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 - 第21章

上山打老虎額

  「這就對了,他自幼在波斯王宮中長大,養尊處優,突遭了國難,不得已星夜出逃,陛下想想看,他是波斯人,來到這裡,本就水土不服,而洛陽的食物,只怕也大多不合他的胃口,像波斯王子這樣身份的人,對飲食該是十分挑剔的,再加上一路東逃,顛沛流離,又聽說他的父王登上了王位,於是又不免大喜,這大驚大喜,加上平日養尊處優之下,本就胃口不好,又吃不到家鄉的美食,這才茶飯不思,所以他雖是餓極了,可說是心病,那也沒有錯。」

  上官婉兒在一旁聽着,卻還是抓住了漏洞:「鴻臚寺難道就沒有波斯人的菜餚麼?」

  洛陽乃是天下各國的中心,每年不知有多少國家的使臣和商賈匯聚,因而飲食也是包羅萬象,比如各色的胡餅就來自於天南地北,若說鴻臚寺連基本的波斯菜餚都準備不上,實在說不過去。

  秦少游面露微笑,他並沒有去回答上官婉兒,而是看向武則天,笑吟吟地道:「陛下平時的飲食,難道和尋常百姓一樣麼?」

  秦少游一語道破了天機。

  王族和尋常人的飲食確實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即便是在大吃國,宮廷的菜餚和民間也是天壤之別,鴻臚寺確實能找到波斯廚子,可是對于波斯王子來說,這些『波斯口味』的東西,只怕和異族沒有什麼分別。

  秦少游又道:「我想,平時各國王公貴族到這洛陽來,只怕大多數是會帶着無數的僕從和隨扈,這些人之中,想必就有專供他們吃喝的廚子,可是這位王子殿下卻是倉皇出逃,即便在出逃時帶了這樣的人,可是在半途,只怕也已失散了,他孑身一人,身邊只有一個武士,到了鴻臚寺,或許一開始倒也能勉強適應,可是漸漸的思鄉心切,懷念起波斯宮廷的美食,漸漸的落落寡歡,以至於身體越漸消瘦,時間一久,才導致如此。若真要牽強一些,說它是病,那也確實是病,只不過是厭食之症,只是這厭食,卻出自於心病。」

  「正因為陛下鴻福,恰好召問草民,而草民又恰好涉獵過波斯宮廷的菜色,所以做了這羊羹,還有這波斯餅,王子殿下聞到了家鄉的味道,開了胃口,想來好好調理一番,也就好了。」

  武則天目瞪口呆。

  就這麼容易?

  她不由問道:「這波斯宮廷的菜餚,秘而不宣,你又是如何得知?」

  秦少游總不能告訴他,後世他對各國的菜餚都有過涉獵,於是答道:「草民讀書。」

  讀書……

  武則天不由莞爾笑了。

  她險些忘了,這個傢伙確實是個學富五車之人,先是一個正氣歌,之後再是一個萬般皆下品,都教人耳目一新。

  武則天不由重新審視起秦少遊了:「可是朕聽說,君子遠庖廚。」

  廚子就是廚子,在這個講究出身的年代,即便是大膽任用來俊臣的武則天,也不能免俗。

  又是一重考驗。

  秦少游深吸一口氣,他心裡清楚,若是自己不能給予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在武則天的眼裡,自己永遠都只是一個廚子,也就是說,自己的未來只在這一線之間了。

  他鄭重其事地抬眸,竟是膽大包天的去直視武則天的眼睛,目光交錯,秦少游沒有膽怯,一雙清澈的眸子依舊炯炯有神,他坦然笑道:「陛下,君子遠庖廚出自《孟子》,這個典故乃是孟子見齊宣王的故事,所謂『君子遠庖廚』,不過是君子見到牛羊被殺而心有不忍,索性眼不見為淨,遠離庖廚罷了。草民雖好廚藝,對此也深以為然,見到牛羊被殺,也是心有戚戚焉,可是草民出身於草莽,繼承父業,只好賴以庖廚為生,草民何錯之有?草民的先父也是以庖廚為生,可是他經營酒樓,童叟無欺,為人忠厚,溫良恭儉,在別人眼裡,他雖然只是個廚子,可是在草民眼裡,他也是君子,便是孟子在世,難道會鄙夷先父這樣的人麼?」

  武則天聽了他的話,不由頜首點頭,秦少游的這番話里,既把這句話的出處說了出來,而且能理解貫通這句話的意思,可見他知識淵博,而另一方面,他搬出了自己的爹,自己的爹也是廚子,可是作為兒子,卻對自己的父親給予了許多的讚美,這裡頭又將秦少游的孝順表現了出來。在這個百善孝為先的世界,秦少游只要說出這句話,無論他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也絕不會有人去反駁。

