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30章
青葉7
「這……」
第53章
論機制
宇文融見他答不上話,微笑着說道:「小弟倒是認為,在大雪初降之時,朝廷就應該早做判斷,第一時間開倉放糧,給予百姓以溫飽……」
「那如果雪不大呢?百姓可以自食其力呢?」另外一個人站了起來,赫然是從小就素有神童美譽的楊炯。
「雪不大?如果雪不大,朝廷可以在冰雪消融後,再把發出的糧食收回來。至於百姓是否能夠自食其力,以小弟看來,這不影響朝廷放糧。」宇文融看了一眼楊炯說道。
李弘在外面聽着這些人的討論,楊炯與王勃都在這一間學堂,兩人同樣都有一些理想主義情懷。在詩詞歌賦方面天賦驚人,但文人的迂腐跟過於理想化的觀點,此刻同樣已經在他們身上初現。
「朝廷發放出去的糧食斷無再收回的可能,如果這樣做,百姓豈不是空歡喜,朝廷豈不是走過場?給多給少?大雪下多久?誰知道?這都是上天的安排,並非是宇文兄所言即可化解。」王勃與楊炯兩人相投,這兩年經常一起討論詩詞,並且建立的良好的友誼。
「李弘見過先生。」李弘在門口聽的好玩兒,雖然討論的事情沒有實質性的建議,但宇文融的建議,卻是一種必要機制建立起來的雛形。
就像當年程知節大總管征西突厥,因王文度嫉妒蘇定方的軍功,假傳聖旨,奪取軍權,令全軍錯過大敗西突厥的最佳時機。最後牽連程知節減官免死。而王文度也在回朝後被處死。
以此事為例,只能證明,這並不是哪一個人的錯誤,而是現有的制度不夠健全,在戰爭的過程中,竟然出現了聖旨傳給副大總管,而不是給大總管的笑話。
「參見太子殿下。」屋內五十餘人匆匆起身行禮道。
李弘擺手示意,然後微笑着在上官儀身邊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看着宇文融問道:「繼續說下去,我想聽聽你最終的解決方案。」
「是,太子殿下。」宇文融躬身行禮,接着道:「說到此處後,其實基本上我的觀點也已經表述完成,那就是提前預支,大雪初降時開倉放糧、送布賜柴,如此,即可保證大雪對百姓的損失減少到最低。如果雪小、時日短,完全可以收回一部分,甚至是讓百姓以資抵物。」
李弘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繼續問宇文融:「你們還記得今年雨水初降時,我讓你測量永安渠跟龍首渠水位一事兒嗎?」
「回太子殿下,學生記得,而且今年每次降雨學生都做好了筆記,甚至是曲江池,學生都有在雨後測量其水位。」宇文融說道。
李弘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走到身後用玻璃製成的書寫板前,拿起放在書寫板台沿上的粉筆,稍微想了下,便在書寫板上寫出了七種顏色的名次:赤橙黃綠青藍紫。
李弘轉過身看着宇文融說道:「報出你測量的所有水位。」
隨着宇文融報出一個水位,李弘便把水位的數字標示在一個具體顏色的下面,七個大小不等的水位報完後,李弘也在七種顏色下面把標示的水位按照高低依次排列開。
然後扭過身看着眾學子不明所以的神情,就連上官儀也露出了思索難明的神情,不知道李弘這是要幹什麼。
李弘扔下手裡的粉筆,拍拍手說道:「我們缺乏的不是方法,而是制度。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制度,無論你的方法有多麼可行,無論能如何順利解決百姓洪災、雪災的困難,在沒有一個完善制度的大前提下,一切都將是白費功夫。因為所有的方法想要實施起來,都將永遠是困難比方法多。只有在確立了一種制度後,我們所能夠設想到的方法才能夠實施,此中過程,方法會有各種弱點暴露,但只要在大制度保障的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將變得簡單有效起來。」
