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是妖怪 - 第7章

天下霸唱

  表哥果然沒走那條路,他應該算是國內下海比較早的那批個體戶,只不過時運不佳,要不然早就發了,當然擺小人兒書攤撿到枚老錢兒,後來莫名其妙丟了,那倒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表哥撿到最厲害的一個寶物,還是在1985年,那件東西可說得上是空前絕後了。

  那一年白糖已經去廠里上班了,表哥又認識了一個新疆人,倆人合夥賣羊肉串。新疆那哥們兒手藝不錯,但只會說維語,地面也不熟,跟表哥合夥,倆人打了個爐子,就在街上烤羊肉串。那是天津最早的羊肉串,至少周圍的人在表哥擺攤之前,都沒嘗過這種西域風味。那會兒是兩毛錢一串,羊肉都拿自行車的車條穿着,不像現在都用竹籤子。爐架子後面放台單卡的破錄音機,喇叭都劈了,也不知從哪搞來一盤旋律詭異的磁帶,說是新疆的樂曲,但是放起來嗚哩哇啦,誰也聽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曲子。新疆人拿把破蒲扇,一會兒把羊肉串在炭火上翻來翻去地烤,一會兒捏起孜然辣椒麵往上撒,動作非常熟練,他一扇那炭就冒白煙,混合着烤肉的香氣,讓人離着半條街就能聞到。表哥則在那詭異的旋律下,嘟嚕着舌頭吆喝生意,什麼辣的不辣的,領導世界新潮流的羊肉串,這買賣在當時來說可太火了,路過的男女老少沒有不留口水的,每天下午都圍着一幫人。

  那天有個外地男子,看模樣四十來歲,大概是到天津探親或出差,一聽口音就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因為北京人口甜,老北京話和普通話還不一樣,兒話音特別重。剛解放的時候,全國黨政軍機關都設在首都了,各個機關加上家屬不下百萬人,這些人大多來自五湖四海,口音是南腔北調,子女後代基本上都說普通話,但不是老北京的土話,只有四九城裡住了多少代的人,才說真正的老北京話。表哥家在北京有親戚,所以一聽口音就能聽出來。

  這位老北京走在半路上,也被表哥的羊肉串吸引過來,吃了兩塊錢的,吃完抹抹嘴,抬腳走了,卻把手裡拎的提包忘在原地了。表哥對這個人有印象,可等到晚上收攤,還沒見失主回來,他一琢磨:「這麼等也不是事,不如打開看看皮包里有什麼,要是有很多錢,那人家肯定也挺着急,就趕緊交給派出所,讓他們想辦法去聯繫失主,要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就自行處置了,沒準只是些土特產之類的……」想到這把包打開,見那裡面除了七零八碎,以及一些證件票據之外,還有個很奇怪的東西。

第31節:表哥撿到的寶物(8)

  這東西像是年頭很老的玉石,但沒那麼沉重,有一指來長,兩指來寬,形狀並不規則,疙里疙瘩的泛着白,還帶着一些黑綠色的斑紋。從來沒聽過見過這種東西,看來又不像古董,晚上到家,拿去請教白糖的爺爺。

  白糖的爺爺當過算卦老道,也做了好些年當鋪的掌柜,拿眼一看這東西,連連搖頭,表示從沒見過。像玉肯定不是玉,這些黑綠色的紋理,也不是銅沁,古玉和青銅器一起埋到地下,年深歲久,青銅之氣侵入到玉的氣孔中,會形成深綠的沁色,那叫青銅沁。如果古玉是放在屍體旁邊,死屍腐爛的血水泡過玉器,年頭多了是黑色,是為血沁。這東西上的斑紋色呈黑綠,又不成形狀,多半是仿古玉的西貝貨,什麼是西貝貨?西貝加起來念個賈,江湖上避諱直接說「假」字,就拿西貝二字代指假貨,一個大子兒也不值。

  表哥聽完十分掃興,又想這皮包里有證件和票據,還是還給失主為好,轉天還沒等送交派出所,那位老北京就急匆匆地找來了。敢情這位也夠糊塗,回到家才發現包沒了,也想不起來丟在哪來,一路打聽過來,問到表哥這裡,表哥就把皮包還給人家了。

