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 - 第3章

上山打老虎額

  「誰敢笑秦哥兒,就是和我過不去,你爹在的時候,我們就是老相識,這是千金不換的交情。怎麼,你是來賒肉的?好說,好說,你要什麼,直接說就是,待會兒就叫夥計送到酒樓去。」

  秦少游不由目瞪口呆,突然覺得劉屠戶這張寒磣的臉竟和金城武有幾分酷似,一下子可愛起來:「這個……平時多靠劉大哥幫襯,實在過意不去。」

  劉屠戶嗔怒道:「這是什麼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來,來,要什麼儘管說。待會兒寫個欠條就是了。」

第4章

再來一頭豬

  見劉屠戶痛快,秦少游倒也不客氣,連忙照單選了各色肉脯,劉屠戶吩咐了夥計,直接挑選了,先送去酒樓。

  這讓秦少游鬆了口氣,不過他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在寫欠條的時候尤為謹慎,生怕留有什麼陷阱,落了口實。

  那劉屠戶痛快地拿了欠條,秦少游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劉大哥,我在你這裡已賒欠了不少銀子,你不會見怪吧。」

  劉屠戶倒是爽快的道:「不見怪,其實還不還都無妨,反正這帳是要轉給周老爺的。」

  周老爺……

  秦少游這下是明白事情是真的不對勁了,他旁敲側擊,才知道那個周小姐的爹已在這裡許諾過許多人,但凡如春酒樓來賒欠,一概立了欠條,都可轉賬給他,從而兌換真金白銀。

  秦少游心裡想着事,心不在焉地跟劉屠戶告辭離開。

  劉屠戶看着秦少游的背影,臉上的堆笑不見了,橫肉擺起來,啐了一口,滿是鄙夷的道:「吃軟飯的東西,秦家出了這麼個呆子,丟人現眼……」

  周家請了人去給秦少游做媒,此後周老爺又幫秦少游擺平賬務,這左鄰右舍,便是豬也曉得,必定是秦少游打算要迎娶那周小姐了,多半還是入贅,自然讓人鄙視。

  劉屠戶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傳入了秦少游的耳里。

  他身軀微微一頓,然後又重新折返回來。

  劉屠戶只得重新笑臉相迎:「秦公子,不知還有什麼事?」

  「噢,是這樣的。」秦少游很真誠地看着他道:「我方才想了想,突然覺得酒樓里的食材還不夠用。」

  秦少游頓了頓,繼續道:「那就再添一頭豬,三隻雞吧,對了,你們這裡有沒有鵝,也來幾隻,明日給我送到酒樓來。」

  「……」劉屠戶奇怪地看着這個底氣十足的傢伙,有些愣了。

  這傢伙,還真是不客氣。

  ……

  雖然要了許多食材,可是秦少游依舊很憂傷。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酒樓,腦袋裡還想着劉屠夫說的話。

  先是將自家的女兒半賣半送自己,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裡頭若是沒有陰謀,那才見鬼了。

  秦少游從來不覺得自己已經可愛到會讓那個周老爺非要塞給自己一個女兒,死乞白賴地默默為自己付出,只等自己回心轉意做他的便宜女婿。雖然他自覺得自己確實挺不錯,可也不至於如此的驚天動地,即便自己是潘安,那周老爺終究還是個大男人,不是?

  那麼,可能就只有一個了。

  莫非……是想謀奪自己這個酒樓?

