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金玦之鬼門天師 - 第8章

天下霸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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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聽牧民說過,在北大荒邊緣的林海之中,經常有成群結隊出沒的野狗。當年草原上開展過轟轟烈烈的打狼運動,帶上一條狼皮筒子,可以去供銷社換一條平裝戰鬥牌香煙或二斤悶倒驢燒酒。牧民和獵戶們為了多打狼,養了不少狗。牧區的狗長得跟毛驢子那麼大,身上青灰色的毛長極了,兵團的人都說那是蒙古獒。一隻蒙古獒斗得過四五頭狼,以前草原上的狼多,狼習慣在半夜襲擊羊群,外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人出不去,牧民在敖包里可以聽見蒙古獒同惡狼撕咬的聲響徹夜不絕。天亮之後,蒙古獒累得趴在地上,一整天不吃不喝,到夜裡又同狼群惡戰,幾天下來,獅子一般雄健的蒙古獒也得活活累死,卻仍忠於職守,來再多得狼都不會畏懼退縮。可是隨着兵團開荒,狼越打越少,狗和兔子卻越來越多。既然沒有了狼,當然也用不上這麼多狗了,畢竟狗是要吃肉的,狗多了就成了負擔。草原上還好說,牧民對狗極好,林區和農區卻不同,「狡兔死,走狗烹」這話都傳下多少年了,所以有的狗被人煮來吃了,有的狗被人丟棄,從而變成了野狗。野狗們為了生存,退進了大興安嶺原始森林,見了人躲得遠遠的,很少能再看到它們的蹤跡。

牧區的大黑狗似乎與野狗的首領相識,它察覺到狼群穿越國境逼近17號農場,明知自己抵擋不了,也無法及時搬來援兵,竟然跑到林海深處找到這群野狗,在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趕了回來。為首的巨犬猛如虎豹,個頭之大,實所罕有。根據牧民口中的傳說,草原上有過這樣一頭「魔犬」,在打狼運動中可以說是戰功累累,後來草原上的狼少了,牧民也捨不得把它下湯鍋,就把它趕進老林子,讓它自生自滅,想不到讓我在這裡見到了!

西伯利亞蒼狼的個頭、力量和兇狠程度都遠遠超過蒙古草原狼,而且這一個個都是餓紅了眼。廝殺之中,巨犬被幾頭惡狼死死咬住不放,全身上下鮮血淋淋,依然在狼群之中橫衝直撞,往來衝突,每一口咬出,鋒銳的牙刀就能切開一頭惡狼的喉嚨,狼群的首領也讓它一口咬死了,直到身上的血流盡了才倒下。

西伯利亞狼群雖然兇惡,但是一來猝不及防亂了陣腳,頃刻之間死傷無數,二來首領被巨犬咬死了,其餘的狼沒了主心骨兒,混亂中紛紛退散。這一場狼群與野狗群之間的血戰殘酷至極,牧區的大黑狗也與一頭惡狼同歸於盡,一狼一狗互相咬住對方至死也不肯放鬆。荒原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死狼和死狗,但很快又讓暴風雪掩埋住了。北大荒17號屯墾農場之中,僅有我們四個人及一隻老狐狸還活着。小黑狗也在嚴寒中凍死了,剛出生不久的小狗,終究沒有躲過這一劫。老狐狸身上的毛燒掉了好大一片,它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之中,我們這幾個人死裡逃生,個個凍得肢體麻木,互相拉扯着,勉強爬回地窩子。原以為逃進去可以活命,可沒料到,地窩子頂棚已經讓暴風雪掀掉了,地火龍凍成了冰坨子。

我快要凍僵的腦袋「嗡」的一聲,糟了大糕了!嚴寒中的荒原不比別處,朔風夾雪,如刀似箭,皮厚毛長的大牲口也擋不住這寒威,何況是人?眾人見到情況不對,急忙找到排長留下的火種,整了整氈靴棉帽,挎上大號手電筒,一人搬上一捆柴草,準備尋找避風處躲一躲暴風雪。

17號農場屯穀倉的頂子沒了,夯土牆卻還在擋得住風雪,卻避不過嚴寒,但是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撐過這漫漫長夜,或許會有邊防軍趕來支援。我這是儘量往好處想,然而帶來嚴寒的暴風雪至少會持續五六天,在這場規模空前的暴風雪過去之前,只怕不會有援兵到來!