  那位老北京感激不已,主要是這些票據事關重大,搞丟了很麻煩,他拿出那塊假玉要送給表哥。表哥執意不收,另外也生氣這人虛情假意,拿這東西來糊弄自己。

  那位老北京說這東西確實不是玉,它是哪來的呢,您聽我跟您說說,我老家兒是正紅旗的旗人,前清時當皇差,守過祿米倉,祿米倉您聽說過嗎?明末清初,八旗鐵甲入關,大清皇上坐了龍庭,給八旗各部論功行賞,這天下是八旗打下來的,今後有這朝廷一天,八旗子弟就有祿米,到月支取,這叫鐵杆莊稼。當然根據地位不同,領多領少是不一樣了,屬於一種俸祿,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到市上換錢。朝廷存米的地方就叫祿米倉。倉里的米年復一年,新米壓着陳米,整個滿清王朝前後兩百多年,最底下的米不免腐爛發霉。趕到大清國玩完了,那祿米倉里的米還沒見底,不過底下的米早就不能吃了。再往後日本鬼子來了,這小日本子太摳門了,據說他們天皇喝粥都捨不得用大碗,哪捨得給咱老百姓吃大米白面啊,發明了一種混合面,拿那些糧食渣子,配上鋸末讓咱吃,這東西畜生都不肯吃,硬讓咱老百姓吃,也不知吃死了多少人,那混合面里就有祿米倉存了幾百年的陳米。那時候我老家兒還守着最大的一處祿米倉,讓小鬼子拿刺刀逼着,也不敢違抗,整天在倉里挖出那些豬狗都不吃的陳米,用來做混合面,結果挖到最深處,發現了好多這種化石。相傳這是地華,華乃物之精,陳米在特殊環境下變成了石頭,所以表面疙里疙瘩,都是米變的呀,最後數一數,挖出這麼二十幾塊,天底下可就這麼多,再多一塊也找不出了。這麼多年一直收藏在家裡,這次到天津是有個朋友很想要,因此給他帶了一塊。

  這位老北京說這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也少見,就想送給表哥略表謝意。

  表哥一想這不就是粟米形成的化石嗎,那黑綠色的斑痕都是霉變物,誰願意要這種破玩意兒?於是推辭不受。可轉過年來就後悔了,悔得以頭撞牆,原來有日本人收這東西,也不知道是研究還是收藏,反正是一塊能換一輛小汽車,那時萬元戶都不得了,一輛小汽車是什麼概念?

  表哥總撿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些值錢有些罕見。可按看相的說,他這人手掌上有漏財紋,撿到什麼好東西也留不住,所謂「物有其主」,那就不該是他的東西,可換個角度想想,這些經曆本身,又何嘗不是一件寶物?

第32節:我的鄰居是妖怪(上-韋陀廟)(1)

  四、我的鄰居是妖怪(上-韋陀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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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中學的時候,每個暑假都是寄住在親戚家,今天就想給大夥講講這段經歷。雖然時隔多年,但是為了避免給當事人找麻煩,我還是不用具體的地名了。說話這地方,是位於天津老城區的一個大雜院。

  舊天津有個特點,就是庵多廟多。另外因為有很多租借地,所以教堂也多,天主教堂基督教堂都有,現在也保留下來不少。不過庵廟宮觀留存至今的不過十之一二,僅從地名上還能找到些蹤跡,像什麼「達摩庵、如意庵、慈惠寺、掛甲寺、韋陀廟」之類的,多得簡直數不過來。我住的那個大院叫白家大院,以前就曾供過韋陀。

  可能有人知道天津有條胡同叫「韋陀廟」,其實我都說了,這次講的地名都是編的,並不是韋陀廟那條胡同,解放前城裡供韋陀的地方不止一個。因為人是越來越多,白家大院的院子裡面,又起了一圈房子,也都住上人家了。如果看過馮鞏演的電影版《沒事偷着樂》,就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居住條件了。

  大雜院就是這麼擠,家家戶戶都是一間房子半間床,另外半間多功能特別多,可以是廚房茅房加客廳,各家門口還要蓋個小屋,用來放蜂窩煤和白菜,到處都堆滿了東西。巴掌大地方住十幾戶人家,好處是鄰里關係很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必發愁;缺點是哪家吃什么喝什麼,都躲不開鄰居的眼睛,不太容易有秘密。

  那時候沒有空調,一到夏天晚上,大雜院裡的男女老少都習慣出來納涼,搬着板凳馬扎卷着涼蓆,坐在胡同或者院子裡。有下棋打牌的,湊到一起閒聊的尤其多。哪家有個什麼大事小情,甭管真的假的,都容易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當時我就是這麼聽了幾件發生在白家大院裡的怪事。

