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打牆 - 第29章

天下霸唱

濕,很濕,腳丫子似乎踩在薄薄的黃泥湯子上。連空氣中也濕漉漉的。

黑洞的深處,還時不時的燃起一團一團的磷火,忽明忽暗的,給我的感覺真象是我和老頭在陰間的大門口探頭探腦。

老頭不愧是見慣了場面的一個老冥搭,手電筒的光柱一直在身邊有規律的晃悠,似乎在對比什麼,又象是在尋找什麼東西,站在原地不往前走。

我忍不住小聲催促他:「嗨!老搭子,咋不走呢?」

張三爺小聲回答:「小子鬼叫什麼!老搭子這名是你叫的嗎?不是我不走,是咱們要有目的的走,這裡還真他娘的象是陰間,連地上這水都很邪門,不知道是不是黃泉水?」

黃泉水?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聽到老頭說黃泉水,我立刻想起了白居易這首長恨歌。

碧落,古時候道家認為東方的第一層天際,碧霞滿空,叫做「碧落」,一般泛指天上的仙人府邸。黃泉則是指人死後埋葬的地穴,一直是陰曹地府的綽號。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就是找遍天堂和地府都沒有看到,倒還真有點契合我此時找人的心情。

但黃泉水又是什麼東西?

老頭的身邊,突然嗤的一聲,爆出一團磷火,磷火中,突兀的映出一個黑影,把我嚇的夠嗆,居然就是鬼打牆門口那個黑影,躡手躡腳的挪動着,很鬼祟,也很詭異,一個人蜷起來,貓着腰,仰着頭,兩隻手縮在胸口,朝前伸着尖尖的指頭,一根根開叉,明擺着要撲上去掐住老頭的脖子。

老頭渾然不覺,剛舉步向前,踏出了一步,被我的驚呼嚇了一跳,惱怒的回頭瞪着我:「你又鬼叫什麼?別他娘一驚一乍的,沒給鬼逮去,老子都快被你聒噪死了!」

那個黑影在老頭轉身那一刻,已經消失了,我被老頭罵的很慚愧,只好訕訕的說道:「可能是我眼花了,怎麼又看到鬼打牆門口那黑影了!沒事沒事,我注意點,爭取不再聒噪你了。」

老頭臉上有點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我說的話:「也罷,咱們別再踩住腳下這黃泥湯子了,給你神叨叨說的我,還真有點擔心這是黃泉水了。」

黑暗中呆的久了,人的聽力都會變的靈敏許多,我就是這樣,短短一剎那,老頭考慮的時間估計還沒有三分鐘,我的耳朵里就聽到了許許多多的聲響。

最先聽到的是跑步聲,什麼東西拖在地上滑行的聲音,接着又是一片喘氣聲,不是一個人在喘,而是許多人在牛喘,是那種受了巨大驚嚇跑了很長的路,心臟就要跳出胸腔時,只有拼命喘氣才能壓住的聲音。

然後就是槍聲,爆豆子一般只響了幾秒鐘,就徹底沉寂下來。

沉寂了許久,最後傳來的聲音最古怪,象什麼呢,我一時都沒有想起來,就象是在家裡燒水下麵條,那水開的咯蕩蕩響聲,要真是大鍋里燒開水,照這動靜來看,這鍋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老頭在黑暗中,象我一樣,一動不動,側耳凝神的仔細辨認着這麼多聲音。

這他娘的是不是山洞啊,莫非我和老頭逛到了陰間的廟會?有沒有這麼熱鬧啊?

我正想開口,鼻子裡就聞到了一絲奇異的香味,很古怪的香味,有點象檀香,又夾雜着臭味,立刻讓我鼻子眼睛都皺到了一起。

老頭突然叫道:「不好!這是黑沉木被點着的味道,咱們快走,莫要等這黑沉木給燒出明火了!」

老頭不要命的向前飛奔,聽腳步聲是朝着那又香又臭的味道方向跑去,我趕忙跟上,只見我和老頭兩條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洞裡雜亂的晃蕩着。

跑着跑着,腳下的黃泥湯子稀薄了許多,我的腳終於告別了濕滑的難受,剛想喘口氣,就撲通一聲,給腳下的一個東西絆了個跟頭,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又驚又怕,因為絆倒我的東西很明顯是一個人的軀體,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出現人的軀體,我不敢相信是一個活人,甚至懷疑是不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之類的核突玩意?

