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26章
青葉7
因為在太乙城身後那一片被圍擋起來的區域,每天都有太子的衛隊守護在那裡,外人是不允許靠近的。
此時,平坦寬闊的官道上,一架馬車緩緩的從官道上駛進了城內,城門口聚集着翹首期盼的不少唐人跟外國人,在確認了馬車的標誌後,便飛快的跑向城裡各家茶樓、酒肆、飯莊給自己的掌柜報信,掌柜聞訊急忙結賬匆匆跑了出來。
頓時,太乙城幾條繁華寬闊無比的街道上,同時涌滿了神情急切的商人,站在街道上飛快的辨認下方向,然後帶着自己的下人匆匆往城中央的一座府邸跑去。
當所有的商人或是趕着馬車、或是騎馬趕到城中央的一座院子門口時,那輛從太乙城門口經過的馬車,此刻正好緩緩的駛進了院子裡。
眾商人互相看一眼,心裡嘀咕道:「還好,沒晚了,今日無論如何也得多求的一些份額才行。」
馬車在院子裡的一處別院門口停下,帘子立刻便被等候在門口的下人打開,從裡面緩緩走出來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女子。
白純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然後在馬車駛離後,美目便望向門口聚集的商人,淡淡地說道:「讓他們在議事廳等候。」
白純相比六年前又長高了一些,整個人顯的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但身上的嫵媚氣質卻是越來越妖嬈,顧盼之間、舉手投足中所具有的媚惑,總是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妖艷媚惑,與絕美艷麗的感覺。
這幾年越來越喜歡穿白色的衫裙,而且還是那種白色粗布衫裙,並不是絲綢等高貴的面料。
如墨般透亮的長長秀髮,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梳成各式各樣的髮髻,而是用一根白色的繩子簡單的束在腦後直至臀部。
如此怪異的打扮在如今盛行各種髮髻的時代,卻並沒有顯的突兀、怪誕,反而讓人覺得白小姐這樣打扮才是最美。
但如果用李弘的話說,那就是:「氣質可惜了這身,不食人間煙火般仙女的打扮了。」
每次白純聽到此話,都咬牙切齒的質問太子:「氣質是我能改變的嗎?天生的能怪我嗎!」
要不就是仰着漂亮的臉蛋自負地說道:「嫵媚妖艷、風情魅惑的氣質,也不是天下哪個女子想有就有的!」
「白小姐請。」管事推開大門,恭請白純先行。
如今的白純雖然說無官無職,無名無份,但在大唐卻沒有人敢輕視這個女子。因為誰都知道她是太子的人,替太子掌管着太乙城後面的那片禁區。
而太乙城仿佛就是游離於大唐之外的城邦,名義上許敬宗、李義府乃太乙城的父母官,但其實整個太乙城卻是白純小姐說了算。
而且,許大人跟李大人也很少來太乙城,總是抱怨太乙城百姓太少了,流動人口太多了,就交給白純好了。
歇息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的白純,在議事廳眾多商人快要等的不耐煩的時候,這才緩緩的出現在議事廳。
整個議事廳的陳設很簡單,一條長達三丈的會議桌,長長的會議桌中間鮮花錦簇,兩側則是幾十張寬大舒適的椅子。
白純手裡拿着議事本,快步走向會議桌上首的第一個位置坐下,中央的位置則空着,那裡是除了太子或者陛下來時才會坐,其他任何人是碰都不敢碰那把,比其他椅子還要寬大舒適的椅子。
跟隨白純前來的兩個侍女,飛快的把手裡早已經準備好了的單據,分發給了在坐的商人。
白純柔美的聲音淡淡說道:「這些就是這一個月,能夠最大限度給你們的商品。」
說完後只見在坐的商人有些皺着眉頭思考,盤算着回去後如何分賣,畢竟這次給的比上個月要少了不少,特別是鏡子跟水晶飾品。
「白小姐,往年來這水晶跟玻璃,可都是不允許他們外國商人買賣的,為何這次卻讓他們拿走了那麼大的份額,您可是上個月答應我了,這個月一定按照我給您的數額給的啊。」一位商人拿着手裡的單據,眉頭快擰成一股繩了,這樣他回去沒法兒交代啊。
