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 - 第12章
上山打老虎額
刮目相看
學識淺薄?不敢班門弄斧?
吳教諭失態了,他有點想不明白,這個傢伙是怎麼做到的?即便是自己,怕也做不到吧。
可是人家都一臉謙虛的樣子了,你能怎麼樣?還能聲色俱厲嗎?
方先生就在看着呢,這麼多生員也都被震撼住了,沒有人敢露出嘲弄,只是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陳凱之,像是看妖怪一樣。
「啊……好……」吳教諭憋着身體裡的內傷,總算是勉強地叫了一聲好:「陳生員……陳生員學的很好,本官心甚慰之,嗯,嗯……」他顯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丟人啊,丟大人了,人家倒背,自己居然都沒聽出來,現在倒好,顏面喪盡……
他勉強一笑道:「本官就不打擾你們上課了,再會,再會……」
腳步匆匆,吳教諭已逃之夭夭。
只有那張如玉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因為他發現許多同學,都是敬佩地看着陳凱之,令他頓時生出了許多的嫉妒。
陳凱之坐下,心裡並不覺得得意,自己距離學霸還早着呢,以後還要多努力才是。
坐在一旁的楊傑瞠目結舌,竟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他一直以為陳凱之和自己一樣,都是學渣來着。
方先生別有深意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已是從容起身:「時候不早了,今日的課就講到這裡。」
這個恩師,脾氣倒是古怪得很,陳凱之心裡想,今日聽了他的課,方才知道恩師的厲害,自己雖能倒背,可是對於四書五經的理解,卻是差之千里,不成,得向他好好請教才是。
現在陳凱之生活困頓,雖然勉強安生立命,可現在有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哪裡肯放過?方先生前腳一走,陳凱之就在同學們的震撼目光之下,急急忙忙地收拾了筆墨和書本,便跟了出去。
等方先生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居所,陳凱之便上前去叩門。
門子開了門,狐疑地看他,陳凱之道:「學生陳凱之,乃是方先生的門生,特來拜見。」
這門子便入內通報,沒多久就請了陳凱之進去。
這顯然是縣學專門給方先生安排的院子,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青藤攀爬在庭院的籬笆牆上,帶着盎然綠意,陳凱之則被請進了書房,書房裡沒有桌椅,只有幾張長案,和幾個蒲團,架上都是書,南牆處,懸掛一方古琴,字畫也有,不過陳凱之來不及細看,因為此時方先生已換了一件寬大的道袍,盤膝坐在蒲團上。
穿了道袍並非是道士,事實上,在大陳朝,道袍因為寬鬆,所以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愛將它當……睡衣穿。
方先生似乎也在打量着他,不過這目光,欠缺了興趣,卻多了幾分慵懶。
陳凱之上前道:「學生陳凱之,見過恩師。」
「噢,來坐。」方先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陳凱之也不客氣,這恩師一看就很牛逼的樣子,能作為他的門生,還是很有前途的。
方先生淡淡道:「凱之來此,是有什麼事嗎?」
「恩師這個逼裝的也很好,果然一看,就有大家風範,恩師就是恩師,難怪縣裡的人見了他都恭恭敬敬的。」陳凱之心裡想着,嘖嘖稱讚。
隨即,他道:「學生是來向先生學習的。」
方先生面上沒有表情,只是左眉微微一挑:「原來如此……」
就這麼不咸不淡的一句,仿佛已經超凡脫俗,和這個滾滾紅塵,已經沒有多少關係了。
哎呀,這個逼已經可以給滿分了。
陳凱之很佩服地看着方先生,雖然深諳套路,可是和恩師一比,自己還差那麼點火候,以後一定要多多學習。
略一沉吟,方先生道:「不過,老夫沒空,你自學吧。」
什麼?
陳凱之呆了一下,心裡忍不住揣摩,這是恩師端着架子呢,還是恩師對自己有什麼成見呢?
