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 - 第5章

上山打老虎額

  說着,二人就到了門口。

  陳凱之很認真地道:「多謝恩公,若是有閒,學生一定會來拜望。」

  宋押司更加慚愧,對門房道:「去拿幾尾醃魚來。」

  門房頷首,忙不迭地去取魚。

  宋押司笑道:「這是荊州的朋友送來的醃魚,別有一番風味,賢侄既然來了,不可空手回去。」

  這一次,卻是宋押司想要交這個朋友了。

  陳凱之欣然接受道:「若是恩公要給我辦事,我倒是不敢,可若是恩公要送我魚,學生卻非要收下不可,多謝。」

  這話聽着很有趣,宋押司聽後哈哈笑起來。

  那門房拿了魚來,陳凱之大方地接過,又是作揖道:「學生告辭。」

  說罷,他再沒有停留,提着草繩綁的幾條鹹魚,消失在黃昏的街上。

  「老爺,這人是誰?」門房禁不住問。

  宋押司捋須,眼睛半張半闔,尋覓那人群中已是消失不見的蹤影,淡淡道:「是個故舊的門生,往後若再來,殷勤一些,不要怠慢了。」

  「是。」

  在這長街對面,那幫閒早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眼裡已寫滿了震驚。

  這人……真是宋押司的親友啊,宋押司居然親自將這小子送出來,這個關係可不一般,噢,還送了魚給他,送魚是親朋好友之間常有的交際行為,更重要的是,這個小子居然很不客氣地接受了。

  若是關係生疏一些,會如此不客氣地接受嗎?

  哎呀,幸好我家周差役今日沒有刁難這個小子,否則……

  他左右看了一眼,便一溜煙的,行色匆匆地走了。

  ……

  陳凱之當然不是找宋押司辦事,戶籍這樣的小事,怎麼能讓縣令的心腹親自辦呢?他提着鹹魚,輕鬆愉快地尋了個客棧,現在身上還有一兩銀子,先解決戶籍問題,接着就得努力地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了。

  在客棧里打尖住下,本以為自己會很灑脫,人躺在塌上,便有一股思緒湧上心頭,那平時沒心沒肺的俊俏臉龐,卻忍不住升騰上一絲落寞。

  次日起來,很生疏地用店伙送來的柳枝刷了牙,到了這裡,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洗漱之後,便匆匆出門,路上隨手買了個蒸餅吃,這蒸餅硬邦邦的,入口難化,陳凱之心裡不由想:「要出人頭地啊,蒸餅再吃下去,凱哥的腸胃怎麼受得了。」

  他在路上打聽了之後,尋覓到了縣衙,縣衙倒是顯得很樸素,頗有些像土地廟,只是門臉顯得莊嚴了一些,途徑的路人到了這裡,大多行色匆匆,顯然不願和公門打什麼交道。

  只有陳凱之很大方地走上前去,便有一個皂隸呵斥道:「什麼人?」

  陳凱之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道:「我尋周差役。」

  顯然這位周差役比這皂隸在衙里身份要高,皂隸的臉色馬上緩和起來,道:「你叫什麼,我去通報。」

  「陳凱之。」

  陳凱之含蓄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深信,那姓周的差役,一定會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第7章

大功告成

  皂隸匆匆去進去通報,過不多時,便回來道:「周差役在刑房等你,哈,陳公子,小的給你帶路。」

  態度變化得真快,陳凱之不禁莞爾,隨他進了衙內,在六扇門前停下。

  這六扇門分別是「刑」「禮」「工」「吏」「戶」「禮」六房,是縣衙里主要的機構,陳凱之大喇喇地走進去。

  本是坐在這裡的周差役連忙離坐,滿臉堆笑道:「哎呀,是陳公子,今兒吹什麼風,陳公子怎的來了?」

  和昨日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宋押司的親戚啊,這傢伙也不早說,害得差點得罪了他。

  周差役昨夜聽了幫閒的添油加醋,心裡還有一些不安呢,宋押司乃是縣尊大人面前的紅人,若真是得罪了他,往後可還怎麼混?

  陳凱之道:「周官人,你好。」

  「不要說這樣的話。」見陳凱之客氣,周差役瞪大眼睛,親昵地道:「什麼官人不官人的,就一個賤吏,你這樣稱呼,沒的讓人笑話,以後叫周老哥,我叫人上茶。」

  陳凱之笑吟吟地道:「茶水就不喝了,其實是有事想請周老哥幫忙,昨日你問我戶籍,我回去找了找,竟發現真的遺失了,你說,這可怎麼是好?這沒有戶籍,可是大罪啊,我左思右想,周老哥在衙里人面廣,能否幫我辦一個。」

  很不合理的要求。

  戶籍有這麼好辦?

