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的悲劇 - 第3章
埃勒里·奎因
「使不得!」巡官興致勃勃地說:「我的天,你真是知人肺腑,雷恩先生!」
哲瑞·雷恩先生信步走向沿途種滿花朵的通道,心中暗笑他的客人興奮得眼睛都快蹦出來了。
他們穿過環繞古堡周圍村落的樹林,那些低垂的紅屋檐和鵝卵石街道,那些窄街巷弄,還有尖塔和山形屋頂,處處都迷人不已。巡官看得目眩神搖,直到看見幾個身穿二十世紀衣着的男女,才覺得心定一點,雖然已經數次造訪哈姆雷特山莊,這卻是他第一次進到村子裡。
他們在一座有直欞窗戶、門外招牌搖晃的低矮棕色建築前止步。「你可聽過美人魚酒館,就是莎士比亞,班約翰遜,羅立,法蘭西斯,鮑蒙特,和其他人聚會的場所?」
「好像聽過,」巡官不確定地說:「在倫敦,以前男生閒逛、開派對的地方。」
「正是,在齊普賽得的布來德——靠近佛萊德街。你在那裡可以搜集到和周日做禮拜一樣多古典雅趣的名字。這,」哲瑞·雷恩先生彎身作揖接着說:「就是那家不朽酒館的忠實複製品,巡官,我們進去吧。」
薩姆巡官展顏一笑。鑲着木樑天花板的房間裡煙霧瀰漫,人聲喧譁,而且充滿強烈的良質啤酒香氣。他讚許地點頭,「如果三四百年前那些男生去的就是這種地方,雷恩先生,那我也舉手贊成。嗯!」
一個紅光滿面、圓腹滾滾、啤酒桶腰圍上高高地綁着一條潔白無漬圍裙的小矮子,急忙上前來招呼他們。
「你記得法斯塔夫吧,我天下無雙的法斯塔夫?」雷恩問道,拍拍小老頭光禿禿的腦袋。
「當然記得!」
法斯塔夫——法斯塔夫——微笑敬禮,「大杯啤酒嗎,雷恩先生?」
「對,也給薩姆巡官來一杯,還要一瓶白蘭地,還有,來些好吃的。隨我來吧,巡官。」
他領前穿過擁擠的房間,向嘈雜的客人們這邊頷首那邊微笑。他們找到一個空桌的角落,在一條教會坐席似的長板凳上坐下。擔任酒館老闆再盡職不過的法斯塔夫,不但監督準備了一頓可口的午餐,還親自端上桌來。巡官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隨即把他的丑鼻頭埋進啤酒泡沫里欽將起來。
「現在,巡官,」等薩姆吃下最後一口菜,並倒盡瓶底最後一滴白蘭地以後,老演員說:「告訴我你的問題在哪裡。」
「困難就在這裡,」巡官怨怒地說:「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如果你看報的話,你知道的其實就和我差不多。你看過報上關於幾個月前老太太丈夫自殺的消息?」
「是的,報紙上免不了都是約克·黑特背叛親族的報道,告訴我,你抵達現場時發生了什麼事。」
「好吧,」薩姆把背靠在坐席的核桃木高椅背上,「我第一件事,就是調查番木鱉鹼被摻入蛋酒奶的正確時間。
廚娘兼管家阿布寇太太,於大約2時25分把玻璃杯放在餐廳的桌上,依我推算,五至十分鐘以後,黑特太太和那個又聾又啞又瞎的女兒進來,發現小壞蛋傑奇正灌下一大口他姑姑的飲料,到此為止看不出什麼。」
「是沒什麼,」雷恩說:「依我所知,你對記者們指出,就周圍的情況看起來,任何人都有機會在那飲料里下毒。你有沒有問過小孩子,他是在什麼時候進入餐廳?」
「當然問過,可是你知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能怎麼辦?他說他是剛好在他祖母和露易莎姑姑見到他之前進去的。我們一直沒查出來,誰可能在小孩子之前溜進餐廳過。」
「原來如此,小孩子完全復原了嗎?」
薩姆巡官哼着鼻子,「怎麼不復原!要殺死他,一口毒藥還不夠呢。什麼孩子!那種小鬼,看了就想把他活活掐死。說他並沒有要偷那壞蛋酒奶——噢沒錯,當然沒有!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喝下飲料。說:『埃米莉奶奶嚇了我一跳,我就把它喝下去了。』就是這樣。不幸他沒有多喝一點,真是的。」