他不甘心啊,得死纏爛打,學到真材實料的本事才是,陳凱之便道:「學生有幸蒙恩師不棄,收學生為徒,恩師若能教誨一二,學生感激涕零。」
方先生此時卻是輕吁了口氣,搖頭道:「哎,倒不是有幸,說來慚愧,只是因為老夫不幸,和江寧縣令打輸了個賭。」
話說到這裡,點到即止。
陳凱之的臉色就精彩了,我去,只因為打了個賭,若是再稍加深思,陳凱之就明白了。
原來這方先生,未必想要收徒,也不想來這江寧縣學裡教授功課,是啊,人家是一等一的大名士,走到哪裡都有飯吃,受人禮敬,憑什麼來這縣學呢?
而先生之所以困在這裡,只是因為……因為特麼的打了個賭,還特麼的打輸了。
陳凱之有點懵逼了,這就好像有一天自己的爹跑來和自己說,之所以這個世上會有你,只是因為在一個很不幸,且風雨交加的夜晚,十分不幸的中招了。
怎麼聽着,跟後爹一樣?這……不能忍啊。
陳凱之深呼吸,心裡安慰自己,不打緊,不打緊,雖然這是美麗的誤會,可好歹生米煮成熟飯了,自己是他的門生,你還能袖手不管嗎?
陳凱之擠出微笑道:「這樣一說,倒也是恩師與學生的一段緣分,學生天資尚可,平時也很努力,若是恩師悉心調教一番,或許將來也能像師兄那般,鯉魚躍龍門,金榜題名,恩師一人教授出兩個進士,豈不美哉?」
臉皮厚怎麼了,凱哥臉皮就是厚,方才那一次倒背,想必是讓恩師很是難忘的,這個天份,想必對恩師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粗鄙!」方先生突然輕喝一聲:「難道人生的意義,就只有金榜題名嗎?」
陳凱之呆住了,恩師,你這是要鬧哪樣?
方先生風淡雲輕地道:「你倒是有幾分天資,能令人刮目相看,可是你名利心太重了,只求金榜題名,這和行屍走肉何異?」
陳凱之一頭霧水了:「那麼恩師的意思是……」
方先生眼高於頂的樣子,道:「來人,取老夫的琴來。」
門外侍立的童子聽了,忙走進來,將南牆上的古琴取下來,送到了方先生的案頭。
方先生瞥了陳凱之一眼,也不打話,保養極好的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撥動起來。
頓時,音符便充裕了整個書房。
琴音繚繞,亦揚亦挫,深沉,婉轉而不失激昂。
陳凱之認真一聽,臉色就變了。
第19章
何方高人
陳凱之瞪大眼睛,一臉懵逼的樣子。
這……不就是他給那荀家小姐吹的那首《高山流水》嗎?這高山流水,怎麼又被方先生彈奏起來了?
哎呀,想不到他和恩師還是知音啊。
只是他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為這高山流水有一些地方有些生澀,雖然依舊不失柔美,卻還欠缺了一點什麼。
那方先生屏息撫琴,不經意之間,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陳凱之一頭霧水狀,心裡便更加瞧不起了。
等這高山流水一曲奏罷,他才深深吸一口氣,仿佛還沉浸在方才的淙淙流水之中,眼角閃爍着些許的淚花,被這琴音感動不已。
再深吸一口氣,他才道:「此曲,你能體會嗎?」
「能啊,能。」陳凱之忙不迭地點頭。
「粗鄙!」方先生又是輕喝:「你明明不能,偏要說能,裝模作樣,哪裡是老夫的知音?你可知道,老夫和江寧縣令,賭的就是這琴,那江寧縣令,居然拿出了這麼一曲佳作,說是荀家那兒傳來的曲譜,據聞是荀家小姐自一位無名曲樂大家那兒所奏中得以感悟,方才編的此曲,此曲只天上有啊。」
陳凱之明白了,原來自己給荀小姐吹了高山流水,荀小姐記了下來,重新編為了琴譜,然後縣令聽了去,心裡愛煞了,恰好方先生途徑江寧,既然都是愛琴之人,於是打了個賭,縣令大人就直接用這一曲高山流水,將方先生秒殺了。
我去,好複雜的樣子啊。
「你方才提到你那師兄,你以為,他只是金榜題名這樣簡單?粗鄙!」
又是一聲粗鄙,方先生接着道:「你那師兄,何止只讀這四書五經,他的琴棋書畫,樣樣都是精通,是個雅人,反觀你,心裡只想着金榜題名,利慾薰心,渾身上下,哪裡有半分的雅致?這琴,老夫雖不知是何人所作,可是彈了他的曲,心嚮往之,真恨不得做他門下走狗,日日聽他彈琴,哎,知音難覓啊。只是你嘛……老夫沒功夫教你,你既想要鯉魚躍龍門,一舉成名天下知,那便自己好生努力去吧,老夫要彈琴,沒功夫。」
臥槽……凱哥我求上進,也被鄙視了?