  嗯……有可能,可為何他要謀奪這個酒樓呢,周家也是開酒樓的,同行是冤家沒有錯,可現在如春酒樓生意一落千丈,按理來說,不可能對周家有什麼威脅,周家若是想擴大經營,洛陽城這樣大,總有鋪子能盤下來。

  「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少爺的頭上!」秦少游生氣了。

  他壓着心裡的憤怒,回到了酒樓,秦壽正在仔細地擦着桌椅,瞧他的樣子,倒是頗為認真。

  秦少游嘗試着習慣唐人所喝的煮茶,喝了一口,忍受着那乾澀的味道,將秦壽喊來,道:「先別忙着打理,來,我問你,咱們這酒樓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特別……」秦壽麵帶疑惑,老半天才道:「整個洛陽城,大大小小的酒樓有數百上千,只有我們酒樓生意最少,算不算特別?」

  秦少游頓時感覺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禁不住道:「我說的是好的,不是壞的。」

  秦壽撓頭搔耳,好不容易才諂笑道:「最特別的就是有一個滿腹經綸,英俊瀟灑,又善待夥計,會按時發工錢的小東家了,這算不算?」

  秦少游老臉一紅,道:「你若是再提工錢,我便和你翻臉。」

  秦壽便哭喪着臉道:「堂弟,我誇你呢,你怎能這樣不識好人心。噢,我想起來了。」秦壽突然精神一振,接着道:「二叔在的時候,經常跟我說一件事,就是先皇帝還在的時候,有個皇子恰好途徑此店,吃了二叔親手做的一道如意羹,連聲叫好,他還親自提了字,是給二叔的,叫『廚藝無雙』,二叔心花怒放,連忙叫人裝裱,製成了匾額,懸掛在咱們酒樓外頭,那時候堂弟還小來着,只曉得埋頭讀書進學,所以不曉得此事……」

  秦少游不由眯起了眼睛,似乎有點眉目了,姓周的又是嫁女,又是把酒樓所有的帳算到他的名下,必定是打酒樓的主意,而他打酒樓的主意,或許就是和這皇子提的字有關。

  秦少游來了精神,想不到自家酒樓還有這樣的光輝歷史,忙道:「那麼匾額呢?」

  秦壽道:「在後院雜房呢。」

  秦少游二話不說,連忙撲向雜房,雜房裡果然躺着這麼個東西,這幅字很是考究地貼在一方匾額上,匾額的製作也很精良,上書『廚藝無雙』四字,下面還有題跋,是小字:「顯慶元年,圍獵邙山,幸臨春樓,嘗此佳肴……」

  這意思無非是說,在顯慶元年的時候,這位皇子前去邙山遊獵,回到洛陽,途徑如春酒樓,在此品嘗了秦少游他爹的佳肴後,很是高興,因而在此題詞。

  秦少游的眼睛頓時亮了,他看到了最後那『代王弘』的落筆。忍不住感嘆:「代王李弘是麼?他真是慧眼識珠,果然是天潢貴胄,皇帝老子的兒子就是不一樣,我一看他的字便能以小見大、管中窺豹,曉得他既是識貨之人,又有一副好心腸,哈哈……這樣的人,我雖不曾見過,可是心甚嚮往,哈哈哈……要發財了,堂哥,堂哥,你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它掛起來?咱們吃香喝辣,還要多虧這位代王殿下。」

  說着說着,秦少游突然生出些許疑竇,某種程度,一位殿下的題字確實比酒樓還珍貴,難怪周家垂涎,可是爹當初將此字掛得好好的,為何又突然把它撤下來呢,這不合常理呀。

  「堂哥,爹為何要把匾額撤下?」

  秦壽道:「堂弟莫非不知這代王弘後來還做了皇太子?」

  皇太子……

  秦少游激動了,皇子雖然珍貴,可是在這皇子多如狗的時代,終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可是皇太子畢竟只有一個,這樣的題字豈不是更加水漲船高了?

  這下便是躺着吃一輩子也不成問題了。

  秦少游激動得心兒都要蹦出來了,聲音略顯顫抖地道:「啊……這是理所當然,這位代王殿下,一看就是很賢明,從他的字裡行間,我看到了他的穩重,看到了他的舉重若輕,他定是個懷瑾握瑜的皇子,這樣的人做了太子,真是我們的福氣。」

  「可是……後來他隨帝後出行洛陽,猝死於合璧宮綺雲殿了。」

  「死了?真是可惜。」秦少游幾乎要捶胸跌足,為這位可憐的太子殿下扼腕,可是心裡卻是大喜,死得好啊,死了就太妙了,若是還活着,他隔三差五給人題個詞,怎麼顯出這幅字的珍貴?你看那梵高,若是活一百歲,每天作畫一幅,他流傳在世的作品還能值幾個錢?咳咳……皇太子殿下死得其所,必定名垂千古!