李弘說完後看着眾人思索的神情,緩了一會兒,等眾人消化的差不多了繼續說道:「所以,這就是我所說的制度。」
李弘再次走到書寫板前,指着赤橙黃綠青藍紫下方,標示着的由低到高的水位,指着第一個水位說道:「永安渠、龍首渠、曲江池,完全足夠我們大致的分析出雨勢大小,隨着水位高低的變化,我們就可以對應他在哪種顏色下面,我們也就可以提前洞察這一場洪災,這雨水會對百姓,造成什麼樣相應的後果。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需要以哪個顏色的水位線為標準。」
「不懂?費解?」李弘看着他們解釋道:「水位在赤色,自然不用朝廷出力幫助百姓,隨着水位依次漲高,上面的顏色也會相對變化。我們以青色為警戒線,比如等到水位達到青色時,是不是也就代表着雨量過大,百姓已經無法自救,那麼是不是,就可以啟動所說的救援百姓制度?」
「雨水還可以有河道來測,但雪天呢?漫天大雪我們又該如何做?」宇文融不管自己已經消化了多少,迫不及待的想要繼續汲取更多的靈感思路。
「雪也一樣,甚至更簡單。一根竹竿就足以成事,關中地區多畿縣,人口也以長安、洛陽地區為中心輻射。我們只要在空地上設置一根竹竿,隨着降雪的大小,竹竿淹沒多少,難道不就是一個很明確的提醒法子?」李弘眨着眼睛說道。
眾人恍然大悟,頓時學堂里如馬蜂炸了窩,眾人議論紛紛,眾口不一的開始討論。
時間過了好久,討論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好多學子的臉上洋溢着興奮之情。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學子站起來,鄭重地問道:「太子殿下,學生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說。」
「您說的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您剛才說的一種制度上,學生思來想去,就算是我們能夠測量到雨水的大小,按照警戒線來抗防,但如果這一套制度朝廷沒有,我們豈不是在這裡就如趙括般紙上談兵?」
梁孝仁的這個問題很尖銳,直指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誰來推動,如果朝廷不推動,這些都將是於事無補。
整個學堂落針可聞,李弘臉上並沒有出現學子心中害怕的震怒,相反是沖梁孝仁豎了個大拇指以示嘉許,然後在學堂中間來回踱步,緩緩說道:「制度是一方面,朝廷建立一種制度需要的時間,可不是像我們這般,只要經過討論就足以實施,你們確定你們經過剛才一番討論,你們的想法已經成熟了嗎?」
宇文融站起身說道:「回太子殿下,如果您說的那種制度能夠建立起來,我們剛才短暫的討論足以應付每年的災荒,使百姓不再因為災荒而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李弘走到宇文融跟前,嘴角的一抹壞笑漸漸浮現,這個笑容太熟悉了,無論是宇文融還是王勃、楊炯,還有剛才的梁孝仁,都同時感到後脊樑一陣發冷,難道自己漏算了什麼不成?
「一直以來我都告誡你們,高度決定你們看問題的全面性,角度決定你實施方法的正確性。可惜,你們到現在還是沒有達到我的標準。還有一年你們就將離開崇文館,你們是最早進入崇文館的一批學子,如果你們就是這樣的水平,東宮的臉面可就要被你們丟盡了。無論你們誰,出了崇文館後,是準備朝廷的科舉,還是選擇我給你們提供的職位,不,我不會要你們的,達不到要求。」李弘嘴角的壞笑更盛,再次走到上官儀身邊。
上官儀也是一臉疑惑,這些學子已經考慮的很周到了,為何太子還不滿意?
