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 - 第12章

上山打老虎額

  秦少游道:「大人可孝順父母麼?」

  突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柳縣令微愣,然後他看到親民堂外烏壓壓的百姓,卻是不敢規避這個問題,父母官肩負的何止是錢糧、邢獄,對政績的考察之中,教化也是重中之重,柳縣令板着臉道:「這是自然,百善孝為先,大周以孝治天下,本縣身為父母,豈有不孝之理?」

  秦少游道:「那麼草民敢問,若是大人的父母被人打了,可會無動於衷麼?」

  「這……」柳縣令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忙繃着臉道:「父母有錯,若是挨了打,作為兒子的,理應以身代罪。」

  秦少游道:「那麼草民要問,周文年紀老邁,雖然他是惡貫滿盈、咎由自取,可即便是大人打他,也是於心不忍,可是這周文之子,卻在衙外冷眼旁觀,身為人子,敢問大人,這是不是豬狗不如?」

第17章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柳縣令的小心思又開始轉動起來。

  周文挨了打,可是他兒子呢,卻在袖手旁觀,按理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過柳縣令卻深知,裡頭絕沒有這樣的簡單,要知道,大周朝是講禮法的,這個禮首當其衝的就是孝,一個人若是不孝,難道還指望他知廉恥,有忠義麼?

  作為親民父母官,堂堂的柳縣令必定要樹立孝子的形象,而作為一個孝子,聽到有人不孝,理當如何呢?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荒唐的行為,它的荒唐之處就在於,譬如某人要做正人君子,卻遇到個急色濫情的傢伙,那麼作為一個不肯同流合污的正人君子,為了體現自己的道德觀念,理所當然要對這等壞人棒喝一番。

  可是某人是官,而那急色的傢伙是民,且某人還掌握了那傢伙的生殺大權呢?

  柳縣令要劃清界限,要體現自己是個孝子,還需要顯露出自己對那些不孝子的深痛惡絕,於是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然後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齜牙冷笑的神色,隨後,他猛拍驚堂木:「此等逆子,留之何用,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本縣若不嚴懲此等不肖子孫,拿什麼教化縣民,來人,拿周武,杖打五十,帶枷十日,以儆效尤!」

  臨末了,柳縣令還意猶未盡,正氣凜然的道:「本官最恨的,就是此等不忠不孝的狗賊,豬狗不如的東西,呸!」

  柳縣令的腦後就差有一輪小太陽要冉冉升起,秦少游心裡說,這尼瑪的精神升華的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不過柳縣令這正氣凜然的一番話,立刻得到了滿堂的喝彩。

  秦少游連忙翹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柳縣令捋須,風淡雲清狀,他深恨秦少游巧舌如簧,給自己挖坑,不過事到如今,為了顯露自己的嫉惡如仇,也只好委屈那位周公子了,不過……周家反正該打的也打了,絕不可能有修好的可能,秦少游斬草除根,他作為堂堂縣令,也索性壞人做到底!

  幾個差役已是出去索拿周武。

  周武還在衙外一頭霧水,便直接被幾個差役揪住,而後直接提到了堂下,周文又驚又怒,看着自己兒子如喪家犬一般的被揪上來,禁不住老淚縱橫,捶胸跌足的大吼道:「兒啊……」

  周武大叫:「爹……」

  啪……身後有差役一腳踹了他的小腿,他禁不住向前撲倒,緊接着數個差役提着水火棍上前,便是一通痛打,周武抱着頭,大叫:「我犯了什麼罪,我犯了什麼罪,好哪,我曉得了,秦少游,你勾結官府,要壞我性命,還有王法麼?」

  秦少游心裡想笑,我本來是要和你講道理的,你偏偏不講,勾結官府的是你們周家,如今倒是倒打一耙。

  柳縣令聽到勾結官府四字,殺意更濃,惡狠狠地道:「重重的打!」

  聽到這四個字,深諳這言外之意的劉推事不禁眼皮子跳了跳,心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周文卻是一口氣沒有抽上來,曉得自家兒子非死即殘,昏厥過去。