  秦壽又難以啟齒地繼續道:「太子殿下死後,坊間多有傳聞他是為當今皇上所殺的。」

  「啊……你說什麼?當今皇上?」

  「就是當今『聖神皇帝』天子。」

  聖神天子,就是武則天,一下子,以秦少游的玲瓏心思,全明白了,李弘是太子,他若是不死,武則天怎麼能做女皇呢?而現如今,這個聖神皇帝已經登基,改為了武周朝,這就相當於,在李世民的時候,自己家裡有一幅隋煬帝楊廣的墨寶,自己若是掛出去,這是作死啊。

  秦少游的臉都黑了,更何況這位皇太子,據聞可能是死在當今女皇手裡,秦少游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濕潤了,他不得不把臉仰起四十五度角,不讓眼裡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落下。

  看着堂弟要哭了,秦壽禁不住道:「莫非堂弟在追思太子殿下?說起來,他確實挺可憐的。」

  「哼!胡說什麼。」秦少游義正言辭的道:「我們秦家乃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豈會追思什麼亂七八糟的偽太子?我們是打開門來做買賣,誰有閒心追思那些權貴!」

  「那這匾額還掛不掛?」

  空歡喜一場,秦少游感覺自己心裡空落落的,只是他心裡還有一個疑問,既然只是一個『前朝』太子的題字,那周家為何想要謀奪?難道,他們的目的不是這幅字畫?

  「不掛,做生意靠自己,豈可仰仗別人!秦家祖宗八代都是靠安分守己持家興業,從沒想過攀龍附鳳,你看我像那種拿着人家的金字招牌四處招搖的人麼?我視功名利祿如浮雲一樣,勤勞致富才是我的品質。」

  秦壽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很認真地道:「以前不像,現在……咳咳……說不清。」

  秦少游索性當作沒有聽見,背着手走了出去。

第5章

悟了

  心裡裝着周家的事,秦少游總是覺得自己這個酒樓像是被什麼東西窺測一樣,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在這種危機感之下,秦少游打算趕緊把生意做起來,掙了錢,把所有的帳全部還清,以免留下什麼禍患。

  現在他只有和這個酒樓相依為命,至於秦壽……這個堂哥不靠譜,錦上添花可以,就不指望他雪中送炭了。

  倒是在自己的臥房裡有許多箱書,翻開那些書籍,秦少游看到一行行的蠅頭小字,在書香的氣息環繞之下,秦少游想到從前那個呆子在此寫下一篇篇讀書心得的場景,冉冉油燈,從前那個面帶蒼白、瘦弱不堪的少年總是將自己閉在這裡,每日讀書不倦,所為的,大抵就是光耀門楣吧。

  秦少游心裡搖頭,那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求取的東西實在太過遠大,而自己……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他將書合上,似乎也受到這種情操的陶冶,心裡又開始暗恨了,假若題字的不是代王,假若這個皇太子做了天子,或許自己真有機會藉此謀個一官半職,至少比從前那個書呆子多了一條捷徑,哇,越想越是難眠啊,秦少游感覺百爪撓心,他想做官,他想飛黃騰達,什麼淡泊名利都是狗屁,距離飛黃騰達就差一步之遙,結果硬生生的沒了。

  我的心肝啊,為什麼總是一抽一抽的,有點疼。

  好吧,回到現實,經營酒樓才是道理。

  如春酒樓照常開業,只是……情況有點糟糕。

  整整一天,秦少游都懶洋洋地站在櫃檯後頭,秦壽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擦着已經一塵不染的桌椅。