  而真正厲害的卻是最後一小段話,他搬出了孟子,孟子乃是聖人,秦少游無可辯駁的說,孟子在世,也會對自己的父親讚美,前面預設好了自己的父親溫良恭儉,孟子既然是聖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惡言,否則人家就不是孟子了,而這一句說起來又是最沒意義的,因為孟子不會復活,就算復活了,估摸着也不會把秦少游的爹放在眼裡,可是這假設一出來,足以橫掃一切質疑。

  最後,秦少游似乎還意猶未盡,他慢悠悠地接着道:「況且,先聖遠庖廚是因為不忍牛羊被殺;而草民這一身庖廚之藝卻是救人,就如方才那位王子殿下起死回生就是明證。敢問陛下,難道一個救人之人,卻只因為用的是庖廚之法,就不是君子了麼?不對,草民以為,人只要心懷善念,不做違背良知之事,無論他所操何業,什麼樣的出身,都可謂是君子,假若這樣的人都不是君子,那麼做這君子又有什麼意思?不做也罷!」

第33章

授官

  很合理,簡直無可挑剔。

  看一個人說話就可看出一個人的水平。

  至少在單憑這番君子遠庖廚的解析上,秦少游是完美的。

  至少武則天十分滿意,因為秦少游的話里更印證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出身不好又怎樣,是廚子又如何?只要滿腹經綸,這些都是浮雲。

  而這一句話卻很對武則天的胃口,又或者說,這一句話牽涉到的是武則天的根本利益。

  武則天笑了:「你的父親出身低微,卻能供你讀書,使你成才,朕相信他確實有君子之風。」

  若說一開始,武則天只是因為唯有讀書高這句話想要利用秦少游,而現在卻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只是……武則天有些猶豫了。

  她倒是想給秦少游一個機會。

  只是近年來,她提拔了來俊臣這些草莽之人,早已招致了大量的反對,而來俊臣這些傢伙也並沒有讓武則天『失望』,就在數月之前,來俊臣等人誣告了許多人,引發了很大的爭議,現在若是再用一個廚子做官,只怕……

  武則天眯着眼,她本來的打算是秦少游以唯有讀書高而聞名,索性接見他,來試探朝中的反應。

  天子突然召見秦少游這樣的草民,當然是一件重大的事,等到群臣和勛貴們打探這個草民的背影,這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然也就天下皆知了。到了那時,武則天正好要看看群臣乃至諸王的態度,若是他們沉默,那麼接下來相應的措施便可大力推行,可是一旦他們反應激烈,武則天大不了雙手一攤,朕有說過庶民與諸卿等同麼?朕見秦少游,不過是愛他的廚藝而已。

  這種投石問路的把戲,而秦少游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現在,武則天轉了念頭,她很少對人抱有好感,況且這一次,秦少游立了大功,波斯王子一醒,為她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只是……若是貿然給一個廚子魚袋子,封官許願,只怕到時又不知有多少人抨擊反對,如今百官已是沸騰,沒有足夠的理由,實在說不過去。

  武則天於是飛眼看向秦少游,道:「朕看你哪,也不盡然是書呆子,你滿腹經綸,朕倒是想考校你。」

  秦少游心裡說,陛下已經考校我很多次了!

  可他還是打起精神道:「請陛下出題。」

  武則天臉帶淡笑道:「你來猜猜看,朕現在在想什麼?」

  秦少游不是她肚中的蛔蟲,可是為了今日的相見,他也有所準備,於是意味深長的道:「臣知道,可是草民不敢說,也不能說!」

  武則天不由哂然。

  不敢說也不能說,這一句答得很好。

  「噢?你既然知道朕所慮之事,那麼朕再問你,可有解決之道麼?」

  又是一個難題,她作為天子,尚且為難的事,居然讓秦少游一個草民來解決。

  秦少游卻是笑了。

  他笑的時候,並沒有偽裝,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笑容,雖然只是三言兩語的交往,但他已經摸透了武則天的脾氣,其實……這是一個還算好相處的女人。只要不去觸犯她的底線,掐准了她的月事……不對,她現在還有月事麼?沒有月事才好……秦少游不由鬆了口氣,省心。

  秦少游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思維實在是發散,越是緊要的關頭,反而總是胡思亂想,不過……這似乎是一種不錯的品質,至少這能使他坦然、淡定地面對一切。

  秦少游給出了答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然後朝一邊的盧勝瞥了瞥,嘴角努起,向盧勝的方向一歪。

  武則天順着他的目光,忍不住朝盧勝的方向看過去。

  她先是有一絲不解,然後,她猛地恍然大悟。

  這個傢伙居然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又把一個問題解決了。

  武則天笑了,這一次,竟是朝秦少游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雙方沒有用語言去交流,可只這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動作,竟是能無礙的交流。

  秦少游的意思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鑰匙,就在這位盧勝盧寺卿的身上。

  武則天很喜歡這樣的交流方式,因為這種方式很巧妙,既像是一種遊戲,同時又融匯了許多機關,聰明人之間的交流本該如此。

  她的臉色微微冷峻起來,然後長袖一擺,重新坐定。

  在這小廳之中,她永遠都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足以讓人百爪撓心的去猜測,去細細體會。

