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24章
青葉7
看着李弘像清晨早起的鳥兒般,歡快唱跳着的背影,李治喃喃對武媚說道:「要不找高僧給他做做法?找道士給他驅驅邪?」
武媚一聽此話差點兒沒昏過去,氣的在李治腰間狠掐了一下,扭頭便回宮了,這麼不着調的父親還真是……讓李弘傳染的吧?武媚想着。
李弘在弘文館翻遍了群書,終於在一卷竹簡上找到了一篇蠅頭小字,《本經》有記載,又名《神農本草經》。
而此書也曾被收錄進《隋書—經籍志》,拿着竹簡,李弘是無奈的搖頭嘆息,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悠久歷史,所有的發明創造,基本上都是跟藥理有關。
就是這水銀,這麼有毒的東西,竟然也是因為藥物而被人發明出來,真不知道該是喜還是該悲。
拿着竹簡找到上官儀,讓人家幫着他把《本經》找出來。
上官儀一腦袋的問號,這代王要麼不受學,要不就是一猛子扎進國子監的藏書中,不吃不喝的一天一天的過。
上官儀身為先生,看着一本正經的李弘,先是摸摸自己的額頭,又是作勢要摸李弘的額頭,這代王不會是中邪了吧。
「代王可是哪裡不舒服?想要找《本經》研究藥理為自己開藥方?」上官儀體貼道。
李弘不耐煩的打開他的手,氣呼呼道:「我沒病。」
「那不知代王為何要找如此生僻的書籍?」
「我有病行了吧!」李弘被氣的無語。
「那代王應該找御醫啊,代王,臣還是希望您先去看病,等治好了再來……」上官儀唐玄奘附身般說道。
「上官儀,本王命你現在就把《本經》交給我,否則治你個大不敬!」李弘被氣的胡言亂語,大吼道。
上官儀捋捋鬍鬚,心懷大慰的看着李弘,心道:「代王終於懂得進學了啊,不容易啊。不枉老夫一片苦心啊。」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李弘是目瞪口呆,看着在上官儀的指揮下,好幾個人在國子監的藏書房出出進進,然後自己面前便多了一堆小山似的竹簡。
李弘怔怔的看着上官儀,喃喃問道:「先生,您別告訴我這就是《本經》?」
上官儀拂須含笑,不無驕傲道:「不錯,《本經》所有的竹捲走在這裡,保存的完好無損。」
李弘不由的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怪自己太着急了,忘了古人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名言了。
萬卷書並不是指萬本書,而是指一本書!萬卷一詞,不過就是眼前這一堆小山竹卷的最好註解。
古時紙張問世前,竹簡則是刻錄書籍的唯一手段。而一本書,要是趕上作者神經病點的、才華橫溢點兒的,想要借一本書出名的,經常會出現一屋子竹簡是一本書的情況。
第43章
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弘揉揉生疼的腦袋瓜子,疑惑地問道:「那個活字印刷難道你們還沒有用嗎?這些書為何還不趕緊抄錄、印刷出來?」
不提還好,一提及這事兒,上官儀也不拂須微笑了,一臉的無奈跟遺憾:「代王有所不知啊,自從您弄出了這活字印刷,這下好了,國子監可是亂成了一鍋粥,都是爭着搶着要先印刷自己的書,哪還能輪到這些古先賢的書籍啊。」
自古文人相輕,重名輕利,活字印刷一出,如今大唐國子監、弘文館、崇文館的鴻儒大學,都是削尖了腦袋,想方設法的想印刷自己的書。但就沒有人管這事兒嗎?