  我聽過印象比較深的幾件事。其一是解放軍進城的前一天,早上天剛亮,就有人看見在這院裡有老鼠搬家,大大小小的老鼠過街時,把整條胡同都鋪滿了。住戶們都沒想到這有這麼多耗子,那些上歲數的人願意說這是要改朝換代,仙家都出去避亂去了。我覺得也可能是打炮嚇的,發大水那年同樣出過類似的事。

  白家大院資格最老的住戶,是住在院子最裡面的一家。這家不姓白,兩口子三十多歲不到四十,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單位效益不景氣,沒班可上也不發工資,平時就在家待着什麼都不干。男的我們叫他二大爺,哪個大雜院裡都有這類稱呼,顯得鄰居跟親戚似的,他媳婦我們隨着叫二大娘,這女的就不是個凡人。

第33節:我的鄰居是妖怪(上-韋陀廟)(2)

  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反正不太喜歡二大娘,因為她是院子裡最閒的人,長得特像某高音通俗歌星。一米五出頭的身高,脖子腦袋一般粗,滿頭亂蓬蓬的短髮,小鼻子小眼,架副黑框的深度近視眼鏡。一開門就能看見她背着手在院子裡轉悠,到誰家裡坐下就不走,所以我們院裡的小孩都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大座鐘」。

  據說整個白家大院,以前都是二大娘姨奶奶家的祖業。那個老太太生前很迷信,供養着宅仙,能算命會看相,說誰家要倒霉了,誰家就一定出事。她死後還沒出殯,屍體停在這院的某間房子裡,夜裡接連不斷有黃鼠狼過來對着棺材磕頭作揖。這事很多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可他們都沒親眼看見過。

  這些事大多是街頭巷尾的傳聞,全是到夏天乘涼的時候聽胡同里上歲數的人講的,能有多大真實成分確實很難說,不過這家老輩兒非常迷信應該不假。「大座鐘」每天到處串門子,也許她就是在家閒的,說起東家長李家短來,那嘴皮子賽過刀一般快,該說不該說的都往外掏,據我所知,也真說准過好幾回。

  可能因為街坊鄰居覺得大座鐘嘴太碎,說好事沒有,說壞事一說一個準,加上這家老輩兒特別迷信的傳言,所以誰都不願意把她往家裡招。有一回晚上我去錄像廳看了場錄像,回來的時候抄近道路過後院,瞧見她一個人對着牆站着,嘴裡咕噥不清說着什麼,不時還嘿嘿冷笑幾聲,把我嚇得夠嗆,招呼也沒打就跑過去了。

  然後一連好幾天,都沒看見大座鐘出過屋,聽鄰居講,她是跟某嫂子因為點小事矯情起來了,那位嘴底下也不饒人,說了些過分的話,所以在生悶氣。我聽說後院那堵牆,以前是韋陀廟裡的神位舊址,平時去那玩也特意看過,就覺得二大娘是半夜裡在跟韋陀說話,也許那地方真有什麼特別之處。

  事後我聽說,這個大座鐘確實是腦子不正常,一直在家吃藥控制着,平時跟好人一樣,受點刺激就悶聲不說話了,或者說是不跟人說話,總是晚上對着後院的牆自言自語,回到家就拿她閨女的娃娃擺桌子上,點起幾根香轉圈熏,對着娃娃不停地磕頭。沒人知道她這是在幹什麼,但周圍肯定有人要出事了。

  以前道門裡有種邪法,天天磕頭能把活人的元神拜散了,大座鐘會不會這些東西我不清楚,但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誰知道自己讓她天天拜也受不了。跟大座鐘發生口角的那位,難免就起了疑心,渾身腦袋疼,躺床上病了好長時間才逐漸好轉。第二年夏天我再去的時候,聽說這個人得上紅斑狼瘡,已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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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大院裡的二大娘,經常一個人對着後牆嘀咕,還在屋裡關上門窗給娃娃磕頭。她這些反常的行為,周圍鄰居們大多知道,可要說恨上誰就躲在家裡磕頭,就能要人命,這是沒人知道的,甚至沒人覺得某嫂子得紅斑狼瘡去世,跟大座鐘磕頭有關係,只有我偶然冒出過這個念頭,因為那時候我每天中午都聽評書。

第34節:我的鄰居是妖怪(上-韋陀廟)(3)

  當時每天中午一點開始,電台里能收聽到廊坊人民廣播電台的中長書連續播講節目。放暑假正好是播袁闊成先生講的《封神傳》,我上初中的時候聽這個聽得特入迷。除了單田芳先生的白眉大俠,我最愛聽的就是神冊子和鑽天兒,就是聽了《封神傳》,我才知道原來在家磕頭也能要人性命。