我倒在地上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借着手電筒的光線,有意無意的看了一下地上的東西,這一看不打緊,立刻激動的雙眼放光,說起話來都有點哆嗦:「張三爺!張三爺!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田麗!」

是真的,地上仰面躺着的真是田麗,手裡還緊緊攥着本來戴在我手腕上那個甲牌。

我抱起毫無知覺的田麗,驚喜交加,一個大男人差點掉出眼淚來,探手伸進田麗的懷裡,只剩一絲溫熱的氣息,天可憐見,不是一具屍體,絕對有救!

看起來,田麗只是暈了過去,不是看到張三爺急匆匆的跑回來,我已經準備先給她做人工呼吸了。

老頭拿着手電筒,翻開田麗的眼瞼,仔細的察看着什麼。我蹲在旁邊,興奮的直喘氣。

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真的找到了田麗,是不是有點太容易了?但這念頭在我腦海里只是一晃而過,因為我已經不想再去深究了,只希望田麗快點醒來,恢復那個英姿颯爽的女警官模樣。

老頭看了很久,雙眉深鎖,又仔細把了把脈,很是困惑的緩緩說道:「奇怪,怎麼會這樣?」

老頭又仔細的看了看田麗的面孔,拿着手電筒幾乎是一寸寸的看,終於停留在了眼窩的地方:「哈,原來在這裡,小子你那背包里有沒有夾子?」

看我左掏右摸的翻包,老頭急了,自己從口袋裡掏出一不鏽鋼小盒子,叭的一下打開,一個小小的鑷子抓在手上,就往田麗眼窩裡伸去,沒多大工夫,我就見老頭的鑷子夾着一根細長的黑針,從眼窩裡頭非常緩慢的被拔了出來,而我親愛的田麗同志,隨着一聲劇烈的咳嗽,神志終於清醒了過來。

醒過來後的田麗,緊緊抱住我,腦袋埋在我的懷裡,渾身顫抖,看的出來情緒非常激動,絲毫不亞於我。

老頭在旁邊等了一會,看我倆還沒有想分開的意思,有點着急的催促:「你倆倒是快點啊,這要是拍電影,半天沒動靜,觀眾都該吵着要退票了,前面還大把問題要解決呢!」

我給老頭說的有點麵皮發紅,訕訕的不好意思,輕輕鬆開了田麗,而田麗柔軟的身軀在我懷裡不甘心的扭動了一下,抬起頭來問我:「這老頭是誰啊?老徐呢?」

我看着田麗蒼白的面孔,被手電筒的燈光映的微微發紅,有點心疼的回答道:「你當時怎麼那麼傻,非要鬆開我的手,要知道咱們既然一起來,就是生死與共的搭檔,肯定是要一起回去的,我怎也不會撇下你一個人的!」

田麗的面孔在燈光下,愈加發紅:「不是的,我要是不鬆開你的手,我怕咱們都出不去,這壓根就是我一個人的錯,當時都快走出鬼打牆了,我根本不該回頭答應那一聲,都是我不好,關鍵時刻,忘記了那句黃泉路上莫回頭的禁忌。」

看着田麗還在自責,我想還是轉開話題吧:「面前這老頭啊,可是大名鼎鼎的冥搭掌門人張三爺,哎,對了,你這一趟,要是抓不着什麼壞人的話,就拉他回去,絕對錯不了,老人家剛親口承認自己這輩子只會盜墓,別的好事一概不做!」

老頭生氣了:「嗨!嗨!說什麼的你這是?我哪是什麼盜墓的,也不看看是誰救了你倆,看來這救人才是我做的最大壞事!別淨打岔了,姑娘快點說說你被拉回鬼打牆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這小子堅持要進來鬼打牆救你,我還看不出來他有這麼痴情呢!」

田麗吃驚的看着我:「老馮你是專門回來救我的?你!你!你也太衝動了吧!」

我有點尷尬的說道:「別聽老頭胡說八道,還是快說說你後來的經歷吧,老頭比我還想知道呢。長話短說,前面路還長着。」

第三十八章

紫陌紅塵

田麗看了看老頭,慢慢說道:"當時我一看情況緊急,知道再不撒手連你們倆也難以逃脫,心裡一急,正好又摳到你手腕上的甲牌,於是鬆開你的手,聽天由命地隨着那股子力量直往鬼打牆裡頭飛去,被拽回去的情況真是可怕之極,周圍一切都凝固了,一片漆黑,一片靜止,我浮在空中一動也不能動,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也不知道你們倆逃脫了沒有,感覺好多觸手或者繩子樣的東西在我身體四周飄來飄去,心裡後悔得說不出話來,都怪自己意志不堅定連累了大家。"

我趕忙拍拍她:"別,別這樣,大家都好好的,老徐已經在外面了,很安全,我也很好,快說說你到底是怎麼跑到這裡了?"

