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鷹獵 - 第3章

天下霸唱

第四章

天坑奇案

1

想不到天坑中竟有一座大宅,門上畫着兩條猙獰可怖的大蜈蚣。張保慶三人手舉火把,抬頭打量面前的大宅,只見高牆巨門,牆上留有炮孔,解放前在東北的方言土語中,常將「槍、炮」兩字混用,土匪當中打槍打得準的人叫炮手,倒不是會用火炮,而土豪地主雇來的保鏢,只要帶槍,也可以叫炮手,炮孔是指槍孔。

那年月兵荒馬亂,遍地起鬍子,盜寇兵匪多如牛毛,常有地主大戶遭到土匪洗劫,土匪搶錢搶糧食不說,很多時候不留活口,不分男女老少全殺了。長白山興安嶺這些所在,地廣人稀,等到縣城保安團或森林**趕來,黃花菜都涼了,所以有錢有勢的地主大戶,會將圍牆蓋得很高,其中有房屋、水井、屯穀倉,一家老小連同長工、僱工、炮手,乃至牲口騾馬,全在大院套里,完全可以做到自給自足。外邊挖壕溝,圍着大院套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一旦土匪前來劫掠,地主雇來的炮手便躲在高牆上,通過炮孔以長短槍支射殺來敵,炮手們平時除了練槍,別的什麼活兒也不干,好吃好喝地養着,只為了在緊要關頭抵禦土匪。

後來東北實行土改,又經過剿匪,當年用於防禦的大院套也逐漸荒廢了,只留下斷壁殘垣,上歲數的人大多見過,張保慶以前聽四舅爺提到過,他尋思多半是大戶地主為了躲避打仗,在天坑裡造起這麼一座巨宅,是避世之人隱居的所看樣子荒廢已久,在戰亂年代,這也不足為奇,不過宅子門上畫兩條大蜈蚣,不說嚇人,也是夠詭異的。

張保慶看到天坑中的大宅,只是覺得有幾分古怪,說道:「門上畫蜈蚣有什麼用?嚇唬土匪?」

二鼻子則是一臉驚愕:「原來真有這座大宅……」

菜瓜不解地問二鼻子:「哥,你咋知道這地方?」

二鼻子說:

「在屯子裡聽老輩兒人提到過,門前畫蜈蚣的大宅,不會錯……準是這地方!」

菜瓜說:「這是啥地方?門上為啥畫蜈蚣?」

二鼻子說:「相傳以前的人迷信,認為蜈蚣能守財。」

張保慶一直在旁聽着,忍不住說:「敢情門上畫蜈蚣,是為了擺闊。」

菜瓜說:「火把快滅了,外頭天色已黑,逃出去也得凍死,不如先到這大宅里躲一躲,有啥話進去再說不遲。」

張保慶也是這麼想的,高牆大屋可以擋住猞猁,沒準還能找到取暖充飢之物。

二鼻子為人莽莽撞撞,一貫大馬金刀,這會兒卻猶豫不前,好像在擔心些什麼,遲疑了片刻,又想不到別的出路,同意進入門上畫蜈蚣的宅子中躲一躲。

天坑下邊的宅子,大門落栓,從裡頭頂住了推不開,三個人轉了一圈,沒找到後門,只好搭成人梯,摳住炮孔登牆,廢了不少力氣才上去。只見裡邊重門疊戶,房屋一間連着一間,住得下幾十人,大門邊上是三間貫通的屋子,屋裡許久不曾通風,一進去一股子霉味,有炕有灶,灶灰冰冷,柴垛堆了一人多高,桌上擺放着茶盤子茶碗,牆上整整齊齊掛着七八條步槍,一水兒的東洋造,衣服被子全沒動過,由於是在天坑裡,蠟燭油燈所在皆有,只是到處積滿了灰塵,

看屋裡的布置,應該是炮手所居,炮手住在門前,一來方便把守門戶,二來可以隨時登牆抵禦土匪,張保慶心想:「不知以前住在這的人都去哪了,可是大門從裡邊頂住,難道宅子裡的人根本沒出去,全部死在了天坑之中?」

2

張保慶胡思亂想:「宅子中的人全死了,豈不是處凶宅?這地方會不會有鬼?」他這麼一想,似乎能看見大宅中有孤魂野鬼走動,身上感到一陣陣發冷,但是飢餓難忍,他也顧不得害怕了,幫二鼻子點上屋裡的燈燭,準備先吃些東西。