  啪……啪……

  差役們加重了手勁,每一棍下去都直接錘在骨上。

  周武發出嗷嗷的慘叫,卻還是忍不住大吼:「等着,姓秦的,我和你勢不兩立,你以為陰謀詭計……」

  秦少游的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他淡淡的回了一句:「誰叫你不讀書?」

  秦少游並沒有同情和惻隱之心,這一對父子對自己喊打喊殺,為了奪取自己的東西,不惜採取種種措施,他看到周武被打得皮開肉綻,心裡只是後怕,假若最後讓周家的人得逞,現在的自己,只怕會比他們更慘吧。

  「雖然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是我也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要比任何人活得都好。嗯……我會活得很好。」

  所以我要有錢,除此之外,還要有錢……

  除了錢之外呢?

  秦少游炙熱地看了柳縣令的烏紗帽一眼。

  周武的慘叫漸漸地微弱下去,縱是他鋼筋鐵骨,也吃不消這些差役蓄意為之的『棒打』,這場荒唐的鬧劇終究還是曲終人散。

  不過這對秦少游來說,卻還只是個開始。

  他最後一次告辭,柳縣令實在是怕了他,竟對他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你雖年輕,氣卻太盛了,咳咳……本縣只是隨口一說,聽不聽在你,別老是捶鼓,要安份做良民。」

  秦少游唱了個肥喏:「大人教誨,草民銘記在心。」

  柳縣令把臉別到一邊,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再有下次,本縣便是拼着前程不要,也要教人做人!」

  秦少游咳嗽兩聲道:「大人,注意影響。」

  柳縣令這才意識到,眼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大家的眼裡,於是他道貌岸然地道:「去吧。」

  秦少游出了衙門,這一次卻有幾個差役寸步不離的跟着他,鳴冤鼓那裡也派了一隊的差役在那兒衛戍,一個個如臨大敵。

  看來……是上了黑名單了,往後告狀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秦少游感覺有點不舍,其實……告狀還是蠻爽的。

  而這時候,看客們紛紛圍上來,紛紛叫好,秦少游沒有讓大家失望,讓每一個有志於八卦的人得償所願,其中的精彩,教人嘆為觀止。

  「秦公子,來,說兩句話。」

  「秦公子厲害啊。」

  這些話聽在秦少游的耳里,秦少游充耳不聞,呸,什麼東西,不就是還想慫恿着我去告狀麼?

  不過眼看大家如饑似渴,秦少游還是不免說兩句,他沉默了良久,最後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誰敢再罵我書呆子,下次,咱們衙門裡見。」

  最後一句話刻意的掩飾了自己被剝奪了狀告權的事實,不過即便如此,卻依舊還是很有殺傷力。

  然後他昂首闊步,背着手離開。

  鄧健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竟是走在前頭,神氣活現,氣勢洶洶,朝一個躲避不及的人大喝道:「呔,秦家公子的路也敢擋,不曉得他有個朋友叫鄧健嗎?」

  秦壽追上秦少游,低聲道:「堂弟,我看這個鄧健不像好人。」

  「你現在才知道?」秦少游很奇怪地看着他,他突然發現,老秦家的基因似乎不太好,否則這個堂哥怎的如此後知後覺。

  ……

  回到久別的客棧,秦少游心情大爽,方才他那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然不是空穴來風,他猛地意識到,此前那個書呆子所讀的書竟是這樣的有用。

  於是他一回到房裡,便開始翻箱倒櫃,秦壽在房外探頭探腦:「你要尋什麼?」

  「找書,我要讀書,要出人頭地,你沒聽我的話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想好了,酒樓要掙錢,可是我還要讀書科舉,做人要志向遠大一些。」