  你以為你是誰?

  若是昨天,周差役早就怒目金剛,提着戒尺拿人了,一看你獐頭鼠目,就不是好東西,拿下,回去打一頓再說。

  可是……昨天是昨天,今時不同往日了啊。

  周差役臉上堆着笑,心裡忍不住想:「他不尋宋押司,卻來尋我,莫非是想避嫌?又或者是,這樣力所能及的小事,宋押司不屑為之?哎呀,這倒是叫我心裡一塊大石落地了,這樣的人情,不給白不給。」

  周差役便欣然地道:「這個好說,若是別人,肯定是沒這麼輕易的,可是我與你投緣,昨日乍看你,便覺得你不是尋常人,哈哈,這事,周老哥幫你辦着。」

  周差役心裡甚至隱隱期盼,若是宋押司肯另眼相看,在縣令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周差役讓陳凱之先安坐,自己則興沖沖地跑去了隔壁的戶房,過不多時,有個戶房的文吏進來,客客氣氣地問了陳凱之的姓名和籍貫後,便又回去了,半晌之後,周差役便拿着一份黃紙的戶籍過來,上頭清晰地蓋了戶房的大印,交給了陳凱之。

  很多可能極難的事,其實要辦起來很容易。

  陳凱之捏着這輕薄的一張黃紙,心裡感慨:「還好凱哥不是一般人,否則早就死了一百零八遍了。」

  所謂閻王好惹,小鬼難纏,似周差役這樣的人,就是小鬼,在縣裡混了許多年,早就便成了油子,平常人要找他辦事,比登天還難,你就算不辦事,他還要尋個空子找你麻煩呢。

  可只要設定好套路,摸透了對方的底細,看上去好似難如登天的事,周差役這等混子也能輕易幫你辦下來。

  有了戶籍,陳凱之心裡大定,終於不怕招搖過市碰到警察叔叔了。

  周差役笑着來套近乎道:「不知陳老弟現在做什麼營生?」

  陳凱之信奉他上輩子混社會的準則,能忽悠的事儘量忽悠,沒必要忽悠的,卻絕不和人說半句假話,因為真話越多,反而顯得你真誠,給人留一個好形象。

  他搖頭道:「現在無所事事,周老哥別取笑。」

  周差役哪裡敢取笑他,心裡說,老弟,你有宋押司啊,還怕沒有營生?

  當然,周差役是不能點破的,難道說我派人跟蹤了你,得知你和宋押司有交情才和你交朋友的不成?

  他笑嘻嘻地道:「我看你一身儒雅,文質彬彬的,倒像是讀過書的,噢,正好我家縣令為了教化一方,特意請了名儒方正山方先生來縣學裡教書,為的是應對年末的縣試,這方先生前幾日才到了縣裡,和縣尊商量,說是要取一名青年俊彥收入他的門下,縣尊大人大喜,已說了,後日讓諸生們都去試一試,誰若是受了方先生的青睞,由縣裡就會供應他的吃喝,直接將其列為廩膳生,公子可有意嗎?」

  這個時代的規矩,倒是和陳凱之所想的不同啊,陳凱之記得在明清時期,廩膳生是要考了秀才才有資格的,在這裡是縣老爺說了算嗎?

  不管怎麼說,陳凱之心動了。

  包吃包喝包住,還有一個感覺很有前途的老師,哎呀,就差送個老婆了,現在戶口問題解決了,這「工作問題」似乎也該努努力才是。

  怎麼看着,這個所謂門生有點像上一輩子的公派留學生呢?

  有前途,我喜歡!