二鼻子摘下牆上掛的步槍,端在手裡看了看,槍是好槍,可放的年頭太久,槍栓都鏽死了。

菜瓜看到門口有一眼泉水,取水刷去鍋底和馬勺上的污垢,抱一捆秫秸杆塞到灶下,點上火又往灶膛中添加木柴,但是土灶少說幾十年沒通過,裡邊全堵死了,點起火來便往屋裡嗆煙,嗆得三個人滿臉黑灰,一個個跟灶王爺似的,眼看地灶沒法用,乾脆在屋裡升起堆火,用短刀將整塊的猴頭蘑切開,一塊塊扔到鍋里煮。

張保慶坐在鍋旁兩眼發直,他早聽說猴頭蘑是能上大宴的山珍,猴頭魚翅可稱山珍海味,魚翅是鯊魚翅,猴頭並非真的猴頭,而是指猴頭蘑,此刻飢腸轆轆,迫不及待地拿起馬勺,舀了一大勺湯剛要喝,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鬼地方的水能喝嗎?」

二鼻子說:「你呀,想得也太多了,當年地主大戶造村堡般的宅子,裡邊一定要有活水,或是泉眼或是水井,人可以三天不吃東西,但不能一天不喝水,如果地主的大院套里沒有水源,一旦讓土匪亂兵困住,全家人便只有死路一條。」

張保慶說:「可這宅子裡的人,還不是都死了?」

二鼻子奇道:「你又沒看見死人,怎麼能說宅子裡的人全死了?」

張保慶心想:「那倒也是,確實沒看見死人,屋裡的擺設一切如常,衣服被子全都沒動過,大門從裡邊關得好好的,若不是積了厚厚的塵土,你說宅子裡的人剛剛還在這裡我也會信,可見沒有遭受到土匪襲擊,不過住在大宅中的人,也不像突然搬走了……」他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二鼻子,「到底是什麼人出於什麼原因,要常年住在與世隔絕的天坑裡?當年住在宅子中的人是死是活?」

二鼻子說:「我也就是聽老輩兒人那麼一說,我是怎麼聽來的怎麼說,你倆可別怕,咱們那上歲數的人都聽過,當年在深山老林里出過一段奇案,奇案懂不?」

菜瓜說:「奇暗……那是相當的黑了?」

張保慶說:「不是,奇案是指很離奇的案件,一般破不了。」

二鼻子一拍大腿,對張保慶說道:「沒錯,你也聽過?」

張保慶說:「我沒聽過,你怎麼樹林子放風箏——繞上了,別勾我們腮幫子,快說是怎樣一件奇案,又跟門上畫蜈蚣的大宅有什麼相關?另外你說過蜈蚣守財,大宅的主人很有錢?」

二鼻子言語粗略,並不擅長講述,只會照葫蘆畫瓢,當即按他聽來的原話,說起了「長白山天坑奇案」,聽得張保慶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頭皮子直發麻。

3

當年在東北有一路字號「打得好」的土匪,首領名叫馬殿臣,舊社會起名多用「殿」字,殿上稱臣,是取將來當大官的意思,別看山里人孤陋寡聞,可是提起馬殿臣的字號,老一輩兒人可沒有不知道的。據說馬殿臣祖籍在山東泰安,幼年出身貧苦,清朝末年,他為了活命當兵吃糧,適逢日本侵略朝鮮,馬殿臣所在的清軍部隊,跟隨袁世凱去朝鮮打過仗,回來之後無以為生,依靠「吃倉訛庫」過活。

怎麼叫「吃倉訛庫」?清朝各地有官府的糧倉,用於存放祿米,一年到頭運糧的大車進進出出,那年頭有個規矩,糧食入庫之前,地痞無賴可以在半路上白吃白拿,但不是誰想拿就隨便拿,你想吃官府的糧倉,必須捨出命去,先挨一頓好打,然後擺一盆燒紅的炭讓你坐上去,或是讓運糧的大車從你腿上碾過,哪怕是從你身上扒下一層皮,你也不能皺一皺眉頭,管庫的一看拿你沒法子了,終究不能打出人命,此後你再到這來,他就給你口吃的,不過再有別人來「吃倉訛庫」,你得去充當打手,如果你鎮乎不住別人,你那口吃的就得給人家。

