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王 - 第5章

格魚

  「哦?」林沐風還沒說話,林虎從廂房裡推門出來,大聲道,「輕雲,這又不過年過節的,貼什麼對聯?呀!少奶奶,林虎見過少奶奶!」

  發現了一旁站着的柳若梅,林虎吃驚地趕緊躬身行禮,心道,這少奶奶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出內院的拱門了,今兒個是咋了?難道?

  「林虎不必多禮。你去少爺的書房取筆墨紙硯來,少爺要為我寫一幅對聯。」柳若梅溫和地一笑,擺了擺手。

  「嗯。」林虎急匆匆跑進書房裡,取了東西出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後站回到林沐風身旁,小心翼翼地小聲問道,「少爺,你行嗎?你那字……」

  林沐風心中一動,哦,這定是柳若梅看到自己的字,有些不相信是自己所寫,故而親自出來「考察」來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氣惱,又有些不屑,神色間便有了幾分猶疑。

  看到林沐風躑躅不前的模樣,輕雲的臉上閃過一絲輕蔑。雖然一閃而逝,但也落入了林沐風的眼中,這讓他心中的氣惱更加地盛了,有心想「用事實說話」,但又覺得有些「多此一舉」,索性轉身不再理她們,抬步向屋中行去。

  輕雲噗嗤一笑,扭過頭去,「小姐,我就說這些字定然不是少爺寫的,你還非要看看……少爺的字我可是見識過了,比我寫的還難看呢。」

  柳若梅沒有說什麼,嘴角抽動了一下,有些失望的背過身去。

  「輕雲,你怎麼能取笑少爺。」老林頭從府門外走了進來,不滿地瞪了輕雲一眼,「少奶奶,這些字真的是少爺寫的啊,老奴親眼所見,少奶奶,老奴還能撒謊嗎?」

  輕雲嘴角一撇,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

  「呵呵。」柳若梅淡淡笑了笑。雖然沒說什麼,但看神情,顯然是不相信了。

  林沐風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清冷的目光從輕雲身上掃過,沉聲道,「輕雲,你過來。」

  「少爺,你……小姐,我?」輕雲一呆,垂下頭去。不知怎麼地,她突然覺得今兒個林沐風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神情冷肅,一反往日那種色迷迷嬉皮笑臉的模樣,她不禁有些害怕,遲疑着不敢過去。

  「輕雲,我的話你沒聽見嗎?」林沐風的聲音異常的低沉,隱隱有了一絲怒火。

  「兇巴巴地,嚇死人了。」輕雲面色一白,眼眶一紅,差點沒掉下淚來,畏畏縮縮地慢慢走了過去,小聲叫了一句,「少爺!」

  林沐風冷冷一笑,大步走向石桌,「磨墨!」

第一卷

壺中乾坤

第10章

各懷心事

  輕雲楚楚可憐地低頭磨着墨,林沐風陰沉着臉提起筆若有所思,目光遠遠地飄落開去,落在院牆上青藤纏繞間一隻跳腳啾啾鳴叫的黃色小雀上。一股子落寞寂寥的氣息從林沐風的身上發散着,場中的氣氛頓時有些沉悶和尷尬。

  當然,在場之人除了老林頭之外,包括林虎在內,都是不太相信林沐風能寫出一筆好字來的。

  林沐風手中的毛筆久久地懸着,遲遲沒有落筆,漸漸地,濃濃的墨汁在筆尖凝聚着化為一顆墨珠悠然而下,輕微地噗地一聲,濺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慢慢地滲透成一朵小小的墨花。

  老林頭向林虎使了個眼色,林虎急忙上前笑道,「少爺,我忘了少奶奶是要寫對聯的,我去換一張紅紙去。」說完伸手向被污的宣紙拿去。

  「無妨,你且退下。反正大夥想要看的只不過是我的字罷了,宣紙或者紅紙,都不重要了。」林沐風悠長的思緒收了回來,冷冷說道。低沉的聲音鑽進柳若梅的耳朵,讓她心裡微微一顫。

  林沐風抬頭瞥了柳若梅一眼,長吁一口氣,持筆的右手懸腕向宣紙上落去,一勾一圈一抹,被污處的墨跡經過寥寥幾筆的修飾勾勒,就變成了一隻惟妙惟肖的小雀。接下來,他下筆飛快,沾滿墨汁的毛筆左右飛旋,上下翻飛,片刻的功夫,宣紙上就出現了一幅濃淡相宜的靜物圖。