「那就沒有人管這事兒?你們就不知道上奏摺問問陛下?」李弘不可思議的問道。
「能不上嗎?可又有幾個人願意真心實意,希望自己的書放到後面再印?還不都是走過場,最後倒好,弄的門下省也懶得往上奏,只好留中不發,奏摺全在門下省積壓着。」上官儀長吁短嘆說道,一副悲天憐人的姿態。
「那您的書可印刷了吧?」李弘似笑非笑的望着上官儀。
上官儀老臉一紅,有些尷尬,含糊其辭道:「臣只是出了這一本而已,臣當年參與編纂的《晉書》,不還是沒有來得及印刷嗎?」
「唉,您說說您,就您那《投壺經》您也好意思率先印刷,有意思嗎?十步開外往壺裡投箭,您都能費事兒寫出那麼大的樂趣,先賢古籍您就不知道爭取一下?」李弘有些鄙夷地說道。
「這……這,先帝曾經在這投壺一趣事上花費……」
「得得得,您給我打住吧,這還把先帝扯出來了,皇爺爺要是聽見了,估計能氣的從土裡爬出來,把您斬了然後再回墳墓里去。」李弘毫不忌諱地說道。
上官儀卻是聽的神色驚悚,肝膽俱裂,這要是被旁人聽見了,一個大不敬下來,自己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個問號。
「是,代王教訓的是,臣這就上奏摺稟奏此事兒。可這印書一事兒也不是那麼簡單啊代王,您想想,首先就得需要大量的上好紙張,而且裝訂、封印這都是需要人力的,國子監很難拿出一大筆費用。況且這洛陽紙是好,可洛陽紙也貴啊。」上官儀兩手一攤,有股撂挑子的感覺。
「綺錯婉媚的上官體詩風是您的代表作吧,長安城文人士子人手一本,已經開始學着您那詩風吟詩作賦了,這時候了您覺得紙貴了,印刷您的上官體詩風您掏銀子了嗎?」李弘越來越覺得,文人陰起來真是卑鄙無恥到了極點。
看來還就得笑裡藏刀李義府,或者大引人許敬宗這樣的人來治,難怪上官儀後來他在朝堂上被人誣陷,此刻李弘都覺得他被人誣陷真是大快人心。
李弘想了想,說道:「以後無論誰想要印刷自己的書籍,沒問題,自掏腰包,所有的費用都自己出,想要多少本給他印刷多少本,但一文錢也不能少!」
「代王,如此不好啊,這學問一事兒與銅錢掛上鈎,難免讓人笑話。」
「笑話?怕笑話就先印刷我大唐文人士子想要看的先賢古籍,而不是你們那些窮酸書,或是亂七八糟的詩。」
「難不成代王想要印完了一人發一本不成?您可要知道,這得多大的費用!」上官儀提醒道。
「您傻啊……哎呦,對不起,先生。」李弘急忙認錯,剛才的事兒是上官儀不對,他還可以教訓。
但這事兒說先生傻,就引來了上官儀的不滿,狠狠的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以示懲戒。
上官儀也知道,別看諸多皇子與公主里,只有這代王最不聽話,但只有這代王心胸豁達,自己打了他一下,他也絕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回到後宮去告狀。每次因錯受罰後,代王是從來不會在心裡記恨的。
「送書誰干啊,自然是賣啊,比如本經,印它百八十本,成千上萬的,誰想看了,就拿錢買,不買就沒得看,這樣多好啊,您跟着修的《晉書》,不也可以嗎,完全可以賣啊……」
「你……這些都是學問,如何能夠用錢來衡量,你這是侮辱天下讀書人!學問不可以買賣!」上官儀文人的風骨還在,聽到李弘的話氣的鬍子亂抖。
李弘狡辯道:「學問不賣啊,我賣的是書啊,賣的不過是承載學問的紙張而已,裡面的學問白送啊。」
「那樣豈不是天下人,人人都可以買本書充作文人學士了?你試試去,如果你敢這樣做,先不說我反對不反對,就是孔、顏兩家,你看看能不能饒了你。」上官儀被李弘繞的有些蒙圈,但是堅守着學問不可買賣的底線威脅道。
「那照您的意思,這學問就只能抓在你們手裡?死也不鬆手?只能從你們這裡傳出去?寒門學子如果想學點兒學問,就得拜你們為師?天下學問就得掌握在你們手裡?如果這樣,你們與五姓七家有何區別?九品中正制正在慢慢被廢除,科舉制則是面對天下所有人而設,學問自然是也是面對天下所有人,難道你們也想如五姓七家控制入仕官員般控制學問?看我父皇不收拾死你!」李弘看着眼前的竹簡搬的差不多了,準備就往武德殿去了。
