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島 - 第2章

肯·福萊特

這是表面上的錯誤。深層的毛病出在他根本不適合扮作單身漢。他深知自己是個頗有魅力的男人,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說明自己為什麼會是單身。他把思路轉到設想一種偽裝足以解釋這點,以斷絕加頓太太一類的女人想入非非的念頭。

他想從自己的真實身份上獲得啟發。他自己為什麼選擇單身呢?答案很簡單。那是因為出於職業需要。至於是不是還有更深層的理由,他不想去弄清楚。

今天後半夜他要在露天裡度過了,海格特叢林就蠻好。天一亮,他就把箱子寄存到火車站的行李寄存處,明天晚上他就到布萊克希斯的住處去。

他要換成他的第二種身份。他不大擔心會被警察抓去,周末在布萊克希斯下榻的那個流動推銷員跟殺死這位房東太太的鐵路職員判若兩人:住在布萊克希斯的推銷員奢侈、庸俗、浮華,打着花哨的領帶,梳着不同的髮型,在酒吧里請人喝酒也毫不吝嗇;警察要找的是一名小職員,按照描述,他邋邋遢遢,對呆鵝都不肯呸上一聲,後來只因為一時慾火中燒而殺了人。誰也不會對一個身穿條紋毛料西裝的帥氣推銷員懷疑地多看上一眼,他顯然屬於那種時時都充滿了欲望的色鬼,而要女人在他面前裸露出乳房,是用不着他下手去殺她們的。

他需要再準備一種身份——他總是同時保持兩種身份。他需要一個新工作,一套新證件——護照、身份證、配給證、出生證明。這要大冒其險了。該死的加頓太太。她幹嗎不跟往常一樣喝完酒就睡覺呢?

午夜一點了。費伯最後看了一圈這間臥室。他不在乎留下什麼痕跡——這房子裡到處都有他的指紋,但誰都知道,兇手正是一個叫費伯的鐵路職員。他也不會因為從此要離開住了兩年的住所而傷感,他從沒有把這裡當成是家。其實,他從來不把任何地方當作家。

他將永遠記住這個地方,只因為在這裡他學會了要在門上裝插銷。

他關掉燈,提起箱子,爬下樓梯,走出大門,消失在黑夜中。

2

亨利二世是位卓越的國王。在飛機還沒有發明出來的年代,他就已經有辦法神出鬼沒地飛速往返於英法兩地,人們認為他自有神助。在一一七三年——至於是在六月抑或九月,這取決於人們接受的是哪一種第二手資料——他抵達英格蘭,旋即再次馳往法蘭西,其速度之快,當年的作家均無一人弄清真相。後來,歷史學家從收支檔案上發現了他的開銷記錄。當時,他的王國正受到他的兒子們在北南兩面國界——英格蘭邊境與法蘭西南部上的進攻。但是,他當時出訪的目的何在?他去會晤的又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神神秘秘的?他又達成了什麼目的呢?

一九四〇年夏天,這些問題沉重地壓在珀西瓦爾·高德里曼的心頭。當時,希特勒的軍隊正如一把大鐮刀似的橫掃法國的玉米田,而英國人則潰不成軍地從敦刻爾克倉皇撤退。

高德里曼教授比所有在世的人都更熟諳中世紀。他那本論述黑死病的專著,衝破了中世紀研究的陳規,成了暢銷書,在此基礎上,他把研究轉向時代更早也更加棘手的歷史時期。

倫敦六月里陽光和煦的一天,中午十二點半,秘書看到高德里曼正俯身在一份有插畫的手稿上,吃力地翻譯着中世紀的拉丁文,並用他那比手稿還難辨認的字體加着註解。秘書不喜歡這間死氣沉沉的手稿室,要進這間屋子,得用許多把鑰匙,這裡簡直像座墳墓。