  秦少游尋出一沓書來,眼睛放光,禁不住道:「寶貝啊寶貝,在我眼裡,這便是金鑲玉,是顏如玉……」

  秦壽奇怪地看他:「堂弟,你打算投卷?」

  「投卷?什麼是投卷?」

  秦壽道:「要科舉,單憑考試是不成的,得向達官貴人投卷,把自己的文章遞去,若是得到他們青睞,得到他們的薦舉,才有機會高中,況且……你又不是國子監、弘文館的生徒,又不是得到州郡的舉薦的鄉貢,就算要報考,那也沒資格啊。」

  秦少游愣住了,他禁不住道:「國子監、弘文館怎樣才能入學?」

  「幾乎都是官宦子弟。」

  秦少游瞧瞧自己,突然覺得頗為可悲。

  「郡縣的舉薦呢?」

  「這個更難。」

  「呃……」

  秦少游明白了,所謂的隋唐科舉並不是想象中的美好,在此之前,實施的還是九品中正制,幾乎所有的人才還有官員的舉薦,幾乎都壟斷在門閥手裡,這隋唐開了科舉,固然是開創了歷史先河,不過由於門閥依舊殘存,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剝奪掉他們對人才的壟斷呢,現在看起來,難怪從前那個秦少游每日讀書,卻被人取笑,原來他娘的每天都在做無用功啊,開酒樓的子弟怎麼可能有機會科舉做官呢?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呸!

  秦少游把手裡的書輕輕一拋,背着手,沉着臉走出房去。

  「堂弟,不讀書了?」

  「不讀了,目光要長遠一些,做生意吧。」他不禁唏噓,有一點小小的憂傷:「把書都收拾一下,當柴火燒了吧。」

  「是不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它們是金鑲玉,我便視金玉如糞土,它們是顏如玉,我就是柳下惠,坐懷不亂的小廚師……咳咳……沙子進眼睛了,眼眶沒有紅吧,濕濕的……」

第18章

憤怒的天子

  在待詔房裡,上官婉兒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豆花,從前的滋味很好,可是現在吃着,卻仿佛少了點兒滋味。

  趴在案下的太監絮絮叨叨地講着洛陽縣裡發生的事。

  說到周老爺被杖打的時候,上官婉兒噎了一口,連聲咳嗽,然後才道:「你說什麼,到底是誰狀告誰?」

  「先是周文狀告秦少游,此後不知怎的,秦少游把他告上了。」

  「……」上官婉兒目瞪口呆,奇哉怪也。

  「再後來,秦少游還告了周文的兒子周武,是大不孝之罪,洛陽縣令勃然大怒,嚴懲了父子二人……」

  上官婉兒一臉古怪:「洛陽縣令姓什麼?」

  「柳……」

  上官婉兒吐舌:「不是親戚啊。明日去刑部,抽調案情來給我看看。」

  「是。」

  「那秦少游,想必很得意吧。」上官婉兒突然對那個書呆子小小的有些佩服了,這個傢伙,從沒吃過虧啊。她不禁有些痛恨,為什麼壞人總是得志呢……當然,她顯然也已忘了,作為待詔的自己,只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是當然的,他從衙里出來,還說了一句話呢。」

  「什麼話?」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上官婉兒方才還在小心翼翼地拿着銀勺子舀了一勺豆花,還沒有送入嚶口,聽了這段話,她的臉色猛地變得更加古怪起來,她抬起眸,俏臉顯得很為凝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萬般皆下品……萬般皆下品……」

  她將銀勺放下:「這些話,有幾人知道?」

  「當時有許多人。」

  上官婉兒的眸光深沉起來,她的手搭在案上,手指頭不禁在案面上慢慢地敲擊起來。

  最後,她朱唇輕抿,似乎有了主意:「這個傢伙越來越有意思了。」她垂下頭,抽出一張宣花大紙,提起筆來,唰唰的寫下了這句話,慢悠悠地道:「這句話,在半月之內,我要滿神都的人都知道。你去辦事吧,我該去陪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