馬殿臣練過武當過兵,禁得住打,吃倉訛庫混一口飯,那也是飢一頓飽一頓,勉強活命。沒過多久,大清國垮了台,糧庫也荒廢了,又趕上老家鬧饑荒,持續乾旱,莊稼顆粒無收,餓殍遍野。

當時馬殿臣也活不下去了,他看天下大亂,一天一換旗,各路軍閥混戰,盜匪蜂起,便帶上幾個不要命的兄弟,跑到關外深山老林當了土匪,報字號「打得好」,憑着心狠手辣,到處洗劫地主大戶,他們這伙土匪殺富濟貧,專搶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不管得了多少錢,都要分一部分給窮人,所以在老百姓口中名聲不錯,但是殺人太多,向來不留活口。

以前的大戶地主,多是地方上的豪族,一家子幾十上百口人,全住在高牆大院之中,院牆上有帶炮孔的碉樓,裡頭養着炮手和棒子手,易守難攻,土匪來得再多也打不進去。不過馬殿臣不是一般人,有膽有識,腦子也好使,經常扮成戲班子混進去,以前地主老財家裡有什麼大事小事,必請班搭台唱戲。馬殿臣懷揣利刃,帶幾個手下打扮成戲子,趁機混進去裡應外合,半夜打開大門,讓外頭的土匪衝進來,殺人放火之後揚長而去,他用這個法子,接連血洗了好幾家大戶。

常言說「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有一次二道溝許大地主納妾,要請個戲班子熱鬧熱鬧,馬殿臣想混進去搶許家糧倉,手下兄弟勸他別去:「許大地主良田千頃家財萬貫,那是當地最有錢的人,糧倉堆得冒尖兒,家裡養的炮手,全有甩手打雁的槍法,許家姑爺又在縣城保安團當官,有錢有槍有勢力,況且那廝詭計多端,出了名的陰險狡詐,咱可別上了人家的當。」馬殿臣耳根子硬,不信那一套,非去不可,結果中了埋伏,剛進去頭上便挨了一悶棍,沒等他明白過來,已讓炮手拿槍頂住,按在地上綁了個結結實實。

原來是許大地主勾結官府,設套兒捉拿土匪,事先早有布置,四處都是伏兵,馬殿臣一時大意,讓人家來了個關門打狗。按許大地主的意思,應該立刻把馬殿臣的腦袋砍下來,再拿人頭去領懸賞,以免留下後患。可是好不容易活捉到一個有字號的土匪頭子,上上下下都等着邀功請賞,又有官府派過來的人,許家也不能自作主張,便將馬殿臣打個半死,裝到大車裡連夜押送省城。到公堂上要了口供,按律斷了一個槍決。下在深牢大獄之中,準備等到秋後處決,到時要給馬殿臣五花大綁,插上招子遊街示眾,然後再槍斃,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官府將馬殿臣關在牢房裡,給他好吃好喝,那是為了等到槍斃遊街之時,匪首臉上的氣色不會太難看。要不然餓得半死不活,挨個告訴老百姓這是有字號的土匪頭子「打得好」,怕也沒人相信,因此一天兩頓,有酒有肉,肥雞燒鵝,換着樣兒的來,管牢的也不難為他。可是牢房裡關的並不是馬殿臣一個人,還有別的囚犯,有殺人抵命的,也有含冤受屈的,不過這些囚徒可沒這麼好的待遇,動不動便要挨一頓狠揍,三五天才給半塊窩頭,一個個衣不遮體皮包骨頭,餓得都跟鬼似的。那些人瞪眼看馬殿臣吃肉喝酒,眼饞得要命,紛紛跪地磕頭口稱爺爺,哀求他分一口。

馬殿臣雖有不少手下,可是省城有軍隊駐防,當時的土匪連地主大院也打不進去,又怎麼敢進攻省城?馬殿臣自知難逃一死,沒心思理會別人,吃飽了倒頭便睡,聽到別人求他,他連眼皮子也不抬一抬,他倒不在乎掉腦袋,從當土匪那天開始,腦袋就別褲腰帶上了,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可他沒想到大牢之中,竟會有一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怪物。

