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終仙境/殃神:鬼家怪談 - 第22章

天下霸唱



  狍子屯以漁獵為生,但是打狍子不用杆兒炮,過去說狍子那玩意兒非常之傻,呆愣呆愣的,所以叫「傻狍子」,很多時候見了人也不知道躲,你拿棒子往狍子頭上使勁打,一下就能把它掄倒了,沒人用鳥銃。如今狍子少了,達斡爾人鑿冰打魚為生,平時用不上杆兒炮。

  屯子裡總共有三五杆鳥銃,構造十分簡陋,要裝上火藥,放進彈丸,用鐵條壓火,再點火繩才打得響,過程非常繁瑣。況且在嚴寒之中,鳥銃打不打得響都得兩說,更別指望能打到什麼。可是鳥銃前邊裝了獵叉,萬一打不響,還可以使用獵叉防身。出發之前,我們問狍子屯的達斡爾獵人借了一杆鳥銃。穿越林海雪原要打皮綁腿,柴刀也是必不可少的,又用東西換了達斡爾人的三身魚皮衣。貼身的魚皮衣褲防水防寒,穿在大衣裡邊,盡可以抵禦嚴寒。另外,我們還找了三個狍子皮睡袋,路是不遠,但是不好走,這一來一去至少要三五天,有了狍子皮睡袋,在雪厚的地方刨個洞,然後鋪上狍子皮睡袋,鑽進去可以過夜,白天背在身上還能當成背包,往裡邊放乾糧。西邊的山脈擋住了寒潮,形勢得天獨厚,虎豹之類的猛獸也幾乎沒有,帶齊睡袋、火種、乾糧、頭燈,已經足夠了。

  大舅找來一條厚毛垂耳的大黃狗,他說:「有條獵狗跟去不用擔心迷路,你掉到冰窟窿里,它能給你拽上來,你們走迷了路,它能帶你找到方向,一旦遇上兇險,它還可以跑回來報信。說到鑽老林子,狗可比人好使。」

  當天準備齊全,睡了一宿火炕。轉天早上出發,三人背上狍子皮睡袋和鳥銃,打好了皮綁腿,讓大黃狗在前邊帶路。

  此時正值大雪封山,但是原始森林中沒有寒風,走起來也不覺得太冷,只是積雪很深,跋涉艱難,由於不受寒風摧折,落葉松和雲杉長得分外高大,放眼望去,儘是合抱粗細的參天古樹,途中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老林子中一片沉寂,看不見狼蹤獸跡,偶爾聽到老鴉在樹上叫兩聲,倒會驚出一身冷汗。

  【6】

  一行三人,由獵狗帶路,前往大興安嶺盡頭的老黑山尋找犬戎岩畫。西邊的山脈完全擋住了冰原上的寒潮,使得這一帶不受寒風侵襲,常年有霧。攀上大樹眺望,可以看到高聳的山嶺在雲霧中若隱若現。走到途中下了一陣鵝毛大雪,隨即起了大霧,周圍白茫茫的,能見度不到十幾米,遠處的山嶺,已在霧中消失。

  在天寒地凍的原始森林中,人蹤獸跡全無,我們帶上鳥銃,僅僅是為了壯膽,可沒想到大霧籠罩的山林如此寂靜,讓人有種不安的預感。好在有狍子屯的獵狗跟在身邊,還不至於走錯了方向。聽大舅說過,狍子屯的人選擇獵狗十分嚴苛,如若不聽主人命令,擅自去攆狐狸、野兔,必定不能成為合格的獵狗。關外有種打圍的方式,是放開獵狗趕山,驚起草窩子中的野雞、野兔,再由獵人用弓箭或土銃射殺。臭魚也想指揮大黃狗去趕山,驚動出幾隻野兔,好讓他用鳥銃來打,可那大黃狗不吠不叫,只在前邊開路,不時停下來等我們。原始森林中積雪太深,三個人走得氣喘吁吁,漸行漸緩。

  我叫住臭魚說:「別折騰了,想讓獵狗趕山,你非學會狍子屯獵人的口令不可。」

  臭魚無可奈何,他說:「打不到野兔不要緊,霧這麼大,看不到離老黑山還有多遠,可別迷了路。」

  我說:「有獵狗帶路,起再大的霧也不怕找不到路。」

  臭魚說:「難怪我大舅這麼告訴咱們,進山帶路狗比人好使,大黃狗還真管用。」

  我說:「問題是走得太慢了,倒不擔心迷路,只擔心天黑之前到不了山洞,得找個地方過夜才行。」

  臭魚將背上的狍子皮睡袋和鳥銃摘下,扔在雪中,一屁股坐在上邊,他要歇會兒再走。

  我說:「你別在這兒坐,這地方不乾淨。」

  臭魚說:「無非是枯枝敗葉,有什麼乾淨不乾淨的,鑽老林子還在乎這個?」

  我說:「不怪你不知道,我們打聽當地傳說的時候,你都上江邊找狍子去了。」

  臭魚說:「有我沒我,你們不也沒打聽出什麼來嗎?」

  我說:「我在狍子屯聽說,以往進山找松蘑的人,多次在這兒看見一個小女孩。」

  臭魚不信:「深山老林沒有人跡,怎麼會有個小女孩?你唬我是不是?」

  藤明月走過來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說:「你在狍子屯不是也聽說了,當年死了一個小女孩,給埋到這兒了,穿一身紅。」

