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謀天下 - 第43章
青葉7
一旁恭敬伺候的連鐵,一聽不讓自己去,心裡立刻鬆了一口氣,自己要是去催促,恐怕能被睡眼惺忪的太子打出來。
於是連忙從四周的宮女中,找了一個平時很得太子恩寵的宮女,示意她趕往東宮催促下太子。
「你倒是心思靈動,還知道派個在太子面前得恩寵的宮女去,不過也好,這樣皮猴子也就不會真發火了。」武媚從身前的鏡子中,看着離去的宮女,說着。
也難怪武媚身為後宮之主,會如此上心太子的事情,她可是比誰都清楚,每每皇家有什麼大的禮儀活動,整個皇宮裡,最閒的莫過於他了。
而最煩這種事情的,也莫過於是他了。就是那每年的春耕,從四歲開始,到現在已經經歷了七次春耕了,皮猴子有六次在春耕之日,都要犯個頭疼腦熱或是拉肚子。
所以自從被封為太子後,這春耕就參加了一次,至於其他的皇家盛典,皮猴子是能跑就跑,能躲就躲,實在躲不了就應付個場面。
而另外一邊,太子正被白露跟小雪伺候着沐浴更衣,睡眼惺忪的某人,站在那裡搖搖晃晃,任由白露與小雪擺弄。
白純看着宮女的到來,微微一笑,指了指裡面說道:「你回去告訴皇后吧,太子會按時在承天門恭候陛下跟皇后的,這不,現在正在沐浴更衣呢。」
「是,有勞白小姐了。」宮女怯生生的行禮後,就趕忙跑了回去。
李弘被白露與小雪侍候更以後,披着一頭長髮就跑了出來:「剛才是母后派人過來催促嗎?」
「是,皇后放心不下,所以就派人來催促您了。」白純笑着回道。
李弘打着哈欠在白純身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外面還未明的天色,無奈的道:「頭髮別束的太緊了,勒的頭皮都疼。」
「不妥吧,今日之事,可是禮部與宗正寺主持的,聽說御史台也有人跟隨,您這樣的話,禮部跟御史台可是又得找您麻煩了。」白純俏皮的笑了笑,撫摸着李弘一頭烏黑的長髮,聞了聞說道。
「這兩天真是倒霉催的,昨天被許敬宗那老混蛋給坑了,今日又要跟向來不對付的禮部、御史台待一天,唉……命真苦啊。」李弘任由白純給他束髮,發着牢騷道。
這三省六部、九寺五監,還有御史台,與李弘最最過意不去的就屬禮部跟御史台了。
御史台不用說了,每年每月每日,要是不彈劾太子幾次,總覺得每年每月每日沒過完、過的不完整,像是缺了點兒什麼似的。
而李弘與禮部向來是誰看誰都不順眼,戴至德自從遷任禮部尚書後,與李弘就更是打得不可開交。
禮部向來掌管科舉考試、受學事物,所以在李弘擅改崇文館、包括對國子監、弘文館動刀改革上,自然是與戴至德結下了不小的梁子。
加上禮部也掌賓禮,以及番外或者國外事物,而李弘對倭國、高麗、百濟還是西域各國,向來都是威壓政策,從來不給好臉色。
這與戴至德一向所推崇的德化政策是格格不入,所以戴至德跟李弘兩人只要見面,沒有幾句話,就會掐起來。
昨日李弘被封為戶部尚書後,就有官員在下朝後,跟戴至德開玩笑說:「戴尚書,陛下這是不是私底下看你倆掐的不過癮啊,於是把你們弄到朝堂上,好光明正大的掐給他看?」
「戴尚書,您這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您說您跟一個小孩兒計較什麼?這不還沒有拿國子監、弘文館開刀嗎?再說了,人家楊思儉都不急,您急個什麼勁兒您說。」
戴至德面對這些玩笑,自然也是不會在意,老臉一黑,道:「老夫不怕他是太子。」
只要一想到學子受學,不學先賢古籍,卻去擺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就覺得自己有責任,捍衛大唐下一代學子,捍衛大唐的科舉制度。
雖然朝堂官員,多有玩笑,但每個人心裡,還是很期待兩位位高權重的尚書在朝堂上,會如何交鋒。
想想一老一少在朝堂上,各執一詞互不相讓,你一言我一語爭吵的面紅耳赤的畫面,頓時讓他們還是頗為期待。
