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33章

青葉7

  閻立本在皇爺爺在世時,曾經出任過刑部侍郎、將作少監等職,但真正被重用,還是父皇在打算重修大明宮時,任他為工部尚書。

  六十多歲的人了,熬到六部尚書一職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您也別着急,先喝點兒水去去火,歇息一下,我便隨您同去看看可好?」

  閻立本一聽太子同意了,立刻放下手裡的茶杯,感謝道:「如此臣就多謝太子殿下了,還請太子殿下現在就去如何?」

  「我……好吧,您年齡大,您說了算,走吧。」李弘頗不忍面對面色焦灼的老頭兒,認命說道。

  而就在他們前往大明宮工地時,王義方這個貨已經跑到了李治面前,一邊彈劾閻立本荒廢工期,一邊又說閻立本請了太子去大明宮,希望太子能夠幫他想到一個好辦法。

第58章

大國工匠

  李弘隨着閻立本來到大明宮主殿前,一根巨大的木柱甚至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只見一根足足有十五丈長、三四人勉強能夠合抱起來的巨柱橫放在台階下面。

  「閻大人,您別告訴我就是這一根巨柱!」李弘問道。

  閻立本聽出了李弘嘴裡的震驚,老頭兒有些尷尬,咳嗽着說道:「太子英明,就是您眼前的這根。」

  我英明個屁啊,英明的話我就不該跟你來,這他娘的以現在這個時代的條件,就是自己親自操作,恐怕也是需要一些時日的。

  「閻大人您真會開玩笑,我最近沒有得罪工部吧?您幹嘛要拉上我啊,拉上我,您以為我父皇就不會發怒了?」李弘摸着快到他肩頭的巨柱,思索了好久,也沒有想出一個能夠在段時間內就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那塊您嘴裡說的巨石呢?別告訴我就是我腳下踩的這個啊,這可是整塊的地板啊,不是巨石。」李弘看着腳下十丈見方大小的巨石問道,被坑的感覺油然而生。

  「太子英明,沒錯,就是這塊巨石。」閻立本老臉也尷尬地說道。

  「不是,這……您們都是怎麼運過來的呢,這麼大一塊巨石,為何不切割好再運過來?」李弘質問道。

  「回太子,這塊巨石如果切割開,就破壞了整體性跟美觀,為了造我大唐百年偉業,自然是需要精益求精了。」

  「那您是這麼運過來的?」李弘重複問道。

  「太子可知當年曹孟德麾下有一謀士,名曰婁圭?」閻立本故作神秘,含笑問道。

  李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道:「婁子伯獻計潑水結冰,一夜之間建成城牆,而你們就把潑水結冰用在了運送巨石上,可是如此?」

  「太子英明,正是如此,而施此法者乃是婁圭之後人也,婁於。」閻立本向不遠處一個工匠招了招手,只見一個約莫五十上下的男子走過來。

  「婁於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閻大人。」

  「士運土潑水,比及天明,土城已就。馬超領兵觀之,大驚,呼有神助。可是如此?」李弘說道。

  「謝太子誇讚。」婁於躬身行禮道。

  「好吧,那我就試試吧。芒種,讓宇文融與粱孝仁立刻到大明宮。」李弘背身對芒種說道。

  望着芒種離去,閻立本疑惑的道:「此二人可是崇文館的學子?」

  「不錯,正是崇文館的學子,看看他們是不是有更可行的辦法。」李弘心裡知道,自己的想法或多或少會有些偏激,甚至會破壞已經建好的格局。

  而且自己所知曉的辦法,宇文融跟粱孝仁同樣知曉,但自己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沒有這方面的基礎,所以在遇到這種困難的時候,或許只有像宇文融跟粱孝仁這樣有基礎,又具有先進技術理念的人能夠想到兩全其美的法子。

  而這些也正是李弘一直給崇文館,包括給太乙城禁區的那些工匠所傳授的,都是以自己上一世所知曉的一切知識,點撥他們對所有學科的靈感之門,然後讓他們以現有的學術為基礎,慢慢的打開一條,通往自己給他們的那些知識大道的途徑。

