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 - 第9章

上山打老虎額

  陳凱之解釋道:「是這樣的,今日我去縣學裡見方先生,蒙方先生垂青,要收我為門生,教諭大人便叫我來縣裡辦學籍。」

  宋押司方才還微微皺眉,隨即滿臉儘是詫異。

  方先生收了陳凱之為徒?

第13章

恩公出手

  方先生收徒的事,宋押司是知道的,只是那方先生是眼高於頂的人,他收的門生,一定不凡,況且這次方先生只收一位關門弟子,可見陳凱之必是有着過人之處。

  詫異之後。

  宋押司心裡不由感嘆,好在認了這麼個賢侄,這小子很有前途啊。

  於是一張公事公辦的臉,頓時換上了如沐春風的笑容:「那麼,倒要恭喜了,不過這學籍是在縣學裡辦的,何故跑來縣裡?」

  果然……

  陳凱之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想,真被那教諭坑了,他只說縣裡,怕就是故意讓自己白跑一趟,然後知難而退。

  這等小官最是討厭了,有那麼一丁點權利,便故意刁難你,使你不得不對他屈服。

  陳凱之不介意偶爾給人拍一拍馬屁,可是這樣故意刁難的,他卻沒好臉色。

  陳凱之面上依然笑吟吟的,他不能苦着臉,想要站着把學籍辦了,就得靠宋押司了。

  陳凱之便一副故作懵懂的樣子道:「原來如此,看來是教諭大人沒說清楚,倒是小侄糊塗了,我這就回縣學裡去。」

  假裝告辭要走,心裡則在想:「教諭要擺官威,而偏偏宋押司得知了這件事,宋押司和自己已算是故舊了,他不知道這件事還好,一旦知道,還怎麼會袖手旁觀呢?」

  這就是人性啊,凱哥混社會,怎會不知道這公門中的齷齪?無論教諭知不知道自己和宋押司是故舊,可今兒自己被刁難的事若是傳了去,宋押司就等同樣被人打臉了。

  衙門裡什麼最重要?官職大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威信,即便是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可你若是打他的臉,他還怎麼在衙里立足?

  宋押司果然凝眉不語起來,心裡不由地想,辦學籍本就是縣學的事,身為教諭的,怎麼會說不清楚?

  他眼眸深邃,似在權衡,只沉吟片刻,便道:「賢侄在這裡少待,我去見見縣尊。」

  要搬大領導了。恩公很給力啊,顯然,教諭想要立威,宋押司呢,該確定主權了。

  陳凱之便訝異道:「要驚動縣尊嗎?」

  這是一句廢話,你都跑來找宋押司了,縣衙里是藏不住事的,大家都知道宋押司稱呼你為賢侄,宋押司的朋友,若是隨意被人刁難,宋押司的面子還往哪裡擱,這裡還是江寧縣嗎?

  宋押司卻什麼都沒有說,起身往後衙廨舍中去。

  本縣縣令姓朱,這江寧縣隸屬於金陵府城,而金陵乃是陳朝四都之一,所以朱縣令乃是京縣縣令,尋常的縣令是七品,而他卻是正六品,前途遠大。

  此時他正在廨舍里喝茶,宋押司進來,行了禮,道:「明公,方先生已點了弟子。」

  朱縣令對這方先生素來尊敬,聽罷來了興趣,聲音低沉道:「噢?不知是誰有這樣的運氣?」

  宋押司含笑道:「乃是一位叫陳凱之的青年才俊,不過他現在並非縣學生員,明公上次有言,說是方先生的門生,直接入縣學讀書,補為廩膳生員。」

  朱縣令點頭笑道:「噢,這是應當的,提攜後輩,事關教化,不可不看重。舉手之勞的事嘛。」

  宋押司卻是深深看了朱縣令一眼,才道:「雖是區區小事,只怕下頭的人辦不好。」

  朱縣令面上的笑容不見了,這宋押司乃是自己的心腹,他突然說下頭的人辦不好,肯定不會是空穴來風,這言外之意,頗有幾分縣學辦事不利的意思。

  朱縣令深深的看了宋押司一眼,似有所悟,道:「你說的是,這滿縣都是欺上瞞下的,方先生是本縣請來的,理當親力親為,莫讓下頭的官吏誤了事。」

  他沉吟片刻,攤開一張紙,提筆寫了一張條子:「去吧。」

  宋押司忙是將條子收了,作揖道:「明公,學生告辭。」

  一會兒功夫,宋押司就從廨舍回來,將條子取出,交給陳凱之道:「賢侄,天色不早,趕緊去辦了學籍,到時安頓下來,讓人捎個口信於我,有閒我去看看,近來縣裡公務繁忙,就不遠送了。」

