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 - 第6章

上山打老虎額

  陳凱之點頭,隨即便往縣裡的縣學方向去了。

  周差役吸了口氣,仿佛若有心事,他看着陳凱之的背影,心裡居然有一股暖意。

  這個小子,其實人還不錯,想到這裡,周差役又搖頭。

  可惜他應當是沒這個命的,方先生眼高於頂,迄今為止,也只收了一位弟子,如今再收一位關門弟子,多少人趨之若鶩啊,連不少地方的小才子和一些詩書傳家的公子都來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也輪不到你這個小子。

  一聲嘆息,許是被方才陳凱之的真摯感謝所觸動,周差役居然生出了惋惜之情。

  ……

  縣學靠河而建,乃是縣裡最光鮮的建築之一,規模不小,占地也是極大,由此可見,這大陳朝對於教化的重視。

  而此時,縣學的大門已開,學子們蜂擁而入,許多人都是認得的,彼此打着招呼。

  陳凱之來的雖早,可是認得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尼瑪,被孤立了,不過他也無所謂,今兒是大儒挑學生,大家本就是競爭者。

  陳凱之小心地觀察着這些學子,大抵有七八十人。看來周差役確實很給面子,這薦信來的並不容易。

  「是張公子,張公子來了。」

  人群之中,有人驚呼一聲。

  頓時這縣學門前沸騰了。

  「張公子家中不是早就請了大儒了嗎,何必也來湊這個熱鬧。」

  「方先生名動天下,張公子只怕也想成為他的弟子吧。」

  於是有人的臉色變得踟躕和難看起來,像是只要這張公子出山,自己的希望就變得很渺茫似的。

  卻也有人似乎很願意去捧臭腳,一干人呼啦啦的將一個撐着油傘來的人圍住,打躬作揖,好不熱鬧。

  陳凱之抬頭看天,咦,沒下雨啊,難道是我的錯覺,為何那人還撐着傘來?

  等那人走近,才發現他穿着極為考究的儒衫,頭上一頂鑲嵌着珍珠的巾帽,面上似乎還敷了粉,顯得特別白皙,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特別俊朗。

  只是……這面上敷粉是什麼鬼?嚇,他還生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顧盼之間,像是暗送若秋波一般。

  可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人……有點眼熟。

  嗯……在哪裡見過?

  下一刻,陳凱之就瞪大了眼睛,他是……表哥!

  陳凱之料不到會在這裡遇到表哥,不過他顯然對這個人沒有好印象,便想側臉過去,懶得被他認出。

  可是表哥眼尖,方才還與擁簇來的人談笑風生,眼波一轉,看到了陳凱之,腳步猛地一駐,便直勾勾地將視線直直地落在了陳凱之的身上。

  隨即……

  「陳凱之!」

  表哥大叫。

  他居然還認得我,倒是很有心。

  陳凱之卻高興不起來,一個男人若還惦記着另一素不相識的男人,要嘛是這個男人有不可描述的愛好,要嘛就是有人給他戴了綠帽。

  前者應該沒有,後者嘛,就值得商榷了。

  陳凱之露齒而笑,當然要笑,還能哭不成?

  他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道:「張公子,你好。」

  表哥咬牙切齒,似乎又不便發作,這幾日,表妹每天都在練琴,彈的都是陳凱之的那首曲子,若是乏了,便倚窗出神,甚至還找人打聽這個陳凱之。

  他還不妒火中燒?表妹這八成是鍾情這個陳凱之了。

  天可憐見,本公子早就想找你了,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好不容易壓住心裡的狂怒,表哥的墨眉一挑,卻是輕浮地道:「噢,陳賢弟也來拜師?」

  陳凱之道:「撞撞運氣。」

  我也不是謙虛,我本來就是來撞撞運氣的。

第9章

比的是智商

  擁簇在表哥身邊的人,便都打量起陳凱之這個不曾見過的少年來,嗯,生得倒是頗為白皙俊秀,一身華服,看上去也不像等閒之輩,只是為何此前不曾見過呢?

  表哥突的將手一閃,直接抽出了腰間一支香妃扇來,猛地一打,扇子張開,露出了桃花的扇面,上頭的字看不甚清,大抵是「桃花寄相思」之類的東西。

  他開始搖着扇子,揮灑自如,給陳凱之一個白眼,道:「噢,若是這樣,你運氣就不太好了,因為本公子恰好也是來拜師,不過不要緊,輸了也沒什麼,畢竟你是無名之輩,本公子出山,即便輸了,那也是你的榮幸。」

  臥槽……

  我就佩服睜眼說瞎話,還能把逼裝了的樣子。

  陳凱之也是服了,卻只淡然一笑:「噢。」

  表哥倒是略顯慍怒:「噢是什麼意思?」

  陳凱之很認真地看着他,然後一臉關切地道:「張公子,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這天氣這麼涼,張公子還搖着扇子,不冷嗎?」

  表哥本是輕鬆寫意地搖着扇,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聽到這裡,手搖不動了,這紙扇頓在半空,他憋着臉,終是咬了咬牙道:「不冷,熱得很。」於是拼命地猛搖起來。