「敢問太子,他們的考慮臣都覺得已經面面俱到了,為何您還不滿意?」上官儀此刻不以先生身份問,而是以臣的身份。
顯然說明了,他對這個關於百姓災荒,如何度過的問題也頗為關切,所以才會以臣的身份來問。
「一個小小的竹竿、一道彎彎的河水可以讓你們看清楚洪災、雪災的大小,但你們真的以為一場天災,只是百姓缺衣缺食,流離失所?雨水、大雪漫天封路,你們如何把這些運送到百姓手裡?又如何來確保百姓在收到你們送來的衣食後,有足夠的能力來用度?大災過後必有瘟疫,這些你們考慮到了嗎?救災的人員從何而來,所有的衣食用度從何而來?百姓無家可歸後又該如何?水災、雪災人力不可為時,救濟的百姓如何安置?幼童、婦女、老人,行動不便者,又該如何?」
李弘眼睛掃視着所有人,繼續緩緩道:「無論是哪一種天災,想要以人力抗衡,我們所要做的,就如同應對一場嚴峻的戰爭,有時候甚至比戰爭還要費時耗力、死傷也會更多!這絕不僅僅是衣食可以解決的,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不過很感謝宇文融你提出的這個假設,我決定,上官先生,就把這個當成是這一個月的課題吧。一個月後拿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案,自己就在嘉福門外,背着『我是笨蛋』的牌子站立兩個時辰。」
看着底下默不作聲,顯然是願意接受這個新鮮的課題,李弘嘴角的壞笑漸漸隱去,再次說道:「不怕有問題,就怕我們察覺不到問題出在哪裡?在坐的有攻於詩詞的,有專於藥理的,有像宇文融、梁孝仁這般,一直盯着正在修建的大明宮兩眼放光的,可你們確定你們能夠獨當一面了?大明宮給你倆一面牆,以你們現在學到的學問,我不認為那面牆下可以安全的屹立不倒。」
第54章
無法無天
「多謝太子殿下教誨。」眾學子齊齊出聲說道。
他們現在如此佩服李弘,表現的畢恭畢敬,除了因為李弘是太子外,也因為李弘用他的博學,征服了這些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的學子。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兒就是,李弘給了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空間,脫去了他們身上文人士子的拘謹與迂腐,讓他們每一個人身上,引以為傲的優點都有了釋放的空間,不再拘泥於他們在先賢學問上的理解跟探索。
「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唯一標準,無論你們說出什麼樣兒的宏學理論,我都尊重,想要實驗,我都給你們提供資金、物品。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翹楚。』每一個人都不可能博學多才,只希望你們精於你們喜歡的一道,在這一途上走出你們大膽探索的一條路徑來。先賢為我們提供了基礎,為我們開創了一條路徑,但如果我們走到頭是一片荊棘又該如何?我們回頭嗎?不!我需要的是你們繼續走下去,開創出自己的路來給後人走。」李弘凝視着所有人,鄭重地說道。
「謹遵太子殿下旨意。」眾學子再次同聲說道。
李弘把崇文館裡的五百人分成了十個班,並沒有像上一世那般分出科目,而是一同在一起當成了大鍋燴,他想看看,如此參雜,到底最後能出現什麼樣兒的結果。
何況,現在的師資力量,也不允許他作出分科的決策來,也只能夠按照現在的即行方針,解放他們的思維,讓他們更多的敢於去探索,不去畏縮前人留下的成果。
一個班五十人,同年的為兩班一百人,十個班按照天干地支的十天干來分班,甲乙丙丁戊,等學子升到了乙班,也就是現在宇文融他們這一班後,會有大量的實踐機會,讓他們展示所學的一切。
等到了甲班,則需要他們寫出一篇自己思想的文章,李弘則會根據這些,來篩選自己需要的人才,剩餘的可以安置在太乙城,也可以自己選擇科考,甚至也可以推薦給其他人等。
拼音、標點符號、簡單的數學、物理等學科,他們則是第一批已經完全掌握的人。以宇文融、梁孝仁兩人為首,對於物理以及數學就展現出了狂熱的興趣。
宇文融的爺爺宇文愷,可是長安城的策劃者以及運河的設計者,隋唐大運河運用了大量的,在這個時代先進的數學方法。
因此,這兩個人在這方面像是有遺傳般,對這些展現出了極其大的興趣跟天賦。
王勃、楊炯現在跟着上官儀,在為漢字作註上,也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這也歸功於他們當初,讀了很多的聖賢書這個基礎。
不知不覺,李弘在崇文館晃蕩到了中午,在與上官儀等先生一同用餐後,便回到了東宮。
任勞任怨此時已經在等候,兩人相較於前幾年的土包子形象,已經有了天差地別。
相同相貌的兩個人,看起來精氣十足,臉色紅潤,渾身充滿了精氣神。
