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女匪 - 第2章
鮮橙
青年這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抬臉直視着辰年,朗聲問道:「留下財物可以,但是閣下不能傷害我方的人,尤其是不能驚擾我車中的女眷。」
這話一出,辰年與葉小七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意外,都想着這塊骨頭難啃呢,卻沒想到這男子竟是一塊軟骨頭,三兩句話就被嚇住了,白白長了這樣一副好皮相。
辰年給了葉小七一個眼色,葉小七當下便應聲道:「好說,好說,你們先把刀劍都丟在地上。」
青年便真地吩咐手下的人都把刀劍丟在了馬下。
辰年心中一松,轉頭低聲交待葉小七道:「你帶着人守在上面,我帶些人下去!」
說完不等葉小七反對,自己先提着刀帶着幾十個人手往山下躍了過去。她徑直來到那青年馬前,握着鋼刀冷聲喝道:「下馬來!」
那青年含笑地看她片刻,從馬上伏下身來,似笑非笑地問道:「姑娘,你只劫財嗎?還劫不劫色?」
辰年一下子被問愣了,呆呆地看那人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她這是被人調戲了。她在山匪窩裡長到了十六歲,就從沒人敢對她說過一句輕浮的話,怎麼也想不到會在今天遭人調戲。
辰年無語,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莫名複雜,也說不出到底是喜是怒,是悲是憤。
她愣愣地看着那青年,那人也回望着她。
兩人就這樣大眼對小眼地瞪了半天之後,辰年惱羞成怒率先發難,手腕一轉刀鋒就向着青年身上抹了過去。與此同時,青年的手也迅疾地伸出,先用指尖「鐺」地一聲彈開了刀片,然後平掌直拍向辰年肩頭的雲門、中府兩穴。
辰年雖常與人餵招練手,實戰經驗卻是極少,此刻一擊不中反遭急襲,心中難免有些慌張。她下意識地側身避開了他這一掌,尚不及回擊,他下一招又緊接而至,凌厲的掌風迫得辰年向後壓下腰去,他卻是半途忽地變掌為抓,一探身抓住了辰年的腰帶。
辰年只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都被青年從地上提了起來,下一刻便又被他摜了出去。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山坡上的葉小七等人都看傻了,眼睜睜地看着辰年在空中騰雲駕霧地「飛」了一段距離之後,徑直砸向了對方一個護衛的馬上。
辰年正面朝下地拍了下來,被護衛身前的馬鞍硌得幾欲吐血,連手中的刀都扔了。
那個護衛一把摁住了辰年,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了把匕首出來,一下子壓在了辰年的後頸處。
這可真是教例一般的擒賊先擒王啊!
局勢驟然逆轉,葉小七又急又慌欲哭無淚,只恨早上出門的時候沒看黃曆。他故意不去看被人制在馬前的辰年,虛張聲勢地喊道:「你們不想活了?連清風寨的人也敢動!快快放了她,不然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底下一行人都對葉小七這種毫無說服力的威脅置若罔聞,不慌不忙地拾起了早前扔在地上的兵器。那青年更是從容不迫地整了整袖口,腳跟輕輕一磕馬腹來到辰年面前,俊臉上仍帶着三分笑意,十分體貼地向辰年建議道:「姑娘,叫你們的人都從山坡上下來吧。山高坡陡的,別再摔傷了人。」
☆、第三章
反落敵手
辰年抬着臉看他,氣得差點吐血,指着他放聲罵道:「小子,你先別狂!小心一會兒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罵完了,又扯着脖子對葉小七喊道:「小七!不用管我,帶着兄弟們下場子!」
葉小七卻是不肯依,表情糾結地叫道:「老大!」
辰年急紅了眼,怒道:「下場子!拉地硬些!」