  其實,還真有點冷颼颼的,這一頓猛搖,表哥頓時感覺不適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剛要找陳凱之晦氣,可是陳凱之這小子,竟是不見了蹤影,已經率先進縣學去了。

  「這個傢伙,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諸生都已經到了明倫堂,接着紛紛繳了薦信,陳凱之發現,自己開始被分化了,似乎表哥在這裡很有影響力,大家見自己和表哥不對付,居然也自覺地和自己保持距離。

  被孤立了啊。

  可是陳凱之心如止水,這明倫堂很寬敞,倒也站得住人,這時有人道:「教諭大人與方先生來了。」

  便見一個頭戴翅帽之人當先出現在門口,卻在門口駐足,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接着一個頭戴綸巾,身穿儒衫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徐徐踱步進來。

  方先生年過四旬,身子乾瘦,倒是氣度非凡,自進了這裡,便顧盼自雄,神采奕奕,反是那頭戴翅帽的縣中教諭對他很是殷勤,即便是方先生擺譜,也是甘之若飴的樣子。

  方先生和教諭謙讓之後,便各自落座,教諭站起身,帶着笑意道:「諸生此來,想必都是想要一睹方先生風采的,今日方先生蒞臨我縣,本縣上下,與有榮焉,哈哈,話不多說了,請方先生吧。」

  方先生便站起來,大家都向他行禮。

  陳凱之見這方先生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也很是佩服他的風度,跟着大家一起行禮。

  方先生笑容可掬地壓了壓手,隨即跟眾人客套起來:「不必多禮,老夫是閒雲野鶴,當不得教諭大人這般稱讚,噢,老夫想收個門生,早就聽聞這江寧縣青年才俊不勝凡幾,所以特來與諸生一會。」

  眾人聽得如痴如醉,個個看着這揮灑自如的方先生,心中都是敬仰。

  這時,有一個聲音道:「小侄見過世叔。」

  世叔……

  怎麼還有人攀親了?

  陳凱之連忙朝說話之人看去,卻見那表哥排眾而出,深深朝方先生作揖行禮。

  陳凱之心裡咯噔了一下,你逗我,黑幕啊,原來你們還認識?

  他觀察着方先生的反應,卻見方先生眼眸一閃,目光落在表哥的身上,眉梢微揚,面上也帶着慈和之色,卻是有些猶豫着,似是在想此人是誰。

  「是小侄張如玉。」張公子自報家門。

  如玉……原來姓張的叫如玉,這個臭不要臉的張如玉,死變態!

  陳凱之心裡想,卻還是鬆了口氣,張如玉毫不避諱地跑來認親,可見在私下裡,應當沒有運作過,否則就沒有必要在這裡打招呼了,直接假裝不認識就可以,這樣還顯得公平公正,反而是方先生若是一副避嫌的樣子,板起臉來訓斥張如玉一頓,才是真正危險了。

  不過……陳凱之微微皺眉,這確實是個麻煩啊,人家有交情,這就得了先手,近水樓台先得月,自己的機會又少了些許。

  可是張如玉很嘚瑟啊,他仿佛臉上貼了金一樣,道:「世叔的言傳身教,小侄一直銘記在心,一別經年,甚為想念,真希望能夠時時刻刻在世叔座下,聆聽世叔的教誨。」

  方先生似想起來了,朝張如玉含笑着道:「好,好。」

  連說了兩個好,其他諸生的臉都拉了下來。

  方先生說罷,精神一振,道:「老夫擇才,自然是公平公正,今日只出一題,誰能答中,老夫便親自將他收入門下,如何?」

  於是眾人紛紛說是。

  方先生便背着手,徐徐出題道:「何謂無恥小人?」

  「……」

  一下子,明倫堂中落針可聞,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誰也沒有想到,方先生會出這樣的題。

  於是大家都苦思冥想起來。

  方先生則端坐其中,老神在在的樣子,只等人來答。

  陳凱之不急,這個問題很簡單,按理來說,大家大抵都能描述出什麼是無恥小人,可方先生只收一位門生,所以,這題看似平淡,但是肯定很不簡單。

  他先看看別人怎麼答再說。

  倒是這時,卻有目光朝他看來,陳凱之抬眸,正見張如玉那雙桃花眼朝自己森森地盯來,哎,這個傢伙,看來是要死盯着自己了,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終於,有人站出來答道:「見風使舵、反覆無常者,即是小人。」

  陳凱之很佩服他的勇氣,大哥,你是來打醬油的吧,要是這樣容易,你去考狀元好不好?

  果然,方先生默不作聲。

  那人便耷拉了頭,又有人禁不住道:「心胸狹隘、表里不一,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便是無恥小人。」

  方先生依然不做聲。

  這時眾人七嘴八舌起來:「撥弄是非,挑撥離間者便是無恥小人。」

  「吹毛求疵,自以為能……」

  諸生各個絞盡腦汁,紛紛作答。

  方先生只抱着手中的茶盞,在這嘈雜聲中,垂下眼帘,輕吹茶上浮起的茶沫,微笑不語。

  果然很不簡單啊。

  陳凱之細細觀察,顯然這些回答,都入不了方先生的法眼,這倒奇了,這些都可以算是無恥小人,可方先生為何不為所動?明明是他自己出的題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