  於是等她的臉色微微拉下來的時候,廳中的氣氛驟然緊張了。

  「盧勝……」武則天慢悠悠地道。

  盧勝見武則天與秦少游一唱一和,一頭霧水,眼下陛下喊着自己,他不敢怠慢:「臣在。」

  武則天抿了抿嘴,卻並不急着說話,而是拿着手指頭蜷着輕輕在一旁的几子上磕了磕。

  嘚……嘚……

  隨侍的宦官會意,忙有人將早已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武則天的手心上。武則天寰首,輕抿了一口茶水,又拿着茶蓋子輕輕地撥動着茶盞上的茶沫兒,她的眼睛注視着浮動的茶沫,卻是一字一句地道:「依卿之見,秦少游才學如何?」

  秦少游有什麼才學,盧勝怎麼會曉得?天可憐見,這個傢伙,他可是第一次見,反正有點兒不討喜。

  可是盧勝卻不敢說不,順着武則天的話道:「年紀輕輕,已是不易了。」

  他充分地展現了一個老官油子的圓滑一面,他故意說年紀輕輕,這為秦少游將來是個草包留下一個伏筆,後頭一句不易,卻又算是讚賞的意思,短短九個字,既為自己留有了後路,同時又順應了天子的心意。

  武則天豈會讓他這樣矇混過關,卻是板着臉:「這麼說,即便是盧卿,也很欣賞他的才幹,是麼?」

  「呃……是……」

  「波斯王子的生死要緊麼?」

  「自是要緊。」

  「若是波斯王子死了,於國有益麼?」

  「有害。」

  「那麼若非秦少游,只怕今日之事要有害於國,如此說來,秦少游是有大功於朝啊,你既說他有大功,又說他很有才幹,可見你也不儘是糊塗,還是頗曉是非的。」

  盧勝有點想哭了,這可不是自己的意思。

  武則天抿抿嘴:「既然你這鴻臚寺卿尚且如此惜才,那麼你看,該授予何種官職為好?」

  盧勝目瞪口呆,他猛地明白了武則天的意圖。

  武則天想封秦少游做官,可是又怕招致不滿,畢竟有了來俊臣這些人的前車之鑑,再直接將一介白丁草民入仕,不免會引起非議。

  那麼,只有他盧勝來頂缸了,這是你盧勝推薦的,和陛下當然無關,陛下不過因為你的全力推薦,這才順水推舟,要怪,當然怪你盧勝去。

  可是現在的盧勝已經無法回頭了。

  首先,他已經有了過失,堂堂鴻臚寺卿,可是治下的懷遠驛里竟差點有王子餓死,若是追究起來,你這主官難辭其咎。

  其次,你已犯了大罪,而且此前對秦少游冷言冷語,可是人家秦少游到了後來不計前嫌,還為你開脫,你欠了秦少游一個人情,現在若是他敢說一句秦少游這個人人品、出身、才幹不好,這都屬於忘恩負義的範疇,一旦傳出去,只怕又是一個笑話。

  盧勝縱然有萬般的不肯,可是這時候卻也只能硬着頭皮道:「陛下聖明。」

  武則天莞爾一笑,她不由朝秦少游使了個眼色,二人目光交錯,會心一笑,都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快感。

  「那麼依盧卿之見,秦少游理應授予何職,方能人盡其才?」

第34章

敕命

  盧勝一臉委屈,這時候無言以對了。

  他可不是傻的,此前陛下提拔了來俊臣那些市井無賴,已經招致了無數的反對,現在自己舉薦一個廚子,就得要做好被人噴死的準備,現在陛下還來問該授予什麼官職,這不是把人往火坑裡推麼?

  盧勝深諳天竺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手段,索性就呆若木雞的裝傻。

  武則天抿嘴一笑,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那麼就封個殿院侍御使可好?」

  盧勝愣了一下,隨即魂飛魄散。

  這御使台別看只是監察機構,可是在大周朝,卻是極為重要,御史台分設台院、殿院、察院,各司其職,殿院的侍御使其實官職並不高,不過從七品而已,說實在,這個官職按理來說,在盧勝眼裡卻是狗都不如。而實際情況卻不一樣,侍御使負責監督百官,風聞奏事,等到武則天登基,甚至成為了打擊異己的工具,就比如現在風頭正盛的來俊臣,現在任職的就是台院從六品侍御使,比殿院的時御使級別高一點,可是權柄滔天,甚至有些宗室都要爭相巴結他,不敢拂逆。

  現在陛下問自己,秦少游可以不可以做殿院侍御使,假若他點了這個頭,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來俊臣,到了那時,即便他是鴻臚寺寺卿,位高權重,可是天下人每人一口吐沫,也足以將他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