  以一面圍牆為背景,圍牆上青藤密布,三兩隻小雀隱現其中,有的似在低頭覓食,有的仰首鳴啼,有的則欲要展翅高飛,神態不一,栩栩如生,動感十足。

  微微喟嘆一聲,林沐風手中的筆猛然在宣紙上一頓,略加思索,陶淵明的兩句詩躍然紙上: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由於心情激盪,剛健的筆鋒通透紙背,筆走龍蛇甚是蒼勁有力。

  寫完,林沐風將手中的毛筆向地下一擲,無視目瞪口呆的眾人,飄然向屋中行去。順手將屋門關緊,將身子靠在屋門上,林沐風驀然感到一陣失落,一陣好笑,自己這是怎麼了?柳若梅她們看不起的是「林沐風」,自己激動個什麼勁兒?

  柳若梅早在林沐風作完畫開始題字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他的跟前,望着眼前這幅字畫,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要不是親眼所見,她根本無法相信,這竟是林沐風所作。柳若梅自幼習文弄墨,未出閣前也是一位才女,這字畫渾然一體,無論是筆法還是神韻氣度,都足見深厚的功力,她知道這是絕對不能摻假的。

  這?這?這是自己所熟悉的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林沐風嗎?難道,往日種種都是他的偽裝?可他為什麼要偽裝?柳若梅心中微顫,抬起頭來向正屋望去,清幽的眼神中摻雜了一絲迷亂和疑惑,還有一絲隱隱的欣喜。

  她跟林沐風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娘家也是縣中的富商。林沐風父母去世後,林沐風浪蕩的名聲漸漸傳播開來,依着她父母的意思就想悔婚,但她以死相逼堅決不肯另適二主,最終還是嫁了過來。然而,新婚之夜還沒說兩句話兩人就不歡而散,林沐風居然撇下她自顧去了妓院尋歡……接下來,她再三勸說林沐風改掉惡習,讀書上進,可林沐風總是置若罔聞我行我素,該賭博還是賭博,該嫖妓還是嫖妓,柳若梅失望透頂,絕望下獨居在內院閉門不出,再也不去管林沐風的事情。而林沐風也樂得清淨,也不去管她,兩人幾個月來相安無事,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

  這兩日,聽輕雲說林沐風並沒有外出尋歡,又吃了他做的魚看了他寫的字,柳若梅眼前一亮,古井不波的內心深處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絲期待的漣漪,這才破天荒地走出內院拱門……這樣的結果,在柳若梅的意料之外。但這樣的結果,又令她興奮。

  柳若梅心潮翻滾,盈盈走到正屋門口,伸出纖纖玉手輕輕叩響門欞,柔聲道,「夫君,能開開門嗎?」

  林沐風背靠在門框上,保持着異樣的沉默,沒有開門也沒有吭聲,他覺得暫時還沒法面對這個叫自己夫君的女人,現在最好還是維持現狀吧,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柳若梅本來想跟林沐風面對面地談一談,她心裡有無數個疑問想要一個答案。但見沒有叫開門,心中不覺有些失望。她黯然轉過身去,幽嘆一聲,徑自向內院行去。輕雲和輕霞追了上去,呼道,「小姐!」

  「回房。」柳若梅沒有回頭,加快了腳步。

  不僅柳若梅,林沐風的表現讓老林頭和他的兒子林虎也非常震驚,近日之林沐風與往日之林沐風,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啊!懂書畫,會下廚,居然還會打拳,性格品性來了一個急轉彎……這一切,轉變得是那麼地突然。

  以前的林沐風讓他們失望,而現在的林沐風在讓他們欣慰之餘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

  「輕霞,少爺還是那個少爺嗎?」輕雲痴痴地盯着被輕霞拿回來的那幅字畫,長長的眼睫毛忽閃着,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居然浮起淡淡的紅暈。

  輕霞性子文靜,輕輕扯了扯輕雲的衣襟,向她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走到柳若梅跟前,一個給她捏起了肩膀,一個給她扇起了扇子。

  「是有些不同了,但不同在何處,我也說不上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少爺的書畫造詣是很深的,我……」輕霞輕輕說着,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柳若梅打斷了,「輕霞,你們不要說了,退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輕雲與輕霞對視一眼,退出房去。剛走到門口,柳若梅低低又說了一句,「你們去問問少爺,我們是否可以在一起用晚餐……」

