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 - 第8章

上山打老虎額

  「好吧,請。」這個傢伙倒還算識趣,差役和鄧健寒暄幾句,便帶着秦少遊動了身。

  ……

  秦少游案子的審理只是在偏堂,畢竟只是欠人錢財的糾紛,雖然也足以論罪,卻還勞不動赤縣縣令親自動身來審,一般都是推事負責罷了。

  劉推事所負責的就是這天子腳下的諸多鄰里紛爭,他戴着紗帽,穿着一件淺青色的袍子,顯示出他的級別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不過他雖只是芝麻綠豆的官,尤其是在這神都,只怕連螞蟻都不如,可是他卻顯得很是富態,一副養尊處優樣子,別看官兒小,這卻是肥差,若遇到了大案,固然他連審理的資格都沒有,可是大案往往要交刑部審核,甚至牽涉到的重要人物,根本就沒有迴旋的餘地,想要從中做手腳,難如登天,莫說是油水,一旦牽涉到什麼不該牽涉的事,說不準彌天之禍可就來了。

  殺人這樣的大案子,想要翻案很難,在天子腳下若是不能秉公辦理,一個玩忽職守就可能取了烏紗。反觀劉推事斷的都是民事小案,看上去不重要,實則這裡頭油水最是豐厚,且絕不會有什麼後患。

  是以這位劉推事心寬體胖,腰間雖然繫着的只是個銅腰帶,甚至連掛魚袋的資格都沒有,卻不曾有什麼怨言。

  站在下側的周文卻是劉推事的老『主顧』,平時偶有私交,偶爾劉推事也願意為周家做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換來的當然是周家逢年過節的『節敬』。

  劉推事眯着眼,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已看了狀紙,手指頭很有氣派的敲着案牘,跪坐在蒲團之上,沉吟片刻,才道:「一個小小的書呆子,也勞尊駕親自來狀告麼?這只是尋常的錢財糾紛,證據確鑿,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周文面帶笑容,忙是行禮道:「這個秦少游最是無禮,賒欠了錢財,卻是厚顏無恥,百般抵賴,老朽氣憤不過,只求一個公道。」

  劉推事卻沒有動容,他在推敲周文的言外之意。於是故作淡然地點點頭:「除了使其變賣家產清償債務之外。如此刁民,看來是該好好教訓,以儆效尤。」

  劉推事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文一眼:「只是動刑總有輕重啊。」

  周文捋須,眼眸里掠過一絲冷冽:「重一些總是好的。」

  劉推事點頭,輕描淡寫地道:「那就斷足吧。」

  只是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一個人的命運也就此決定,欠債不還,本不必嚴懲,至多也就是稍事懲戒而已,只是這衙里自有它的潛規則,只需一個眼色,動刑時稍微施些手段,就可毀人一生。

  周文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謝大人。」

  劉推事淡淡一笑:「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

  秦少游已抵達了縣衙,縣衙占地不小,距離西市較近,因而人流不少,只是這縣衙,卻顯得有些破敗。

  原因,你懂的。

  神都的衙門數百上千,隨便一個衙門都比洛陽縣衙級別要高得多,按照某些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規矩,縣衙若是顯得很高級,就不免逾禮了。

  押他的衙役礙着鄧健的顏面,對秦少游沒有為難,只是到了衙門口,便心平氣和地道:「我這就去交送拘牌。你在此等候,若敢逃匿便是重罪,待會兒自會帶你進去。」

  秦少遊人畜無害地道:「好,我在這老實等着。」

  差役免不了和門口的幾個同僚打個招呼,讓他們看着秦少游,便進去復命了。

  他人一走,秦少游二話不說便往衙側的鳴冤鼓那兒去衝去。

  這鳴冤鼓古已有之,乃是漢高祖劉邦為方便百姓告狀,特下聖旨,命各級官署大門必須各置一鼓一鍾,並規定鐘鼓一響,官必上堂,藉以顯示便民、德政。

  秦少游這個動作當然嚇了門口的幾個差役一跳,須知這擊鼓鳴冤,往往都是大案,嚴重影響到天子腳下的和諧,洛陽縣治下若是出了個千古奇冤,這可是嚴重影響官聲的事,幾個人來不及多想便追上去。

  而秦少游呢,卻已到了鳴冤鼓前,他正待要拿錘擊鼓,卻忍不住臥槽一聲,他娘的鼓槌竟是沒有。

  想來,這便是要防範有刁民『滋事』了。

  而這時候,幾個差役已經逼近,這大鼓乃是用牛皮繃緊,單純用手,是決計敲不動的,秦少游急了,直接拾起一塊石頭,有差役已自後攔腰抱住他,口裡大叫:「大膽刁民……」

  秦少游急中生智,直接掄起臂膀,狠狠將手中的石頭朝鳴冤鼓砸去。

  「咚……」

  大功告成。

  秦少游的後腰一松,後頭抱他的差役鬆了手,一個個神色冷峻起來。

  鳴了鼓,就意味着有一樁不得不解決的案子在洛陽縣出現,甚至今日這個審判,極有可能要記載入縣誌之中,若是再嚴重一些,甚至可能會上達天聽,朝中的殿院、台院、察院、刑部都要過問。

  這個傢伙,瘋了!