  我聽《封神》里提到一個特別厲害的老道叫陸壓,這人是沒來歷的散仙。他有個「斬仙葫蘆」,能從中射出一線毫光。裡面有一物,長約七寸,有眉有目,不管照到什麼神仙鬼怪身上,只要陸壓一念「請寶貝轉身」,但見那道白光一轉,對方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陸壓還有個法術,傳給姜子牙了,這法術叫「釘頭七箭」。在寨子裡扎個草人,把敵營主將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寫到上面,草人頭上腳下各點一盞燈,每天作法,早中晚各拜一次,一連二十幾天,就能夠把那個人的三魂七魄給拜散了,再拿箭射草人,本主便會流血。

  我對那個斬仙葫蘆嚮往已久,很想知道葫蘆里有眉有目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所以每次聽到陸壓出場就格外認真。有一回聽到「釘頭七箭」這段書,冷不丁想起我們院的大座鐘,三伏天竟突然有種脊背發冷的感覺。至於五行道術里有這種邪法的記載,是我好些年之後才知道。

  此外民間還有種說法,普通人經不住拜,被拜得多了肯定要折壽,但這都是沒根據的事了,誰都無法證明鄰居某嫂子的死亡和二大娘有關,也許僅僅是巧合而已。畢竟是人命關天,我從來沒跟別人提起過,現在說出來只當是個故事。往下我就說說第二年在白家大院過暑假的遭遇,如今想起來還覺得後怕。

  那年夏天,白天大人們都去上班了,院子裡就剩下一些老頭老太太,中午都在屋裡睡覺,我到後院樹底下,拿黏杆粘知了。外院有小姐兒倆,大娟子和小娟子,一個上初中一個上小學,因為後院有樹蔭,就搬着小板凳在那寫作業。寒暑假作業之類的,我從來沒寫過。撿到只死蟬嚇唬她們,沒注意到二大娘就在後面。

  中午一點多,胡同里沒閒人,大座鐘溜達到後院,跟我們沒話找話地瞎聊。一會兒說伸進院牆的這樹怎麼怎麼回事,一會兒又說這道牆以前是間屋子,就是白家大院以前的樣子,然後就給我們講她小時候在這院子裡的事。說的是她姨奶奶還是姨姥姥我記不住了,反正就是以前特別迷信的那個老太太,說這老太太是怎麼死的。

  大座鐘說白家大院以前是韋陀廟改建的,廟裡香火非常靈,所以老輩兒都信道,年年辦道場,每回都有好多人來聽道。那個不知是姨奶奶還是姨姥姥的老太太,以前最疼大座鐘,覺得她是宅仙托生,經常換着樣給買好吃的。那時誰要敢說這孩子一個字不好,老太太就得找到門上去,把人家鍋給砸了。

  以前有的人家不養貓,那是怕傷了屋裡的老鼠。誰家有黃鼠狼、刺蝟、耗子之類,都被看成是宅仙,不但不驅趕,逢年過節還要在牆角或房樑上擺點心上供。大座鐘活動範圍不超過一兩條胡同,國家大事一概不知,說起這些迷信的事卻頭頭是道,當時我們聽得還挺上癮,很想知道她是哪路仙家投胎。

第35節:我的鄰居是妖怪(上-韋陀廟)(4)

  在後院聽大座鐘講這些事,根本不覺得可怕,我也沒太認真。晚上大娟子讓她奶奶揍了一頓,我問怎麼回事?原來大娟子回去把聽來的事跟她奶奶說了,她奶奶說那個老太太解放前就死了,大座鐘根本沒見過老太太的面,怎麼可能整天帶她到處玩還給買吃的?聽完這話讓我做了一宿的噩夢。

  這事有兩三種可能,一是那老太太鬧鬼,顯了魂來看大座鐘;還有一個可能是妄想。當時我根本沒有什麼妄想症之類的概念,那會兒聽都沒聽過這個詞,擱現在讓我說我還是不敢斷言,因為這件事不算完,還有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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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在後院黏知了的時候,大座鐘告訴我和大娟子小娟子,以前這裡是韋陀廟,而老樹的年代要比韋陀廟早得多,更早於白家大院。那棵老樹里住着仙家,我理解那是某個有靈性的動物,究竟是什麼她沒說。廟裡的人想把這東西趕走,結果引起一場大火,把韋陀廟燒沒了,後來才起了宅子,也就是白家大院,解放後逐漸變成了有很多居民的大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