  這樣一來,無論是哪一途,就不會出現技術的斷層,也能夠把完整的技術儲備下來,為下一步的開拓創新,做好真正的技術儲備。

  就以玻璃為例,當年自己只是教會了任勞任怨如何製作,用什麼東西製作,但接下來的配比,基本上都是任勞任怨兩人摸索出來的,才有了今天如上一世落地窗般大小的玻璃出現。

  雖然這個過程比較緩慢,但最起碼能夠讓任勞任怨弄清楚所有物質的屬性,紮實製作玻璃的所有基礎知識,最起碼不會使玻璃技術出現斷層,使得他們有了一套完整的系統。

  而這樣下來,自己刻意給了他們小十年的發展期。在這期間,無論是西域各國還是高麗、倭國,它們是無法接觸到這一技術的。

  但反過來講,就算是自己保密,也會加速它們對玻璃的好奇心,加劇它們自己煉製玻璃的心思。這樣就會給予它們儲備玻璃技術的機會,會讓它們一步一步的做到所有的技術儲備。

  所以自己在任勞任怨把玻璃工藝發展超過小十年後,自己再把玻璃出售給他們,一是能夠在這幾年賺到大量的錢財,二是能夠有效的遏制它們發展自己的技術。

  就算是有一天,它們能夠製造出與現在大唐一樣的玻璃工藝,但它們要想再往前發展就會變得難上加難,因為它們的工藝技術儲備不夠,技術如果出現了斷層,到時候還是需要重頭再做一遍,自己最起碼又給任勞任怨,爭取了好幾年發展的時間。

  而現在自己最為看重的太乙城藥膳房,李弘採取了同樣的辦法,不過就是保密級別達到了最高,決不允許外人知曉。

  那就是點撥給他們火藥的最基礎製作,然後讓他們在此基礎上繼續發展研製,最終做到從最基礎的火藥技術,按照歷史的發展軌跡紮實的往前發展。

  自己提供的,不過就是一個早一百多年兩百年的火藥雛形。按照這樣的規律,自己不過是在這一世,把後人研製的基礎提前百年擺在眼前,整體上領先這個時代,這樣也就不存在斷層與發展停滯,對大唐的益處可比直接拿出自己能夠做到最好的,要強太多了。

  自己要打造的,是一支真正的能夠撐起大唐工業、經濟、軍事等等的大國工匠!能夠使大唐在所有的行業,都遠遠領先於其他各國的純粹精英工匠!

  李弘相信宇文融跟粱孝仁,能夠完全獨立的解決這個問題,但顯然,閻立本不這麼認為。

  閻立本捋着花白的鬍鬚想了想說道:「太子殿下,恕臣之言,此法恐怕難以辦到啊。臣在請您過來前,弘文館與國子監,甚至是倭國滯留在大唐的上期遣唐學子,臣都叫過來看過了,眾人是沒有一個,能夠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法的,難道您的崇文館……」

  「試試就知道了,對了,閻大人,要不這樣吧,如果我的學生把它架上去呢,我可是知道當年鄭國公魏徵大人把《換鵝貼》輸給了您,要不您就用《換鵝貼》跟我賭一次如何?」

  閻立本大駭,鬍鬚顫抖着震驚的後退了好幾步,哆嗦着說道:「太……太子如何知曉《黃庭經》在臣手裡?」

  這可一直都是秘密,當年自己與魏徵打賭,魏徵輸了後,自己聽從兄長閻立徳之言,要了這本王羲之的親筆《黃庭經》,此事從來未曾跟任何人提及過,如今被太子一問,自然是心下駭然。

  「史官說的。」李弘輕鬆地說道:「別人不知道,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啊,皇爺爺當年的史官還有一些人在,我就沒事兒跟他們說說話兒,所以就知道了,很簡單的。」

  閻立本看着李弘人畜無害的眼神,心裡總是有一股不安感,但又看了看這即將延期的工程,心裡嘆了口氣,咬牙說道:「好,臣就跟太子賭一把,但如果太子您輸了呢?」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您知道在何人手裡吧?」李弘拋出一個大大的誘餌。