第12章

千古奇冤

  聽到外頭的鼓聲,本還有閒情的劉推事,臉色微微一變。

  鳴冤鼓已經足足幾年沒有被敲過了,幾年之前敲響的時候,恰逢遭遇的是一樁牽涉十幾條人命的滅門慘案,那件事曾轟動一時,當時的赤縣縣令就因為這個被監察御史指責為昏聵無能,從此仕途坎坷。

  而現在,鼓聲又響。

  正在這時,有胥吏急報:「大人,有人自稱是如春酒樓秦少游,狀告有人謀奪家產,擊鼓鳴冤……」

  劉推事和周文二人面面相覷。隨即,劉推事勃然大怒。

  他還道是誰來鳴冤,原來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書呆子跑來反告。

  這裡頭,其實牽涉到了一個程序的問題,周文告秦少游,那是民事糾紛,所以只是小案,按權責,乃是劉推事來審,可是秦少游擊鼓鳴冤,這就是大案,如此一來,劉推事就沒有審判的資格了,必須得勞動縣尊親自過審,而且審判的地點也不可能在偏堂,而應去親民堂。

  除此之外,那秦少游背着的乃是一個錢財糾紛的小案,他雖是被告,可是眼下卻因為這擊鼓鳴冤的大案,瞬時化被動為主動,成了原告。

  擊鼓鳴冤的後果自不待言,一旦所告不實便是萬劫不復。可是眼下對於劉推事來說,原本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民事案,突然失去了掌控,實在讓他不悅。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對周文道:「此番擊鼓,必定要驚動縣尊,你既是被告之人,按規矩,也理當到堂下去侯審,不過不必怕,一個書呆子能翻出什麼浪來,本官這就移步去親民堂,先與縣尊交涉。」

  周文點點頭,道:「假若這秦少游所告不實,理當如何?」

  劉推事帶着冷笑道:「所告不實,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周文的心裡倒是踏實了,為了謀奪那塊牌匾,周文密謀不是一天兩天,對秦少游的秉性摸得很透,這就是個不諳世事的書呆子,想必他又犯渾了,敢擊鼓鳴冤,給縣尊製造麻煩,自己這邊又有劉推事暗中幫襯,秦少游這是自尋死路。

  想到這裡,他捋須出了偏堂,到了親民堂的廊下等候。

  縣衙之內頓時雞飛狗跳,這縣令乃是姓柳,柳縣令一聽外頭鳴冤鼓起,頓時大感頭痛,只得正冠抵達親民堂,兩班差役各持水火棍站班,劉推事則是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到了案牘一側,壓低聲音道:「柳公,擊鼓鳴冤之人有些名堂。」

  柳縣令的臉色很不好看,卻還是耐着性子道:「這是從何說起?」

  劉推事便隱去了自己與周文相熟的情節,偏向着周文,將事情的經過大略的說了一遍。

  柳縣令壓着眉頭,面露慍怒之色,道:「如此說來,倒是刁民反告了?」

  「大抵如此。」

  柳縣令心裡對秦少游更增了惡感,今日一通鳴冤鼓,給他的官聲上蒙上一層污點不說,假若秦少游只是因為被告而反告,那此子便真是可惡了。

  他猛拍驚堂木:「來,帶人!」

  ……

  在紫宸殿。

  宮中午膳之豐盛自是不必待言,上官婉兒隨駕,偶爾也會陪着陛下用膳,她乃是女皇心腹中的心腹,雖名為待詔女官,地位卻與尋常女官大不相同。

  只是即便再如何受寵,規矩卻終究是規矩,女皇陛下登基之後,世人毀譽甚多,為了鞏固帝業,強化女皇的地位,大周朝的禮制都帶有某種神聖的色彩,比如當今女皇便自稱為聖神皇帝,而這洛陽則改稱為神都,既她自詡為神,自然要與凡人有別,便是用膳,也只是身居在那厚重的帷幔之後,獨自一桌,獨享佳肴。

  上官婉兒則在帷幔跟前設一長案,與陛下隔着一層紗帳就餐。

  只是今日,上官婉兒顯得有些心神不屬,案上的佳肴竟是不曾動用。

  帷幔之內,傳出溫和的聲音:「婉兒,可有心事?」

  「陛下……我……」

  「你又要分辨了是麼?既是沒有心事,卻又為何不飲不食?」

  上官婉兒的心裡苦笑,昨日吃了秦少游的湯,讓她至今回味無窮,如今再吃這些口味過重的佳肴,反而沒什麼胃口了。只是這些,她卻不能道出來,於是吟吟笑道:「臣今日身子有所不適。」

