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32章
青葉7
李治無力的靠向椅背,雖然他給李弘出題是為了考驗他,但如果失竊的東西關係太大,自己就得不償失了。
「那些東西現在到了哪裡?」李治沉聲問道。
「以奴婢的手令,恐怕明日一早就可以出了關中地區,再有八九日恐怕就可以到達玉門關。」白純的語氣沒有絲毫波動。
「可有辦法追回?」
「奴婢不知,但如果太子能夠早一些找到梁建方的屍體,或許還可以追回。再有一種可能就是,奴婢告知太子……」
「不行!」李治打斷了白純的提議,如果白純提醒弘兒,就等於是讓太子準確無誤的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背後指使的了,這不合皇家規矩。
李治站起身來,隔着玻璃看向窗外的夜色,明亮反光的玻璃,把他的人影照的有些暗淡甚至有些怪異。
「揚武,通知兵部,八百里加急,嚴查路上通往玉門關方向的所有馬車,包括所有行人。記住,這裡也包括含持有東宮太子府令的馬車。對,包括皇家馬車,一定要盡力拖住賀蘭敏之前往玉門關的速度。」李治終於第一次果斷的下了一道命令。
聽到李治的話,白純沒來由的心裡鬆了一口氣,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一點兒情緒波動都沒有。
梁建方是自己命人殺死的,東西是自己命令白純調開左衛守衛,授意賀蘭敏之偷偷運往西域的。
就在李治為李弘的瑣事都趕到頭疼時,武媚此刻也在自己的宮殿扶額哀嘆,這一切是不是自己把小東西逼得有些太緊了?
自己從來沒有在李弘跟前自稱過本宮,但那晚交李義府時,自己對李弘用了本宮這個自稱。
而李義府這一道難題,在自己與李弘之間還未解決,自己就又給了他另外一道難題,把他的太子詹事許圉師因子殺人不報,而被禁押起來。
再加上自己授意蘭陵,告訴李弘關於他兩個舅舅私運一事兒,小東西一下子能應付的過來嗎?
而且,如果李弘想要徹查此事,他的姨娘跟賀蘭敏月也必會牽連其中,這對剛十歲的李弘,是不是過於苛刻了?
芒種站在武媚的跟前,就像是白純站在李治跟前一樣,同樣的低着頭看着腳下,一言不發。
只是芒種的臉色要蒼白不少,這也是因為皇后的授意,在李弘跟前故意多嘴,而他自己被內侍省打了一百大板的結果。
「他可有明確的打算計劃?」武媚望了望窗外,問道。
「回皇后,太子殿下出動了『神話』,但具體去做什麼,奴婢還無從知曉。」
「難道『神話』就是他最後的仰仗嗎?他要用『神話』幹什麼呢?李義府、許圉師,兩個人想要從大理寺跟刑部安然無恙的走出來,此時對他來講已經是絕非易事。難道他要劫獄不成?」武媚喃喃的想着李弘這個不按常理出牌。更小的時候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面對這樣的考驗,會不會捅出什麼大簍子來。
想了半天,她也無法想到李弘會如何搭救被禁押在大理寺、刑部的李義府跟許圉師,搖着頭若有所思地問道:「那個無法無天你們就沒有試着接觸過?」
「回皇后,奴婢無能,無法無天無論是奴婢,還是夏至,都沒有機會接觸,而且……而且無法無天就像他們的名字,眼裡應該是只有太子殿下。」
「退下吧。這幾日照顧好太子。」武媚揮揮手,獨自在書房裡沉思,是不是自己太着急了,如此一來,是不是把他逼得退無可退了?
這個小東西,剛剛十歲,但所有的表現從來就不像個少年,更像是個成人,這也讓自己在做預判的事情時,往往會漏算他的年齡。
但當第二日李治與武媚,同時知曉了彼此都在考驗李弘時,兩人頓時腦海中一片空白!一個坐在甘露殿有些發傻,一個坐在皇后的宮殿,神情呆滯!