  閻立本不信道:「不可能,那是先帝珍愛之物,恐怕就是陛下都未能夠一睹真跡,您又如何能夠擁有?」

  「皇爺爺走了,這東西您說留給誰?難道還不是給了我父皇?我父皇當年在臨湖殿與我打賭一事兒您可記得?」李弘眨着明亮的眼睛問道。

  「臣當然記得,那次確實是陛下輸了,您也為大唐造出了這更好的玻璃,如今都用在了大明宮上。難道您跟陛下的賭資是……」閻立本雙眼開始變得火熱,精光閃閃,一點兒老態都沒有了。

  閻立本善工藝,攻字畫,曉建築,讓人家喻戶曉的便是如今收藏在太極宮內的《步輦圖》,畫於貞觀十五年,太宗接見迎娶文成公主的吐蕃使者祿東贊時的情景。

  李弘拋出的誘餌,足以對閻立本這樣視書畫為性命的人,有着巨大的魔力,當下二話不說,與李弘一言為定,誰輸誰便拿出珍藏。

  兩個人嘿嘿笑着,仿佛都看見了彼此的珍藏,已經入了自己囊中。

  粱孝仁與宇文融極速趕來,神情中都是帶着一絲的緊張跟興奮,給李弘行過禮後,李弘便指着那根巨木說道:「架到房樑上去,架不上去,自己拿牌子嘉福門外站七天。」

  「啊?」兩人聽到李弘的懲罰都是一驚,站七天?那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還有你們腳下這塊小石頭,送到台階上去。既然知道辦不到的嚴重後果,那麼就給你們三天的時間,做到了都好說,做不到的話,七天只是懲罰的開頭。」李弘好整以暇、神態輕鬆的警告道。

  閻立本看着兩人驚懼的表情,以為兩人是對於眼前的困難也毫無辦法,開口打趣道:「太子殿下可是與老夫定了賭約的,如果你們辦不到,殿下可是會輸給老夫一件很重要的寶貝,所以啊,你們最好是盡心盡力。」

  宇文融與粱孝仁在李弘說完後,就開始盯着眼前巨大的木柱,對於閻立本的話,多少聽進去了一點兒,只知道太子跟人家打賭了,賭約什麼他倆不在乎,他倆在乎的是,如果太子輸了,會怎麼懲罰他們!

  「好,殿下,兩天的時間,只要給學生兩天的時間,學生保證辦到!」宇文融顯然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啊……?這麼大的巨木完整的架上去你們可以做到?」聽到兩個學子的話語,閻立本眼前險些一黑,差點兒暈倒。

  這怎麼可能,困擾國子監、弘文館等等鴻學大儒、能人異士的難題,兩個莫過十五六的少年,竟然敢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證!

第59章

逼迫

  李弘把雙眼興奮的冒光、摩拳擦掌的粱孝仁與宇文融留在了大明宮工地,兩天的時間希望他們能夠完成這個難題,而且自己同時還把任勞任怨兩人介紹給了他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直接找這兩個人。

  交代完這些事情後,在閻立本半信半疑的眼神中,李弘離開了大明宮工地,接下來剩下的事情,就是等着閻立本給自己把《換鵝貼》給送過來了。

  閻立本望着李弘的背影,總是有種上當的感覺。強自靜了靜心神,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

  太子如果輸了,自己不可能也不敢真的把《蘭亭集序》據為己有,但只要能夠讓自己一觀真跡,臨摹一帖的話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該來的終會要來的,李弘無法主動去找自己的姨娘武順,這樣只會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讓整件事情更加朝着,難以挽回的局面發展。

  而所有的事情,李弘之前一直忽略了武元慶、武元爽在裡面扮演的角色,現在從頭來捋,才發現,對太乙城傷害最大的不是水銀丟失,而是這兩個人的從中作梗。

  當初蘭陵姑姑的警告,顯然是對的,兩位舅舅不單是受了誰的指使。

  藥膳房失竊現在足以認定是父皇指使,而水銀前後丟失兩批,顯然也有母后唆使的影子。

  此次的局,父皇跟母后兩人,若有若無的都在以武家做局,打擊着跟彼此有利益衝突的所有人。

  水銀丟失在姨母那裡找到一部分,這是不是說明,母后想借自己之手懲戒姨母跟表姐賀蘭敏月?