白純嫵媚風情的笑了笑,頓時整個會議室仿佛如沐浴在春風裡,讓在坐的不少商人都是心肝一顫。
「這是臨時性的永久決定,很抱歉上一次未能及時通知給大家……」白純說道。
話未說完,對面不遠處的一個外國商人,激動的打斷他的話說道:「白小姐,您是說這些東西以後每個月都會給我們留一份嗎?」滿臉興奮的望着白純,對於那比大唐高出四成的價格卻是一點兒也不在意。
「是的,以後這些原本專屬大唐的物品,都會給您們留一份,再也不會有厚此薄彼的事情發生了。」白純臉上微笑着說道。
心裡卻快要把李弘罵死了,這個東西簡直太壞了。當年把驚蟄、獵豹派遣到龜茲國接觸大唐工匠,最終好像是被他利用這些人,以及這些年他自己的不懈的努力,終於在西域建造了一個巨大的商業情報網。
前段時間接到情報,好像據傳波斯、大食都有可能已經制出了玻璃,雖然透明度還遠遠不及大唐的玻璃,但如果再任由他們發展,恐怕用不了十來年,就能夠趕上最初大唐玻璃的製造工藝了。
而經過短暫的思索後,李弘便命令白純,從這個月開始往西域出售玻璃等飾品,以此來讓大食、波斯等國放棄製作玻璃的打算。
雖然這是西域各國日思夜盼的事情,但白純卻是高興不起來,那個黑心的傢伙,把價格定的比賣給大唐商人的價格,高了足足四成,這樣可就讓他賺翻了。
而且,她這次來還有一項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按照李弘的圖紙,製造巴掌可握的小型玻璃瓶,說是用於一種香料,到時候,這些東西會比其他的東西更加賺錢。
現在太極宮身後的大明宮,今年在陛下的提議下,開始繼續修建,而所用的玻璃、水泥等物品,都需要白純她來太乙城督促。
至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太極宮甘露殿內,與大唐皇帝坐在書桌前,埋頭在那裡畫着什麼。
「不畫了!您自己都說不清楚,還怎麼畫。」十歲的太子李弘把手裡的炭筆一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撂挑子了。
「哪裡沒說清楚,是你畫功不行。」大唐皇帝陛下李治,看了看桌上簡單的幾條線,就輕易的勾勒出人臉的畫法,反駁道。
當初李弘畫棉花畫了半天都不像,還被白純冷嘲熱諷過一次,後來經過他的深刻檢討,突然間,想起了上一世的素描畫法兒,於是在給白純畫過一次自畫像後,這些年就再也沒有畫過其他東西。
今日前來給父皇請安,兩人聊着聊着說起了李治的父皇,也就是李弘的皇爺爺李世民。李治的懷念之情油然而生,於是李弘就提議父皇描述,自己作畫。
但父子倆折騰了近一個時辰了,倒是畫了幾幅出來,但沒有一副是李治滿意的。
武媚坐在父子兩身後,手裡拿着剛才李弘給她以及李治的自畫像邊打量,邊好笑的看着這一幕,這樣的情形發生在皇家可是實屬難得。
李治拿起書桌上長孫皇后的畫像看了半天,然後喃喃道:「你皇奶奶倒是畫的有九分相似了,但你皇爺爺的畫像,朕總覺得哪裡差了一些,朕再說一遍,再畫不好,朕就讓你去百濟!」
「父皇,吐蕃與吐谷渾之間開始打起來了,您應該把兒臣派到那裡去。」李弘拿起書桌上的炭筆說道。
「他們兩國交戰而已,只要沒有波及大唐,先任由他們去,只是這百濟又想要復國,不平之恐怕會再生變故啊。」李治端起經李弘改進後的瓷杯,喝了口茶說道。
「其實您大可不必管那裡的事情,除了當年皇爺爺三征敗北的憾事外,您派兵往那裡,也看不見任何有利於我大唐的東西,而且那地方窮山惡水,現在您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您的威武,何不把劉仁軌等人撤回來放到吐蕃一邊,畢竟,這裡才是我們的大患。」李弘按照剛才李治說的皇爺爺李世民的形象,再次作起畫來。
「小子,說說你的小心思,這幾年錢撈夠了,又開始盯着朕的兵權了?」李治看着李弘一筆一畫飛快的在紙上作畫,頭也不抬的問道。
