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23章

青葉7

  武德殿裡里外外顯得很安靜,這是李弘刻意追求的效果,他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麼去見母后。

  就是這樣,嫵媚還是第一時間就知曉了李弘回宮的消息。宮裡的其他宮女跟太監,看見他時仿佛見了鬼一樣,一個個露出了驚懼的神色,心裡出現了同一個聲音:「小魔王回宮了!」

  消息也就不脛而走的傳入到了武媚的耳朵里,自然,李弘的一頓受罰是沒有免去,無論他在武媚跟前撒嬌、討饒,各種法子用盡,依然是被武媚,命令在那顆他親自栽種的小樹下跪了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月沒見的李弘長高了,也瘦了,變得黑了些,整個人較出宮前壯實了很多。

  當武媚聽到李弘竟然還帶回來一個人,立刻氣的又把李弘按在腿上狠打了一頓屁股。

  「小小年紀出趟宮,回來竟然還捎帶手帶回來一個,給自己找嬪妃啊。」武媚不無嘲諷的氣罵李弘。

  最後武媚懶得管他的閒事兒,讓他自己看着安置,李弘一時也沒有妥善的辦法,於是只好每天都先帶在身邊,跟又多了一個宮女似的。

  李弘離開時,武媚望着小背影不由的仰天長嘆:「哎,平靜了一個多月的後宮又該雞飛狗跳了,這幾日也不知道是誰會遭殃了。連鐵,傳令下去,後宮無論宮女、太監,近幾日最好不要接近代王的武德殿。」武媚跟防賊似的,對連鐵說道,惹得旁邊的幾個宮女掩嘴偷笑。

  白純在武德殿撇着嘴,嘲諷李弘把自己囚禁在後宮,幹的事情與她運送大唐工匠去龜茲沒什麼兩樣兒。

  李弘趴在睡榻上義正嚴辭的警告她:「你現在是大唐的罪犯,不過是因為你的身份所以才把你帶在身邊。等大理寺結案時,你就該進監牢了!」

  武德殿的一切收拾妥當後,天色也漸漸的暗了下來,李弘小心翼翼的從睡榻上起身,母后最近一個月看來沒怎麼打李賢,這勁都給自己留着呢,屁股又被打腫了。

  一大清早,把白純留在武德殿,李弘背上他的小背包,帶着夏至與白露往李治的甘露殿行去,平常這個時候基本上都是父皇處理政務的時候,自己這個時候找他,母后肯定不會知曉。

  龜茲國挾持的大唐匠人,讓在回宮路上思索的李弘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以後這些年,大唐的主要戰爭依然還是發生在西面較多,是不是可以派人接觸那些大唐匠人,從中培養一批正規的間諜跟特工出來。

  這也是他找李治的主要原因,揚武好像知道他回來似的,垂手站在門口微笑着給他行禮,說道:「陛下一早就在書房等您了。」

  對於李弘背上鼓鼓囊囊的小背包,在揚武眼裡仿佛是隱形的,別說檢查了,他是連問都不敢過問的,代王的脾氣他可是知曉的一清二楚,睚眥必報。

  人還未靠近甘露殿書房的門口,裡面就傳來了李治的聲音:「你小子還知道回宮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回宮,你母后就要把朕的甘露殿掀翻了。」

  「兒臣李弘見過父皇。」李弘昂首挺胸,也不知道他行的是哪國禮儀,喊叫着就走進了李治的書房。

  一旁的揚武看的直搖頭,這樣的皇子可真是少有啊,還好,整個皇宮裡就他這麼一個,不然這皇宮的規矩可就真要亂套了。

  相比起來,潞王李賢在這一方面可就比他強多了,永遠都是文質彬彬,知書達理,請安向來都是規規矩矩,皇家的儀表風範、德行規矩那是學的有模有樣兒!

  李治溺愛的看着李弘,摸着頭說道:「嗯,不錯,一個多月沒見,長高了,壯實了。怎麼,這個時間找父皇可是有事兒?」李治哪能不明白,小傢伙挑選這個時間段來找他,就是為了避開他母后的監視。