「代王,臣絕無此意。臣在弘文館還是國子監,一直都以傳播學問為己任,並未想過專美學問於一家。」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稟報父皇后,到時候由你管制印刷書籍一事兒,至於該印什麼不該印什麼,到時候再商量,現在正在印刷的,無論是孔家還是顏家的書籍,都立刻停止,絕不能再印刷!」李弘警告說道。
「這……」上官儀很為難,孔穎達、顏師古包括李綱,這些可都是先帝在世時的鴻儒大學,要是連他們的書籍都停止印刷,恐怕會掀起很大的波瀾。
李弘看着他為難的神情,寬慰道:「無妨,印刷也得是天下為公的書籍,而不是為私而印!如果他們不聽,讓他們找李義府、許敬宗去。」說到最後,李弘大有關門放狗的意味兒。
李弘一邊一走一邊朗聲道:「先生,我送您一首詩,看看是不是可以與您的上官體媲美。」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篷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說完後李弘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的上官儀,大聲道:「先生細細體會哦,這可不是罵人的詩哦,希望能夠對你以後的仕途有所幫助哦。」
上官儀神情驚訝的望着李弘小小的背影,內心產生了巨大的震撼!這代王真是神童啊,此詩仿佛就像是,專門針對鬱郁不得志的文人士子所作,也同時道盡了仕途不得志的官員心聲。細細體會,仿佛其中還有一絲諷刺、挖苦的意味。
李弘回到武德殿開始翻閱山堆一般的書簡,卻不知道自己那腦袋一熱略諷孔、顏兩家的詩,已經傳到了李治與武媚兩人的耳朵里。
甚至,如今身在長安城的一多半大臣都知曉了今日代王李弘做了一首詩,詩意涉嫌辱罵文人士子。
也有人大讚李弘乃神童,堪比享譽大唐的王勃、楊炯等神童。此二人現今也不過比李弘大兩歲,所以被人們開始相提並論。
至於初唐四傑中的另外一位駱賓王,雖有一代神童的美稱,但此時也已經十四五歲,七歲能詩的典故自然是人人皆知,此刻也正在道王李元慶府上。
李義府被招進了武德殿,李弘思來想去,印刷一事兒,恐怕只有李義府可以遊刃有餘的周旋在那些大儒之間,所以把他喊過來提前打聲招呼。
夏至、芒種、小雪、小寒、白露跟花孟,甚至就是連白純,都被李弘派上了用場,小心翼翼的翻閱着竹簡的每一行字,仔細的找着代王想要的東西。
經過三天的時間,李弘終於找到了他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這三天,弘文館他沒去,李治、武媚那裡也沒去請安,專心致志的從《本經》里找着他想要的東西。
李治跟武媚聽了上官儀的稟奏,先不管這個小東西要幹什麼,最起碼願意把書搬到他的宮殿就值得表揚,哪怕他李弘是覺得睡榻不舒服,拿竹簡墊高用呢,也總比天天在皇宮晃來晃去,調戲宮女、太監,逗哭李賢強的多。
「水銀,《經》雲出于丹砂者,乃是山石中采粗次硃砂,作爐置砂於中,下承以水,上覆以盎器,外加火煅養則煙飛於上,水銀溜於下,其色小白濁。至於西羌來者,彼人亦云如此燒煅。但其山中所生極多,至於一山自拆裂,人採得砂石,皆大塊如升斗,碎之乃可燒煅,故西來水銀極多於南方者。」
李弘癱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的拿着竹簡朗聲念着,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後多了一個人,合上竹簡感嘆道:「果然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啊,得來也挺費功夫哎喲。」
「誰?兒臣參見母后,母后您怎麼有空來兒臣這裡啊,兒臣正想念着您吶,正準備穿鞋去給您請安呢,哎呀,母后,幾天未見您又漂亮,您看看您這肌膚,白皙水嫩,比這夏至她們還要好……哎喲,母后息怒。」
李弘被武媚揪住耳朵從椅子上拽了下來,這小東西成套成套的恭維話,聽的武媚眉頭緊皺,簡直是個皮猴子,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樣甜!