青年等人不知道辰年這說的是山匪慣用的黑話,聽了還當是她叫手下不用顧忌,直接動手。一眾人忙都將兵器擋在身前做出了防衛的姿勢,就見站在坡上的那個匪首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恨恨地跺了跺腳,終於氣急敗壞地叫道:「下場子!」
然後就帶頭……跑了,就連開頭隨着辰年衝下來的那幾十號人也都呼啦一下子四散着跑了個乾淨。
青年默默無語地看了半晌,低頭看辰年,很是好學地問她:「下場子是什麼意思?」
辰年還在馬背上趴着,後頸上還被人壓着把鋒利匕首,她揣度了一下眼下的形勢,老實答道:「撤退。」
青年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那拉地硬些呢?」
「跑得快點。」
青年忍不住翹了嘴角,「那你怎麼辦?」
辰年看着他,認真地威脅道:「你最好放了我,不然你們一定走不出這飛龍陘。」
青年給了辰年一個溫和淺淡的笑容,轉頭叫人速去清理山道上的滾石落木,過不一會兒,護衛們便清了一條道路出來。青年這才又轉頭吩咐護衛:「先把人捆起來,就拴在馬後跟着吧。」
那護衛也是個能人,一手摁了辰年,一手取了繩索,麻溜地將辰年捆了一個結實,然後隨手往後一丟,辰年就穩穩噹噹地雙腳落了地。
青年還回頭好心地關照辰年:「若是覺得跟不上,就說一聲,叫鄭綸走得慢點。」
辰年將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恨恨地瞪着他,答道:「多謝關照,我記下了。」
「客氣了。」青年不在意地笑了笑,回身策馬往前而去。他一走,後面的護衛也緊隨而行,辰年被繩子拉得一個踉蹌,只能跟着一同往前跑去。
這一回,隊伍的行進速度遠比之前提高了不少,不用說也清楚,為的就是防備山匪的報復,想着儘快走出飛龍陘。只是如此一來,辰年就吃了大苦頭。她雙臂與身體綁在一起,跑起來十分不好維持平衡,若是換做普通人早就被拖倒了,也虧得她有一身俊俏功夫,臨陣對敵雖然還十分稚嫩,可用在跑步上倒是不錯。
辰年跟在馬屁股後面連跑帶跳,次次都是有驚無險,除了被揚了一頭一臉的灰塵,吃了滿嘴的黃土,身上倒是沒受什麼傷。
一路上,那青年只是策馬疾行,連頭都不曾回過一次,當真是個狠硬心腸,全沒得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就這樣一口氣跑出二十來里路,山道兩側的山勢越來越平緩,眼看着就要出了飛龍陘了,青年才緩緩勒停了馬。
他一停,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辰年也跟着停住了腳,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張着嘴死命地搗氣,胸口喘得跟燒火的風箱一般。再看臉上連土帶汗的,也是泥一道水一道,糊得跟剛泥過的牆皮,連一口白牙都成了土黃色的,隻眼珠子那還能看到點白色。
青年轉回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辰年身上的時候,眉頭就隱隱地皺了皺。可那表情轉瞬即逝,還不等別人瞧得清楚,他的眉間又已是恢復了一片平和,嘴角往上彎了彎,竟撥轉了馬頭往辰年處來了。
「站起來。」青年不緊不慢地說道。
辰年兩條腿都像是灌了鉛,早就不聽使喚了,聞言只是仰着頭瞪他。
青年面上仍帶着淡淡的笑,手上卻是毫不含糊,揚手就是一鞭,「啪」地一聲抽到了辰年的腳邊上。辰年立時從地上躥了起來,若不是她小時候被製得狠了,不許她說髒話罵人,此刻怕是已經問候了青年的長輩。
「起來走走。」青年笑了笑,又吩咐一直攥着繩子那頭的侍衛,「鄭綸,牽着她慢慢遛遛。」
這話說得真是太難聽了!辰年實在是按捺不住,忍不住張嘴罵道:「你——」
青年微微地眯了眯眼,問:「你什麼?」
辰年自小在清風寨里橫行霸道,哪裡曾怕過什麼人,今天落在此人手上已是夠隱忍的,誰知還遭他如此戲弄,她腦子一熱,那股子混不吝的勁頭又上來了,當下就接道:「你大爺的!」
