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島 - 第1章
肯·福萊特
書
名
風暴島
:
肯·福萊特歷史懸疑小說經典
著
者
(英)肯·福萊特
譯
者
胡允桓
德國人差不多全都上了當——只有希特勒猜對了,不過他對自己的預感猶豫不決……
——A.J.P.
泰勒
《英國歷史:1914~1945》
一九四四年初,德國情報機構搜集到的情報表明:在英格蘭東南部正在集結一支大軍。偵察機拍回的照片顯示出營房、機場和沃什灣中停泊着的艦隊;有人看見巴頓將軍穿着他那雙別無分號的粉色馬靴溜他的白色哈巴狗;那一地帶無線電活動頻繁,團隊間聯絡的信號此起彼伏;潛伏在英國境內的德國間諜發回的情報也證實了有大軍集結這一回事。
其實那裡根本沒有軍隊。軍艦是用橡膠和木頭偽造的,營房則與電影中的布景沒兩樣;巴頓手下也沒有一兵一卒;無線電信號拼湊不出有意思的詞句;向德國發回報告的間諜全都是些雙料間諜。
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欺敵,讓敵人誤以為盟軍要在加來登陸,這樣,定於D日進行的諾曼底大反攻,將可令德國人措手不及。
有成千上萬的人投入了布置騙局的行動。一個規模如此龐大的騙局竟然能夠不走漏一絲風聲,着實令人難以置信。如果說希特勒的間諜竟然全被蒙在鼓裡,那真是不可思議。
當時有沒有德國間諜事先洞悉盟軍的這個騙局呢?戰後流傳着一個說法,說是英國軍情五處早在一九三九年聖誕節前就將所有的德國間諜掌握在手掌心裡。但更接近事實的情況似乎應該是:軍情五處只掌握了潛伏在英國境內絕大部分德國間諜的動向。
但是只要還有漏網之魚,哪怕只有一個,那麼……
我們知道,德國人看到了在東英吉利亞擺給他們看的假象。我們還知道,他們曾竭盡全力試圖弄清真相。
這都是史實。下面的故事純屬杜撰。
儘管如此,我還是相信,當時確實曾發生過與本書情節相近的故事……
肯·福萊特
一九七七年六月
於薩里之坎伯利
第一章
1
這是四十五年以來最嚴寒的冬天。英格蘭的鄉村被大雪阻隔在外,泰晤士河也封凍了起來。有一天,從格拉斯哥到倫敦的火車足足晚了二十四小時才抵達。積雪再加上燈火管制,使開車變成一件分外危險的事。車禍倍增,人們開玩笑說,夜間在皮卡迪利大街開車,比開坦克越過齊格飛防線還要危險。
後來,春天到來了,天氣晴朗了。防空氣球在蔚藍的晴空里隨風飄動,威風凜凜;休假的士兵和身着無袖襯衫的姑娘,在倫敦的街頭打情罵俏。
倫敦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一個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的首都。跡象自然還是有的,亨利·費伯騎着自行車從滑鐵盧車站向海格特返回時,就注意到了那些戰時跡象:重要的公共建築外面都堆放着沙袋;郊區住宅的庭院中修起了安德森式掩體;到處都是勸導民眾疏散到鄉間和空襲須知一類的大型告示牌。費伯細心觀察着這類跡象——比一個一般的鐵路職員要留心和仔細得多。他看到公園中成群的孩子,就得出結論:疏散宣傳沒有成功。他默數着街上行駛的汽車的數量,暗讀着汽車製造商宣布的新型號。他深知夜班工人魚貫湧進工廠的現象意味着什麼,僅僅數月之前,工廠里連白天班都沒有足夠的工作可干。但更令費伯全神貫注的是,軍隊沿英國鐵路網調動的情形,全部鐵路動向的報表都要經過他的辦公室,他從這些報表中可以獲得相當多的訊息。就拿今天來說,一大堆須經由他加蓋橡皮印章的報表使他確信,一支新的遠征軍正在集結。他敢肯定,那支大軍不下十萬人馬,去向是芬蘭。