「我打賭你自己小時候也不是什麼斯文的小公子,巡官,」雷恩哈笑道:「蛋酒奶被下毒的那段時間,其他人都在什麼地方?報紙上沒說清楚。」
「呃,先生,那是一團亂,你知道。這個船長,崔維特——他正好在隔壁房間,圖書室裡面,在看報紙,但是他說他什麼也沒聽到。然後姬兒·黑特——她在樓上的臥房,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下午兩點半了哪,你看!」
「年輕女士可能前一晚出遊了,」雷恩不帶任何表情地表示,「我相信是參加那種所謂的狂歡酒會去了。異端一個,我看是。其他人呢?」
薩姆用十分消沉的眼光瞧一眼白蘭地酒杯,「呃,這個叫露易莎的女人——怪胎一個——通常在午飯後小睡片刻,她和她老母親睡在樓上同一間房間。總而言之,原來在花園裡跟下人找碴的黑特太太到樓上叫醒露易莎,然後在差不多剛好兩點半時,兩人一起下樓去喝蛋酒奶。花花公子康拉德——小孩子的老爸——在房子東邊的側巷散步抽煙,說他頭很痛——八成是宿醉未醒——需要透透空氣。作詩的那個女孩兒,芭芭拉·黑特——據我所知,她是個名人,而且是那一群裡面唯一像個人樣的,雷恩先生,一個有腦筋的好小姐——她在樓上工作室寫作。史密斯小姐,即露易莎的護土,臥房在露易莎房間的隔壁,俯視東廂的側巷——說她在她的房間裡讀周日報紙。」
「還有其餘的人呢?」
「幾個僕役。管家阿布寇太太——她在後面的廚房,和女傭維琴妮亞在收拾午餐的杯盤。阿布寇太太的丈夫,喬治·阿布寇,在後頭的車庫給車子打蠟。差不多就是這樣,看起來沒什麼希望,可不是?」
雷恩點點頭,他的眼睛緊盯着巡官的嘴唇。「你說的那個獨腳船長崔維特,」他終於開口,「是個有趣的人物,他在這裡面扮演什麼角色,巡官?他星期日下午兩點半在那個房子裡做什麼?」
「噢,他呀,」薩姆咕噥道:「他以前是個船長,已經住在黑特家隔壁好幾年了——是退休以後買的房子,我們已經調查過他了,放心,錢多得很——他用自己的貨輪行船三十年,在南大西洋碰上一次暴風雨以後被迫退休。大浪把他卷倒——腿上傷了好幾處,大副沒料理好,等到抵達碼頭只有鋸斷的份兒,是個很有歷練的老傢伙。」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巡官,」雷恩口氣溫和地說:「他怎麼剛好在房子裡?」
「慢慢來,好不好?」薩姆嚷嚷:「對不起,我本來心情好得很,直到你提醒我這檔事……。崔維特常常來黑特家,聽說他是約克·黑特唯一的真心朋友——兩個寂寞的老怪物正好湊在一塊兒,我看是同病相憐。據我所知,崔維特對黑特的失蹤和自殺相當痛心,但是他沒有因此就不上黑特家,他有點對這個露易莎·卡比安惺惺相借,你知道——或許因為她是個從無怨言的甜女孩,又橫遭不幸,而他是個少一條腿的殘廢。」
「很可能,身體的缺憾確實能幫助人建立友情,那麼這個好心的船長就是在等着探望露易莎·卡比安?」
「正是如此。他每天都去看她,他們很合得來,連那個老魔女都讚許此事——她還高興竟然有人會關心那個又聾又啞的女兒呢——倒是天曉得其他人在不在乎那個女孩子。他兩點左點進來,阿布寇太太告訴他露易莎在樓上午睡,他就到圖書室去等。」
「巡官,他們怎麼溝通?畢竟,那個可憐的女子既不能聽、不能看,也不能講。」
「哇,他們有些辦法,」巡官悶悶地說:「你知道,她一直到十歲才完全聾了,同時他們也教導她許多事情,然而多半時候,崔維特船長只是坐下來握着她的手,她很喜歡他。」
「真可憐!好了,巡官,至於毒藥本身,你有沒有追查番木鱉鹼的來源?」
