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終仙境/殃神:鬼家怪談 - 第17章
天下霸唱
【7】
賣炸糕的拿這話當真了,他也害了怕了,苦苦哀求崔老道。
崔老道不能白吃人家的飯,給賣炸糕的指點了一條活路。他說:「不出今天半夜,定有旁門左道前來取寶。你們兩口子留在家中,性命難保。依貧道愚見,趁天沒黑,收拾收拾快走,也別管這屋裡有什麼寶了。你沒有那個命,有寶也留不住,還是活命要緊,有什麼東西能比命值錢?」
可是賣炸糕的不打算走,他祖宗八輩賣炸糕,從沒見過大錢。他打發老婆孩子回娘家,他要在這兒護寶。雖然看不出家中哪件東西是寶,但是遲早能找出來。就算找不出來放在家中,給子孫後輩留下,他心裡邊也一樣踏實,豈能讓旁人得了去?
賣炸糕的打定主意,先打發老婆孩子去了娘家,又求崔老道幫忙,一同守在家中。崔老道暗罵賣炸糕的不知死活,早知如此,不該告訴他實話。賣炸糕家中有東西招災引禍,命里該有他這一劫,他不想怎麼逃命,卻要在家中等死。誰讓崔老道吃了人家的一龍一虎,不替人家擋這個災也說不過去。崔老道迫不得已擺下一個陣法,吩咐賣炸糕的,在四壁各掛一面鏡子,又在屋中掘一個半尺深的淺坑,往裡邊撒一斗米,再在坑中鋪一個草蓆子,人躺在上邊,頭朝東,腳朝西,周圍擺七盞油燈。
說話到定更天了,萬籟俱寂,一輪血月照將下來,城中又升起了紅燈。
賣炸糕的關門閉戶,按崔老道說的挖個淺土坑,借來幾盞油燈擺在周圍,又在坑中撒下一斗米,鋪了草蓆子躺在上邊。
崔老道在坑前點上油燈,再三囑咐:「不管待會兒有什麼響動,也不管有什麼東西進來,七盞油燈滅了都不要緊,你可別睜眼。千萬記住了,閉上眼活,睜開眼死。從來有道克無道,有福催無福,正能克邪,邪不能犯正,能否躲過這一劫,全看你的造化了!」
賣炸糕的不明所以,忙問崔老道:「道長哪裡去?」
崔老道卻待要走,見賣炸糕的問他,只好說:「你躺下別動,帥不離位,貧道坐鎮後屋!」他尋思,這麼扔下賣炸糕的一個人,那也說不過去。而且又到了半夜三更,趕不及離開了,便到堂屋外轉了一圈,耳聽城中鼓打三更三點,外頭颳了一陣大風,吹滅了全城的紅燈,陰雲閉合,遮住了天上的血月,屋外一片漆黑。悲風颯颯,慘霧迷漫,風過數陣,一道黑氣直衝而來,七盞油燈滅而復明,但覺「劈面冷風似箭,侵肌寒氣如刀」。崔老道急忙進了裡屋,合上二門,躲在門後邊,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8】
崔老道算出賣炸糕的家中有件寶物,會引來旁門左道,勸那賣炸糕的出去躲一躲,此寶招災惹禍,不要也罷。但是賣炸糕的捨不得,死活也要守在家中,點了七盞油燈,仗起膽子躺下,閉上眼一動不動。忽聽「砰」的一聲,屋門讓一陣陰風撞開了。他雙眼緊閉,看不到屋中的情形,可是能感覺到有東西進了屋。
賣炸糕的心驚膽戰,嚇得全身發抖。越怕他還越想看個究竟,忍不住睜開眼,見屋中有個披髮頭陀。頭陀也是僧人,但是那種苦行討飯的僧人,苦行要守十二戒,又叫「十二頭陀」。進屋這個頭陀,披頭散髮,臉色青灰,一雙怪眼,目有凶光。過去有這麼一說,自古在江湖上與人爭鬥,只有三忌,一忌道人、二忌婦女、三忌頭陀,此輩必為旁門左道,會施展妖術邪法。
那個頭陀的一張臉在油燈前忽明忽暗,一會兒是人,一會兒又不是人。賣炸糕的沒多大膽子,到這會兒只有一個「怕」字。但見頭陀圍在土坑邊打轉,身前身後帶了一陣黑風,一步踏滅一盞油燈。賣炸糕的心中發慌,連忙跳出土坑,撞開二門,躲在崔老道身後。頭陀一抬眼,看到裡屋還有個道人。那會兒崔老道身穿道袍,他是天師道中的火居道,行走江湖為生,可以不住廟,也可以不穿道袍。不過,他要出來算卦掙錢,不穿道袍唬不住人,今兒個也穿了一身破道袍。那頭陀見了崔老道的裝束,冷哼一聲,手指崔老道問曰:「你在此擺的陣法?」
崔老道眼見躲不過去,只好出來說話:「敢問道友在何處得道,又有多大道行?」
那頭陀說:「自成大道已忘春,曾見黃河九澄清!」
崔老道一聽,好厲害。他這話什麼意思?竟是大道自成,而且得道太久,已經忘了有多少年頭了。相傳黃河的水不是一直渾濁,而是一萬年澄清一次。這人自打得道以來,見過黃河的水澄清過九次,你說他有多大的道行?崔老道心想:你會吹我也會吹!他說:「旁門左道,安敢大言不慚!你且聽了,貧道我『自出崑崙不記春,幾回滄海已成塵』!」你想,滄海成塵,又是多久一次?
