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 - 第11章
上山打老虎額
陳凱之不以為意,只笑了笑,人家也沒惡意,相比於那些同窗,他反而更願意市井中的「粗鄙」。
莫欺少年窮,那些渣渣,真以為凱哥不學無術嗎?等着瞧吧。
夜深了,收拾了馬扎,回去睡覺去也。
「你且等等。」說話的是這院裡的翠紅,翠紅在這兒年紀是最小的,據說還是個清倌人,眼下只是負責給迎客的歌女們清理和打掃。
她自二樓的勾欄輕呼一聲,快步下樓,竟是用帕子取了幾塊糕點來。
陳凱之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這些淪落紅塵的女子,反而有情有義,自從知道陳凱之對她們沒有企圖,卻也對陳凱之生了好感。
陳凱之不客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一番美意,扭扭捏捏反而沒意思了,大大方方接了糕點,深深一揖,樓上便有人探出來調笑幾句,借着燈火,看翠紅在燈影下紅彤彤的姣好面容,陳凱之吁了口氣。
入學了七八天,終於方先生要來授課了。
陳凱之來得最早,等到了明倫堂,先生沒來,張如玉這些人卻已經摩拳擦掌,連那楊傑也不敢睡了,他和陳凱之漸漸熟稔,陳凱之甫一坐下,楊傑便湊來,壓低聲音道:「今日方先生來授課,了不得了啊,哎呀,我可不敢睡了,方先生不比其他人,惹了他,我爹也壓不下,凱之……」他擠眉弄眼:「你要小心,聽說那姓張的今日想故意讓你在方先生面前出醜。」
陳凱之心裡想笑,這張如玉看上去年紀也是不小了,居然還跟小孩子似的。
陳凱之含笑道:「多謝楊兄提醒。」
楊傑便賊眉鼠眼的樣子,嘿嘿直笑:「出醜就出醜罷,咱們投緣,上次便說帶你去看好東西……」
「先生來了。」
楊傑一聽先生來了,再沒心思往下說了,嚇得忙是繃直身子。
陳凱之抬頭一看,果然看到方先生徐步進來,面上微微含笑,目光只略略掃了明倫堂的諸生一眼,便落座。
有助教小心翼翼地給他奉茶,眾人皆是肅然起敬。
方先生便拿起教具,只淡淡道:「老夫只隨口講一講詩經,諸位靜聽。」
說着便開始講授起來,他的授課內容其實挺乏味的,但陳凱之細聽,卻發現方先生果然很不一般,對詩經的理解,遠在從前幾個先生之上,每一個字都是鞭辟入裡。
若是楊傑這樣的傢伙,肯定覺得枯燥,可若真是肯學的,卻仿佛方先生隨口之間,便為自己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好厲害!難怪這麼多人趨之若鶩,還教出了進士。
陳凱之聽得如痴如醉,等一堂課聽下來,竟發現許多東西還需仔細回味,方能消化。
方先生講罷,喝了口茶,讓陳凱之遺憾的事,先生似乎沒有因為自己是他的門生,而特意關注自己,看來下課之後,得主動一些,去認真請教他才好。
正在這時,卻有人信步走進明倫堂來,正是吳教諭。
吳教諭笑容可掬地進來,先朝方先生行了禮,道:「先生辛苦,沒有打擾先生吧。」
方先生淡淡道:「哪裡。吳大人言重了。」
吳教諭便又含笑着道:「諸生們能聽方先生講授學問,想來是受益匪淺的。今日老夫也來湊個熱鬧,考校一下大家的學問。」
前兩天的時候,就有人跑來告訴吳教諭,說是陳凱之這個新生,居然連四書都不曾讀過,吳教諭方才恍然大悟,那一日比試,所有的讀書人,方先生都默認了他們一定是有讀書功底的,也就忽略了基礎功這個環節,誰曉得陳凱之這傢伙撞了大運,居然靠着小聰明拔得頭籌。
今日當着方先生的面,吳教諭就是來戳穿陳凱之的。
他話說到這裡,心裡想:「待會兒,戳穿了這個小子不學無術,不但方先生生厭,自己也好找個理由狠狠申飭他,甚至將他趕出去。」
當然,吳教諭心裡這樣想,面上卻是一副很公允的樣子,先是看向張如玉,含笑道:「張如玉,你先來,昨日先生教授的是什麼?」
張如玉像是和吳教諭串通好了似的,精神抖擻地道:「先生教授的,乃是詩經《烈文》。」
吳教諭很有深意地看了張如玉一眼:「背來本官聽聽。」
張如玉滿面紅光,搖頭晃腦地背誦道:「烈文辟公!錫茲祉福,惠我無疆,子孫保之。無封靡於爾邦,維王其崇之。念茲戎功,繼序其皇之。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百辟其……」
他背得一字不差,聲音也娓娓動聽,張如玉成心想要賣弄,所以特意用了古韻,很是動聽。