  「父皇,兒臣想跟您商量一件事兒。」李弘也不客氣,直截了當說道。

  李治看着他直皺眉頭,小東西剛回宮不老老實實的待幾天,在他母后跟前賣賣乖,怎麼一回來就想着法子搗亂。

  李弘打量着李治的書房,皇宮內不知何時也興起了胡椅、胡桌等家具,胡床也已經有之,但好像現在還沒有人習慣睡在床上,床的作用也就變得可有可無,跟個裝飾品似的。

  而胡椅與胡桌顯然就被接受的比較快一些,此刻李治的書房就擺放着這些,只是這胡椅的開口比較大,椅面上也放置了綿軟的蒲團。

  李治走到胡桌後面,並未像上一世人那般直接坐上去,而是踞坐在了胡椅上。

  這就是最初唐人接受桌椅時的正確坐姿,在後來的日本東大寺正倉院裡。如今依然還保留着當初從大唐流傳過去的胡椅、胡床等珍貴文物,椅子的開口都是很大,主要就是為了方便唐人習慣性的踞坐,才如此做出家具的。

  李弘奇怪的看了一眼踞坐在椅子上的李治,爬上了李治桌前的另外一張椅子,屁股被武媚打得還沒消腫,於是他只好更加不雅的蹲在了椅子上。

  李治看着他的德行無奈的嘆了口氣,敢在他面前如此肆無忌憚的,恐怕只有眼前這個小人兒了。

  「說吧,什麼事情。」李治問道。

  李弘就那麼蹲在椅子上面,一五一十的把劫持他宮女的事件,以及慈恩寺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包括關於無法贖回唐人工匠一事兒,都細緻的把利害關係分析了一遍後,告訴了李治。

  喝了口揚武為他準備的白開水,接着說出了他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希望李治允許驚蟄跟獵豹,再加上兩名太監前往龜茲與大唐工匠接近,並發展對大唐有用的情報人員。

  李治聽完李弘的想法後,奇異的看了看他,咂摸着嘴淡淡說道:「弘兒啊,這事兒恐怕不好辦吧,父皇實在是無法讓揚武再派出兩名太監了,驚蟄與獵豹兩人還不夠嗎?」

  「不夠,因為獵豹跟驚蟄的一舉一動,需要父皇您自己的人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而且,以後這些人只能聽從父皇您的命令。」李弘也直截了當說道。

  此事說白了,一個弄不好會招來很嚴重的後果,這相當於要在西域成立另外一個麗竟門。自己的父皇能不能放心還是一回事兒呢。

  李治聽到李弘如此坦白的話語笑了笑,自己原本就抱着試探的意味,看看是不是有其他人給他出主意,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這絕對是這小東西自己的主意。

  自己出人倒是沒問題,但是李弘身邊無緣無故的少了兩名太監,皇后要是過問起來,自己這個父皇又該如何交代?恐怕這才是小東西找自己的真因吧。

  李治撫摸着下巴的鬍鬚,喃喃說道:「弘兒啊,此事恐怕不太可行啊,父皇確實想要成全你這一舉措,但……」

  李弘摘下了肩膀上的小背包,從裡面斷斷續續的拿出了二十塊水晶牌,然後看着李治。

  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的水晶牌顯得更加迷離,晶瑩剔透如冬天的冰塊兒一般,閃耀着扣人心弦的光芒。

  「哎呀,弘兒啊,你母后那裡父皇很難交代的,你知道的,因為出宮一事兒父皇替你都……」李治繼續拖沓着說道。

  李治言下之意就是:這水晶牌是你延長假期的交易品,算不得數,想讓父皇幫你,還得拿出點兒讓父皇感興趣的東西。

  李弘蹲在椅子上,聽着李治的弦外之音,把小背包放在自己兩腿間,低頭從裡面找出來一個玻璃罩,在李治火熱明亮,期待的眼神下,讓揚武把放在桌上的燭台拿過來。

  然後李弘拿掉了燭台上的紗織燈罩,頓時房間內明亮了很多,接着李弘小心翼翼的把手上,按照皇宮燭台打造的玻璃燈罩套在了燭台上,大小合適,簡直就是天衣無縫。

  房間內不單沒有顯暗,反而因為玻璃燈罩的透亮,使得房間內仿佛還多了一些光澤。燭光在燈罩里平靜的燃燒着,絲毫不再搖曳。

  「怎麼樣?」李弘抬頭問道。

  李治正伸長脖子往他的小背包里看,見李弘問他,頓時又把身子往後靠了靠,為難地說道:「弘兒啊,父皇得擔很大的責任的,這事兒……」

  「哼。」李弘不滿的哼了一聲,這是嫌自己給的還不夠啊,還好自己早有準備。

  低頭又從背包里拿出了兩個明亮嶄新的玻璃高腳杯,在燈光的照耀下,杯壁反射着若有若無的光芒。

  蘭陵酒李弘早已經備好,示意揚武打開,然後給兩個被子裡各倒了半杯,琥珀色的蘭陵酒在杯子裡搖曳生姿,淡淡的波紋透過明亮的杯壁一清二楚。

  「讓父皇看看你這包里還有什麼寶貝。」李治急紅眼了,這一件件可都是難得的寶貝啊,說完就要伸手搶李弘的背包。

  李弘眼疾手快,第一時間就把背包藏在了身後。

  李治眼見搶不到,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懶懶道:「弘兒啊,此事父皇還需……還需跟你母后相商……」