4

「打得好」馬殿臣,坐在牢房中等待槍斃,他看大牢里關了個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個妖怪,兩隻手長反了,左胳膊長右手,右胳膊長左手,手心朝外,手背朝內。從獄卒到死囚,全然不拿這怪物當人看,誰見了誰打,路過也得踹上兩腳,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這個人長的也招人厭,獐頭鼠目,眼神猥瑣,蜷縮在牆角,身上破衣爛衫,髒得和地皮一樣,打他也不還手,罵他也不還口,別人不給他東西吃,他便去捉牆縫裡的蟲子和老鼠,活生生往嘴裡塞。

馬殿臣見此人實在是可憐,找別的囚犯一打聽,得知那個人沒名沒姓,別人管他叫「土頭陀」,東北民間傳說中黃鼠狼子變成人是「土頭陀」。聽說他剛一落地的時候,爹娘看生下來一個怪物,不敢留在家裡招災,趁半夜扔到了墳地,也是命大沒讓野狗吃掉,卻被一個偷墳盜墓的老賊撿到,抱回家當了徒弟。

土頭陀自從會走路,到處跟他師傅鑽墳洞子,打小穿的衣服,都是在古墓里殉葬的童男童女身上扒下來的,十來歲的時候他師傅去世,留下他一個人,從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常年住在古墓山墳之中,人們也怕他,見了他都以為見了妖怪,有多遠躲多遠,避之唯恐不及。

後來有個跑江湖賣藝的人路過墳地,剛好看到土頭陀從墳洞中鑽出來,也被嚇得不輕,以為不是野人便是殭屍,躲到墳後看了半天,瞧出是個畸形的怪人,於是設法將土頭陀捉住,逼他吃下啞藥,又戳聾了耳朵,套上鎖鏈,到處招人來看,藉機斂財,平時關在牲口棚里,衣服也不給穿。有一天綁縛不緊,土頭陀從牲口棚里脫身出來,三更半夜掐死了江湖藝人全家良賤,轉天到處亂走,很快讓官府拿住。雖然江湖藝人咎由自取,但是其家人皆屬無辜,因此上斷了個槍決,打在大牢中好幾個月了,只等秋後槍斃。

馬殿臣聽完,更覺得土頭陀也是個命苦之人,告訴其餘犯人別再難為這個怪人,他是待決的死囚,在牢里說一不二,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敢不聽,從此馬殿臣不管吃什麼,都給土頭陀分一半。可是土頭陀怪裡怪氣,給他吃他就吃,吃完也沒個好臉,其餘囚犯看在眼裡,無不暗罵馬殿臣是個傻瓜:你將肥雞燒鵝扔給狗子吃,狗子還會朝你搖尾巴,給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土頭陀有什麼好處?

馬殿臣一時憐憫土頭陀,同是押在牢中等死的人,哪還指望有什麼回報,怎知又聾又啞的土頭陀擅會掏洞,偷偷在牢房地下掏出個窟窿,神也不知,鬼也不覺,槍決的前一天,他帶領馬殿臣從地洞裡逃了出去。馬殿臣兩世為人,又驚又喜,真沒想到土頭陀有這等本事,他先去殺了許大地主報仇,隨即同土頭陀逃進了深山老林,過了兩年從山裡出來,也不再當土匪了,改名換姓,變成了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巨富。

有人說馬殿臣是挖墳掘墓發了橫財,其實土頭陀會看風水,能觀草木枯榮,辨別山中金脈走勢,他知恩圖報,指點馬殿臣到山裡挖金,那可真是發了大財,搖身一變,當上了地主大戶,置辦下良田萬頃,娶妻生子。據說大軍閥張小個子,當年都要跟馬殿臣借錢充軍餉,由此可見他是多有錢,在東北有「金王」之稱。

不過改名換姓,瞞得了三年兩年,卻瞞不了一輩子,何況樹大招風,終於有人往官面兒上告發,說「金王」是以前的土匪頭子馬殿臣。馬殿臣自己也明白,錢財太多招人眼目,況且身上背的人命不少,黑白兩道全盯着他,落到誰手裡也得不了好。一次他同土頭陀進山堪輿,無意中找到一個天坑,他在那裡造了一座大宅子,存放他所攢下的財寶,門上畫蜈蚣做門神,是因為蜈蚣能守財,挖金之人皆拜蜈蚣,他一看風聲太緊,在外頭混不下去了,便帶領心腹手下和幾房妻小,躲到天坑大宅之中。大宅倉廩中屯有糧食,加之在外圍開荒耕種,可以做到自給自足,原始森林中的天坑十分隱蔽,凡是知道路的人,全被土匪殺了滅口。