細細一想,不對,這高山流水,在這個時代,原創的不就是自己嗎?不過……自己也是抄襲前世的……
陳凱之踟躕了,要不要承認呢?若是承認,這算不算抄襲?
只在陳凱之略一踟躕的功夫。
方先生將袖子一收,又變得淡然起來,他幽幽道:「去吧,好自為之,老夫與你有緣無份。」
陳凱之倒是聽着有點火來了,這是逐客令啊,這一點志氣,陳凱之還是有的,他沒有露出失望的樣子,只是一笑道:「噢,好。」
於是從蒲團上起身,很灑脫的樣子:「再見。」
方先生沒有被陳凱之的離開而打擾了興致,竟發現方才自己彈奏到了動情之處,眼角有些濕潤,揩了揩眼角,禁不住發出感嘆:「知己難得、知音難覓啊,只是不知那位前輩,到底是何方高人,若是能與他一見,足慰平生了。」
至於陳凱之,從方先生居所出來後,心裡的確是有幾分遺憾,怎麼可能沒有遺憾?好不容易拜了名師,誰曉得就這樣分道揚鑣了。
可陳凱之不後悔,他顯得很灑脫的樣子,抱着書回到自己的住處,卻見自己的小院裡花花綠綠的,咦,這是什麼情況?
湊近一看,卻不知是哪個混蛋拿着竹竿子架在自己的籬笆牆上,晾曬了衣物了。
衣物倒也罷了,而且還都是女子的褻褲和肚兜。
臥槽……王法呢,天理呢,我的名聲啊!
忍住吐血的衝動,陳凱之朝着隔壁的歌樓大叫:「誰,是誰?」
此時已到了正午,日上三竿,一些歌女們已是起了,聽到動靜,個個姣好的面容從窗台上探出來,頓時笑作一團:「小公子,賤妾們沒地方晾曬衣物,這才借你的地方用用,怎的這樣小氣。」
那翠紅年紀小,卻是吃吃道:「不,不是我,是芳兒姐姐的主意。」
陳凱之叉着手,心裡暴怒啊,戲弄凱哥來了,豈有此理,讓人看了,還以為凱哥是什麼人呢。
對面的歌女們卻又是笑:「平時你來借光,也沒人趕你,現在借你地方晾曬衣衫,你反倒是不依了,來來來,索性你上樓來,姐姐們給你唱曲,好生伺候你,權且當作酬勞。」
呃……
陳凱之倒是有了尷尬,欠揍的是,他居然覺得對方很有道理的樣子,沒毛病啊,自己的確是蹭了她們的好處,而且鄰里之間,不過是借個地方晾曬衣物罷了,雖然有點怪怪的,可是道理上,似乎也很說得通……
好吧……陳凱之咬咬牙,也不和她們囉嗦了,生怕她們再說出什麼污穢的話,索性架起竹竿子,見四下無人,嗖的一下收了褻褲和肚兜便往屋後跑,屋後有一小塊院子,而且被院牆遮擋着,尋常人無法發現。
樓台上的歌女們見他狼狽又緊張地抱着女人的東西瘋了似的逃之夭夭,又都笑作一團。
呼……
總算搞定。
陳凱之心裡稍安,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態,也不回前院去了,攤開書來,讀了一會兒,便生火造飯。
他總是不擅長於燒柴,片刻功夫,便一臉鍋灰了,這時外頭卻有人道:「陳公子,陳公子可在?」
陳凱之在這個世界的朋友並不多,聽到有人登門,心裡也是狐疑。
等走出去,卻見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恰在柴門之外站着,連籬笆也擋不住她那面上含俏的美顏。
是荀小姐?想不到又見面了。
不過荀小姐此時乃是男人的裝扮,這個時代風氣還算開放,寡婦是可以再嫁的,女子也未必不可以拋頭露面,只是像荀家這樣的家世,可就要注意一點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