「說,你為何要做如此一首詩辱罵文人士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父皇今日在朝堂上,可是聽到了很多人彈劾你不當言論的!」武媚在椅子上坐下,食指點着李弘的腦門說道。
第44章
鏡子
李弘苦着臉對武媚說道:「母后,您明明知道那首詩不是辱罵文人士子的,您幹嘛還要這樣質問我啊,兒臣不過是想借這首詩告訴天下士子,不必糾結於門閥舉薦,只要有足夠的才華,完全可以憑藉科舉走向仕途,就像詩的最末一句『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兒臣是這個意思好吧。」
武媚放開李弘的小耳朵,撫摸着他的小腦袋說道:「既然如此就不能好好作首詩,勸慰天下士子,何必如此假借挖諷來勸慰。」
「這樣不是顯的有學問……哦,不,是兒臣想提醒父皇一件事兒罷了。」李弘看着武媚玉手抬起,急忙不再貧嘴。
武媚緩緩把手放下,拉起李弘的小手往外走去,並沒有讓任何人陪着,母子倆緩緩走出宮殿,在門口的小花園裡慢慢的走着。
「母后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李弘任由武媚牽着手仰頭問道。
武媚不出聲的牽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弘兒,朝堂上的事情就讓你父皇去煩心,後宮的事情母后也自會處置妥當,你現在年紀尚小,雖然聰穎,但有些事情,還不是你這個年紀能夠懂的。以後啊,想作詩就作詩,但切不可再當着朝臣的面,作這樣的詩來諷刺他人,這樣容易讓人誤會你。」
「是,兒臣知曉了,兒臣謹記母后的話。」李弘乖巧的點着頭。
「你想印刷那書籍,就告訴你父皇,雖說你不是忠兒,但想來你父皇不會不同意的,何況還是對大唐有益的事情。只是不能再通過這種法子,雖是讓你父皇知曉了國子監的弊端,但也讓你無端的得罪了那些鴻儒大學,得不償失不是?」武媚繼續開解李弘說道。
李弘默默不說話,武媚嘆口氣,神情有些複雜難明的繼續說道:「以後你在這皇宮就想玩兒就玩你的,母后也不會再管束你,但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父皇寵愛於你,但你只是一個皇子,並不是像忠兒般肩負重任,我大唐的天下事兒,還是交給你父皇跟忠兒去做,去憂心吧。唉……如此聰明伶俐,卻不是……算了,不說這些糟心的話兒了,說說你從宮外帶進來的女子,母后剛才怎麼沒看見她?」
母后現在看來對自己皇后的位子,是否牢固還有顧慮,一心一意的,只想自己當上太子來確保她的皇后之位。
「哦,她應該跟白露去將作監了,兒臣讓她們去催催兒臣想要的東西制好了沒有。」李弘如實回答道。
「你又要折騰什麼?」武媚每次聽到李弘這樣的話語,心裡都是一驚一跳的。
「嘿嘿,到時候母后自然就知曉了。」
武媚也拿他沒辦法,這小東西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兒,這次又不知道會弄出什麼樣兒,讓人驚喜的東西出來,武媚無奈的嘆口氣,摟着李弘瘦小的肩膀,母子倆在花園裡緩緩的散步輕語,一副美滿和諧的母子圖,讓遠處的觀望的李治,心裡一陣的踏實跟滿足。
秋天的落葉如期而至,也如期枯萎。秋風帶着蕭瑟的情緒,緩緩刮過長安城,掠過太極宮。
一切都在大自然的掌控下,按照特有的軌跡往前發展。秋葉飄零落向地面,藉助風的助力,在地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訴說着這一季的心事。初冬也在風與氣溫的催促下緩緩登場。
王皇后最終沒能逃過史書上記載的命運,在其舅舅柳爽被貶為遂州刺史,王景、王康被剝奪掉了爵位後。
永徽六年,也就是公元655年11月27日,王皇后被武媚處死。
同樣,一些人一事兒,也因為李弘九轉十世這個特異的身份,在這一天並沒有被記載在史書上。
蕭淑妃腰間裡那塊,李弘給的水晶百鳥朝鳳牌,挽救了蕭淑妃,讓她能夠繼續苟延殘喘的活下去,不過依然被幽禁在深宮。原本一心求死的她,不知為何卻在最後選擇了活下去,這讓李弘都感到有些不解。
李素節、義陽、高安倒是可以偶爾去看望一下母妃。蘭陵蕭氏的蕭守道、蕭守規在當日李弘拒絕了他們的賄賂後,第二天便返回了各自的任上。
蕭暉作為中書省的給事中,在知曉蕭淑妃並沒有被處死後,求見過代王三次,但均被李弘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