不錯,在倫敦,戰爭的跡象是有的;但這裡也同時存在着一些似乎是在開戰爭玩笑的景象:廣播電台對戰時規定的繁文縟節冷嘲熱諷;人們在防空洞裡舉行合唱;時髦女郎把防毒面具放在名牌服飾公司的手提袋裡逛街。人們在談論這場令人生厭的戰爭時,既誇大其詞,又輕描淡寫,仿佛在討論一場電影。所有的空襲警報,毫無例外全是虛驚一場。
費伯對這場戰爭持不同觀點——不過那是當然,因為他是個不同類型的人。
他把自行車騎進了阿奇威路,因為是上坡,他把身體稍向前傾,兩條腿不知疲乏地蹬踏着,如同火車頭的活塞。就一個三十九歲的人來說,他算是相當健壯。只不過這個年齡是虛報的:為了小心起見,他在大多數事情上都不說實話。
他爬上斜坡,到達海格特時,已經大汗淋漓。他住的房子是倫敦地勢最高的建築物之一,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選擇住在這裡。他住的是一棟維多利亞式的磚房,位於一排六棟最後面的一棟。每一棟樓都是三層,外加地下室,那兒有一道專供僕人出入的門——十九世紀英國的中產階級堅持要開這樣一道門,儘管他們並沒有僕人。費伯對英國人裝腔作勢的那一套嗤之以鼻。
六號樓的主人原先是哈羅德·加頓,但他開的那家小公司——加頓茶葉暨咖啡公司——在經濟大蕭條的年代破了產。以加頓先生的做人準則來說,欠債不還錢乃是一條十惡不赦的大罪,所以他破產後別無選擇,只有自殺一途。這棟房子是他留給他太太的唯一遺產,加頓太太也只能靠着收房租度日。她雖然樂於當房東,但按照她所處的社會地位的要求,還是不得不裝出一副引以為恥的樣子。費伯租下了位於頂層的房間,屋頂有扇天窗。周一至周五他都會住在這裡。他告訴加頓太太,周末他要去厄立特陪伴母親。其實,他在布萊克希斯另外租了個住處。在那兒的女房東的認知里,他叫做貝克先生,是一家文具製造商的流動推銷員,一周五天都要在路上奔波。
他蹬車騎上花園的小徑,高大的前窗似是在不痛快地皺着眉。他把車子推進木棚,鎖到剪草機上——不鎖車是違法的。木棚周圍箱子裡做種子用的馬鈴薯塊正在發芽。加頓太太把她的花園都種了蔬菜,算作為戰爭出了一份力。
費伯走進房子,把帽子掛到門廳的架子上,洗了洗手,坐下喝茶。
另外三位房客已經在那裡進餐了:一個臉上長着粉刺的小伙子來自約克郡,正在設法參軍;一個糖果推銷員,頭髮已經花白;還有一個是退休的海軍軍官,費伯認為他已不啻是個廢人。費伯跟他們點頭打招呼,然後就座。
推銷員正在講笑話:「那名中隊長開口說:『你回來得可真早啊!』那位飛行員轉過身來說:『是啊,我把那些傳單成捆地投了下去,難道不對嗎?』於是中隊長說:『我的天!那也許會砸傷人的!』」
海軍軍官咯咯地笑起來,費伯也賠起笑臉。加頓太太端着茶壺走了進來:「晚安,費伯先生。我們未能恭候你,希望你別介意。」
費伯在一片全麥麵包上塗上薄薄的人造牛油,一時盼着能有一塊肥腸。「你種的那些馬鈴薯可以移植了。」他對她說。
費伯匆匆用過了餐。其他人還在爭論着,張伯倫是否該下台而由丘吉爾取代的問題。加頓太太不斷發表宏論,並時時瞥着費伯,看他有什麼反應,不過費伯卻始終置身在爭論之外。加頓太太是個臉色紅潤的女人,稍微有點發福。她跟費伯年紀相仿,卻穿了件適合三十歲婦女穿的衣裙,他猜測她想再嫁。
加頓太太打開了收音機。嗡嗡響了一陣之後,便是一個播音員的聲音:「這是英國廣播公司的國內節目《又是那個人》!」
費伯聽過這個節目,是講述一名叫做范夫的德國間諜的廣播連續劇。他託故告辭,起身上樓回房間去了。
《又是那個人》節目之後,餐廳里只剩下了加頓太太獨自一人:海軍軍官隨推銷商去了小酒館,約克郡來的小伙子本是個虔誠的教徒,去出席一個祈禱會了。她坐在餐廳里,眼前放着一小杯杜松子酒,眼睛望着燈火管制用的窗簾,心裡想着費伯先生。她真希望他別老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她需要有人陪伴,而他正是她所需要的那種伴侶。