天已經黑透了,一望無際的荒原上,狂風暴雪呼嘯肆虐。我們搬了柴草正準備要走,此時我一抬頭,卻見逃走的狐狸到了我們身後。我心想:狐狸適才逃進了原始森林,它為何去而復返?仍要與我們作對不成?一怔之際,胖子、陸軍、尖果三個人也看到了狐狸。四個人皆有不祥之感,以手遮擋風雪,舉目望向四周,只見一雙雙如饑似渴的狼眼,如同一對對幽綠的鬼火,在暴風雪中忽隱忽現,四面八方全是,也不知來了多少!

第六章

黑山頭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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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17號農場的死狼和死狗,引來了更多的餓狼,之前逃散的狼群也折了回來。好在狼群之前吃了一個大虧,仍是亂成一團,全去爭搶死狼死狗,趁熱從雪窩子中掏出來吃,還顧不得撲咬活人。不久之前逃走的狐狸,又被合圍上來的狼群擋住了去路,只好逃回了屯墾兵團17號農場。我們四個人一人抱了捆柴草,扔下柴草兩手空空,僅有胖子背了一支沒子彈的步槍,有子彈也打不了,因為槍栓已經凍住了!狼群一旦撲上來,如何抵擋得住?

咱再說那條大狐狸,它可能在逃跑途中讓狼咬了一口,脖子上直往下淌血,逃到了我們這四個人面前,看見這邊也有狼,立即掉頭鑽進了一條土溝。出了17號農場地窩子,往前走不了多遠,有一條屯墾兵團在荒原上挖的土溝,寬約一米,兩米多深不到三米,汛期用於排水。如果下到兩三米深的土溝當中,或許可以躲避暴風雪,卻擋不住嚴寒和西伯利亞狼群。可眾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看狐狸鑽了下去,我們也連滾帶爬地進了土溝,打開手電筒照亮,跌跌撞撞地跟在狐狸後面,深一腳淺一腳不住往前走。狐狸似乎在等我們這幾個人,不時轉過頭來往我們這邊看。我心中一動:「狐狸畢竟與屯墾兵團17號農場的人是死敵,它會好心帶我們逃命?」

屯墾兵團在荒原上挖的排水土溝雖然只有一條,兩邊卻還有許多旱溝,深淺不一,走勢並不規則。狐狸三轉兩繞,逃入一處旱溝,又一頭鑽進了一個土窟窿。我實在想不出狐狸在打什麼主意,心中一陣猶豫,不敢輕易跟進去,但是忽隱忽現的綠燈越來越多,西伯利亞狼群已經圍了上來。

胖子扔下抱在手中的柴草,摘下背上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將明晃晃的刺刀頂上。他讓陸軍和尖果用手電筒往土溝上邊照,只要有狼探下頭來,他就一刺刀捅上去,捅死一個是一個,捅死一個少一個!

陸軍和尖果按胖子說的,分別用裝了八節電池的大號手電筒往上照,光束照到了一個狼頭,一對惡狠狠的狼眼在手電筒的光束下,泛起炫目的綠光。西伯利亞蒼狼也怕強光,它一讓手電筒的光束照到,不等胖子用刺刀去捅,當即縮頭退開。暴風雪已將天地連成一片,我們躲在土溝之中,凍不死也得讓風雪埋了,又見狼群不住逼近,只好咬了咬牙,將心一橫,跟在狐狸後邊鑽進了土窟窿。那裡邊十分狹窄,但是非常深,一行四人一字排開,匍匐向前。我在後邊,爬幾米往後看一看,似乎有狼跟了進來。狼餓急了,可以和狗一樣鑽洞。我怕讓狼咬住我的腳後跟,可在這麼窄的地方,轉不過頭去對付惡狼。不過當我們爬了幾百米之後,身後的土層垮塌下來,阻斷了來路。我暗自慶幸,在逼仄壓抑的土洞中又往前爬,隨後擠進了一條地裂子。