吳教諭一面捋須,一面露出讚賞的微笑,道:「好,孺子可教。」
連坐在講堂上的方先生,似乎也不禁多看了張玉一眼。
張如玉神采飛揚地道:「多謝大人誇獎,學生只是僥倖記得一些,不敢班門弄斧,往後更該好好學習,不枉費先生們的教誨。」
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這話說的真是漂亮。
吳教諭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大家要多向張如玉學習才是,現在縣裡對縣學的教化尤為看重,聽說近來有一些不學無術之徒,在縣學裡混日子,這是置名教於何地?」
他嚴厲教誨一番,眾人紛紛稱是。
第17章
神技
坐在陳凱之身邊的楊傑嚇得面色慘然,教諭大人,這是當着和尚罵禿驢啊,不知學裡是不是真要嚴懲像自己這樣不學無術的人,可在縣學混不下去,回家非要挨揍不可。
吳教諭目光一轉,眼睛卻朝楊傑和陳凱之的方向看來,楊傑更是嚇尿了,低聲喃喃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大人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陳凱之!」吳教諭已是走上前來,根本忽視了楊傑的存在。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吳教諭進來的時候,陳凱之就知道吳教諭想打什麼主意了,他其實更關注方先生的反應,卻見方先生始終高深莫測的樣子。
尼瑪,這恩師,連自己這老江湖都看不懂啊。
現在事到臨頭,陳凱之只好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吳教諭行了個禮:「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吳教諭如沐春風地道:「陳生員乃是方先生高徒,本官倒是想要考考你。」
他面含微笑,實則是綿里藏針,一個入學不久,連四書都不曾讀過的人,想來是經不起考驗的。
所以吳教諭很有信心。
陳凱之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見許多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道:「學生入學不久……」
吳教諭哪裡肯讓他謙虛,振振有詞道:「方先生的高徒,自然是非同凡響,這和入學多久沒有關係,四書五經,乃是讀書人必修的功課,倒背如流,本是縣學生員的本份,今兒老夫只考你四書五經,你可聽好了,若是答不出,少不得要予以懲戒。」
他的口氣,聲色俱厲,殺機隱現,隨即道:「禮記《大學》篇,想必陳生員已經倒背如流了,你來背誦老夫聽聽。」
這禮記,也是五經的一種,《大學》篇,縣學裡也已經教授過,不過那時候陳凱之還未入學,既然陳凱之沒有基礎,怎麼可能背得出來?
何況,禮記比詩經更難一些,詩經畢竟只是背詩,且多以短詩為主,這大學卻是文章,洋洋上千言呢,就算是許多縣學生員,都未必能背得滾瓜爛熟。
方先生只是高坐,不過聽到這個題,心裡便瞭然了什麼,卻依舊靜默以對,呷了口茶,等陳凱之來答。
吳教諭自然是洋洋得意,許多生員只聽到這題,也都擠眉弄眼起來。
陳凱之想了想,道:「若是學生背的不好,還望大人不要見怪。」
他沉吟了片刻,便磕磕巴巴地念道:「也利為義以,利為利以不國謂此,矣何之如無亦,者善有雖,至並害災……」
吳教諭一聽,這背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是學官,自然對《大學》篇耳熟能詳,只聽陳凱之背了第一個字,便怒從心起,胡鬧,簡直就是胡鬧,大學裡,哪有什麼也利為義以。
他臉色一正,厲聲道:「陳凱之,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戲弄本官。」
戲弄學官,可是大罪,大陳朝對於學生的風紀很是看重,這個帽子扣下來,削除學籍都是輕的。
其他人一聽陳凱之磕磕巴巴背的文章,便都忍俊不禁起來,這陳凱之真好膽,大學哪裡是這樣的,你不會背就不會背,居然胡說八道,這不是作死嗎?