這種念頭使她有一種罪惡感。為了平息這種感覺,她便去想加頓先生。種種記憶熟悉而模糊,如同一部老舊的電影,畫面有點磨損,聲音不清了。是啊,雖然她能輕易想起他在這房間裡陪伴她的情況,但要記起他的面貌、他的穿着,或者想象他會在戰爭爆發當日發表什麼樣的見解,卻實在太難了。他身材矮小,手腳利落,在別人面前他不苟言笑,床笫之間卻情意纏綿。她那時是多麼愛他啊。這場戰爭照這樣打下去,會有許多女人像她一樣單身守寡的。她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費伯先生是個安靜的人——麻煩也就出在這裡。看不出他有什麼惡習劣跡。他不吸煙,她也從未由他嘴裡嗅到過酒氣,每天晚上他都關在自己的房間裡,聽收音機里的古典音樂。他閱讀大量的報紙,進行長距離的散步。她推測他相當機靈,雖然位卑職微:他在餐廳中參與談話時,往往比任何人都顯得深思熟慮。要是他想辦法,一定能找到一個更好的職位的。他看起來並不想爭取機會,去給自己謀個相稱的差事。
他的外貌也給人同樣的感覺。他是個身材健美的男人:高高的個子、厚實的肩頸,並不算胖,還有一雙長長的腿。他有一副堅毅的面孔,高額頭、長下巴,明亮湛藍的眼睛;他稱不上帥,不像電影明星,但那張臉對女性頗具魅力。只是那張嘴長得太小,嘴唇也薄,她可以想象他性格冷酷。加頓先生可不是個冷酷的人。
他那條舊西裝褲子從來不燙(她倒情願幫他這個忙,而且會興致勃勃地去做,可惜他從來沒要求過),還老穿一件不像樣的雨衣,戴着碼頭工的平頂帽。他不留鬍子,頭髮兩周剪一次,理得短短的。似乎他就想擺出一副不引人注目的樣子。
他需要一個女人,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他需要一個妻子來打扮他、振奮他。而她也需要一個男人來陪伴她和——唉,愛撫她。
然而他卻毫無行動。有時她簡直沮喪得想放聲尖叫。她自信風韻猶存。她又倒了一杯酒,同時照起鏡子。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滿頭捲曲的金髮,還有引動男人想「掌握」的東西……想到這裡,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啜着酒,考慮着是不是該採取主動。費伯先生有點羞赧,顯然是生性如此而並非沒有情慾——從那兩次他瞅着她身穿睡衣時的眼神,可以看出這一點。或許她可以用自己的大膽放縱來克服他的羞怯。她會有什麼損失呢?就假設他拒絕吧。是啊,那會很尷尬——甚至很丟人。那對她的自尊心將是一個打擊。但誰又曉得發生過這件事?不過,他倒是不得不搬出去了。
想到可能會遭到拒絕,她就打消了整個念頭。她一邊慢慢地站起身,一邊想,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種厚臉皮的人。該睡了。如果她在床上再喝上一杯杜松子酒,就會安然入睡了。她拿着酒瓶走上樓去。
她的臥室在費伯先生房間的下面,她脫衣服時聽得見他的收音機中播放的小提琴樂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紅色的,領口繡着花邊,可惜沒人來欣賞!——倒了最後一杯酒。她想不出費伯先生脫掉衣服會是什麼樣子。他大概沒有小腹,乳頭上長着毛,大概還能看得見他的根根肋骨,因為他很瘦。他的屁股可能也很小。她又咯咯笑了起來,心想自己真不要臉。