  輕霞與輕雲站在林沐風的門口,你推我我推你,小聲爭執了半天,還是輕雲紅着臉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林沐風抱着一本線裝書,在臥室里躺在榻上隨意翻看着,眼睛雖然落在書頁上,但其實心思早就飄遠了,他正在考慮和規劃自己在這大明朝的「發展目標」和生存之道。

  輕雲站在外間,探頭小聲道,「少爺!」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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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共進晚餐

  林沐風沒有聽見輕雲的呼喚,仍然半靠在榻上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輕雲輕輕地走進來,大聲呼道,「少爺,想什麼這般出神呢?」

  「啊?!」沉浸在美好前景中的林沐風突然發現了輕雲的存在,嚇了一跳,微微定了定神,他將手中的線裝書放在一旁,翻身下了床榻,淡淡道,「沒什麼,你來何為?」

  「少爺,小姐讓奴婢來問問你,晚上願不願意跟小姐一起用餐?」輕雲小聲說道,說着話白皙的俏臉上還微微泛起了一絲紅暈。之前的林沐風經常調戲於她,她很少敢與林沐風單獨相處,同處一室恐怕這還是頭一遭。

  「晚餐?到了吃晚飯的點了?」林沐風一怔,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也好。」柳若梅是林沐風的娘子,娘子提出來要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吃頓午飯,自己這個冒牌的丈夫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拒絕。

  「好,少爺你歇着吧,奴婢這就去回報小姐,讓廚房準備飯食。」輕雲有些喜悅的退了出去。

  ……

  聽說柳若梅要跟少爺一起用飯,老林頭可是樂壞了。他跑前跑後的張羅着,吩咐廚娘把晚飯弄得很豐盛,盆盆碗碗地擺滿了一大桌子。

  柳若梅看得一呆,不禁搖頭笑道,「老管家,弄這麼多飯菜,我跟少爺兩人也吃不下啊。」

  老林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躬身道,「少奶奶,不多不多,您跟少爺慢慢用,輕雲和輕霞你們就在一旁侍候着。」

  柳若梅嘆息一聲,也沒再說什麼。看着林沐風從臥室出來,她盈盈上前斂衽一福,「夫君請入座用飯吧。」

  林沐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沖她一笑,坐在了座椅上。等柳若梅也坐下,他拿起竹筷便準備埋頭吃飯,無話可說不如保持沉默,對柳若梅,他目前只能是少說一句算一句。

  柳若梅夾起一片菜蔬放入口中慢條斯理的咀嚼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林沐風的身上打着轉轉。

  氣氛沉悶尷尬不已,柳若梅幽幽一嘆,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聲道,「聽說夫君這兩日沒有外出風月,都在做些什麼,可以跟妾身說說嗎?」

  林沐風淡淡一笑,「往日種種算是一場夢境吧,那些風月場所,我今後是絕不會再去了,你大可放心。我這兩日幫老孟他們做三尺彩繪花瓶,明日午後出窯,你也可以去看看。」

  柳若梅眉梢一跳,眼中射出了深深的喜悅,探過頭去,「夫君此話當真?」

  一陣香風傳進鼻孔,昏暗的燭光下,柳若梅眉目如畫觸手可及,高聳的酥胸兒因為激動輕輕的起伏着,長長的眼睫毛忽閃着,眼中透出萬般柔情,林沐風看得痴了,心中情不自禁的一盪。

  柳若梅臉色一紅,端正了身子,微微垂下頭去。

  「當真不去了。」林沐風慢慢站起身來,掩飾着自己的尷尬,「從今而後,我當重整家業……」

  「夫君!」柳若梅興奮的聲音有些發顫,林沐風改邪歸正夫妻不求富貴聞達但求白頭偕老,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啊!一向浪蕩不堪的林沐風真的變了,就連說話的神態都大異往常,「當真不會了」,這句話聽在她的耳中,不亞於一聲驚雷啊!