此刻,他們已經是太乙城禁區裡的精英,在禁區裡面享有着很高的威望。
剛剛一坐下,還沒來得及問話,花孟突然就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失措。
李弘臉色一冷,沉聲問道:「何事?」
「太子殿下,許圉(yu念三聲)師被刑部禁押起來了。」花孟擦了下額頭的汗說道。
李弘緊緊皺着眉頭,許圉師是東宮的太子詹事,按照唐三省六部制來看待,太子詹事一職就像是尚書省的職能部門,如今卻被刑部禁押。
「可知因為何事?」李弘問道。
「回太子殿下,據說是因為許詹事之子許自然獵射殺人,而許詹事知曉此事,隱而不報,不想被御史知曉,如今被刑部禁押聽審。」花孟不敢抬頭。
從今天清晨起,太子爺就沒有一件讓人值得高興的事情,蘭陵公主給太子爺出得難題還沒來得及過問,這又來了一道難題。
「下去吧,我知曉了。」李弘活動着脖子,神情有些不在乎地說道。
「這到底是誰呢?接連給自己出難題,到底為的是什麼呢?」李弘喃喃不斷的念叨着。
李弘如果這個時候提審李義府的話,自然就會得到想要的準確答案,可惜現在李義府被他下了大獄,還沒來得及提審。所以他只好在父皇與母后,以及幾個宗親王等人身上猜來猜去。
李弘的故作輕鬆,讓一旁的任勞任怨卻是心裡打哆嗦,今日就算是太子爺不找他們,他們也會進宮求見太子爺,因為太乙城也出事兒了。
「禁區里可有異樣?」李弘拋開許圉師的煩心事兒,抬頭問道。
噗通,任勞任怨膝蓋一軟,兩人同時跪在了地上。
李弘看此情景,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心裡最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也出現了。看來太乙城也是出了不小的岔子了。
「起來吧,說說到底何事?」李弘忍住心裡頭的鬱悶情緒問道。
「太子爺贖罪,禁區甲號丟了大量的水銀。」
「何時所丟?」
「昨夜丟的,今日一早白純小姐率先發現,命我倆加急趕回來稟告您。」
「竟然能夠躲過六率的守衛,然後運走水銀?手眼通天啊。還有什麼事兒嗎?」李弘聽到水銀也丟失後,一下子整個人倒是冷靜了下來。
「回太子爺,左……左衛將軍昨日失蹤。」任勞的頭緊貼地面,顫抖着說道。
雖然自從認識太子爺後,還未見過太子爺發火,但不知為何,此刻越發冷靜的太子爺,讓他們感受到了由內而外的驚懼跟寒意。
「梁建方失蹤了?」李弘竭力迫使自己保持頭腦清醒冷靜。
梁建方可是與薛仁貴差不多齊名的一員猛將,是父皇在冊封自己為太子後,第一時間特意調派給自己的,被自己任命為太子六率當中的左衛將軍,竟然在昨夜離奇失蹤了?
夏至乖巧的把一條剛剛用冷水浸過的濕毛巾拿了過來,幫着李弘擦了擦臉。
「夏至,驚蟄跟獵豹現在人在哪裡?命他們立刻搜尋梁建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弘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恐怕等自己找到梁建方時,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驚蟄在洛陽、獵豹今日一早來信,估計晚上會趕到長安。」夏至輕聲說。
「時局不利啊,驚蟄、獵豹都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離我這麼遠!呵呵……」
李弘突然笑了,這個局現在看來不單單是母后或者父皇一人了啊,顯然父皇跟母后都對自己關心的很吶,很像是兩口子同時像自己出手了。
真是兩口子,出手就出手吧,竟然還選擇在一起,讓自己一下子變得跟困獸般。
李弘如此猜測也不難理解,蘭陵公主給他的難題顯然像是母后授意的,許圉師的禁押恐怕與母后也脫不了干係。
這獵豹、驚蟄恰巧這個時候都不在自己身邊,這個變身的麗竟門兩頭目,只有父皇能夠指揮的動他們,此時恰巧都是距離自己不過百里。
而梁建方是父皇送給自己的,昨夜無緣無故的失蹤,又丟了大量水銀,顯然這也是一起策劃好了的局勢。
白純呢?白純在太乙城又扮演着誰的角色?李弘眉頭再次緊皺,白純可不是單單的純潔,這事兒自己早就知曉了,在把她帶進宮的時候自己就發現了蹊蹺。
為何一個外族女子被自己帶進宮後,父皇、母后都只是象徵性的過問了下,然後無論王康、王景、劉爽等人如何獲罪,白純都能夠沒事兒人一樣,自己跑了好幾趟刑部跟大理寺,所有的人像是第一次聽見白純的名字似的,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報……」
外面太監的聲音通報聲,嚇得李弘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要不是夏至眼疾手快扶着他的胳膊,神遊天外的李弘恐怕就要出溜到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