  將字條收了,陳凱之心裡一塊大石落地,自己賭對了,感激地道:「多謝。」

  ……

  明倫堂里燈火通明,吳教諭皺着眉頭,隨手翻閱着幾篇公文,心裡顯得有些不痛快。

  張家那兒,他是再三拍了胸脯做了保的,誰曾料到,竟是半路殺出了程咬金。若是事情辦不成,自己以後還怎麼在張家人面前抬起頭來?

  心裡頓時對陳凱之生出了更深的厭惡之心,若不是他,何至於鬧出這樣的麻煩。無論如何都要解決掉,不然……

  正在他思索的功夫,有門吏匆匆進來道:「大人,那陳凱之又來了。」

  教諭聽罷,頓時抖擻精神,眉宇微微一挑,有些不屑地道:「噢?那叫他進來吧。」

  教諭斂起神色,緩緩端起了茶盞,一副輕描淡寫地樣子,陳凱之的薦信,他已查過了,不過是個小吏給他做的保。陳凱之這人沒什麼關係和後台,今兒恐嚇恐嚇他,不怕他不就範。

  陳凱之到了縣學,通報之後,一進去就看到板着臉,高坐在明倫堂里的教諭,陳凱之上前一步,作揖道:「學生見過教諭大人,噢,是這樣的,學生又去了縣裡一趟,那兒的人說,這學籍,確實該在縣學裡辦,還請教諭大人……」

  教諭似笑非笑地看着陳凱之,眼裡露出些許的嘲諷。

  這個傻傢伙,居然真不甘休啊,還沒完沒了了。

  「陳凱之啊……」教諭坐定後,方才慢條斯理地打起了官腔:「方才老夫的話,你還不明白嗎?」

  圈圈你個叉叉,我明白才有鬼了。

  陳凱之道:「可是教諭大人,我不明白啊。」

  他依舊是人畜無害的樣子,像一隻不諳世事的小白兔子。

  教諭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他沉眉,雙目掠過冷然:「張家不是你惹得起的,你識趣一些為好。」

  這什麼意思?鐵定了要逼他退出?

  陳凱之的脾氣也上來了,盡力壓住心頭的火氣,保持着風範,淡定道:「張家惹得起惹不起,與我有什麼關係?學生已拜入了方先生的門牆……」

  教諭怒了。

  這個傢伙,簡直就是胡攪蠻纏。

  他猛地拍案,啪的一聲,索性也撕下了臉皮,厲聲道:「陳凱之,你也配做方先生的門生?你是什麼東西,今日本官有言在先,你若是不識趣,老夫有的是手段整你,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有用。」

  他乃是縣裡的學官,自有一番氣勢,此時動怒,足以讓人心怯。

  這本就是要夾槍帶棒,讓陳凱之知難而退罷了。

  陳凱之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無恥小人了。

  他心裡想,凱哥爭取的名額,若是真乖乖讓了出去,我陳凱之這社會不是白混了?