  「夫君!」柳若梅又是一聲欣喜的呼喚。

  林沐風心中暗嘆,緩緩轉過身來,清澈的目光望着她,又坐了回去,「吃飯吧,飯都涼了。」

  「夫君,聽說你給巡檢大人的弟弟當了先生?」柳若梅說話的聲音更加的溫柔了,俏臉漲得有些紅潤。

  「不錯,張巡檢找上門來,我也推辭不掉,姑且,姑且客串幾天吧、」林沐風從輕雲手中接過盛滿稀粥的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夫君,請慢用,小心噎着。」柳若梅微笑着夾起一片咸蘿蔔絲,掩袖抿嘴嚼着。

  「先生,先生!」少年張風從府門外奔跑進屋,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手中拿着一隻剛剛糊好的燕子風箏。

  「風兄弟?吃過飯沒有,一起用吧。」林沐風回頭瞥了張風一眼,溫和的一笑。

  「喂,你可是我剛拜的先生,你再也不要叫我風兄弟了,還是叫我阿風吧,否則我大哥可要罵我不尊師重道。」張風撅着嘴,跺了跺腳。

  「呵呵,好,阿風,你吃飯了沒有?」林沐風站起身來。

  「先生,你給我在這風箏上寫幾個字好不好?我跟狗蛋他們說你是我的先生,他們還笑話我,你給我寫幾個字,我拿去讓他們開開眼!」張風過來扯着林沐風的衣襟,小聲央求着。

  「頑皮的傢伙,也好,你隨我來。」林沐風輕輕敲了一下張風的腦門,向屋中行去。

  張風跟着林沐風進了他的書房,林沐風將張風手中的風箏放在桌案上,想了想,先是在風箏的正面刷刷幾筆畫了一隻振翅高飛的墨燕,又在背面題了兩行字:「燕子銜泥為做窩,有情無情口難說。」

  張風喜滋滋地接過風箏,蹦蹦跳跳地躥出門去,突又回頭來喊了一句:「先生,我走了,明日一早,我到你家裡來上課哦。」

  「燕子銜泥為做窩,有情無情口難說。」柳若梅不知在什麼時候也跟了進來,這時在一旁低吟着,清幽似水的雙眼中居然迷濛着一片淡淡的霧氣。

  「呵呵。」林沐風無言以對,值得乾笑兩聲。

  「夫君書畫堪稱一絕,這絕非是一日之功,妾身自嫁進林家以來,還是初次見你顯露畫技,這……」柳若梅試探着問了一句,順手將林沐風擱在書案上的毛筆放入了筆筒。

  「隨意畫畫,讓你見笑了,呵呵。」林沐風只得顧左右而言他,隨口搪塞着。

  柳若梅以為林沐風不願意跟她多說話,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慢慢背過身去,心裡有一股子說不出口的失落感。林沐風「改邪歸正」了,而且,也在不經意間顯露出不俗的才華,這是讓柳若梅意外和興奮的事情。但是,與以前的林沐風相比,現在的林沐風卻又讓她感到非常非常的陌生。兩人之間的「障礙」雖然隨着林沐風的「浪子回頭」而消於無形,但卻又多了一道看不見的「鴻溝」,雖然人在咫尺,但卻又似乎隔着千萬里,難以接近,無法捉摸。

  柳若梅輕輕幽嘆一聲,「夫君,妾身回房去了。」

  柳若梅蓮步輕移,期盼着林沐風能出言相阻,但豈料他跟一塊木頭一樣,哦了一聲後便再也沒有動靜。她身子在門口頓了頓,還是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望着她盈盈落寞而去的背影,林沐風心中一動,張了張嘴但卻沒有發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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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中乾坤

第12章

一鳴驚人

  一夜無語。自己該怎麼面對這個今世的「娘子」?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頭緒,林沐風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他帶着林虎和老林頭去了瓷窯。而柳若梅乘着小轎,帶着輕雲和輕霞也隨後而去。

  到了窯上,林沐風意外地發現,林家瓷窯的外面聚集了很多人,而門口更是站了幾個官差,看服色與巡檢司衙門的官差倒有些不同。官差簇擁着一個着低級官吏袍服的清瘦老者,旁邊站着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華服男子,身後是一臉陰沉的吳奎。

  看到林沐風過來,老孟急匆匆奔了過來,湊在林沐風耳邊小聲道,「少爺,縣上的縣丞大人突然帶人來說要提前收貨,你看?」

  「哦。」林沐風點了點頭,徑自走過去,施禮道,「縣丞大人,生員林沐風有禮了。」

  益都縣縣丞陳安良冷冷地掃了林沐風一眼,擺着官腔沉聲道,「好說。本官奉縣令大人之命,前來收貨,不知你們的三尺彩繪花瓶製作的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