  因為……沒有客人。

  沒有錯,洛陽人途徑酒樓就好像見到了蒼蠅一樣,腳步都忍不住加急一些,偶爾也有一群外地來的客商不明就裡,可是往裡一看,跑了。

  大中午的一個食客都沒有,那些外地人怎麼敢來吃?即便秦少游擺出人畜無害的樣子,就差橫一個剪刀手在自己臉上,裝萌賣傻,可是人家依舊避之不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秦少游眯着眼睛,兩世為人,他不信自己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倒是到了傍晚時分,卻是有人來了。

  來人鐵青着臉,秦少游根據記憶,依稀記得此人乃是周家的主事,其實從前父親在的時候,因為是同行,周家和父親關係還是不錯的,只是父親一死,對方立即翻了臉,這主事進來,斜了一眼秦少游,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冷冷道:「秦少東家……」

  秦少游看他來意不善,不過面子上的功夫卻做得很足,作揖道:「原來是劉叔。」

  劉叔本名劉洋,據說是個落第書生,後來給周家管賬,慢慢的,隨着周家的買賣做大,成了周老爺的心腹,他態度依舊冷漠,只是道:「老夫來,只是代傳一句話,你在外賒欠了許多銀子,足有九十多兩紋銀,如今這帳都移到了我家老爺身上,你既不善經營,還是將鋪子盤給我家老爺罷,我家老爺和你父親是舊識,總會給你安置一個容身之處。」

  果然來了,圖窮匕見。

  秦少游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時掙了銀子,自會奉還。」

  劉洋捋着山羊鬍子,輕蔑一笑,道:「你們如春酒樓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你自己看看,這裡可有食客麼?你不是做買賣的命,也撐不起這個家業,何必要一條道走到黑?周老爺讓你明日就還,還不起,就少不得收鋪了。」

  秦少游心裡想,他們果然是好算計,現在拿着白紙黑字的賬單,轉眼就來討要,多半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見劉洋咄咄逼人,秦少游卻是故作傻裡傻氣的樣子,有意無意地道:「你們想謀我家業,不就是為了那個匾額麼。」

  「什麼……你胡說。」劉洋忍不住怒斥。

  其實方才那句話只是秦少游的試探,而劉洋過激的反應,立即讓秦少游明白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所有的手段都是為了那一塊匾額,皇太子……猝死……題字……周家……這一連串的東西讓秦少游感覺抓到了一點眉目,可是具體是什麼,他一時還沒有釐清。

  秦少游正色道:「是不是胡說,你們自己心裡清楚,你們要討賬?我拿酒樓賣了還賬也可以,不過這個匾額卻是我們秦家之物,若是明日你們去見官,大不了我帶着匾額走就是,最後,你們什麼都得不到,若是你不信,那麼就不妨來試試看,明日,我們衙門裡見。」

  這個傢伙底氣十足,倒是讓劉洋頓時有些招架不住了。

  本來以為這個呆子好欺,誰曉得此人也頗有算計,棋差一招,讓對方看清了底牌,反而有些被動了。

  周家打的,確實是那匾額的主意,所謂的收購酒樓,酒樓不過是附加之物而已,真正的目標卻還是那塊匾額。

  現在秦少游當面說出來,明言大不了帶着匾額拍屁股走人,那麼周家的一切算計豈不是都成了竹籃子打水?

  劉洋的臉色驚疑不定,只是用冷笑來掩飾內心的慌張。

  誰知這時候,秦少游笑了,道:「不過嘛,既然你們看上了那塊匾額,而我呢,卻還想再試一試,若是你們寬限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若是我掙了銀子,還了帳,那隻怪你們周老爺倒霉,可若是我運氣不好,依舊還不起,不但這酒樓賣給你們,那匾額也權當是利息,如何?」

  劉洋的臉色陰沉,他不曾想到這個書呆子竟這樣厲害,反而使他處處被動,而秦少游提出來的條件倒也說得過去,他忍不住點點頭道:「好,我回去向東翁說一說,你可莫要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