她端着酒杯上了床,拿起她的書,可是實在難以把注意力集中到白紙上的黑字。何況,她對閱讀別人的風流韻事也厭煩了。她啜飲着她的杜松子酒,巴不得費伯先生能關掉他的收音機。現在簡直像想在茶會跳舞時入睡一樣難。
她當然可以請他關掉收音機。她看了一眼床頭的鐘:已經十點多了。她可以套上那件和睡衣相襯的晨衣,稍稍梳理一下頭髮,然後穿上拖鞋——式樣十分精巧,上面還有玫瑰圖案呢——然後就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那一段樓梯,然後嘛,只是輕輕敲一下他的門。他會打開門,大概穿着褲子和背心,這時候他會用看她身穿睡衣走進浴室的那種目光打量她……
「蠢貨。」她出聲地自言自語。「你不過是找藉口到樓上去罷了。」
這時她納悶自己為什麼還需要找藉口。她是個成年人,這裡又是她的房子,而且整整十年她都沒遇到過第二個適合她的男人;她渴望有個強壯、硬朗和多毛的男人壓在她的身上,揉搓她的乳房,對着她的耳朵吁吁喘氣,用他那雙寬大的手掌,分開她的大腿。而且,說不定明天就會有個從德國飛來的毒氣炸彈,把他們倆都先毒死,要是今天不有所行動,她可就失去最後一次機會了。
於是她喝光了杯中酒,下了床,穿上她的睡裙,稍稍梳理了一下頭髮。她拿起備份鑰匙,以防他收音機聲音太大,聽不見她的敲門聲,可以自己開門進去。
樓道里沒有人。她摸着黑找到了樓梯,正想跨上那級會吱嘎作響的樓梯時,一不小心絆到了鬆動的地毯邊緣,重重地一步踩到了樓梯級上;幸好,似乎沒人聽見,於是她一路爬上去,輕輕敲響上面的房門。她敲得很輕柔。房門鎖着。
收音機聲音關小了,費伯先生問道:「誰?」
他字正腔圓:既沒有倫敦腔,也不帶外省腔——真的,什麼口音也沒有,就只是一種悅耳的中性的聲音。
她說:「我能和你說句話嗎?」
他像是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已經脫衣服了。」
「我也是。」她咯咯笑着,用她的備份鑰匙打開了房門。他正站在收音機前面,手中握着一把螺絲起子之類的東西。他下身穿着褲子,上身卻什麼都沒穿,面色蒼白,一副嚇得要死的表情。
她邁進房間,並在身後關上了門,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突然想起一部美國電影中的一句台詞,便說:「你肯不肯賞光給一個孤獨的女郎買一杯酒?」這麼說很蠢,真的,因為她清楚,他房間裡沒有酒,而她這身打扮也不像是要上街的樣子;不過那勾引的意味昭然若揭。
看,出現了她期望之中的效果。他默不作聲地向她慢慢走來。他的乳頭上果真長着毛。她向前跨了一步,隨後他就把她攬在了懷裡,她闔上了眼睛,仰起了臉。他吻了她,她在他的摟抱中輕輕扭動着,之後,她便感到背上一下可怕的、難以忍受的刺痛,她張開嘴想叫喊出聲音。
他之前就聽到了她在樓梯上絆的那一下。如果她再等上一分鐘,他就來得及把無線電發報機裝回箱子,把密碼本放進抽屜,也就不必要置她於死地了。但是沒等他藏好證據,已經聽到她在用鑰匙開鎖了,到她打開房門時,那把錐形匕首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
因為她在他懷裡輕輕扭動,費伯沒能一下子就刺中她的心臟,只好用手指扼住她的喉嚨,制止她叫出聲來。他又刺了一下,可是她又動了,刀鋒扎到了一根肋骨,只在她皮肉上劃了一道口子。隨後血便涌了出來,他明白幹得不夠乾淨利落,只要一刺不中,就會這樣的。
現在她掙扎得很厲害,一刀是殺不死了。他還用手封住她的嘴,同時用拇指摳住她的下巴,倒推着她向門撞去。她的頭碰到木板門上,發出很響的聲音,要是沒把收音機的音量關小就好了,可是他又怎麼會料到這一步呢?