「您少說兩句不就行了,又何必呢,這國子監跟弘文館,陛下不還是按您的意思辦了嗎?」白純邊幫他束髮,邊說道。
「唉,那不一樣,戴至德現在給我的感覺有點兒像魏徵,古板的不行。」李弘想起戴至德就不由的搖頭。
「別動,頭髮給您剛弄好。」白純輕聲提醒道:「那您也不至於老跟他吵啊,這前段時間,每天你倆在國子監前的爭吵,都能吸引一大批人來看,而且,現在可是滿朝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呢。」
「算了,不說,今天我就老實點兒是了,不給他抓住把柄就是了。對了,御史台誰去?別告訴我是王義方!」
李弘束冠完畢,明黃色的太子服飾穿在身上,腰間的龍形玉佩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確實要精神、帥氣了很多。
當然除了嘴角那一抹微微的壞笑,仿佛是標誌似的,依然掛在嘴邊,就是白純此刻看見,都有種是不是這傢伙又捅婁子的想法,也難怪每次皇后看見他那抹壞笑,都不由自主的想揍他。
「時辰差不多了,承天門口候着吧,這皇家的規範禮儀,真是要了命了。」李弘不滿的嘟囔着,門口已經等候的夏至、小寒已經守在那裡。
東方天際邊微微亮起了魚肚白,太子的車輦在皇帝跟皇后出來前,已經停靠在了門口,而禮部、宗正寺的相關人員,此刻也已經排隊等候。
戴至德跟宗正寺卿則在皇宮裡等候,李弘在聽到白純示意,御史台的人跟禮部沒人在後,立刻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跳下車來,反正一會兒還得給父皇、母后請安,早下來會兒也沒事兒。
整個皇家的出行隊伍,相比較皇家隆重的祭天祭祀等等活動,還是要簡單了很多,但在李弘的眼裡,這已經是讓他感到頭疼的儀式了。
對於他來說,每次參加這種活動,都有種神鬼附身的衝動,加上他本來九轉十世的詭異身份,原本無神論的他,不知為何心裡也變的有些敬畏了。
承天門兩側,穿着明光鎧的千牛衛肅立兩旁,腰間的橫刀未出鞘都已經給人一種寒意,手裡的儀仗馬槊反射着逼人的寒光。
突然間,承天門內想起了禮樂聲,先是六引與十二面大旗魚貫而出,長安兩縣縣令夾雜其中。接着清游隊手持弓弩與馬槊,在前面最後一次清路,風雨雷電、金木水火土等等旗幟引領禮部、宗正寺等等幾個寺、部長官在前開道。
省去了引駕十二重等儀式,接着便是皇帝的龍輦與皇后的鳳輦魚貫而出,四周自然是少不了千牛衛的森嚴保護。兩架馬車的身後,自然還是有禮樂與各種扇屏、小團扇、孔雀扇、方扇黃麾等等翅屏,讓人眼花繚亂。
皇家威嚴的儀仗在承天門口稍作停留,禮部尚書戴至德跑到最前面,呼天呼地的冗長一翻口舌。
而此時,也是李弘匆匆從馬車旁邊行進,在太子府各級官員的陪同下,來到皇帝的龍輦前行禮、跪拜,接着是皇后的鳳輦,一一跪拜,並立在下面,等天子的車駕開始行進後,方可回自己的車駕,緊緊跟隨。
許敬宗、李義府、上官儀三師以及太子府三少,緊隨太子請安,行禮完畢後,李弘看着旁邊的許敬宗,小聲說道:「你怎麼跑來了?今天離我遠點兒,看見你我就生氣,你知道原因的!」
武媚透過窗戶,看着李弘跟許敬宗咬耳朵,知道這小子,肯定又沒把這次去往慈恩寺當回事兒,但看看沒有一副打哈欠的要死不活的模樣,心裡還是多少有些安慰。
第77章
拖鞋
禮樂聲再次響起,皇家儀仗開始出發前往慈恩寺,李弘看着父皇的馬車緩緩啟動,然後母后的馬車跟上,頓時喜笑顏開的扭頭,只見許敬宗很自覺的慢慢消失在隊伍後面。
但這一幕卻被武媚敏銳的餘光捕捉了下來,緩緩行進中,武媚腦子裡都是李弘喜笑顏開的神色,想了想覺得不踏實,對連鐵說道:「去把太子請過來,與本宮同坐。」
李弘哼着小曲兒剛要登車,就被跑過來的連鐵喊住了:「太子殿下,皇后有請,請您與他一同坐車。」
「開什麼玩笑?這怎麼能行?」李弘條件反射的要躲,但回過味兒來想想,最近自己沒幹什麼壞事兒啊。