張如玉已是面露洋洋得色,一雙眼眸盯着陳凱之,心裡想,這小子,死定了。
連楊傑都嚇得吐舌,坐在陳凱之身邊,輕輕拉了拉陳凱之的袖子,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都是學渣,大哥也不能笑二哥,陳老弟,你這是找死啊。
只有方先生,似乎若有所思,而後忍不住微微錯愕地看了陳凱之一眼,目光很是複雜。
此時,吳教諭咆哮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你好大的膽子,來人,來人,將他拿下。」
陳凱之一臉無辜的樣子道:「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你戲弄本官,罪無可恕!」吳教諭義正言辭道。
「可是……」陳凱之心裡樂了,卻依舊委屈地道:「可是學生念的應該沒錯啊,是大人讓學生倒背的啊。」
是……大……人……讓……學……生……倒……背……的……啊……啊……啊……
一下子,整個明倫堂沉寂了下來。
倒背?
沒讓他倒背啊。
噢,倒是有一句話,叫倒背如流,可這倒背如流,只是形容背得非常熟練,記得非常牢。
只是形容……形容而已。
有人已經嗖嗖地翻出了禮記,搜出了大學篇,從後往前看,映入眼帘的,居然真是也利為義以,利為利以不國謂此……
呼……
真是倒背啊。
「一字不差。」有人輕聲道。
震撼,太震撼了,要知道,將一篇文章背的滾瓜爛熟,其實不算什麼稀奇,可是倒背的難度,卻是滾瓜爛熟的十倍百倍,因為人的思維是有盲點的,即便是那些太學的鴻儒、博士,怕也未必能做到。
可是……這個傢伙,居然真的倒背。
張如玉方才還在笑,一下子,這笑容僵硬了,眼睛發直,心裡想,不可能,不可能的,這傢伙是怎麼做到的。
震撼,太震撼了!
至少此時的吳教諭,腦子也已經發懵了。
陳凱之只是淡淡一笑道:「請大人先讓學生背完可好?」然後他背着手,搖頭晃腦的,方才還背得有些磕磕巴巴,可是那映入腦海中的文字,現在卻一下子迸出來,漸漸流暢:「家國為使之人小,之善為彼,矣人小自必……」
許多人翻出了書,瘋了一樣開始倒着順序隨着陳凱之的背誦看下去,越看,越是心驚肉跳。
神了……
這傢伙真能倒背,一字不差,真的是一字不差啊。
這篇大學,陳凱之在前日就溫習過,因為本身就過目不忘,所以讀了第一遍,就記住了七七八八,他也不知為什麼,只接觸這五經,認真讀下去,這些文字便如有了靈性一般,瞬間映入腦海,等他熟讀幾遍,已是滾瓜爛熟了。
至於倒背,卻是很有幾分難度,不過事到臨頭,全身心的去記憶起自己讀書所學,竟也能脫口而出。
陳凱之有些慶幸,這幾日的努力,沒有白費啊。
「善至於止在,民親在,德明明在,道之學大……」
這洋洋千言的文章,陳凱之終於完美的劃下了一個句號。
他看着一臉僵硬的吳教諭,吳教諭顯然已經腦子抽抽了,陳凱之謙虛地朝吳教諭行了個禮:「大人,學生獻醜了,此篇《大學》,實乃經典啊,大學之道在於德,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其首要的,卻是修身,修身即是修德,修了德,方能愛民,有了愛民之心,這天下就可以大治了,聖人教誨,句句珠璣,學生學識淺薄,不敢班門弄斧,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