  李弘噌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撲在桌子上把自己剛剛放的水晶牌開始往背包里裝:「那算了,兒臣還是求母后去好了。」

  「別別別……父皇答應了。」李治急忙按住桌子上李弘的小手笑着道。

  李弘這才憤憤的抽回自己的小手,生氣的小臉不滿的看着李治。

  李治看看那燈罩兒,問道:「這東西可還有?如果放在皇宮院落的宮燈上,豈不是會更加明亮?」

  李弘一聽此話立刻心裡一動,哼,既然你不顧父子情面坑我,那就別怪兒子也坑老子了。

  「有是有,不過很貴的,還有這樣的杯子,也有,但是也很貴的。」李弘沉思了半天,為難地說道。

  「有多少,父皇全要了,多少錢?父皇給你,你去幫父皇全部買回來。」李治一聽大喜。

  「那就得看您要多少了。」李弘一雙明亮的眼睛骨碌亂轉,回道。

  「有多少要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燈罩多少錢?杯子多少錢?」李治此刻很像一個土豪。

  「燈罩……二十兩銀子,杯子……三十兩!」李弘咬着後槽牙漫天要價!

  「好!朕答應你了,看在你這麼辛苦的份上!揚武,知會內侍省,燈罩給弘兒按三十兩,杯子給弘兒按四十兩!」土豪大手一揮,霸氣地說道。

  「成交!」李弘心裡都快樂開花了!

  原本驚蟄、獵豹去往龜茲發展大唐工匠的費用自己還在發愁呢,現在好了,一下子都解決了。

  兩個人各心懷鬼胎的看着對方得意洋洋的笑着,都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兩人誰也沒有料到,如今和諧美滿的一幕,在多年以後,在玻璃飾品漸漸不再是奢侈品時,在長安大街小巷的鋪子都能買到時。

  李治拿着棍子追打着李弘追打了半個皇宮,整個皇宮被父子倆折騰的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就是武媚緊緊追在兩人屁股後面,親自好言相勸,也沒有勸住一心要教訓大逆不道之子的李治。

第42章

萬卷書

  天氣開始慢慢轉涼,原本酷熱難耐的天氣在微風的帶動下漸漸消失不見,皇宮裡的花兒也都打起了精神,爭先綻放着最美的姿態。

  偶有珠玉般露水的清晨,滋潤、點綴着盛放的嬌艷花朵。露水打濕衣襟,卻難得的讓人在清涼的空氣中,找到一絲的心曠神怡。

  驚蟄、獵豹,經過李弘二十多天的培訓,三個臭皮匠聯合摸索着間諜、特工該有的職業能力。磕磕絆絆、勉勉強強的,總算是達到了李弘的目標,用他的話講,現在他們就是第一批業餘特工了。

  一些生硬的詞彙讓驚蟄、獵豹覺得晦澀難懂,李弘趴在桌子上指着自己畫出來的棉花,費盡口舌解釋了半天,兩人依然還是似懂非懂,氣的李弘把炭筆一扔,指着兩人大罵榆木腦袋,不懂得開竅!

  習慣了後宮生活的白純,穿着一身紫色窄袖衫裙,把玲瓏有致的身材襯托的恰到好處,該凸的凸,該翹的翹。此刻正倚着門框嗑着瓜子,看着眼前氣急敗壞的李弘咯咯直樂。

  李弘不滿的瞪她一眼,嘴裡狠毒地說道:「注意點兒形象吧,這裡是皇宮,不是青樓,看看你那倚着門框嗑瓜子的形象,簡直就是個活脫脫的老鴇子。」

  白純頓時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原本嫵媚風情、誘惑迷人的形象頃刻消散,一副老母雞帶着小雞仔遭遇到了老鷹的架勢。

  扭腰送臀的走到李弘桌前,手裡的瓜子一放,雙手叉腰道:「我是龜茲國王的十三女,不是什麼老鴇子!還有,您畫的這是棉花還是天上的白雲?就是我都看不懂您這畫兒是棉花!哼。」

