷冷地對趙夢婷道:「你這娼婦,到了這賤役家裡幾日就這般不知廉恥,你是我張世榮的女人,竟是幫着外人說話?」
他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縫隙,猙獰一笑,一步步走向徐謙,今日若是不好好折辱這賤役,怎麼消得了他心頭之恨。
走到徐謙身前,張公子冷笑道:「你這賤役……」
他話說到一半,瞳孔驟然收縮,徐謙已是瘋了一樣的撲在他的身上,張公子沒有防備,被徐謙撲倒在地。
臉上紅腫起來的徐謙坐在他的身上,赤紅着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賤役是嗎?今天就讓你看看賤役的厲害。」
徐謙一手抓着張公子的頭髮,另一隻手握成拳頭,高高地提前,狠狠地砸在張公子的鼻樑上。
啪……拳頭入肉的聲音傳出來,伴隨着微微的骨節錯位的咯響,張公子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如雨點灑下般的拳頭沒命地朝張公子臉上亂砸,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徐謙像是瘋了一樣,兩個小廝嚇了一跳,連忙放了趙夢婷前來拉扯,可是徐謙年紀雖小,卻一時間怎麼也拉不開,他的手攥着張公子的頭髮,兩個小廝越是要拽,反而惹來張公子更大的痛叫,小廝嚇得臉都白了,只好對徐謙拳打腳踢,而徐謙只認準了目標,專門去打張公子,一旁的趙夢婷嚇得花枝亂顫,竟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勇氣,舉起一根木棒,朝兩個小廝身上砸。
徐謙所有的記憶都已經模糊,他只記得,他不是什麼賤役,他只記得自己是個人,是個泥菩薩也有三分火的人,誰欺負他,他就要打回去,他一直都不是個衝動的人,可是今日,他終於火了。
這些小廝眼見主人被打的上氣沒了下氣,也都瘋了一樣猛扯徐謙的手肘,猛擊徐謙的後背。
徐謙則是咬准了這張公子,用盡一切去捶打。
到了後來,他只感覺自己身上的氣力都抽空了,渾身上下又酸又麻,耳畔模模糊糊聽到趙夢婷的聲音,也聽到了一個聲音大喝:「好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結眾毆鬥,小爺乃鎮守太監府上二等護衛,眼裡最是容不得沙子……」
後頭的話,徐謙聽不清了。
他最後一點的意識,只是在想:怎可麼三等一下成了二等,莫非護衛也有晉升標準?
第一十五章
要玩就玩票大的
「叔父,幸虧小侄當時來得早,對方是三個丈八的大漢,眼睛有銅鈴一般大,虎背熊腰,手臂能跑馬,胸口能碎石,這等兇殘之輩,小侄若是來遲一些,只怕徐兄弟非要被他們打死不可。還好我身有絕技,他們又見小侄威武,宛如天神下凡,這才抱頭鼠竄,哎呀呀……小侄現在想起來,都是後怕得很,所謂江湖險惡……」
「好了,好了,你已經說過不知多少遍了,老夫現在就是擔心謙兒,夢婷,大夫還沒有請來嗎?」
「老爺,已經去叫了,想必很快就來。」
「哎……怎麼就惹到了清河的張家?那張家財力通天,是錢塘有名的士紳,祖上是有人中過進士的,況且打的那人有個兄長也是個相公,現在鬧得這麼大,肯定不好收場,不說這個了,眼下還是先盡力治好謙兒吧,但願謙兒沒事才好,否則老夫可怎麼活?」
「老爺,怪只怪我,是我……」
徐謙的意識慢慢地甦醒,耳邊許多人都在說話,他的手指神經反射地動彈了一下,便甦醒了過來。
眼眸張開一線,便聽到鄧健興奮地道:「醒了,醒了,我就說沒有什麼大礙,不過是皮外傷,可話又說回來,如果當時我來遲一步……」鄧健如老夫子一樣搖頭晃腦地道:「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了,萬幸啊萬幸。」
徐昌連忙衝到榻前握住徐謙的手,老淚都快要流了出來,道:「謙兒,如何?」
其實徐謙方才不過是熱血上涌,情緒過於激動,打架的時候他不覺得痛,反而現在覺得渾身都痛了,不過他沒有齜牙咧嘴,而是很輕鬆地笑了笑道:「爹,我沒事。」
徐昌這一次出奇的沒有拿出鐵尺來教訓徐謙,這也是格外開恩了。
徐謙的眼睛掃視了屋子裡一眼,隨即問:「那姓張的混賬呢?」
鄧健湊上來,道:「自然被我趕跑了,不過那小子不服氣,臨走時還說等着,到時候還要來算賬。」
趙夢婷就像犯了錯的孩子,輕咬着唇站在一邊不敢靠近,可是看向徐謙的目光卻是多了一抹溫情。
徐謙冷冷地道:「他要和我算賬?是我要跟他算賬呢,他真以為我這麼好欺負?」
鄧健忍不住道:「其實……我說句公道話,和那張公子相比,徐兄弟還真好欺負一些,不過……這事要不要和王公公招呼一聲?」
鄧健總是以為徐謙和王公公有什麼特殊關係,其實只有徐謙自己知道,他和王公公不過是相互利用,遇到了事就找到王公公頭上,只會讓人看輕。
徐謙不理鄧健,目光鎮定地看向徐昌,道:「爹,是福不是禍,今日這件事肯定不會善了,張家的大名,我也有耳聞,他們在錢塘是數一數二的士紳人家,與其等他們來收拾兒子,倒不如讓兒子先下手為強。」這番話實在不像是個十三四歲的小毛孩子說出來的。
鄧健在旁不禁咋舌,收拾?張家這樣的家世,誰能收拾得了?
徐昌也滿是猶豫,道:「實在不成,我們搬去江寧去住罷,張家實力雄厚,既然招惹不起,還是走為上策,他們家可是有世代的功名,就前兩年在清河那邊建起的一座宅子都花費了兩千多兩銀子,這樣的人家……」
老爺子是個很現實的人,充分貫徹了打不過就跑的思想。
其實方才徐謙已經醒來了有些時候,他一直都在假寐,為的就是琢磨這件事,他和徐昌一樣,也曾想過一走了之,可是這個念頭冒出來,他心裡就鑽心的痛。
窩囊了兩輩子,難道還要繼續窩囊下去?
如果今日見了這個就逃,還奢談什麼讀書?談什麼求取功名?談什麼做老爺?
可是……怎麼對付張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