高德里曼站在放手稿的小台架前,單腿而立,活像一隻棲息在枝頭上的鳥。在頭上一盞聚光燈的照射下,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仿佛就是當年在清冷的夜晚埋頭編寫這部年史的那位修道士的幽靈。女秘書清了清喉嚨,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她眼睛裡看到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小個子男人,肩頭渾圓,視力微弱,穿着一套花格呢的西裝。她知道,只要把他從中世紀中拖出來,他就又會變回一個十分敏銳的人。她又咳嗽了一聲,說:「高德里曼教授。」

他抬起眼睛看到了她,微微一笑,這時他不再像是幽靈,倒更像什麼人的書呆子父親。「你好!」他用吃驚的口氣說,猶如在撒哈拉大沙漠中跟鄰居不期而遇。

「之前您讓我提醒您,中午您約了特里上校在薩伏伊酒店用餐。」

「噢,對。」他從背心口袋裡取出懷表,看了一眼。「我要是走路去,最好現在就出發。」

她點點頭:「我已經給您拿來了防毒面具。」

「你想得真周到!」他又笑了笑,她覺得他和藹可親。他從她手中接過面具,說:「我要穿大衣嗎?」

「今天早晨您沒有穿大衣來,天氣也挺暖和。要我在您走後把門鎖上嗎?」

「謝謝,謝謝。」他把筆記本往外套口袋裡一塞,就走了出去。

女秘書四下打量了一周,打了個冷戰,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安德魯·特里上校是個紅臉膛的蘇格蘭人,由於成年累月大量吸煙,身材幹瘦,稀疏的金棕色頭髮上塗着厚厚的髮蠟。高德里曼看到他身穿便服,坐在薩伏伊酒店一張靠角落的餐桌旁,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有了三個煙蒂。他站起身來跟他握手。

高德里曼說:「午安,安德魯舅舅。」特里是他母親的小弟弟。

「你好嗎,珀西?」

「我正在寫一部有關普蘭塔日內家族的書。」高德里曼坐了下去。

「你的手稿還放在倫敦嗎?真令我吃驚。」

「為什麼?」

特里又點燃了一支香煙:「為防空襲起見,還是把手稿轉移到鄉下去吧。」

「非這樣做不可嗎?」

「國家美術館的一半藏品都疏散到威爾斯不知什麼地方的一個大地洞裡去了,年輕的肯尼斯·克拉克動作可比你要快得多。別猶豫了,趕快出發吧。我想,你的學生留下來的也沒幾個了。」

「這倒是真的,」高德里曼從侍者手中接過菜單,說,「我沒什麼想喝的。」

特里沒有看菜單:「說真的,珀西,你還待在城裡幹嗎?」

高德里曼的眼睛似乎明亮了,如同放映機調好焦距後銀幕上的形象清晰了,仿佛從他走進來才第一次動腦筋。「疏散兒童是必要的,還有像勃·羅素那樣的國家精英。至於我嘛——咳,我走的話,就有點臨陣脫逃,讓別人代你戰鬥的味道了。我認為,這並非嚴格的邏輯之爭,而是個情感問題,不是邏輯問題。」

特里因為高德里曼的回答一如他所預期,不禁微微一笑。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起了菜單來。一會他驚叫:「天哪,有伍爾頓老爺派!」高德里曼咧嘴笑道:「我敢保證,不過是些土豆加蔬菜。」