薩姆笑一聲,「沒什麼像樣的運氣。我們自然一開始就緊抓住那條線索,可是結果是這樣,你知道,約克·黑特這傢伙從來就沒有喪失對化學的熱衷——據我所知,他年輕的時候是赫赫有名的化學家,他在他屋子裡搞起一間實驗室,過去整天都泡在裡面。」
「那是他處在如此惡劣環境的避難所,確有道理,所以說番木鱉鹼是從實驗室來的?」
薩姆聳聳肩,「我想是吧,可是,連那裡我們也碰上麻煩。自從黑特失蹤以後,老太太就把實驗室鎖起來,嚴格地命令,誰也不准上那裡去,像是對他的回憶的一種紀念之類的,她要讓房間保持黑特離開時的原貌——特別是兩個月發現他的屍體、確定他已經死了以後,更是如此,你懂吧?只有一把鑰匙,她隨時帶在身上,實驗室沒有其他入口——窗戶全裝了鐵欄杆,嗯,我一聽說有實驗室這檔事,就馬上跑去看個究竟,而且——」
「你跟黑特太太要的鑰匙?」
「對。」
「她隨時都帶在身上嗎,你確定?」
「據她聲稱如此。總之,我們在裡面黑特釘的一排架子上,發現一瓶番木鱉鹼藥片,所以我們想毒藥是從那瓶子裡來的——把一片藥片丟進蛋酒奶,比帶粉末或溶液方便。可是他到底是怎麼進入實驗室的?」
雷恩沒有馬上回答,
他用一根修長、
白皙有力的指頭對法斯塔夫比了一比,「再來點啤酒……這是一個修辭上的問題,巡官。窗戶有鐵欄杆封住——一定有人嫉妒黑特這個避難管道——門上鎖,而唯一的一把鑰匙隨時都在黑特太太身上,嗯……不一定需要什麼太神奇的解釋,有蠟模這種東西。」
「當然,」薩姆嗤之以鼻,「我們怎麼可能沒想到。雷恩先生,我推想,有三種可能。第一,下毒的人可能早在約克·黑特失蹤以前就從實驗室偷了番木鱉鹼,那時房間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進出,毒藥被一直保留到上星期日……」
「很聰明,」雷恩評論道:「繼續講,巡官。」
「第二,如你所說,有人做了一個鎖的蠟模,複製一把鑰匙,所以能夠進出實驗室,在犯案前不久取得毒藥。」
「或者之前很久就取得,巡官,對不對?」
「或者第三,毒藥根本是取自外面其他來源。」薩姆從法斯塔夫手上接過一杯滿溢起泡的啤酒,一飲而盡,「太好了,」他打着嗝說:「我是說啤酒。這些,我們都竭盡所能調查了。關於這鑰匙理論——接下來的步驟——廣泛追查所有鑰匙匠和五金行……還沒有任何發現。至於外在的來源——我們還在查詢中,到今天為止,也沒有成果。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雷恩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客人愈來愈少了,美人魚酒館裡幾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你有沒有想到,」一段沉默之後他說:「蛋酒奶可能在阿布寇太太送進餐廳之前就被下了毒?」
「聖母瑪利亞,雷恩先生,」巡官低吼道:「你以為我是什麼?我當然想到了。查過廚房,可是裡面沒有一點番木鱉鹼或毒藥的痕跡。雖然阿布寇太太確會把蛋酒奶留在廚房桌子上幾分鐘,先到貯藏間去拿點東西。女傭維琴妮亞也曾經到客廳去一分鐘,去撣灰塵。所以也有可能有人乘阿布寇太太沒看見的時候,溜進廚房在飲料里下毒。」
「我開始同情你的困境了,」雷恩露出一個悲憫的微笑,「而且開始與你有同感,巡官。那個星期天下午,沒有其他人在黑特公館裡了嗎?」
「依我調查,沒有了,但是前門沒鎖,任何人都有可能不受察覺溜進來再溜出去。每天下午兩點半在餐廳喝蛋酒奶的事,所有認識黑特家的人都知道。」
「我知道那一家人里,還有一個人事發時不在家——康拉德·黑特兩個孩子的私人家教文德格·皮瑞。你有沒有調查他?」
「當然。皮瑞星期天休假,他說上周日早上他去中央公園散步很久——整天都自己一個人,一直到下午很晚才回到房子裡,那時我已經在那裡了。」
「他對有人企圖下毒這個消息反應如何?」