身後的武媚聽到此話心裡一顫,手顫抖着把兩幅畫放在了書桌上,剛要說話,只聽見李弘毫不在乎的語氣對他父皇說道。
「那倒沒有,我不感興趣,那是您的事情,兒臣的六率還沒有整明白呢,等兒臣整明白了,兒臣就會向您的十二衛下手了。」李弘作畫說道。
「哼,你先給朕解釋解釋,這送往大明宮的玻璃為何比賣給百姓還貴一成吧!」李治不滿的哼了一聲,一巴掌打在了李弘的後腦勺。
李弘手裡的炭筆一划,書桌白紙上皇爺爺原本威嚴的臉上,被劃了一大道子,表情立刻變得扭曲起來了,仿佛是在抱怨這兩個不肖子孫,又破壞了他神武英明的形象。
第47章
暗涌
李弘把畫壞了的畫像遞給李治,抱怨道:「您看,皇爺爺讓您給打破相了。這玻璃當初確實是兒臣的失誤,最初定價是為了保持玻璃的稀有度,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嘛。」
「那你告訴朕,這和賣給皇宮為何貴一成有什麼關係?」李治把那畫壞的畫像,放在一邊好整以暇的追問道。
李弘尷尬的嘿嘿笑道:「這不當初定價時兒臣還沒什麼錢嗎,所以就想從父皇這兒……」
「哼,算你識相,想要銀子好說,但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還有,你這些年賺的錢都弄到哪裡去了?你別告訴我就建了那座沒有城牆的太乙城,然後錢就花光了。」武媚也在後面替自己的夫君幫腔問道。
敢情兩口子合夥着欺負人啊,李弘不滿地說道:「母后,這幾年您從兒臣這裡就沒有少拿錢吧,而且您後宮的花銷,好像最近兩年都是兒臣出的呢。」
「那是你活該,你自己不小心把素節跟上金的宮殿給燒了,難道不該你賠錢嗎?」武媚理直氣壯地說道。
「沒錯,這事兒朕還沒有找你算賬,如果不是你把他倆的宮殿給燒了,朕本來還想再過兩年再修建大明宮呢。」李治一旁婦唱夫隨。
「好好好,兒臣說不過您們,您們厲害您們有理。可兒臣也為您們着想了啊,父皇,您想過兩年再建,不就是因為朝堂上反對聲音太多嘛,兒臣如今玻璃加價一成,這一成的錢,兒臣再返還給您,這樣豈不是您就可以從戶部節省一筆出來了?而且門下省肯定不會駁您或者留中不發,對吧?這樣一想,是不是就突然間覺得兒臣有先見之明了?」
「三成,少一成都不干,你母后想要的宮殿花費太多……」李治討價還價。
「兩成,不能再多了,您們建一個大明宮,等於兒臣建好幾個太乙城了!」李弘力爭道。
「行吧,兩成就兩成,只是被燒毀的兩座宮殿都必須是你出錢才行。我也累了,陛下,您跟弘兒繼續作畫吧。」武媚眼見大明宮最後一筆費用已經有着落了,心裡也就踏實了。
而且她也看得出來,因為自己的存在,父子倆有好多話不能當着面說,自己離開了,他們也好說話。
「兒臣恭送母后。」李弘走到武媚跟前扶起她,嬉皮笑臉說道:「母后,您看兒臣都長高了,而您竟然一點兒也沒變樣兒,還跟從前一樣漂亮。」
武媚白了他一眼:「別光撿好聽的說,李賢跟李哲(李顯的曾用名,小說里就用李哲,區別與李賢的近似。)最近可是比你聽話的多,你如果再敢教唆他們學壞,小心我讓你父皇揍你。」
李治扭過頭看着互相攙扶着的兩人,樂呵呵說道:「只要皇后想要揍他,儘管告訴朕,朕也是手痒痒的很吶,只是一直抓不住他的把柄,這才讓他一直逍遙法外。」
武媚看都不看李治一眼,走到門口後甩開李弘搭在臂彎的手臂,輕飄飄說道:「唉……光說好聽的管什麼用,也不知道當年是誰,因為二十塊不值錢的水晶牌就被收買了。」
李治碰了一鼻子灰,陳年往事又被翻出來了,無語的摸摸鼻子,繼續看李弘畫的那幾張畫像。
李弘也不敢大聲笑,始作俑者就是他,現在每每提及此事,父皇都想要揍他。
送走武媚後,李弘再次回到房間,在李治的旁邊坐下,不等李治再描述,手裡的炭筆在白紙上刷刷的快速舞動,不一會兒的功夫,白紙上變出現了一個威武霸氣的中年男子形象。
「不錯,就這張像你皇爺爺,就用這張來做吧。」李治拿過來欣賞的看着,盯着畫中人久久不動。
當年母后去世後,他可是被父皇一手帶大的,就是上朝,有時候也會帶着他,父子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啊。