夫妻兩人從來沒有想到,彼此竟然在同一時間都給李弘出了難題。兩人沉默過後,第一反應都是想叫停這次考驗,可已經開始轉動的暗涌,又豈會是說停就能停的?
就在兩人坐立不安的度過了一上午時,兩人同時收到了消息:李義府之女與女婿,因買官賣官致死,但種種跡象表明,買官賣官一事與李義府無關,案情更像是李義府之女,與女婿私自打着李義府的名義買官賣官行詐騙之罪,被人識破後被殺。
許圉師之子許自然同樣被殺,刑部經過第一時間勘查,認定為報復,而許圉師並不知曉許自然曾射殺他人。
一部分水銀被追回,但是從韓國夫人武順的府上被找到,太子李弘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往姨娘的府上問責,也沒有召韓國夫人去往東宮。
李治與武媚聽到這個消息後,腦海里不約而同的想到:小傢伙這是開始破局反擊了嗎?手段還真夠狠辣的!
但到了下午,東宮便再沒有任何動靜。接下來的幾天,太子李弘的滑板,這幾日從來沒有在東宮各個地方出沒,也沒有出現在皇宮。
太子像是換了一個人,每天除了去崇文館,就是在書房裡練字,仿佛困擾他的事情已經徹底都與他無關了。
朝堂上對李義府與許圉師子女的遇害頗為惋惜,風向也突然改變,變成了御史一再彈劾刑部不作為,對長安城的兇殺案竟然束手無策,查不到一點兒線索。
如此不正常的朝堂現象,以及針對李義府與許圉師彈劾的劇情反轉,讓李治跟武媚,都對李弘的「神話」充滿了好奇,兩人仿佛看到了從東宮裡冒出來的殺伐氣息跟濃濃的陰謀味道。
這是他們從來沒有想到的,沒有想到李弘會用這種辦法來保全李義府跟許圉師二人,而這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保住兩人的手段,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朝堂上對許圉師跟李義府,轉變彈劾風向的辦法。
「神話」就像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影子,李治在朝堂上試探着迫使刑部去追查兇殺案,但刑部卻是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認為這件案子就是如案發現場一般,不需要再去調查。
李治心裡卻隱隱開始有些擔憂了,自從水銀被追回後,李弘就開始變得極其安靜。這種安靜讓他憂慮,因為水銀是從武順那裡被追回的,以李弘睚眥必報的性格,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姨娘?
所以他現在必須想方設法,在李弘有動作之前,保護武順母女安全無虞,千萬不能落入小混賬手裡,不然不死也得脫層皮。
何況他還有一股來自後宮的擔憂,從武順府上發現的水銀,是不是皇后暗中指使的?是不是皇后想要藉助李弘的手,來分開自己與武順母女之間的曖昧?
身處後宮的武媚現在也不好過,武順與李治通姦一事,自己說不在意是假,何況還有自己的外甥女也牽涉其中,這讓她心裡就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的自己胸口頗為難受,致使自己一想起此事,就恨不得立刻處死賀蘭敏月!