  陳凱之不露聲色道:「後日?考的是什麼?」

  周差役笑道:「我若是知道試題是什麼,我也就去考了。不過想必不會容易,方先生的名氣很大的,莫說是尋常的讀書人,就算是一些家裡有族學、私學的名門之後,也動了心,應考者不少呢。」

  「我也可以去?」陳凱之愈發動心了。

  周差役心裡卻道:「方先生乃是名士,要讓他收你為徒,卻是難了,當然,無論你有沒有機會,這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和宋押司有不可描述的關係,再賣你個人情也無妨。」

  於是周差役笑容可掬地道:「陳老弟啊,本來想要應考,卻也是不易的,若是人人都去考,這哪裡管得過來?所以非要有人舉薦才可。不過不要緊,我一見你就投緣,嘖嘖,你跟我那過世的兄弟簡直生得一模一樣,這第一眼見你呀,就好像是與早夭的兄弟重逢一般,心裡透着親切,緣分啊,想不到自己的故去的親兄弟,就這麼活生生的在跟前,小老弟,你放心,這事,哥哥為你辦了,你後日只管來衙里,我想辦法給一封薦信你。」

  像你死去的親兄弟……

  陳凱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差役這一張坑坑窪窪的大餅臉,陳凱之要哭了,眼角有些濕潤,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自己。

  「多謝周……周大哥。」本來還想拉幾句家常,可陳凱之被周差役死去的兄弟嚇着了,無語凝噎。

  心裡有了底,陳凱之連忙告辭,有了戶籍就算是成家了,若是能有幸成為大儒的高徒,還包吃包住,這就算是立業了。

  嗯,不要急,凱哥慢慢把事辦了。

  回到客棧,手裡的銀子只剩下半兩,換成錢也不過是五百錢而已,陳凱之這才有些緊迫起來,真的得先安頓下來才好,所以這兩日不能閒,後日就要考試了,要努力,先打聽打聽再說。

第8章

美好人生

  於是陳凱之這兩日都在四處閒逛,見一見這座古代大邑的風采,在高聳入雲的佛塔下流連,也在滿是油污的市集裡穿梭。

  清晨拂曉時,沿着碎石路走在生了青藤的斑駁城牆腳下,亦或到了湖畔邊,月色如鈎時,見那繁星點點,在河堤的幢幢人影中,欣賞着粼粼湖水中游弋的遊船、畫舫。

  偶爾,能有絲竹和淺唱聲由風送來,使人陶醉其中,可是那張狂酒客發出的大笑,卻總是破壞了氣氛。

  禽獸!

  這是一個奇妙的世界,用上一輩的話來說,陳凱之是到了另一個平行的世界,這裡有商周,有秦漢,唯獨代漢的卻是一個叫大陳的時代。

  大陳自太祖皇帝建立基業以來,已是歷經了五百年,五百年的時間,風風雨雨,大浪淘沙,斗轉星移,卻是江山依舊。

  當然,這些和陳凱之沒有任何關係,他現在所要的,不過是安生立命罷了。

  他在城裡城外走着,接受着這個世界各種的信息,從前做業務,市場調查最重要,全是靠腿跑出來的,決不能嫌麻煩,若是你嫌它,終有一日,麻煩會找上你。

  所以很快,陳凱之就比大陳人還要大陳人了。

  兩日轉眼過去,陳凱之熟稔地起床洗漱,柳枝漱口挺好的,至少現在已經很熟練了,下了樓,不客氣地坐在茶座上,叫一聲:「小孫,老樣子。」

  店伙就會將熱騰騰的蒸餅和一壺茶水斟上來,笑呵呵地道:「公子請。」

  陳凱之便將一文錢不經意地放在桌上,小孫很喜歡陳凱之,這倒不是因為這一文錢打賞,陳凱之的賞錢並不算特別大方,可陳凱之賞錢的時候,總是為了顧他面子似的,只很輕鬆地將錢放在桌角,然後就低頭吃茶,這令小孫感覺到陳凱之對他自骨子裡發出來的尊重,絕不像有些人一樣,吆三喝四的,賞個一文錢,還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似的。

  吃過了茶水和蒸餅,打了個飽嗝,陳凱之就出了店,今日不四處走動了,要去考試,他身上還有三百文,堅持不了幾天了,這一次,志在必得。

  先去了衙里,周差役很守信,果真給了陳凱之一份薦信,笑吟吟道:「老弟,祝你馬到成功。」

  雖是口裡這麼說,可他心裡則道:「方先生的門生,哪裡這樣好做的?哎呀,說句好話罷了,反正恭維話又不值錢。」

  陳凱之接過推薦信,卻是鄭重其事地朝周差役行了個禮:「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來這個世界,總算說了一句實話,陳凱之是真的心懷感激,雖然他知道周差役給自己的好處有功利的成分,可是人能獲得別人幫助,無論任何理由,都應當存在心中。

  缺德歸缺德,恩情也要記着。

  周差役倒是沒想到陳凱之徒然這樣凝重,反而不知所措起來,忙道:「用心的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