  李弘看白純數落自己的畫兒,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畫的確實是有些勉為其難。突然間想起什麼似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棉花?」

  「龜茲國當然有種植了,這有什麼稀奇的。喲,小女子還以為這世上的事兒代王您都知曉呢,原來還有您不知曉的啊。」白純不無打擊地說道。

  這段時間以來,她都快要被代王嚇死了,無論是大事小情,這個代王總是能夠說出個一二三來,小小年紀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本書,竟然如此淵博。

  「你說話能不能不那麼尖酸刻薄?我覺得形容你是老鴇子都……」李弘看着白純雙手叉腰又瞪向自己,打住不說了,走到白純跟前牽着白純的玉手,搖晃幾下說道:「你給他們講講這棉花什麼樣兒。」

  白純也就只是嘴上刻薄,但只要李弘有事兒找她幫忙,她總是第一時間就答應,至於上一句李弘是不是還在罵她,早就忘到腦後了。

  甩開李弘的小手走到書桌前,看了一眼李弘寫的棉花二字跟棉花圖畫,白純嫌棄地說道:「哎喲,這字可真是難看,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李弘懶得跟他鬥嘴,沒辦法,自己的字難看在皇家子女中是出了名的,輕易他是不動筆寫字的。也納悶了,這寫字的功底竟然沒有跟着,他九轉十世的身份一同轉世到這一世,弄的現在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的。

  白純詳細的給驚蟄、獵豹講解完棉花的特性以及形狀後,又小施巧手,給兩個人一人畫了一副棉花的圖案。

  這才扭過頭看着癱在椅子上要死不活的李弘,好奇地問道:「你要這棉花做什麼?雖然說禦寒不錯,但大唐的木棉不也是一樣可以禦寒嗎,你幹嘛還非要捨近求遠?」

  棉花原產自印度和阿拉伯,這些年也是剛剛傳入到西域各國,離被傳入大唐還有不少年的距離。

  而此時的大唐在禦寒之物上,除了動物皮毛之外,就是木棉了。普通百姓自然是用不起好的皮毛,只能是用木棉,但木棉卻無法填充為被子取暖,只能用於枕頭跟褥子等。其實說白了,就是木棉布。

  關於木棉布,最最有名的莫過於,就是佛教所推崇的信物「木棉袈裟」了。而此時,木棉袈裟就在禪宗五祖弘忍的手裡,用不了多久,這件木棉袈裟就會被傳入六祖慧能手裡,但最終,卻被武媚從慧能手裡接過,供奉在了皇宮裡。

  李弘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難道西域那幫笨蛋還不知道棉花得彈嗎?彈完了之後才是絕佳的禦寒之物嗎?

  他也不對白純說破,在夏至的幫忙下,在椅子上重新坐好,對着獵豹、驚蟄說道:「明日就出發吧,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話,一定要謹慎小心,寧可不成,也不能暴露你們的最終計劃!還有,這老鴇子……錯了,白純給你們畫的棉花,有多少買多少,切勿嫌多,錢不夠寫信找夏至要就是了。她現在可是一個大富婆了,估計比我母后還有錢!」

  想到這裡李弘就忍不住想樂,父皇竟然率先把錢給了自己,最近掛着他代王名號的馬車隔三岔五的就往宮裡跑,一路上除了在承天門要接受檢查完,就是揚武檢查了。

  大大小小的玻璃飾品都被運送進了皇宮的內侍省、掖庭宮。沒幾天的功夫,皇宮裡里外外的宮燈都換上了玻璃燈罩。酒杯、醒酒杯等等都被李治無一例外的拿出來顯擺。甚至一些重要的場所,李治把燭台都換成了玻璃的。

  最近這段時間,李治是天天留下朝中大臣或是外國使者在宮內飲宴,每每看着大臣或是外國使者,小心翼翼端着玻璃酒杯喝酒,生怕摔碎了的樣子,李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虛榮心,就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看群臣或者外國使者土包子的樣子已經成了他的一大嗜好,飲宴完畢後,帶領群臣還要換宮殿欣賞歌舞,走在皇宮的道路上,欣賞着流光溢彩的宮燈,讓李治心裡真是快活無比。顯擺顯擺再顯擺!沒辦法!就是有錢!

  李弘在獵豹、驚蟄離開後,最近幾日的表現差點兒讓武媚跟李治驚訝的下巴都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