後來日軍占領了東三省,多次派出討伐隊,以剿滅馬匪的名義進山搜尋天坑,無奈找不到路,均是無功而返,相傳「金王」馬殿臣,為了躲避剿捕,切斷了下到天坑底部的道路,又用樹木枯枝遮擋了洞口,上邊蓋滿落葉,從那往後,神仙也找不到這個地方了。

第五章跳廟破關

1

天坑中的大宅,可以說是個土匪窩,馬殿臣一輩子積累的財寶,還有他的手下,當年為了躲避關東軍討伐隊,在深山老林的天坑裡造了幾間大屋,從此再沒出來過。直到全國解放,各地剿滅殘匪,這伙土匪仍是蹤跡全無,好像一個人也沒出來過,按說絕不可能躲這麼多年,由於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竟從此成了懸案,解放初期謠言四起,怎麼說的都有,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馬匪及其財寶的下落,至今不明。

二鼻子將他聽來的傳聞,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前邊很詳細,土匪躲進天坑之後的情況,卻完全是外邊的人胡猜亂想,以前在鷹屯別人一說他一聽,也沒往心裡去。此次進山遇險,無意中掉到這裡,一看大宅前門畫有蜈蚣,夯土高牆上帶炮孔,才知道原來真有這麼個地方,可是大門緊閉,幾十年前躲在天坑中的土匪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好像全部消失了。

二鼻子口上說不迷信鬼神,但是土生土長,聽得太多,他沒法不怕深山老林之中的鬼狐仙怪。

菜瓜聽得毛骨悚然,不住往周圍看,擔心消失在大宅中的人突然出來。

張保慶同樣心慌,但是轉念一想,覺得也沒什麼可怕的,大屋中的灰塵積了一指厚,顯然是座荒宅,當年躲在這兒的土匪,可能在很久之前出去了,此後隱姓埋名遠走高飛,當然沒人找得到他們,只留下幾間荒廢的大屋,另有一種可能,土匪全死在這兒了,進來之後還沒顧得上往裡邊走,門房裡沒有屍骸,並不能說明整座宅子裡都沒有,如果土匪盡數斃命於此,馬殿臣挖金脈所得的財寶,是不是也放在大宅中沒動?

二鼻子明白張保慶起了貪念,土匪馬殿臣埋在長白山天坑裡的金子,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找過,富貴當前,他又怎麼能不動心思。不過心裡犯嘀咕,天坑洞口覆蓋的樹木已經枯朽,荒宅中積滿灰土,到處受潮發霉,可也沒有土匪們離開的跡象,讓人感到這地方有些不大對勁兒。

三個人說着話喝完了湯,也是餓得狠了,幾塊猴頭蘑哪夠他們吃。張保慶和二鼻子商量了一陣,決定到大宅深處看看,因為高牆巨門,擋不住飢餓的猞猁,他們三個人出去不讓猞猁吃掉,也得讓風雪凍死,必須到荒屋中搜尋兩件防身的傢伙,說不定還可以找到禦寒的皮襖,順便找一找馬殿臣留下的財寶,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當下要去大宅深處一探究竟,屋裡雖有油燈,但是油盡燈枯,不能再用了,二鼻子拆下桌腿兒,纏上破布條子點火,又撿起把生鏽的柴刀,拎到手中以防萬一,張保慶找了根門栓,揣上半截蠟燭,菜瓜手持火把在前頭照路,出去看到高處有鬼火閃爍。

二鼻子低聲告訴張保慶:「可能是猞猁上了屋,它們畏懼火光,不敢下來。」

張保慶也看出來了,仨人匆匆往大宅頭裡走。門房兩邊有廂房,一直往當中走是堂屋,屋門虛掩,黑燈瞎火,大着膽子推開屋門,見堂屋分為前後,前邊蛛網四布,也是落滿了灰,借着火光往裡屋看了一看,立時吃了一驚,兩條腿都軟了:後堂無聲無息站了一屋子人,有男有女,穿紅戴綠,一個挨一個,卻沒一個活的,全是扎糊的紙人。