而且,武媚也知道,賀蘭敏之牽扯其中,肯定是李治對自己不滿的表達,因為自己寵愛賀蘭敏之,甚至多過了對其他皇子的關愛,這讓李治心裡肯定是難以舒服。
李弘此刻在等,他在等待藥膳房失竊的東西是否能夠追回,如此他才好決定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但他也知曉,無論藥膳房失竊的東西能否找回,自己跟父皇還有母后三人之間的暗涌,已經開始向他們三人都無法控制的局面緩緩發展了。
第57章
閻立本
晨霧瀰漫,一夜的濕氣沾濕了所有人的衣衫,露水仿佛精靈一般,與晨起的人們調皮的打着招呼。
四十來人的隊伍重新集結在一起,趕着兩輛馬車繼續往西出發,模糊的晨霧,迫使車隊放緩了速度,慢悠悠的在官道上前行。
馬車內突然間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嬌呼聲,接着又傳來一個男子放浪的笑聲。女子的扭捏嬌喘聲與男子嘿嘿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奉命保護這輛馬車的護衛撇了一眼馬車,神色正常的繼續往前趕路,這一路上,馬車裡是經常發出這種聲音,他們已經習慣了。
更讓人驚嘆的是,有時候透過馬車車窗的玻璃,都能夠窺探到裡面香艷的場面。甚至,有時候賀蘭公子還特意會拉開窗簾,讓他們透過玻璃欣賞裡面那具,凹凸有致的白花花落體。
女子嬌媚誘惑的婀娜呻吟,男子喘着粗重的氣息,在清晨的濃霧裡此起彼伏,主導着血花與香艷的場景。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划過,馬車四周的護衛在霎那間竟然全部無聲的倒地,甚至都來不及發出警告馬車裡的賀蘭敏之一聲。
「這些人竟然是從折衝府調來的人?」無法與無天站在一起,眯着眼睛透過濃霧,箭矢從兩人旁邊破空而過。
「有關係嗎?聽從爺的吩咐就是了。」無天看着四十個人還來不及反抗示警,已經倒下去了一大片。
「馬車裡的人怎麼辦?『精衛』的線索里可是指明了這是賀蘭敏之。」無法像是在與無天商量。
「爺沒讓殺他,命留着吧。」無法說完後,突然間舉起手裡的弓弩,射向了馬車窗簾處。
「砰」一聲,弩箭如流星一般,帶着疾風射進了馬車車廂的木門上,入木三分,箭尾帶着羽翼顫抖着,像是提醒馬車裡的人千萬別輕舉妄動。
「新弩真是不錯,速度快,準度高,力量足,簡直就是殺人利器。」無天看着無法快速的射中目標,讚嘆道。
緊緊眨眼間的功夫,車隊四十個護衛已經全部無聲的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檢查馬車。」無天像是對着空氣說話。
接着便從道路兩側突然間湧出七八個人,來到第一輛馬車跟前,謹慎小心的打開馬車門,一個人迅速的鑽了進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鑽出來。
跳下馬車走到無法無天跟前,說道:「沒錯,是咱們丟的東西,少了一些木炭,其他都在。」
「撤。」無天說道。
「是。」那人轉身便再次跑到馬車跟前,牽過從一開始暗殺到結束都未曾受驚的馬,緩緩從官道上調過頭,駕着馬車便往東面方向馳去。
無法無天兩人緩緩從晨霧中出現,兩人並肩走到了另外一輛馬車跟前,馬車的門緊鎖,裡面傳來男子的聲音:「你們是什麼人?可知道這是誰的馬車?」
無法懶得跟他說話,手指敲了敲窗戶,示意他出來。
此時只見馬車裡那女子酥胸半掩、雪白修長的美腿赫然裸露在外面,此刻正與男子倉惶的爭扯着彼此的衣服。
看着兩人着急的樣子,無法無天就一動不動的站在馬車旁邊靜靜的等着,裡面香艷誘惑的女子身體,在他們眼裡沒有一點兒吸引力。
賀蘭敏之匆忙從車裡鑽出來,看着兩個普通再普通不過的人,神色一怔。原本還以為會是凶神惡善的兩個模樣的人兒,沒想到竟是兩個看起來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強盜,倒是很像流民。