頭陀臉色一沉,厲聲道:「你不必虛張聲勢,擺下這個陣法,以為擋得住我?」說罷將臉往下一抹,陰風之中顯出原形,踏滅了餘下的油燈,又往屋裡闖,要同崔老道見個高低!
【9】
霎時天昏地暗,一陣陰風颳進來,裡屋的油燈也滅了。賣炸糕的躲在崔老道身後,嚇了他一個半死,魂不附體,魄繞空中,兩條腿都軟了。打人不過先下手,先下手的為強,後下手的吃虧。崔老道將手背在後邊,見裡屋的燈讓風吹滅,那頭陀也沖他來了,他端起一個大碗,碗中是下午宰雞放出的雞血,趁黑往前一扔。一大碗雞血全潑在了頭陀臉上,「啪嚓」一聲響,碗也砸得粉碎。
頭陀猝不及防,當頭挨了一碗雞血,又讓四壁上的鏡子困住了,東撞一頭西撞一頭,困在屋中找不到路。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雞鳴聲傳來,但聽屋門響動,有個東西撞開屋門逃了。崔老道和賣炸糕的,兩個人躲在裡屋不敢出去看。他們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天光放亮,跟隨血跡找過去,在陳家溝大佛寺殿門前找到一隻大蠍子,六尺多長,色呈青灰,尾有金鈎。陳家溝村民早上起來種地,抬眼瞧見一個大蠍子,全身是血,上了大佛寺殿頂,正要往檐角中躲,趕緊招呼其餘村民,連同大佛寺中的和尚,先用煙熏,又用長竿木棍追打。崔老道和賣炸糕的找過來,蠍子早讓村民打死多時了。陳家溝一帶的村人都說:「半夜常見佛殿寶頂上放光,不想是這個魔頭作怪!」
當時有兩種說法,其一說崔老道打的是蠍子精,打得它萬年道行一朝喪盡。其二說崔老道打的是個頭陀,那頭陀也不是好人,是個「魔古道」。過去的老天津衛,習慣將旁門左道稱為「魔古道」。反正民間傳說,你說你的,他說他的,怎麼說的都有,信不信由您。
總之崔老道救了賣炸糕的一命,賣炸糕的千恩萬謝。崔老道別過賣炸糕的要走,他還得出去批殃榜算卦去,一天不出去一天沒飯吃。賣炸糕的想起家中有幾個炸糕沒吃,那是頭一天在南運河邊撿回家的幾個炸糕,放了一夜,冷了也還能吃。他非要給崔老道帶上,回去的路上可以當早點,又看崔老道沒有傢伙拿,順手拿起個油篦子,用麻繩穿上,扎住了勒好,當成竹簍子,裝下三五個油炸糕。打發走了崔老道,賣炸糕的關起門來,在家中挖地三尺,到處找寶。他找他的,不在話下。
崔老道拎上一簍子油炸糕,動身往余家大墳走,要帶回去給家中老小吃,心想:不枉貧道出來走一趟,掙了幾個油炸糕。他邊想邊走,城外荒墳野地,沒什麼行人,來至南窪一帶,看見對面過來個人,四五十歲,灰頭土臉,一雙夜貓子眼,身穿粗布衣衫,抽一根半長不短的煙袋鍋子,腰上拴了一枚銅錢,胯下騎了一頭黑驢。來人一見崔老道,開口招呼:「崔道爺,又去批殃榜嗎?」
崔老道抬頭打量,認得這個人是取寶的竇占龍。他對竇占龍說:「當今天下,四海分崩,八方播亂,誰家死了人還批殃榜?貧道閒戲三山,悶游五嶽,到處走走。」
竇占龍說:「崔道爺,你走不成了,你得了這件寶,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
崔老道讓他說愣了,暗想:「我一個批殃榜的窮老道,有什麼寶?」他問竇占龍:「貧道窮得身上一個大子兒都沒有,家中又無隔夜之糧,哪來的寶?」
竇占龍說:「崔道爺,你身上這個東西了不得,說開華岳山峰裂,道破黃河水逆流!」
第十章
華陽宮取寶
【1】
崔老道在身上摸了摸,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他的一身破道袍補了又補,左手搖鈴打幡,右手拎了幾個油炸糕,什麼東西是寶?