青年眉間一冷,揚手又是一鞭,這一回卻是往辰年的頭頂落下。
辰年心中大駭,苦於手臂被綁不能阻擋,只能猛地往後仰身過去,試圖避開這一鞭子。鞭子挾着勁風在她面前擦過,她只覺得鼻頭一痛,再對着眼睛一看,鼻尖上已是見了紅。她不過才十六七的年紀,正是女孩子愛美的時候,見這人一鞭子抽破了自己的臉,頓時就傻了,眼圈一紅,眼淚竟然都下來了。
青年沒料着辰年竟然會哭,一時有些意外,哭笑不得說道:「你哭什麼?我又沒真的要打殺你。」
辰年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哭了,心中既是惱羞又是委屈,想趕緊把臉上的淚抹乾淨了,可偏偏兩隻手都被捆得結實,根本就騰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由着眼淚唰唰地往下流,一會兒的功夫就在臉蛋子上衝出了兩道泥溝,倒是露出灰土底下紅紅白白的皮膚來。
那青年還低着頭看她,辰年越發覺得自己丟人,她不肯示弱,抬着下巴恨恨地瞪着他,叫囂道:「小爺我必報此仇,有種就報出你的名號來。」
青年聽了卻是不由笑了,說道:「你連自己的名號都不敢報,卻要來問我的名號?」
辰年磨了磨後槽牙,冷聲說道:「謝辰年,清風寨謝辰年!」
「謝辰年?」青年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從馬上伏低下身子與辰年平視,盯着她的眼睛說道:「封君揚,你可要記住了,我叫封君揚,以後若要報仇可千萬別尋錯了人。」
☆、第四章
突逢變故
說完了,他又對着辰年笑笑,也不再為難辰年,只吩咐鄭綸將辰年帶在馬上,一隊人重又出發。
辰年雖仍被捆着,可到底不用追在馬屁股後面跟着跑了,又見鼻尖上的血自己就止住了,也不怎麼疼,便知道傷的只是點外皮,不用擔心以後沒了鼻子。這樣一想,她心中的慌恐就少了許多,也有心思合計起逃跑這件事情來了。
只要葉小七把信送回去了,寨子裡就一定會派人來救她的,可誰會出馬呢?是二當家還是三當家?還是說他們一塊兒來?只可惜義父這會兒不在寨子裡,若是他在,哪裡還用得上別人動手!不過,也虧得他不在,他若是知道自己帶着人下來做買賣,非得關她一年半載的不成。
辰年趴在馬背上,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一會兒懊喪一會兒慶幸。
這隊車馬又行了小半個時辰,便已是走出了飛龍陘,官道立顯寬闊平整起來,眾人俱都是暗暗鬆了口氣,只要出了這太行山,山匪就不足畏懼了。
封君揚察覺到眾人的心思,卻沒說什麼,只輕輕地勾了勾唇角,轉頭吩咐身邊的侍衛道:「到後面和表小姐說一聲,她若是還想騎馬,現在便可以出來了。」
侍衛領命而去,一會兒功夫,一位穿着淡綠衣衫的少女便從後面策馬追了上來,正是封君揚的表妹芸生。芸生先上前笑嘻嘻與封君揚打了個招呼,又故意勒緩了韁繩落後一步,眼珠滴溜溜地一個勁地往辰年那邊轉。
封君揚察覺到她的小心思,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芸生見狀膽子越發大了,一拉韁繩靠近了鄭綸馬旁,歪着頭好奇地去打量辰年的模樣。正看着,辰年卻是猛地抬起頭來,沖她惱怒地呲了呲牙。
芸生被辰年駭了一跳,緊接着又哈哈笑了起來,指了辰年對封君揚大聲叫道:「表哥,表哥,這個人臉蛋長得團團圓圓的,像個大阿福似的,很是討喜啊,她真的是個山匪嗎?」
她不過是句無心之語,不曾想卻正正踩在了辰年的痛腳上。辰年其實人長得不胖,可偏生臉上有肉,往好聽里說是蘋果臉蛋,說白了就是張糰子臉,紅紅白白的倒是極得長輩們的喜歡,可就是沒什麼異性緣。
眼下時興的是柔弱性美人,小巧的瓜子臉才是王道。寨子裡二當家的女兒小柳,長得明明不如她白淨,五官也不如她好看,可就因為有一副弱柳扶風的身姿和一個尖尖的小下巴,還沒到十四就有媒婆上門提親,而她謝辰年都滿了十六了,媒婆都從來沒登過她家的門。就連寨子裡的少年人,遠遠地見到了小柳,話還沒說呢臉就先紅了,而換成了她,他們第一個反應幾乎都是轉身就走。