田麗這時候有點激動了,聲音提高了不少:"後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漂浮在那兒多長時間,眼皮越來越困就快要睡着了,但我知道我不是瞌睡,而是要死掉了,我拼命喊叫,卻一點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到處都是非常壓抑的黑暗和寂靜,然後,我就要絕望的時候,老馮你知道嗎?我開始非常懷念起人世間的一切,那些擁擠的街道和人群,我的親人和朋友,當然,其中也有你馮一西的身影,從我上學時候你給我送花開始,一直到你在雪山頂上抱住我取暖……"

田麗的聲音低了不少,看得出來當時她是非常傷感:"我終於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終於聽到了一絲聲音,那個聲音很尖細,我只聽到他說''快!那兒還有一個,就在你頭頂,掛在石頭上的那個!''然後我就感覺騰雲駕霧一樣,重重地從空中落了下來。"

"我的眼睛是睜開的,四肢卻一動也不會動,明明看到、聽到周圍的一切,卻是說不出來還不能動彈,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然後我看見不少人圍過來,一陣滋滋拉拉的聲音後,我被人拽了出來,我終於看到了亮光,也看到自己本來被一個巨大的繭嚴實地包裹住了,而這些亮光都是從手電筒和火把發出來的,有個人湊過來看了我一眼說我是個早就死掉的漢人,我一看就猜出來這些傢伙就是我們見過的那扛天燈的一夥,在他們的身邊,還整齊地排列着一隊士兵,身穿黃澄澄的鎧甲,臉上也蒙着黃金的顏色,卻是老徐曾經埋過的黃金屍,我想我身上沒有黃金,這些人會不會把我丟在這裡不管,就覺前額上一陣劇痛,有個人拿了根細長的黑針扎了進來,我很疼又叫不出來聲音,心裡非常惱怒,但更奇怪的是,我看見那隊死了幾千年的士兵竟然整齊地走了起來!而我居然不由自主地跟在後邊,連步伐和手臂擺動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老頭聚精會神地聽着:"前額的頭蓋骨可是人身上最硬的地方,那傢伙是扎進了你眼窩那地方,我知道這門邪術是廣西柳家的針屍術,和趕屍套屍的一個道理,他們肯定是把你當成了死屍,想趕起來一起走路,但你並沒有死,怎麼會受針屍人的控制呢?哦,我明白了,你當時肯定是魂不附體、陰氣太盛,並且人還沒有擺脫鬼打牆的邪氣。"

我看着田麗的前額,靠近眼窩的地方,剛才老頭夾出銀針那地方,圓圓的血點還若隱若現,不禁大怒道:"什麼他娘的針屍邪術,老子追上去一個個宰了他們,竟然敢往這裡下針。小田,咱回去後得好好讓我檢查下你的身體,別給扎壞了腦子。"

老頭笑道:"宰了他們?恐怕是輪不到你了,前面死了一地人,肯定就是那幫扛天燈的傢伙,你只能希望,還剩個把漏網之魚讓你報仇了。"

田麗說起來依然心有餘悸:"後來的情況就更加可怕了,我像個木偶一樣跟隨着那隊士兵往前走,前後左右都是拿着槍的壞人,突然我聞到一股香味,開始很香,很快就變得夾雜着臭味,非常的奇怪,當這香味突然轉臭的時候,這夥人手裡的手電筒和火把竟然一個個都熄滅了,而我就覺得渾身一陣輕鬆,似乎可以活動手腳了,那幫人開始使勁往一個方向跑去,黑暗中,我趁亂悄悄走開了,就覺得腦袋痛得要命,眼窩裡的針使勁往腦子裡頭鑽,把我疼得暈了過去,再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你--馮一西的臉,真是太親切了!"

田麗的故事講完了,老頭陷入了思索中,我等不及他,拉着田麗站了起來,問她感覺怎麼樣,還能不能走路?田麗告訴我她沒事,又問了我和老徐後來的情況,我只好簡要地介紹了一下。

等我和田麗說完話,老頭已經站了起來:"咱們走吧,這事兒是越來越出奇了,你們跟我過來看,前面真有一口大鍋,這幫人要幹什麼?我想這大鍋肯定不是拿來燒水喝的,總不成拿來煮屍體吃?真他娘的邪門,到底是誰在這兒支了一口大鍋,搞得我都有點餓了!"