「好像很驚訝,而且在明了全局以後,似乎頗為擔憂,我想。他無法提供任何解釋。」
「我們好像,」哲瑞·雷恩先生深刻的五官上笑容消失了,雙眉緊皺,「陷入更深的迷霧裡了。至於動機呢?整件事的謎底可能就在這裡。」
薩姆巡官像個大力上被捆住了有力難施一般,毫無顧忌地怒吼起來,「那群該死的傢伙每一個都可能有動機。黑特一家子全是神經病——真的就像瘋子一樣,全家都是,也許除了女詩人芭芭拉,甚至她也有不正常的地方,只是她的不正常是詩人式的。你知道,黑特太太的整個生活圍繞着她這個又聾又啞又瞎的女兒,像只母老虎一樣把她看得緊緊的,睡在同一間房間,簡直到了餵她吃飯、替她穿衣的地步——奉獻一切以免露易莎麻煩到別人,這大概是這隻凶老貓唯一具有人性的地方。」
「而且,其餘的子女當然不免嫉妒,」雷恩灼亮的眸子一閃,低聲說:「確實如此。感情衝動,性格狂野,加上缺乏道德管束的暴力傾向,不錯,我們開始看出其中的可能性了。」
「我早一個星期前就看出來了,」巡官嗤之以鼻道:「老太太的全副心力都在露易莎身上,其他的孩子當然嫉妒得要死。這無關乎甜蜜、溫馨,和『我愛你,親愛的媽咪』之類的情感,」巡官一臉譏諷地嘲笑道:「我懷疑那哪裡有愛,那只是傲氣和一種爭強好勝。而且,就露易莎這方面來看——要記得,她不是他們的親姊妹,雷恩先生,他們同母異父。」
「那的確有很大的差別。」雷恩同意。
「差別可大着呢。譬如說,最年輕的姬兒,就不願意與露易莎有任何瓜葛,聲稱露易莎的存在給家裡蒙上一層陰影,她的朋友們都不喜歡來訪,因為露易莎那種樣子使每個人都很不自在。那種樣子!她難道是故意的,可是對姬兒來說沒有一丁點區別,對她沒有區別。她如果是我女兒,」薩姆的手啪一聲往大腿上一打,「康拉德也是一樣——一天到晚吵着要他媽媽把露易莎送去什麼療養院,免得在家裡礙手礙腳,說她使他們沒辦法過正常生活。正常!」巡官冷笑,「那隻鳥所謂的正常生活,就是桌子底下擺一箱烈酒,兩邊膝蓋上備坐着一個蕩婦。」
「還有芭芭拉·黑特呢?」
「這又得另當別論了,」薩姆巡官似乎對女詩人情有獨鍾,他餵一口啤酒,舔了舔下鄂,在雷恩狐疑的目光注視下,用十分溫情的聲調回答:「我的意思是——她是個好女孩,雷恩先生,通達事理。我不是說她有多愛那個聾子,只是從我各方面觀察所得,芭芭拉同情她,試圖幫忙她生活得有趣味一點——是我們所認為,一個心地真正善良的女人該有的行為。」
「黑特小姐顯然又俘虜了一顆心,」雷恩說着,站了起來,「來吧,巡官,去透透空氣。」
薩姆掙扎着起身,松一松腰帶,然後領先他的主人走進古趣而窄小的街道。他們漫步回到花園,雷恩陷入沉思,兩眼迷離,雙唇緊閉,薩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亦步亦趨。
「康拉德和他妻子不太合得來,我看,」雷恩終於開口,跌坐在一張古鏽的長凳上,「坐吧,巡官。」
薩姆坐下,像個倦于思考的人,四肢乏力,「他們是合不來,貓狗不相干地各過各的生活。她告訴我,一旦有辦法,她就要帶兩個孩子離開『這個可怕的房子』——情緒非常激動,她確實——我從露易莎的護土史密斯小姐那裡,得到有關她的一些頗有意思的情報。幾個星期前,瑪莎和老太太有過一次摩擦,好像是黑特太太打那兩個孩子,瑪莎氣憤填膺,咒她婆婆是『惡毒的老巫婆』,罵她多管閒事,說她但願老太太死掉——你知道女人激動起來的那一套。總而言之,兩個人幾乎是劍拔弩張,史密斯小姐把孩子們拉出房間——兩個小孩嚇呆了……瑪莎平時懦弱得像頭綿羊,
你知道,
可是把她惹惱了,那可凶得很,我有點替她難過,她住在一間『精神病院』里,要是我,我跟你說,我才不讓我的孩子在那種環境長大。」
「而且黑特太太是個富婆,」雷恩仿佛沒有留心聽薩姆的故事,兀自忖思道:「可能有金錢的動機在背後……」他的表情愈來愈陰沉。