2

張保慶常說自己膽大,到這會兒兩條腿卻不住發抖,漆黑陰森的大宅中,有一屋子紙人,雖然蒙了一層灰塵,但是用火把在跟前一照,仍能分辨出紅褲綠襖,臉上塗脂抹粉,看上去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荒宅大屋,深陷在天坑之中,洞口被朽木遮蓋,各處均是漆黑一片,屋裡又擺放了很多紙人,更如同古墓地宮一樣陰森詭異,二鼻子兄妹也嚇得不輕,張口瞪眼,半晌說不出話。

三個人面面相覷,均想問對方:「當年躲在荒宅中的土匪,全變成了紙人?」

看到屋中的情形,換成誰都會這麼想,張保慶要往後退,但是兩條腿不聽使喚。

過了一會兒,發覺那些紙人並不會動,其實紙糊的人也不可能動,他們三個人硬着頭皮,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就見紙人身上還有布條,分別寫了字,男紙人是真童子,女紙人是陳花姐,堂上供了神牌,屋子角落中擺了火盆,供桌上是幾個大碗,碗裡的東西已經長了毛。

張保慶恍然大悟:「看來是死了人設下的靈堂,屋裡都是燒給陰魂的紙人。」

二鼻子說:「不是,我看像是跳廟破關時燒替身用的……」

張保慶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十處不到九不知,不明白燒替身是什麼意思。

舊時東北有種很特別的風俗,叫做「跳廟破關」,二鼻子兄妹也是聽說過沒見過。聽說那個年頭,誰家生了孩子,要先找先生算卦看命,如果說算命先生看出孩子有來頭,是在天上給神仙牽馬的童子投胎,平常人家養活不住,就要等到孩子七歲那年的陰曆四月十八,讓家裡大人領去廟裡跳牆,提前備下供品,紮好穿紅戴綠的紙人當替身,扎的越多越好,小孩勒上紅褲腰帶,騎到廟裡的長條板凳上,請來算命先生念念有詞,說什么舅舅不疼姥姥不愛,一巴掌打出廟門外,說完抬手往孩子頭上拍三下,扯掉紅褲腰帶,家裡大人給了跳牆的錢,立刻帶孩子出門,半路不許回頭,走到門口讓剃頭師傅剃個禿頭,不是全剃禿了,頭頂留下一撮,破去此關,等於免了災禍,可以長命百歲。搬進廟裡的紙人叫替身,讓紙人替小孩上天,按迷信的說法,跳過牆燒過替身的孩子好養活,有的小孩後腦勺上留個小辮兒,意指留住,也跟「跳牆破關」相似。

二鼻子說:「屋中擺放紙人神位,又不是靈堂,十有八九是要燒替身,馬殿臣當年躲到此地,身邊帶了妻妾子女,很可能是馬殿臣的兒子到了歲數,那一天要『跳廟破關』,但是沒做完,替身紙人也還沒燒……」

張保慶問:…跳廟破關』許不許換日子?」

二鼻子說:「不許換。」

張保慶說:「那就簡單了,土匪頭子馬殿臣給他兒子『跳廟破關』,是陰曆四月十八,當天發生了變故。」

二鼻子點了點頭,不知陰曆四月十八出了什麼禍事,宅子裡的人全消失了,一轉眼過去了六十幾年,空屋變成了荒宅,東西原樣不動地放着沒動,可憑他們倆人的腦子,實在想象不出當時發生了什麼,難道是有催命的閻王要命的小鬼找上門來

張保慶問:…跳廟破關』許不許換日子?」

二鼻子說:「不許換。」

張保慶說:「那就簡單了,土匪頭子馬殿臣給他兒子『跳廟破關』,是陰曆四月十八,當天發生了變故。」

二鼻子點了點頭,不知陰曆四月十八出了什麼禍事,宅子裡的人全消失了,一轉眼過去了六十幾年,空屋變成了荒宅,東西原樣不動地放着沒動,可憑他們倆人的腦子,實在想象不出當時發生了什麼,難道是有催命的閻王要命的小鬼找上門來?菜瓜怕這屋裡有鬼,總覺得身後冷颼颼的,見張保慶和二鼻子站在那胡亂猜測,說了半天還沒說完,她想儘快找到皮襖,趕緊離開荒宅,當即往前走了幾步,經過擺放神牌的供桌時,突然發覺帷幔下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脖子。