他們點好菜之後,特里說:「你對我們的新首相有什麼看法?」

「那傢伙是個蠢驢。不過,照這麼說,希特勒更是個笨蛋,只要看看他幹了什麼就夠了。你說呢?」

「我們可以指望溫斯頓。他起碼是個主戰派。」

高德里曼揚起了眉毛。「『我們』?你又重操舊業了嗎?」

「你知道,我從來就沒有當真洗手不干。」

「可是你說過——」

「珀西。要是一整個部門的人員都眾口一詞,說不再為軍隊工作,你想過後果會是怎樣?」

「咳,我真是該死。這一問……」

第一道菜來了。他們打開了一瓶波爾多白葡萄酒。高德里曼吃起燜鮭魚,陷入憂鬱的沉思。

特里終於說:「在想上一次玩命的經歷嗎?」

高德里曼點點頭:「那時候年輕啊,你知道。那日子真可怕。」不過他的口氣是懷念的。

「這次戰爭可一點也不一樣嘍。我的小伙子們再也用不着像你當年那樣跑到敵後去數軍營帳篷了。想知道他們什麼,只要截聽無線電就行了。」

「他們不用密碼的嗎?」

特里聳聳肩:「密碼可以破譯的啊。坦白講,這年頭,我們想要知道什麼,就可以知道什麼。」

高德里曼向四周打量了一下,附近沒有人能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其實,用不着他提醒,特里也知道,漫不經心的談話可以要他們的命。

特里繼續說:「事實上,我的工作重點是確保他們得不到我方的情報。」

他們的下一道菜都是雞肉餡餅,菜單上沒有牛肉。高德里曼緘口不言,而特里卻滔滔不絕。

「卡納里斯是個挺有意思的傢伙,你知道。威廉·卡納里斯海軍上校是德國軍事情報局的頭目。在這次戰爭開始前,我見過他。他喜歡英國。依我看,他對希特勒沒多大好感。我們獲悉,他奉命發動一場針對我們的情報戰,以便對入侵作好準備——但他沒有多少動作。我們在戰爭爆發的第二天就逮捕了他派駐在英國最出色的間諜,那人現在還關在旺茲沃思監獄。卡納里斯手下的間諜都是些廢物——」

高德里曼說:「我說,老小子,這太過分了!」他又氣憤又不解地稍稍有些發抖。「這些全是機密,我不想知道!」

特里安之若素。「你還要點別的嗎?」他問道,「我要吃巧克力冰淇淋。」

高德里曼站起身:「我不想吃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回去工作了。」

特里冷冷地抬頭看着他:「這個世界等得起你的大作,珀西。親愛的孩子,外面正在打着一場戰爭呢。我想要你為我工作。」

高德里曼低頭盯了他好長時間:「到底要我做什麼呢?」

特里貪婪地一笑:「抓間諜。」

高德里曼一路走着,返回學校,儘管天氣晴朗,他卻感到鬱悶。他將接受特里上校的提議,這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國家正處於戰爭中,這是一場正義之戰,如果說上前線,他也許年紀嫌太大,但說到盡一份力,他還不算太老。

但一想到要離開他的工作——要多少年呢?——他就難免感到壓抑。他熱愛歷史,自從十年前妻子去世以後,他就全心投入了中世紀英格蘭史的研究。他喜歡揭示奧秘,戳穿謊言、謠言和鬼話。他的新作將是近百年來就此題目所寫的最佳論述,即使再過一世紀,恐怕仍將不會有別的作品能望其項背。這件事占據了他的生活已經有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要拋棄它,簡直難以想象,猶如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的父母原來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一樣匪夷所思。

尖利的空襲警報打斷了他的思維。他想不去管它,現在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何況,離學校只剩下十分鐘的路程了。但他知道這一天即使再回到書房也不可能做什麼了,便改變心意,匆匆走下一個地鐵站去躲空襲。他和成群的倫敦人一起爬下樓梯,踏向污黑的站台。他靠牆站着,盯着一副牛肉汁廣告,心想:放棄研究可不是令我悶悶不樂的唯一原因。

重操舊業是讓他鬱鬱寡歡的另一個理由。諜報工作有他喜歡的方面:這是一種重視細枝末節的工作,可以考驗人的機智、仔細和推理能力。但他厭倦訛詐、出賣、欺騙和亡命的生涯,以及那種總要在背後捅人的勾當。