辰年越想越是糟心,心中直叫晦氣。要說她今日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出師失利不算,還遇到這樣一對兄妹,哥哥先用言語調戲於她,妹妹又來踩她的痛腳,都是可恨到家了。
封君揚在前面聽了芸生的言語,撥轉馬頭走到辰年身旁,忽地一探手抬起了她的臉來。辰年一愣,就見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梭巡了一圈,又掏了一方帕子出來細細地抹淨了上面的灰塵泥土,這才輕輕地揚了揚眉毛,把她的臉轉向旁邊的芸生,笑道:「這麼一看果真是有些像。」
芸生拍手而笑,說道:「表哥,就把她給了我吧,做我的大阿福。」
封君揚笑了笑,剛要開口說話,那邊辰年已是怒不可遏,張嘴就向他手上咬了過去。虧得他手撤得快,這才沒被她咬狠,只落了個淺淺的牙印。封君揚怔了怔,氣得笑了,問辰年道:「你屬狗的麼?」
辰年雙目圓睜,咬着牙怒氣沖沖地瞪着他,越發顯得兩個臉頰肉肉的,都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掐一把。封君揚的視線在她臉上多停了片刻,這才淺淺一笑,移開了目光。
一旁的芸生瞧辰年臉紅脖子粗的,還當是趴在馬背上難受的,忍不住好心說道:「表哥,你看她臉憋得這樣紅,一定很是難受,就別叫她趴在馬上了,不如叫她坐起身來吧。」
封君揚掃了辰年一眼,對着鄭綸點了點頭,說道:「就聽表小姐的吩咐吧。」說完也不再理會他們,率先策馬往前而去。
鄭綸二話不說一把就將辰年提起身來放到自己身前側坐。可辰年手臂被捆得結實,根本無法保持自身的平衡,哪裡在馬上坐得住,身子晃了幾晃非但沒能坐穩,反而往後仰倒了過去。鄭綸忙伸手拽了她一把,誰知手上力氣又稍大了些,竟一下子又把她拽到了自己懷裡。他不覺十分尷尬,緊忙着又將辰年往外推。
他這般又拉又推的一番折騰,好容易才將辰年扶穩了,辰年卻已是忍不住怒了,氣得問道:「你到底有完沒完?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嗎?你又不是大姑娘,你搡什麼搡?」
辰年這樣側坐在鄭綸身前,兩人身體難免擦蹭,鄭綸本就有些不自在,聞言更是覺得尷尬。可他自持身份,不屑和一個小姑娘做口舌之爭,於是便也只是冷下臉來,抿着唇不言不語。
芸生瞧他們兩個這般模樣,反而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掩嘴而笑,故意打趣鄭綸道:「鄭綸,你白白是個男子,竟然還不如一個姑娘家率性灑脫。」
前面的封君揚頭也不曾回一下,卻是忽地說道:「鄭綸,叫她自騎一匹馬。」
鄭綸如逢大赦,忙叫旁邊的護衛騰出一匹馬來,將辰年移了過去。辰年身上的繩索雖未被解開,可好歹是自己獨自跨騎一匹馬,又有鄭綸在旁邊給扯着韁繩控馬,情形倒是被之前好了許多。
這一路上頻添變故,隊伍的行程被耽誤了不少,眼瞅滿天的雲彩都擁着日頭往西邊堆了去,就有個熟悉路況的護衛上前請示封君揚道:「世子爺,天黑之前怕是趕不到驛站了,怎麼辦?」
封君揚聞言微微便皺了皺眉頭,身旁的芸生倒是有些興奮,問道:「那今晚上是不是就要露宿在野外?」
☆、第五章
如此求人
封君揚沒答話,反而是往辰年處看了一眼。偏巧辰年也正好看他,兩人的視線正好碰了個正着。辰年並未躲閃,沒好氣地說道:「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寨子裡的人什麼時候會來救我。」
封君揚沒想到辰年就這樣把他心中所慮直說了出來,不覺有些意外。辰年瞧他這般摸樣,心中忽地一動,便說道:「你不如就此放了我吧,咱們誰也別記誰的仇,權當交了個朋友。以後只要是你過飛龍陘,就是搬座金山扛着,我清風寨也定然不動你分毫,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