他在殺她之前猶豫過,因為最好是讓她死在床上——這樣便於遮掩,他本來已經想妥了——但是他沒把握不出聲響地做到那一步。他扣緊了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死死抵在門上,掄起錐形匕首,在她的喉嚨上扯開了一個大口子。切口不規則,因為那匕首不是把利刃,而且喉嚨也不是費伯最熟悉的目標。
他向後一跳,避開噴出的第一股鮮血,然後立即又跨上前去,抓住了她,以免她倒在地板上。他把她拖向床,儘量不看她的脖子,把她放倒了。
他以前殺過人,因此他知道自己殺人後會有什麼生理反應。他走到屋角水槽前,等待着。他可以在刮臉用的小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他面色蒼白,兩眼發直,他看着自己,心裡想:殺手。隨後他就嘔吐起來。
吐完之後,他覺得好受了些。現在他可以去工作了。他清楚必須做些什麼,甚至在他動手殺她的時候,就已經盤算清楚了。
他洗了臉,刷了牙,清洗了盥洗盆。然後坐到桌前,靠着他的無線電。他看了看筆記本,找到了地方,開始敲擊發報鍵。電文很長,報告的是有關一支軍隊集結起來開赴芬蘭的消息,剛才被打斷時,他剛發了一半。電文是用密碼寫在拍紙簿上的。他把全文發完後,用了「向威廉致意」來代替簽名。
他把發報機按部就班地裝進一個特製的皮箱裡,然後把其餘的東西放進另一隻箱子裡,脫下褲子,用海綿擦去血跡,隨後便洗了個澡。
最後他又看了看死屍。
他現在已經能夠冷靜地看待她了。這是在戰時;他與她是敵我雙方:如果他沒殺死她,她會送了他的命。她始終是個威脅,如今,因為威脅已經解除,他唯一的感覺就只有輕鬆。她不應該來這裡驚嚇他的。
不過,最後一件任務實在叫他感到厭惡。他解開她的晨衣,撩起她的睡衣。她穿的是半短內褲。他撕開她的內褲,露出了陰毛。可憐的女人,她不過是想勾引他。但是他沒辦法做到讓她在離開房間之前不看到發報機,而英國政府的宣傳又已經使人人都警惕着間諜這回事了。不過說起來,英國人對間諜的疑神疑鬼也着實是荒唐可笑:如果德國情報機構擁有像報紙上推測的那麼多間諜,英國早就戰敗了。
他退後一步,歪着頭,看着她。有點什麼不大對勁。他設想自己是個色情狂:如果我對尤娜·加頓這樣的女人急不可待地要發泄性慾,而且殺了她才得以上手,我下一步該做什麼呢?
對!這種色情狂要看她的乳房!費伯俯向屍體,抓住睡衣的吊帶,把睡衣一直捋到腰部。加頓太太那對豐乳登時裸露了出來。
法醫很快就會發現,她並沒有遭到姦污,但費伯認為這無關緊要。他在海德堡聽過犯罪學的課程,他清楚,許多強姦都以未遂告終。何況,他並不想作假到那種地步,即使為了祖國,也不想那麼過分。他並不是黨衛軍,有些黨衛軍會排着隊去奸屍的……他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他又洗了次手,然後穿起衣服。已經快半夜了,他要再等上一個小時才離開:晚點走更安全。
他坐下來,靜靜地思考是怎麼出的差錯。
毫無疑問是他犯了錯誤。如果他的偽裝完美無缺,他就會絕對安全。如果他絕對完全,就不會有人發現他的秘密。加頓太太發現了他的秘密——或者確切地說,她再多活上幾秒鐘就會發現了——這就說明他並非絕對安全,就是說他的偽裝不夠完美,所以說他犯了錯誤。
他應該在門上裝一個插銷。寧可讓人以為他生性靦腆,也勝過由身穿睡袍的房東太太在夜間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悄悄溜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