於是開口問道:「為何?」
連鐵老實道:「奴婢不知。」
「可……現在還能追上那馬車嗎?」李弘看着已經二十丈甚至還遠距離的鳳輦說道。
連鐵看着他點了點頭,然後李弘奇怪的扭頭,從上到下的打量着白純、小寒跟夏至,冷然出聲道:「誰讓你們穿高跟鞋出門的?顯得你們高是不是!討厭!」
說完後哼了一聲,他在想,是不是母后因為這個又要揍自己?而且他敢肯定,這新出的所謂高跟鞋,母后今日肯定也穿了。
當然,說不準連那內衣都穿了呢,因為今天他沐浴更衣時,就看見小雪跟白露穿了,估計白純也穿了,哪天再偷看她洗澡時看看,嘎嘎。
被連鐵放上母后的馬車後,李弘先是躲到了一邊,看着武媚就是不過去,然後看了看皇后鳳衣下,漏出的一雙小腳,雖然看不見那鞋面,但清楚的看見,後腳跟那細細的高跟。
「過來。」
「不……您先說說到底怎麼了,我再過去。」李弘靠在門邊位置,說什麼也不過去,而兩側踞坐的宮女,看着李弘如此模樣,也是不由的抿嘴偷笑。
「你又沒犯錯兒,你怕什麼你?」武媚柳眉倒豎,鳳目圓睜,雍容華貴的皇后形象,頓時弱了幾分。
「我當然沒犯錯了,最近我可一直規矩的很,還有,昨日是李賢他們自己出去的,跟我沒有關係,而且是國子監跟崇文館允許的,我沒參加。」李弘爭辯道。
「那你昨日去沒去,你昨日還幹什麼了?賀蘭敏之是怎麼回事兒?」武媚本不想現在跟他算賬,但看李弘的樣子,不由自主的就想揍他。
「賀蘭敏之自己作死,關我什麼事兒,要不是我出面,皇家的臉面都被他丟光了。」李弘小聲嘟囔着。
看着武媚無奈的撇了撇嘴,確定沒什麼大事兒後,李弘便嬉皮笑臉的在馬車裡向武媚行去。
「嘿嘿,母后,怎麼樣兒?這名為高跟鞋的鞋穿着怎麼樣?除了走路有些不舒服外,倒也沒有其他不足之處吧?」李弘看武媚,鳳顏溫婉,不再像剛一上車時滿腦門黑線,便二皮臉般的貼了過去。
在武媚側身坐下後,李弘順手把旁邊踞坐的宮女往自己跟前拉近些,然後便把上身窩進了宮女的懷裡,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眨着無辜的眼睛看着武媚。
「唉……你能不能有點兒樣子,你可是太子,你這樣……」武媚唉聲嘆氣說到最後,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嘴裡這些話說了五六年、七八年了,但從來沒有管用過。
但也就是只限李弘一人敢如此在她面前,即便是李賢、李哲,在她跟前都是規規矩矩,恭敬有加,規範的皇家禮儀絲毫不落,只有他,在自己面前沒個皇家皇子的樣兒,但卻是最得自己寵愛。
都說這父母孩子一多,老大自然就成了最不受寵的,可在皇宮裡,卻成了這個皇后長子,最受皇帝跟皇后恩寵,什麼禮儀世俗,到了這個皇長子跟前,通通不起作用了。
而且李弘這一套,還不是其他皇子能夠學來的,無論李賢還是李哲,惹了武媚生氣後,想要學李弘的二皮臉功夫,沒學到一半,就在武媚皇后威嚴的鳳目注視下,先露了怯。
武媚今日不打算跟他算賬,昨夜發生的事情在她看來,真是險之又險。
如果李弘稍微大意一些,就完全讓許敬宗玩弄於股掌之中了,沒想到小傢伙,就是憑藉他那獨有的任性跟硬氣,化解了一場對皇家,對他自己都充滿威脅的事件。
這件事兒,也讓武媚對李弘更加的放心,能夠與許敬宗斗的旗鼓相當,甚至還稍微占些上風的,可不是哪一個人都能夠做到的。
「這鞋穿着是好看,就是有點兒擠腳,穿久了後就很難受了。」武媚伸出一隻腳,看着腳上的鞋子,同樣寫着鳳凰吉祥的圖案,捶着自己的小腿說道。
「母后,您可以這樣啊,平時呢就不穿,在馬車上呢,脫下來,換其他鞋子穿,下車的時候呢,就再穿上。哦,對了,您等下,我讓連鐵去找夏至,這傢伙肯定準備了,而且好像我的馬車裡就有。」李弘說完後,一手拄着宮女的大腿內側,然後急忙起身,爬到車簾處敲了下窗戶。
連鐵聽見響聲,急忙把耳朵湊近,李弘把車窗打開一個縫隙,看了看街道兩邊矗立的百姓,然後對連鐵說道:「去後面找夏至,讓她拿兩雙拖鞋過來,給我母后的。」