「李義府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李治放下手裡的畫像,宮女小心翼翼的接過,妥善的收藏好,將來可是要以這畫像製作銅像的。
「還能怎麼處理,罷官,發配到太乙城吧。兒臣早就提醒過您了,您當初還覺得他為官清廉。」李弘嘟囔道。
「這件事兒是父皇錯了,李義府這些年仗着有你母后撐腰,弄的朝堂上怨聲道載,但只是罷官恐怕也很難讓朝堂上平息怨氣啊,可這些年,他在中書省也是做了不少事兒。」李治搖頭嘆息道,又開始變得優柔寡斷。
李弘心裡道:「要不是這幾年我一直牽制着他,恐怕朝堂上比現在還要亂上十倍。」
父皇自從成為了大唐皇帝後,在朝堂上一直強勢不起來。多年來,更多時候都是母后在後宮幫他出謀劃策,也正因為此,才讓李義府漸漸坐大。
雖然自己已經傾盡全力,來限制李義府的胡作非為,但無奈父皇一意孤行。現如今,李義府已經驕橫到買官賣官,連他自己的女兒、女婿都參與其中。
「父皇,兒臣以為不如這樣,罷免李義府中書令一職,而後您加封他由太子舍人晉升太子太保,中書令的正二品晉升從一品,這樣一來,也可以讓他遠離朝堂,也能在母后那裡有所交代。」李弘看着李治矛盾的神情說道。
「太子太保?」李治驚訝道。
「是,現在兒臣的太子太師乃上官儀,太傅為許敬宗,太保本來是楊思儉,李義府也一直希望能夠升任『三師』或是『三少』,這樣以來,豈不也是合了他的心愿。」
李治思索着李弘的提議,如此一來也確實是能夠還朝堂一片清淨。但他又有些猶豫,許敬宗前幾年被李弘挖走,免去了一切朝堂官職,安心的做着太子太傅一職,現在如果把李義府也帶到東宮,難道太子有什麼打算?
李治想到這裡一驚,然後不動聲色地說道:「此事父皇再考慮考慮,如果免去李義府,杜正倫一人恐怕難以支撐中書省所有的政事。」
隨着年齡的增長,李弘對李治了解的也就越來越透徹,父皇是一個無比矛盾的人,有時候在政事上優柔寡斷,難以抉擇。
常常是需要別人幫他拿主意,這些年,一些朝堂上的大事兒,十有六七,在抉擇上都是母后幫他拿的主意。
而現如今,他顯然也意識到了母后從後宮,往朝堂上靠的太近了,於是想要擺脫這種依賴。
就像當年他為了擺脫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關攏集團在朝堂上對他的掣肘一樣。但問題是,當年有母后、許敬宗等人,幫助他對付長孫無忌等一幫老臣,現在他身邊卻少了許敬宗這樣的陰人。
唯獨能夠給他這種希望的就是李義府,所以他也就縱容了李義府,這幾年私底下的胡作非為,甚至是還幫着李義府清除彈劾李義府之人。
但幾年下來,他絲毫沒有看到一丁點兒,李義府傾向於他的跡象,反而李義府是與母后越走越近。
如果不是自己牽制着李義府,恐怕李義府已經替代了當年的許敬宗。此時在母后跟前,已經是類似於近臣的位置了。
如今的皇宮看似平和安靜,但這種局面下卻是暗流涌動的三方博弈。那就是自己、父皇、母后,三人不由自主的被朝堂上的暗涌推動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這種微妙的境地。
自己當年憑藉年齡幼小或是「天真無知」的優勢,加上許敬宗還沒有受到母后特別的重視,以及在母后還沒有對朝堂感興趣之前,自己死纏爛打的把他從母后手裡爭取了過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許敬宗年齡比李義府大,也容易讓母后放手。
李義府他原本以為當年可以一併要過來,卻沒有想到,遭到了父皇跟母后的一致反對。
所以最後採取了折中的辦法,李義府任太子舍人,並任中書省中書令一職,與另外一位中書令杜正倫一起主持中書省。
正所謂「一粒老鼠屎就可以壞掉一鍋湯」,可想而知,朝堂上如果有李義府與許敬宗時,會變的何等烏煙瘴氣。歷史的走向,恐怕還是會如史書上記載的一樣,形成父皇與母后的「帝後爭鋒」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