站台上益發擁擠了。高德里曼趁着自己還有空地就坐了下去,發現自己挨着一個身穿公車司機制服的人。那人笑了笑,說:「『夏天已到,趕赴英格蘭吧!』知道這是誰說的嗎?」

「是『四月已到』才對。」高德里曼糾正他說。「是勃朗寧。」

「我聽說是阿道夫·希特勒講的。」司機回答說,逗得身旁另一位婦女放聲大笑起來。司機轉過身去問她:「你知道疏散人員對農婦是怎麼說的嗎?」

高德里曼沒有注意聽他們在聊什麼,只自顧自回想起來,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四月份,自己有多麼思念英國。當時他人在德國戰線的後方,蹲伏在一株梧桐樹上,透過一道法國峽谷的冷霧,向前眺望。即使靠望遠鏡,依舊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暗影,其餘一切都看不見。當他正要從樹上下來,再往前走上個一英里左右的時候,不知打從哪兒跑出來三個德國士兵,坐到大樹底下,抽起煙來。過了一會兒,他們又取出一副紙牌,打起了撲克。年輕的珀西瓦爾·高德里曼明白,他們是開溜出來摸魚的。他躲在樹上,一動也不敢動。慢慢地,他開始感到肌肉麻木,痙攣得發抖,膀胱也憋得要破了。他掏出左輪槍,對準那三顆湊在一起的頭,連開了三槍。三個本來還在笑笑罵罵的人就此一命嗚呼。那是高德里曼第一次殺人,而他當時唯一的念頭只是:我要撒尿。

高德里曼在冰冷的水泥站台上挪動了一下,讓往事從記憶中消逝。隧道中吹來一股暖風:一列車進站了。下車的人也各找空位待着,等候警報解除。高德里曼聆聽着人們的閒聊。

「你聽了丘吉爾那一次的無線電廣播嗎?我們是在威靈頓公爵府聽到的。當時老傑克·桑頓哭了……」

「從我聽到的來看,凱茜的兒子待在一個挺像樣的家裡,還有他自己的僕人呢!我的艾爾菲擠牛奶……」

「菜單上好久沒有肉片了,我簡直都忘了那是什麼滋味啦……幸好葡萄酒委員會趕在戰爭爆發之前進了兩萬打的葡萄酒,謝天謝地……」

「唉,婚禮一點不熱鬧,可是,既然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又何必等呢?」

「你知道嗎,她又懷孕了……是啊,從上次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我想我已經弄清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了!」

「彼得一直沒從敦刻爾克回來……」

那位公車司機給了他一支香煙。高德里曼謝絕了,取出了自己的煙斗。有人唱起歌。

燈火管制員走進來叫嚷

「大媽,放下窗簾——

看看你暴露了目標!」

我們喊道:「沒關係。」

噢!布朗媽媽站起身來……

歌聲在人群中傳開,後來大家都跟着唱了起來,高德里曼也加入了合唱。他心裡明白,這只是一個打了敗仗的國家,在用歌聲掩飾內心的恐懼,如同一個人夜間走過墓地要吹口哨給自己壯膽;他心裡也明白,他對倫敦和倫敦人這種突發的鐘情不過是一時衝動。他明白,但他並不去管這些,因為這是他那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同仇敵愾的震撼。他喜歡這一點。

警報解除後,人們仍一路唱着走上台階,踏上街道。高德里曼找到一個電話亭,給特里上校打了通電話,問他最快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工作。

3

費伯……高德里曼……這兩人只是三角關係中的兩個角,而最後那一角,則將在未來的某一天,由大衛和露西來完成。但此時,他倆還在鄉間的小教堂進行婚禮。這座鄉村小教堂古老而優美。石頭堆起的圍牆圍繞着長滿野花的墓地。這座教堂從不列顛最後一次遭入侵時就已存在了,差不多已有上千年的歷史。中殿的北牆有好幾英尺厚,上面只留了兩個小窗口。小小的圓拱窗,與其說是為了讓上帝的靈光照射進來,不如說是為了讓人把箭從裡面往外射出去。事實上,當時的地方自衛隊早有打算:要是歐洲大陸上那幫匪類越過英倫海峽,入侵英國,他們就要利用這座教堂進行抵抗。