  藤明月點了點頭,她也對臭魚說:「你別在這兒坐,這是個墳頭!」

  臭魚仍是不信,林海之中積雪深厚,不扒開積雪,怎麼知道是墳頭還是一根倒木?你有這麼厲害的眼光,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我說:「你轉過頭去看看是不是墳頭,除了瞎子,有誰看不出來?」

  臭魚轉過頭去,見到一個木窩棚,頂上的苫草讓積雪壓出了窟窿,裡邊全是荒草,門板也倒了。我之前在狍子屯聽大舅說了很多奇聞軼事,很多年前,進山挖松蘑的人常在這兒歇宿,在此搭了一座簡易窩棚,用來躲避野獸,但是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獵狗將我們引到此處,是讓我們在這兒過夜。木屋雖然簡陋,八面透風,那也好過鑽雪窩子。窩棚旁邊有個墳頭,臭魚剛好坐在了墳頭上,那是一個「孤女墳」。

  【7】

  什麼是「孤女墳」?以往還有大清朝的時候,老黑山歸勃古江的一位都統管轄。都統三妻四妾,接連給他生了五個兒子,缺什麼想什麼,他一直想要個姑娘,後來如願以償,終於得了一個女孩,卻因「砍頭瘡」夭折。脖子上長了膿瘡,不知是讓什麼東西給咬的,按東北那邊的迷信說法是長了「砍頭瘡」。

  按過去的風俗,死孩子不能入祖墳,要扔進荒山,沒祖墳也不能埋到附近,怕它再托生回來。都統卻捨不得這個女孩,給穿好了小衣服、小鞋,埋到林海之中,堆起一個墳頭,也是為了好找,不時讓人過來看看,擔心讓野狗掏出去吃了,說起來那是夠可憐的,人們將這個墳頭叫「孤女墳」。荒山野嶺沒有道路,又容易起霧,對於進山的人而言,墳頭是一個地標。

  臭魚聽說是墳頭,站起來不敢坐了,不是迷信怕鬼,而是覺得坐墳頭上晦氣,何況又是「孤女墳」,他說:「可倒好,有窩棚還有墳頭,簡稱『窩頭』。」

  「孤女墳」距離老黑山已然不遠,眼看天快黑了,林海之中的積雪沒膝,又起了這等大霧,再往前走並不安全,我們決定在窩棚中湊合一宿。

  我對臭魚說:「你可得把門口擋好了,否則這『孤女墳』中的小女孩非出來找你不可。」

  臭魚說:「我招誰惹誰了?憑什麼找我不找你?」

  我說:「你坐的墳頭,不找你找誰?」

  臭魚說:「你甭嚇唬我,死了那麼多年的小女孩,早爛沒了。」

  我說:「大興安嶺全是凍土層,墳穴都跟冰窖一樣,埋在土中千百年也不會朽爛。」

  臭魚說:「這麼冷的天氣,墳土全凍住了,出得來嗎?」

  藤明月說:「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你們倆不怕把舌頭凍掉?要趁天黑前在木屋中生上火,以免野獸進來,你們倆要逗悶子,收拾好了屋子再逗不遲。」

  我和臭魚一時找不到藉口反駁,只好虛心接受,堅決不改。山里天黑得早,不能等到天色全黑,那時什麼也看不見了。三個人不敢大意,動手收拾了木屋,除掉荒草和積雪,搬來苫草遮住屋頂的窟窿。臭魚一邊忙活一邊跟我說屋後的墳頭,他對這些很好奇。我聽狍子屯的人說,墳中是都統大人的小女兒,不過三四歲大,埋到這深山老林中真是可憐,別的我也不知道,全是聽來的。要說以前有人在老林子裡看見個小孩,我認為是胡扯,黑燈瞎火的看不見,光天化日看見的一定不是鬼。臭魚問我:「你說都統是個多大的官,又是都又是統的,聽起來倒不小,但是都統大人管的這個地方,可也夠荒涼的。」

  我問臭魚:「都統是多大的官,反正是不小,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臭魚說:「問問都不成?不明白還不讓問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都統是多大的官?」

  我說:「我當然知道,但是說來嚇破慫人膽,不能跟你說。」

  臭魚說:「有話不說,你不怕憋死?」

  【8】

  我讓臭魚纏得沒法子了,不得已去問藤明月,都統是個什麼官銜?

  藤明月說:「你剛才不是說你知道嗎?」

  我說:「我原本知道,只是一時忘了。」

  藤明月說都統的官職不小,清朝祖制是「漢不掌兵,滿不點員」,八旗入關打來的天下,擔心帶兵的漢人造反,因此漢人不掌兵權,滿人不點狀元。都統是旗人擔當的官職,相當於八旗的副旗主。

  我和臭魚聽了藤明月的話,得知都統等於過去說的官封萬戶。話趕話,隨口這麼一問。可是我們住到深山老林的窩棚中,旁邊有個墳頭,心中不免嘀咕,害怕身穿小衣服小鞋子的女孩半夜出來,雖然明知不可能,正當苦寒之時,墳土凍得堅如鐵石,誰出得來?

  說着話,邊鋪好了狍子皮睡袋,三個人分頭準備,我出去撿拾松枝枯柴,臭魚用幾塊石頭搭成個灶頭,藤明月將一個個凍得梆硬的黏豆包烤軟了用來充飢。還有從狍子屯帶來的魚乾和扁杏,到這會兒沒那麼多講究了,胡亂填飽肚子而已。可是烤了半天,黏豆包仍是啃不動,凍得太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