  「噢,既如此,那就去歇了吧。」

  「是。」

  上官婉兒起身,行了大禮,便徐徐退了出去。

  她其實是個極有規律之人,但凡離了天子,總是碎步去制誥房或是凌煙閣讀書,那凌煙閣為人熟知的只是二十四功臣的畫像,卻不知那裡乃是宮中藏書所在,無數孤本書冊,宛如浩瀚星辰,只是今日,上官婉兒卻沒有讀書的心思,雖然她很想去查一查,那一句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出自哪裡,只是飯菜不可口,讓她又懷念起了『珍珠翡翠羹』的滋味,便索性去制誥房了。

  只是一到制誥房,卻恰好有個太監氣喘吁吁地進來,道:「制誥姑姑,洛陽縣……有人擊鼓鳴冤……」

  上官婉兒不為所動,沒好氣地道:「擊鼓鳴冤,與我何干,那是刑獄之事。」

  「擊鼓的是秦少游……」

  「是他……」

  上官婉兒明白了,因為陛下特意囑咐過如春酒樓,所以對於那裡的一切,上官婉兒不但留心,而且已命人暗中監視,現在,如春酒樓的秦少游鬧出了一樁擊鼓鳴冤的大案,所以下頭自然第一時間報上來。

  「噢?為的是什麼事?」

  「這卻不知,只是曉得有人告這秦少游欠賬不還。」

  上官婉兒冷峻不禁:「我明白了,以他不肯吃虧的性子,人家告他,他定要告人,他可不是書呆子,他是個不肯吃虧、雁過拔毛的奸邪小人,很好,不要理會,命王安人等按兵不動,只要不傷了性命就好。讓洛陽縣給他一點苦頭吃吧。打一頓才好,打了一頓,看他敢不敢再放肆了。」

  上官婉兒的心情突然變得格外愉悅起來,於是隨手拿起案上一份未完的詔命心不在焉地觀看:「下去吧。」

  ……

  秦少游此時已到了親民堂上,便見正上方,一名緋袍官員正襟跪坐,左右是兩班差役,而案牘下側又跪坐一人,此人便是劉推事,劉推事此刻正冷冷地看着他,分明不懷好意。

  秦少游目不斜視,上前拜道:「草民秦少游,見過父母大人。」

  柳縣令對秦少游的印象是先入為主,況且這廝擊鼓,使自己的官聲岌岌可危,因而拍起驚堂木,只將他當作犯人來審:「來者何人,有何冤情!」

  秦少游畢恭畢敬,忙道:「父母老大人,草民姓秦、名少游……乃洛陽人氏,草民祖孫數代,世居於洛陽,以經營酒肆為生,草民自幼讀過一些書……」

  見這個傢伙搖頭晃腦,就差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底細都要翻出來,柳縣令感到很煩躁,他頓時明白秦少游要擊鼓鳴冤了,大抵是此等人不諳世事,讀書讀傻了,將書本中的世界帶入了現實,可是本縣招誰惹誰,你不曉事,卻來坑我不成?

  柳縣令怒氣沖沖地打斷道:「好了,好了,快說,你所告何人,為何要告?」

  秦少游很較真,他執拗地道:「父母大人,若要知道草民所告何人,為何而告,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柳縣令差點要吐血,若不是這秦少游是原告,按理不該動刑,更何況凡是這樣的案子,一般都要送去刑部查驗,不分青紅皂白便打有礙官聲,柳縣令恨不得立即叫人掌嘴。

  「簡短一些說。」

  一旁的劉推事見了柳縣令不悅之色,心裡便忍不住想笑,這個秦少游還真是個呆子,惹惱了柳縣令,待會兒有的是苦頭吃。

  秦少游依然搖頭晃腦地道:「學生想了想,此事事關重大,還是不能說,這被告之人周文尚未傳到,理應先傳來對峙。」

  柳縣令氣的臉色發黑,好不容易,他才緩過勁來,只這三言兩語,他就知道這秦少游是個什麼人了,這是個較真的人,是個拿着書本來較真的人,對付這樣的人,你還真不能拿他怎樣,於是他只得道:「所告之人周文,現今在何處?」

  差役道:「就在堂外廊下。」

  「傳!」

  片刻功夫,周文來了。

  秦少游一見周文,立即大叫:「大人,學生要告的就是他。他要謀奪學生祖業。」

  周文向柳縣令行了禮,而一邊的劉推事給他使了眼色,周文會意,道:「大人,此子顛倒黑白,請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