「二位劫財還是劫色?如果求財,馬車歸你了,裡面早就給二位備好了一切,不光有金餅、馬蹄金,就是連麟趾金都給二位備齊了。如果二位看得起在下,美艷女子歸你們也沒問題。其他的我也不問,只要二位給一條生路即可。」賀蘭敏之英俊的臉上寫滿了誠意。
「那一輛馬車裡的木炭去了哪裡?除了你們還有誰接觸過馬車裡的東西?」無法不理會賀蘭敏之拋出的誘惑,問道。
「木炭這兩日被我取暖用了,除了躺在這裡的四十人,沒有人接觸過馬車裡的東西。」賀蘭敏之痛快地說道。
「你可知道這馬車裡的東西是幹什麼用的?」無法再次問道。
「不知道。」賀蘭敏之堅定地說道:「但應該很有用,只要運到西域,能夠賣上很高的價錢。」
「賣給誰?」
「吐火羅遺民、拜火教。」賀蘭敏之有問必答,這是他的一貫作風,而且面對這麼兩個頃刻間,就能夠無聲無息的消滅掉自己四十個護衛的人,賀蘭敏之不覺得硬碰硬自己能占到便宜,誰知道這迷霧中,是不是此刻就有弓弩對準着自己。
「滾吧。」知道了該知道的後,無天沉聲說道。
然後無法推開兩人,牽過馬車,與無天各坐在一邊的車轅上,駕着馬車悠然自得的便離開了,把賀蘭敏之與香艷女子兩人就那麼仍在路邊,看也不看一眼。
馬車緩緩的走過約莫百十步的距離,晨霧漸漸散去的官道上,再次傳來弩箭破空的聲音。
賀蘭敏之一驚,急忙拉住旁邊的美艷女子擋在自己身前,利箭頓時穿過女子脖頸,箭頭離賀蘭敏之鎖骨處不過三五寸的距離。
賀蘭敏之一身冷汗的看着鋒利的箭頭,卻沒有看見從馬車裡飛出去一隻白鴿。
「哼,早就防着你們滅口了。不過你以為你們這樣大搖大擺的,馬車也不改裝下就能夠回去?這可是太子的馬車啊,官府看見後你們就等着見閻王吧。」賀蘭敏之望着漸漸遠去的馬車,隨手推開身前,瞪大眼睛,一臉不相信神情的美艷女子,隨意的像是在扔垃圾一般。
拍拍手便在路邊找了個比較乾燥的地方坐了下來,他相信,不到中午,官府的人肯定會找到這裡來,把自己接回去的,太子的手令,可不是誰都敢無視的。
而且就算是昨日經過的驛城沒發現馬車異樣,前面再有幾十里地的驛站,已經接到了自己中午即將到達的信息,如果自己中午沒有到,肯定會派人來找自己的。
長安城上空,一隻白鴿飛快的掠過,扇動着翅膀向濮王府的方向飛去。
夏至匆匆的走到李弘的書房門口,輕聲道:「太子爺,工部尚書閻立本求見您。」
「閻立本?他來幹什麼?」李弘從一堆紙中把頭抬起來問道。
「他沒說,只是說有要緊的事情求見您。」夏至說道。
「讓他進來吧。」李弘把書桌上的紙張收拾放好。
閻立本匆匆忙忙的跟着夏至往太子的書房走去,心裡卻是十萬火急加默默的祈禱,真希望太子能夠有辦法啊,這工期如果再拖下去,陛下可就真的要發怒了。
大明宮一根約莫十丈長、三人合抱粗的木柱始終無法架立在正在修建的正殿房頂,而且還有一塊巨大的石塊,也是想不出任何方法能夠運送到九十九道台階上。
今日視察時,急的他是抓耳撓腮、嘴唇上都因為上火都起了水泡,但就是無法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
但就在他望着那根巨型木柱與巨石發呆時,特意過來視察的監察御史王義方在知曉他的難處後,向他提議,或許問問太子殿下,說不準能夠有意想不到的辦法。
閻立本頓時眼前一亮,是啊,自己真是老糊塗了,怎麼把向來以聰明多智的太子殿下給忘在腦後了,於是便飛快的趕了過來。
李弘聽完閻立本的來意後,也有些目呆:「閻大人,您覺得我行嗎?」
「殿下,臣如今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求殿下您的。當初在圖紙上看着應該不是很難,但沒想到,實際中想要架起一根完整的巨柱,實在是……實在是難如登天啊。」閻立本手邊的茶杯急忙放下,繼續訴苦道。
「王義方竟然沒有彈劾您拖延工期?據我所知,他那兩眼睛可賊着呢,就是我都不敢在他跟前晃悠超過一個時辰,不然非得被他抓住什麼把柄,告到我父皇那裡去的。」李弘說道。
「殿下,臣不瞞您說,臣已經顧不得如此多了,彈劾歸彈劾,哪怕到時候罷了臣的官職呢,只要能把這根巨柱架上去,臣都認了。」閻立本急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