武媚坐在車裡看着小傢伙,不顧形象的爬來爬去,看着那撅起來的小屁股,真想上去揍兩巴掌。
「嘿嘿,母后,等下您就不用受罪了,這可是好東西,保證讓您的腳很舒服,這一路上雖然不遠,但也相當於穿過整個長安城呢,還是換上舒服些。」李弘繼續窩進宮女的懷裡,腦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
武媚懶得看他,扭頭透過車窗上的薄紗,看着外面被淨街在兩側的人群,喃喃道:「弘兒,你那崇文館,現在有多少寒門士子?」
「母后,現在應該有三百來人吧。」
「能成氣候的呢?」武媚繼續問道。
「嗯……這個不好說,寒門士子無論是參加科舉還是被舉薦入仕,眼下暫時都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與豪門士子相提並論的。」
武媚聽到此話,有些不解,詢問的目光投過來,只見李弘正色說道:「勛貴與門閥所占的優勢太大,畢竟他們見多識廣,眼界跟看問題的高度、還是對朝堂上政事的熟悉程度,或者是身為地方官,治理一方百姓,他們都欠缺一些高度跟自信,但他們的優點就是,對百姓對民情的切身體驗要比豪門士子多,兩兩對照的話,豪門占七,現在寒門能占三就是不錯的結果了。」
武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她心裡雖然想建議李弘,過多使用寒門士子,但聽到李弘的分析頭頭是道後,還是有些認同的點點頭。
史書上,武媚在登基後,就曾大力提拔寒門士子,而這也造成了朝堂上的相對不穩定,門閥世家被打壓過度,朝堂上沒有穩定的人才輸出,也是導致武媚之後,大唐亂象的一個原因。
李弘自然清楚母后的心思,笑了下說道:「母后您放心吧,兒臣心裡曉得,再有個十來年,恐怕就可以五五對比了,甚至還可以占上風,但就算是現在的寒門,一樣也可以為我大唐社稷做出巨大的貢獻,並非只有在朝堂上才行。」
連鐵快速的跑過來,把一個明黃色的口袋從馬車窗戶遞了進來,另一個宮女急忙接過,然後關上窗戶。
武媚示意宮女把手裡的口袋遞給李弘,誰知道皮猴子又鼓搗出了什麼新鮮玩意兒,在沒有弄懂的情況下,最好還是讓他自己先行解釋一翻,不然又要跟以前一樣,進獻的新鮮事物不會用,倒是鬧出了不少笑話。
李弘看了一眼宮女手裡的口袋,懶懶道:「打開它,嗯,把裡面的鞋子拿出來。」
宮女照着李弘的吩咐,拿出裡面兩雙……鞋子?軟軟的鞋子後腳跟處卻是沒有鞋幫,只有前面的鞋面,而且鞋子開口極大,一看就是腳很容易伸進去。
「唉……」李弘接過宮女手裡,一雙面料為絲綢絲織的拖鞋,摸起來極為軟和絲滑。
然後對武媚說道:「母后,您把這隻腳上的鞋子脫下來,換上這個。」
武媚依言而行,在宮女的幫助下,脫掉了那高跟鞋,然後李弘拿着手裡的拖鞋看了眼,從宮女懷裡起身,坐在那裡掰過武媚一隻腳放在懷裡,臉上的神情自然真誠,說道:「母后,您試試兒臣給您準備的這個,以後再坐馬車時,上車您就換上這個,保證您舒服,平日裡您在宮裡也可以這麼穿,怎麼樣,舒服吧?哈哈……」
武媚滿眼溫柔,看着一點兒也不做作的李弘,捧着自己一隻腳,把一隻沒有鞋幫只有鞋面的鞋子,生疏的給她套在了腳上。
只感覺腳上雖然套上了一隻軟面絲滑的鞋子,但仿佛沒有重量一般,很輕很柔,腳也不像剛才那般難受,舒服極了。
「弘兒,這是?」武媚看着李弘都快跪趴在馬車上,把自己另外一隻腳的鞋子給換上,問道。
「嘿嘿,怎麼樣?可還舒服?我起名這鞋子叫拖鞋,顧名思義,就是得腳拖着鞋走,嘿嘿。適合您休閒時在房間裡、或者馬車上穿,保證即舒服又輕便,鞋底給您用的也是極為柔軟之物,份量很輕。」
「就你鬼點子多。」武媚鳳目欣喜的打量着,穿在腳上很舒適的拖鞋,白了一眼李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