他們無言地坐着。花園裡冰涼如水,小村莊傳來一陣笑聲。巡官把兩臂交握胸前,盯着雷恩的臉,顯然對他眼前所見不甚滿意,他低吼道:「怎樣,你的判決是什麼,雷恩先生?看出什麼端倪嗎?」
哲瑞·雷恩先生嘆口氣,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搖搖頭,「不幸我不是超人,巡官。」
「你是說你——」
「我的意思是,我看不出一點所以然來。是誰在蛋酒奶里下毒?甚至找不出一個講得通的道理。證據啊,證據——仍不足以構成一個清晰的假說。」
薩姆一臉傷心,他原先就害怕的,就是這種結果。「有何建議嗎?」
雷恩聳聳肩。「只有一個警告。一朝是兇手,永遠是兇手,無疑還會有謀害露易莎·卡比安性命的事發生。當然,不是馬上,但是總有一天,等兇手認為他處境安全時……」
「我們會儘可能防範。」巡官的語氣並非很有信心。
老演員突然站起他挺拔的身子,薩姆嚇了一跳,抬頭望他,雷恩面無表情——顯然腦中萌生了什麼生意。「巡官。據我所知,米里安醫生從餐廳地板上的有毒蛋酒奶取了一些樣本?」薩姆點頭,好奇地看着主人。「法醫有沒有檢驗那個樣本?」
巡官鬆了一口氣。「噢,」他說,「這個啊,有啊,我叫謝林醫生在市實驗所化驗了。」
「謝林醫生有沒有報告他的分析結果?」
「哎,哎!」巡官說:「怎麼了?這沒什麼神秘的嘛,雷恩先生,他當然報告了結果。」
「他有沒有說蛋酒奶的毒藥劑量足不足以致命?」
巡官鼻子哼一聲,「致命?還會有不致命的道理?醫生說,那飲料里的劑量足以殺死半打人。」
一會兒之後,雷恩恢復正常愉快的表情,只有一點點失望的神情殘餘在臉上,巡官從那雙灰綠色的眸子裡讀到了挫敗。「那麼,我所能建議——對你這趟冗長旅程的可憐酬賞,巡官!」哲瑞·雷恩先生說,「就是你確實需要好好看住瘋狂的黑特家族。」
第二景
露易莎的臥房
6月5日,星期日,上午10時整
從一開始,黑特案件就帶着一種悠緩的步調。這不是那種如火如荼連跟接踵的一連串犯罪,不是一系列叫人眼花繚亂的事件,更不是急鼓繁弦那種類型。它十分、十分地緩慢,幾乎是以一種懶散的速度踱着步,而且由於它的遲緩,更令人感覺有一種殘酷無情的意味,好似死神的遊行。
就某方面來說,事件之所以演變遲緩應有其重要性,然而在當時,包括哲瑞·雷恩先生在內,沒有一個人察覺或甚至揣測到這一點。約克·黑特在十二月失蹤,二月時發現他的屍體,四月間有人企圖毒死那個又聾又啞又瞎的女人,然後,將近兩個月之後,在六月一個亮麗的星期日早晨……
雷恩舒舒服服地隱居在他哈德遜河上的城堡,早已把黑特案和薩姆巡官來訪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新聞界對下毒案的熱衷先是逐漸消退,到最後報上對整件事情根本隻字不提,雖然薩姆巡官做了最大的努力,仍找不出進一步的線索可稍加指點誰可能是下毒的人。熱潮平息,警方的調查也跟着平息。
直到六月五日那一天。
哲瑞·雷恩先生從電話得到通報時,正四肢橫陳躺在古堡的空城牆上做裸身日光浴,老奎西吃力地爬上角樓旋梯,鬼怪似的臉孔力竭發紫。
「薩姆巡官……」他氣喘吁吁,「……來電話,雷恩先生!他一他……」
雷恩警覺地坐起來,「什麼事,奎西?」
「他說,」老人喘着大氣,「黑特家出事了!」
雷恩棕色的身體前傾,彎着細腰。「終於來了,」他緩緩說:「什麼時候?是誰?巡官怎麼說?」
奎西擦擦汗濕的額頭,「他沒說,他很激動,巡官真是的,他對我大叫大嚷,我這輩子從來沒被人家這樣——」
「奎西!」雷恩站起來,「趕快說。」
「是,雷恩先生。他說如果你要了解事況,馬上到黑特家去,他說,在北華盛頓廣場,他會替你保留現場一切物證,但是要快,他說!」
雷恩已經奔下旋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