  陳凱之居然也不客氣,伸手往下頭的一方書案拍打,發出砰的一聲:「你說什麼?」

  「……」

  這教諭本以為陳凱之會被自己所威懾,誰料這傢伙居然也拍起了桌子,比方才更囂張,他的怒氣頓時更盛,喝道:「陳凱之,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咆哮本官,你……來人,來人!」

  陳凱之卻是凜然無懼,居然朝教諭投以輕蔑的眼神。

  這個眼神被吳教諭捕捉到,心裡更是勃然大怒,忍不住在心裡道:「好,很好,今兒趁着他蔑視本官,將他辦了,治他不敬之罪。」心裡有了主意,正待要開口。

  陳凱之這時卻是義正言辭地道:「教諭大人,你身為學官,居然敢說這樣的話。天王老子來了都沒有用?莫非教諭大人比天王老子還大?今日這事,我絕不甘休,咱們沒完。」

  混社會第一法則,氣勢,氣勢,氣勢。

  孰是孰非,都不重要,但是一旦遇事,在權衡了雙方實力之後,一定要擺出氣勢,不可以讓對方摸清你的底細。

  這事兒,沒完,就是槓上了。

第14章

我自讀我的書

  教諭要抓狂了,見過囂張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

  陳凱之卻是板着面孔接着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是明倫堂,教諭大人作為學官,居然如此威脅我一個讀書人,好啊,這敢情好極了,教諭大人留着這句話,我們這就去縣裡,請縣令大人做主,如果教諭大人連縣令大人都不放在眼裡,那就去府里,去州里,有人自覺地自己天下第一,誰都不放眼裡,那我們就去找那個天王老子,且看看,天王老子來了,做不做得了主,我要人其他人也看看,這青天白日裡,在這教化的重地,會有人這樣口出惡言,這樣目中無人,這樣目無王法。」

  這個氣勢,真是吊炸天了。

  那吳教諭也是一時呆住,打官司,去縣裡,去府里,去州里,去找天王老子……

  這……誰給你的膽子啊。

  這時,陳凱之卻是旁若無人,氣勢的重要性就在這裡,先聲奪人,不給對方思考的空間,擺出一副有種你們就把事情鬧大的姿態,半點都不可軟弱和猶豫。

  他朝教諭一笑道:「到了這個份上,只好請人主持公道了,這個學,我不入也罷,呵,且要看看,今兒在這裡的人,誰沒有好下場。」

  陳凱之說着,一點兒也不客氣,對吳教諭也沒有了半分的尊敬,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字條來,跨步上前,直接將這字條摔在了教諭的案頭上:「走了,告辭。大人,我們會再見面的!」

  教諭未來得及反應,卻見那字條落在案頭上,本想說你今日還想走,卻見那字條露出了幾行字跡,細細一看,身軀卻是一震。

  縣令大人的筆跡……

  教諭的臉色唰得一下蒼白如紙,忙是抓起那字條來看,便見字條上寫着:「喜聞本縣生員陳凱之拜入方先生門下,教化大事,不可不慎,縣學宜早請該生入學,不可疏忽怠慢。」

  一行很普通的文字。

  卻令教諭方才還想發雷霆之怒,這股怒氣,像吃了蒼蠅一樣,一下子生生地吞了回去。

  縣令大人,居然親自過問了,他心裡開始沒底氣了。

  在這縣裡,只有一個人說了算,這個人就是縣令,他是吳教諭的主官,若是和縣令撕破了臉,這絕不是好玩的,雖然吳教諭直接受府學和州學轄制,可是在這個縣,縣令依然是一言九鼎的存在。

  這陳凱之,居然有這樣一層關係在?

  他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心裡更是想:「縣令大人都親自問了,他日肯定會問起這件事,若是陳凱之沒有入學,這就是疏忽怠慢了。再者,陳凱之走一趟的功夫,就能弄到縣令大人的字條,這傢伙,到底什麼背景?」

  再想到陳凱之方才的氣勢,仿佛一點兒也不懼繼續把事態鬧大,巴不得鬧得天下皆知。

  且不說別的,就算將這件事鬧到了縣裡,發生這樣的爭執,都讓自己夠嗆的,至少這官聲,算是完了。

  身為學官,名譽很重要啊。

  水很深啊。

  可是這時,陳凱之已經走到了門檻處。

  不,不能讓他走。

  若這傢伙當真賭氣,他的前途沒了,自己的官運,怕也沒了。

  不成,不能鬧,得把事情壓下去,鬧起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吳教諭下意識喚道:「陳凱之。」

  陳凱之駐足,笑吟吟地回過頭來,朝吳教諭作揖:「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