3

菜瓜驚出一身冷汗,急忙往後退,她這一動,把那倆人也嚇得不輕,二鼻子接過她手中的火把,往下這麼一照,看見帷幔下伸出一隻人手。

張保慶和二鼻子瞪大了眼看過去,見那隻手乾癟烏黑,好像並不會動。

大屋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火把舉在手中,照不到腳下,供桌上鋪有帷幔,裡邊可能是個死屍,乾枯的手伸到外邊,一動也不動,剛才菜瓜走過去,一腳趟到那隻手上,屋裡黑燈瞎火的,她以為腳脖子讓鬼扯住了,臉都嚇白了。

張保慶說:「妹子沒事兒,你哥哥我在這兒呢,誰敢動你,我給他腦袋擰下來!」說這話也是給他自己壯膽,嘴上發狠,卻不敢往前湊。

二鼻子是深山老林中的獵戶出身,畢竟膽大,一手握住柴刀挑起幔布,另一隻手拿火把要往裡邊看,供桌幔布上也積了厚厚一層灰,一挑開嗆得人睜不開眼,只好往後閃躲,等到灰塵落下去,幔布下露出一具枯骨,這人死了很久,頭髮還在,皮裹枯骨,已經看不出長什麼樣了,腦袋扣了一頂三塊瓦的狗皮帽子,身上穿鹿皮襖,不知為何躲在供桌下邊,又是怎麼死的。

張保慶聽二鼻子口中所說的馬殿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在大牢中等待處決也不在乎,不至於這麼慫躲在供桌下邊,活活嚇死了。

二鼻子說不是馬殿臣,此人兩隻手長反了,是馬殿臣的結拜兄弟土頭陀。

一個人兩隻手長反了,左手長右邊,右手長左邊,以往迷信之說,這是上輩子被人大卸八塊,二輩子投胎做人,司王爺一疏忽,給他安反了。當然是胡說八道,不過反手之人並非沒有,只是很少很少,馬殿臣身邊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反手的人,死在供桌下的這位,是土頭陀不會錯。

土頭陀一生下來,就被扔在墳地,常年住在墳洞古墓里,膽子不是常人可比。張保慶和二鼻子離得老遠看了兩眼,也看不出是怎麼死的,他們惦記馬匪大宅中的財寶,這個念頭一起,可就走不動道了,六匹騾子八匹馬也拽不回去,對於馬殿臣一夥土匪的生死下落,只是出於好奇,並不想追根究底,也怕找上麻煩。

三個人沒敢動土頭陀的屍身,又將供桌帷幔原樣放下來,繼續往宅子深處走。後邊不僅有住人的屋子,也有屯穀倉和庫房,但是除了堂屋供桌下的土頭陀,再沒看到其餘的死屍,也沒找到馬殿臣的財寶,他們翻箱倒櫃,找出幾件土匪穿的皮襖,箱子中撒過舊時的防蛀防蟲藥粉,為了抵禦寒風,也顧不得有股子嗆人的怪味兒,胡亂穿在身上。

一路穿門過戶,不覺到了盡頭,跟堂屋規模相當的一間大屋,門戶洞開,屋中沒別的東西,只有一條很深的洞道,洞壁鑿痕宛然,裡邊用木柱做了簡單支撐,隔幾步放一盞油燈,不過也已油盡燈枯,沒有一盞點得起來,深處冷風颯然。三人相顧失色,原來土匪不只躲在天坑裡,還在此地找到了金脈,也許是這個洞挖得太深,引出地底大蜈蚣,大宅里的人全讓它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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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為什麼首先想到蜈蚣,而不是別的東西,那是之前看見大門上畫了蜈蚣,自然不免先入為主。

張保慶和二鼻子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只在堂屋死了一個土頭陀,別處沒有任何爭鬥或逃命留下的痕跡,馬匪們個個有槍,到得生死關頭,絕不可能束手待斃,如果洞中真出來一條蜈蚣,大到能把所有人都吃下去,這麼個龐然巨物,一定會撞壞洞中的支柱和油燈;要說危險在洞道深處,住在大宅中的人,不止是馬殿臣和他的手下,還有妻兒老小,即使洞道中發生了意外,也不至於全跟進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