不過,在一九四〇年的八月份,這裡還只有戴着高禮帽的唱詩班的歌唱聲,未聞長筒軍靴的踏步聲——德國人還沒有來。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射進來,屋頂下迴蕩着從未被蛀壞的風琴中奏出的樂聲。

這是一場歡樂的婚禮。新娘露西一身白婚紗,而她的五個當女儐相的妹妹,都清一色是杏黃色衣裙。新郎大衛身上那套皇家空軍飛官的晚禮服嶄新筆挺。大家隨着《克里蒙德頌》的曲調唱起《詩篇》第二十三篇《耶和華是我的牧者》。

露西的父親面帶得色,任何一個父親在把自己最美貌的長女嫁給穿軍裝的英俊小伙子時,都免不了會有這種表情。他是個農場主,但駕駛拖拉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可把耕地都租出去,用租金豢養賽馬。不過,這一年的冬天,他的牧場準備要翻土,播種馬鈴薯。儘管他確實更像紳士而不像農夫,卻依然有着農民那樣飽經風吹日曬的皮膚、寬厚的胸脯和粗大的雙手。聚在教堂中他這一側的男人,外形大多與他相仿,人人穿的都是花格呢西服和厚皮靴,沒有人穿燕尾服。

幾位女儐相也有些相仿的外貌,她們都是村姑。但新娘像她母親。她的頭髮是深棕紅色,又長又密,潤澤光亮,鵝蛋臉上長着一雙隔得很開的琥珀色眼睛;當她用清澈的目光直視着牧師,用堅定而嘹亮的嗓音回答「我願意」的時候,牧師一驚,想到:「上帝,她倒是蠻認真的!」做牧師的在婚禮進行中間居然這麼想,實在有點古怪。

中殿另一側的那家人也自有自己的儀表。大衛的父親是位律師,出於職業的影響,時常緊鎖雙眉,掩蓋着他那開朗的秉性(在上次大戰中他是一名陸軍少校,當時他認為什麼皇家空軍啦、空戰啦,統統是些轉瞬即逝的時髦玩意兒)。不過他家的人都長得不像他,連他的兒子也不像,這位新郎此時正站在聖壇前承諾要愛他的妻子,至死不渝。上帝保佑,可不要讓死期來得太早。那一家人全都像大衛的母親,她現在坐在她丈夫旁邊,滿頭烏髮,有着黝黑的膚色和修長的四肢。

大衛是人群中最高的。去年他在劍橋大學打破了跳高紀錄。就一個男人來說,他長得太漂亮了一點,若不是那一臉濃密的黑鬍鬚,他的臉孔簡直像女孩。他一天要刮兩次臉,長着長睫毛,人看起來又聰明(的確如此)又善感(他可不是如此)。

這一切都如詩一般地美好:一對幸福、漂亮的青年,都出身於殷實的英格蘭家庭,在不列顛最晴朗的夏季,在一座鄉村教堂中結為終生伴侶。

當牧師宣布新郎新娘成為夫妻時,雙方的母親都沒有哭,而兩位父親卻落了淚。

親吻新娘是個野蠻的習俗,露西這樣想着,又是一張被香檳酒沾濕的中年人的嘴唇湊到她的面頰上。這種習俗可能是從黑暗的中世紀更野蠻的風俗演變而來的,那年代,部落中的所有男人都可以對新娘……

露西早就知道她不會喜歡婚禮的這一部分。她喜歡香檳,但不那麼熱衷雞腿和魚子醬;至於神話、拍照和蜜月玩笑,她也興趣缺缺。不過現在的情形還算是好的了,要是在和平時期,父親准要把阿爾伯特會堂租下來辦婚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