  藥膳房失竊,是不是就是父皇想要通過自己懲戒賀蘭敏之,起到敲山震母后的作用?

  父皇跟母后分別利用着彼此的人,然後以李弘之手達到懲戒的目的?

  今日自己跟閻立本打賭,雖然是臨時起意,但自己惦記他那《換鵝貼》已經好幾天了。他是打算用《換鵝貼》獻給父皇,來平衡自己對姨母、表姐的懲戒。

  白純跟驚蟄、獵豹這幾日一直在加緊尋找「木棉袈裟」,這是自己打算懲戒武元慶跟武元爽以及賀蘭敏之後,送給母后的禮物。

  「妾身武順見過太子殿下。妾身賀蘭敏月見過太子殿下。」武順母女在正廳對着李弘正式行禮道。

  「姨娘何必如此,快快起來。表姐,您也快些起來。」李弘從大明宮回來,剛一進門就看見了母女兩人盈盈跪拜。

  武順雖然年紀比母后還要大兩歲,但顯然也是保養有方,四十歲的年紀了,看起來還跟三十歲左右似的,與賀蘭敏月站在一起,像姐妹比像母女更多一些。

  賀蘭敏月風情嫵媚的樣子,怎麼看怎麼都有白純的影子,一身名貴布料的白色衫裙,顯然是想穿出白純那一副淡若幽蘭的樣子,但頭上的繁雜的驚鴻髮髻,跟閃着金光的首飾,讓她整個人顯得俗氣了很多。

  完全不像白純那般,淡若幽蘭又嫵媚風情的雙重結合氣質。

  「不知姨娘今日來此有何要事?」李弘領着兩人進入正殿,分賓主坐下。

  小雪乖巧的立刻奉上茶水,然後便站在李弘一側,隨時準備聽候太子的吩咐?

  武順勉強的笑了下,輕聲道:「姨娘此次前來,是來跟弘兒賠罪的。」

  武順打蛇隨棍上,既然太子一直以姨娘相稱,如果自己再繼續正式稱之為太子,就有些過於見外了。

  而且太子以家人這樣的稱呼,是不是說明太子把這事兒,當成了家事而非是國事來對待?

  李弘的心思此刻卻沒有放在母女兩人身上,這兩個人跟父皇的關係亂七八糟的,自己還真不好動的太厲害,否則父皇肯定繞不了自己。

  寒暄了幾句後,李弘便送走了武順跟賀蘭敏月,然後陷入了沉思當中。

  這次父皇母后給自己的小考,顯然不光是一次考試,這裡面牽扯了太多兩人複雜的暗鬥。就如自己所想,兩人都在以武家人做局,但最為難受的卻是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武元慶、武元爽仿佛跟武順母女商量好似的,在武順母女離開沒多久後,兩個人也一同出現在了東宮,求見李弘。

  兩人此次的目的也與武順母女一樣,都是態度明確的來賠罪。同樣,兩人也都說出了自己心裡的不滿。

  這不滿的原因與武順母女一樣,那就是既然咱們是一家人,太子您就不能只顧着自己一個人賺錢,您好歹也得幫襯幫襯我們。

  太乙城作為專門為您賺錢而建的城,身為皇家貴胄,沒有分享到一絲一毫的利惠,反而還需要跟其他商人一樣被同等對待,這讓他們感覺到了不滿跟輕視,於是就萌生了私自偷運的念頭。

  李弘聽的心裡直呵呵,這到底是誰給他們出的主意?違制私售太乙城禁品,偷運太乙城禁區水銀、藥膳房物品,到頭來還變成了自己的不是?

  背後給他們出謀劃策的人會是誰呢,這可是一個當律師的好苗子啊,眼光精準狠辣,一下子就戳中了自己的弱點,那就是自己身為太子太小氣了,只是為自己着想,忘記了給整個皇家貴戚分一杯羹。

  這也正是李弘這幾日,在聽到蘭陵那日離開時的口舌後,開始思索的一個問題,自己身為太子只知道賺錢,卻不知道為皇家貴戚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