站在已經被老頭弄熄了火的大鍋前,我和田麗一起傻眼了。

真的是好大一口鍋!

但絕對不是我們用來燒飯的那種鐵鍋,而是類似於古代銅鼎的東西,四支拱形的支腳矗立在地上。

周圍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首,有現代人裝束的,也有古代武士裝束的,更有些槍支彈藥零零落落撒了一地。很明顯,這裡曾經有過一場激戰,但是最終卻是被滅掉的一方全部躺在了地上。

回憶起我和老頭聽到的聲音,這一切最多發生在十幾分鐘前,那些人拼命奔跑,終於跑到了大鍋這裡,給尾隨的敵人追上後,爆發了一場幾秒種的槍戰,但是雙方實力實在是一邊倒的不平衡,所以最終的結局就是屍橫遍野。而田麗就在這些人奔跑的時候,僥倖擺脫了針屍邪術的控制,瞎摸亂撞地暈倒在地上,被我們救了起來,

老頭蹲下來,仔細看那大鍋下頭堆放的木柴,順着他的眼光,我想起他叫嚷過什麼黑沉木的字眼,於是也留心看了一眼,這所謂的黑沉木整齊地堆在大鍋下面,四四方方,一根根有一米那麼長,黑黝黝的,不像燒烤過的焦炭模樣,看質地,應該是很堅硬的一種木料。我歪着頭看了半晌:"張三爺啊,這黑沉木有什麼特別的,我咋瞧不出來,一根根看着跟鐵棒子似的?"

老頭怒:"別胡扯蛋了,這鬼木可是天大的寶貝,邪氣的很,崑崙山中只有最西邊的青噶貢嘎山才有,要幾百年才能長成一棵,長成後的樹心裡,就會有這麼一根黑糊糊的木芯,比金屬還硬,並且這木頭簡直可以做成長明燈,一根木芯點燃後,很多年都不會熄滅,比鮫人油還要珍貴,我師傅還說陰間那哭喪棒就是用的這材料,用來打鬼,一棍子一個,靈得很!"

看老頭伸手拿出兩根木棍掖進懷裡,我也有樣學樣地拿了兩根,猛想起來件事兒,趕忙擺手說:"對了!張三爺你真不地道!"

老頭一臉錯愕地看着我:"怎麼了這是?有話直說,別藏着掖着的寒磣人。"

我看着老頭的眼睛,緩緩說道:"你說的不對!我記得你講過你已經在這兒等候了好幾天,暫且不管你吃喝拉撒的雜事,這麼大票人從你眼皮子底下鑽進鬼打牆裡,怎麼沒有聽你告訴我?還有這黑沉木是非常寶貴的材料,我都沒有在歷史書上見到過記載,是黑棺和黑樓的材料,總不可能拿來燒火吧?"

老頭咧嘴一笑:"你倒是心細,我哪能在這個中空的山腹裡頭守株待兔?要不是今晚上被隕石砸破個窟窿,你以為有那麼容易找到鬼門關的入口?我轉悠這幾天已經是彈盡糧絕,隨時準備拍屁股走人了。今晚上這一大幫人比我都要先鑽進去,等我跑到時,除了鬼門關裡頭剩下的幾具屍體不好處理外,已經一個人影都沒了,我比你們都懂的多,一看鬼打牆這麼大陣仗,心知不妙,一籌莫展,躲一邊忙活大事兒!就是專心做符咒探查鬼打牆後面的問題。"

我嘿嘿一笑:"那敢情你幫我們掃清鬼門關的障礙,只是拿我們試驗,讓我們先進鬼打牆裡頭送死吧?"

老頭一時沒有接腔,小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我。

過了一會兒,老頭估計我慢慢消了氣,這才不自然地說道:"你說的也太極端了,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卑鄙,前面衝進來這麼大票歹徒,要想做試驗,肯定夠數了,也不在乎多你們三個,再說你們死在鬼打牆裡頭,我又不能旁觀個子丑寅卯,那我還有什麼好處?"

我哼了一聲:"狡詐!別忘了你還說過,黃泉水!別以為我不懂這個名詞。"

沒錯,就是黃泉水,那個讓我想起兩句古詩的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