竇占龍一指崔老道手中的炸糕:「某遲來一步,讓道爺先得了此寶。」
崔老道一聽這話更覺奇怪,幾個油炸糕是寶?竇占龍不是一般人,一雙眼無寶不識,為何看上這幾個油炸糕了?怎麼想也是不對,但他之前給賣炸糕的打了一卦,卦上說賣炸糕的家中有寶,那倒不會有錯,半夜還有旁門左道進到賣炸糕的家中取寶。如若不是為了油炸糕而來,會是這個篦子不成?
篦子是賣炸糕的篦子,往油鍋裡邊撈炸糕,少不了這個篦子,可也不是出奇的東西。人家給他的這個篦子,放油鍋裡邊炸了很多年了,已經讓油浸透了,烏黢抹黑,扔地上也沒人撿。這麼一個篦子,會是什麼寶?它當得了吃當得了喝?
崔老道的能耐不小,但是也有見識不到之處。他轉念一想:竇占龍擅會識寶,他要說這個篦子是寶,多半不會看走眼。常言道:「一趕三不買,一趕三不賣。」貧道在江湖上混飯吃,立的是個字號,可別露了怯,倒讓他言三語四,有許多話說……
竇占龍見崔老道不說話,似乎在打什麼主意,只好說:「崔道爺,你是五行道術,要這個篦子沒用,不如讓給我。你說個價錢,我按價買你的,定讓你心明眼亮,絕不吃虧。」
崔老道心想:果然是這個篦子,他讓我說價錢,說多少是多少,那定是無價之寶了,什麼篦子這般了得?崔老道兩眼一轉,推說:「不賣,貧道留下,當有用它之處。」
竇占龍說:「崔道爺,你用不上這個篦子,用得上也是明珠彈雀,反為不美,何不成全了我?」
崔老道說:「誰說沒用?篦子在油鍋中浸了幾百年,貧道肚子裡缺油水,有了它,往後做飯不用放油了。」
竇占龍說:「崔道爺有了錢,一輩子吃喝不愁,肚中還少得了油水嗎?」
二人一個要買,一個不賣,竇占龍說了再三,崔老道只是不應。
竇占龍無奈,他也看出崔老道不知道篦子有什麼用,迫不得已說:「崔道爺,你是認得我的,我除了憋寶不干別的。可是我憋一輩子寶,也不如得這一個篦子,你要給我這個篦子,其中的好處,你我一人一半。」
崔老道是「腮幫子沒肉,見便宜沒夠」,他心想:見面分一半,那還差不多!又想:賣炸糕的也真是窮命,在家中挖地三尺到處找,卻不知已將寶物拱手送人,不該是他的東西,貧道再拿回去給他,他也留不住。他應允下來,按江湖規矩,二人指天指地,歃血為誓。崔老道說:「如今你該告訴貧道,篦子究竟有何用處?它招得了財,還是聚得了寶?」
竇占龍說:「崔道爺你有所不知,何止是招財聚寶,賣炸糕的這個篦子,打他祖宗八輩起,一直放在油鍋里撈炸糕。」
崔老道說:「是啊,撈別的也用不上,撈湯撈粥,都往下漏啊。」
竇占龍說:「難得是幾百年來沒換過,篦子讓油浸透了,用火點上是千里火!」
【2】
崔老道越聽越糊塗,他問竇占龍:「你要這個篦子,只為點一把火燒了?」
竇占龍說:「我是憋寶的。憋寶憋寶,什麼是憋?憋是說會看會等,不憋怎麼有寶?再有一個,憋到寶還要取寶。取寶沒勾頭不成,在油鍋中放了幾百年的篦子,卻是一個勾頭。有了這個勾頭,你我才能取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