退路已絕,四個人被迫摸黑前行,感覺走出了很遠很遠,狹長的岩裂仿佛沒有盡頭,從大致方向上判斷,地裂子應當通到大興安嶺黑山頭,狐狸是帶我們進了黑山頭?我們身上的凍瘡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手電筒的光亮也逐漸變暗,陸軍實在走不動了,死狗一樣趴在地上,我們想給他打氣,可是連口號都喊不動了,只好由我和胖子架上他,尖果打了手電筒在前邊照亮,幾個人一步一蹭往前挨。好不容易掙扎到一個比較寬闊的地方,但見亂石陳橫,蒼苔覆蓋,深處還有雲霧繚繞,要說這是個狐狸洞,可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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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逃命至此,都走不動了,也說不出話,不約而同地坐下來。我腦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搓了搓凍僵的手,跺了跺凍木的腳,順勢倚在亂石邊坐下,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臉上手上的凍瘡疼得要命,口乾唇裂,手電筒扔在一旁,到處黑乎乎的,睜不睜開眼沒什麼分別。

我喘了幾口氣,想去摸手電筒,卻摸到身旁躺了一個人,冰冷梆硬,不是胖子、陸軍,也不是尖果,怎麼會冒出來這麼一位?我一驚而起,困意全無,手忙腳亂地掏出火柴,劃亮了一根。在火柴的光亮之下,見到旁邊居然是一個死人,遮了很厚一層塵土,青衣小帽,身背一柄黑傘,挎了一個皮口袋,皮膚烏黑,臉如枯臘,面目已不可辨認。乾屍旁邊扔了一柄鏟子,剷頭如同鴨子嘴,鏟柄有個龍爪,約有一握粗細,乃烏金打造,形狀實屬罕見。我看得入神,不覺火柴燒到了盡頭,燎得我一縮手,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大興安嶺一帶有句話,說是「打霜不鑽洞,下雨不蹚草」。意思是打霜之後,別鑽土窟窿、樹洞,因為說不定會撞上蹲倉的老熊,讓它舔上一口可受不了;伏天炎熱,下過大雨之後,不要往亂草深處走,螞蟥還不打緊,一旦讓土皮子咬了,五步之內必死。洞中這個「倒臥」,多半是讓蛇咬了,皮肉發黑,扔在這兒連野獸都不會啃,變成了乾屍。

我吃了一驚,急忙摸到手電筒,換上幾節電池,打開來照亮。胖子和陸軍見狀,同樣是又驚又駭。尖果躲到我身後,不敢去看死屍。胖子不在乎,他撿起那柄鏟子,左看右看,嘖嘖稱奇,長這麼大沒見過這樣的鏟子,大小同工兵鏟相似,卻並非近代之物,鏟刃十分鋒利,扔在地洞中這麼多年,仍不見生鏽,剷頭又打造得形同鴨子嘴,這是幹什麼用的?我聽我爺爺說過這叫鴨嘴鏟,在老時年間,盜墓的土耗子才使這樣的鏟子,身上的傘或許是「陰陽傘」,斃命於此的這位……是個土耗子不成?

之前我們四個人又餓又累,手電筒的光亮又暗,沒來得及多看,此刻再一打量,洞穴四壁均被泥土遮住了,可是頗為齊整,似乎是一處石窟,伸手抹去泥土,果然見到色彩斑斕的壁畫。眾人這才意識到,狐狸帶我們躲進了一座古墓!挖盜洞下來取寶的土耗子已經死在這裡了,卻不見了狐狸的蹤跡。我撿起乾屍身邊的皮口袋,裡邊有幾根火把、兩支蠟燭、一個硃砂碗、一柄鑿壁的穿子、一捆繩子。胖子從乾屍懷中摸出一個鈎形水晶,竟和爺爺留給我的勾形玉一模一樣,另有一枚黑乎乎的老棺材釘、幾枚銅幣,他點起一根蠟燭,放在燭光下辨認,可以看到銅幣上鑄有「康德」年號。應該是偽滿洲國錢幣,想見這個土耗子死了不下幾十年了,沒想到狐狸帶我們進了一座古墓,死屍是個盜墓的。

我讓胖子將這些東西揣上,陰陽傘和鴨嘴鏟也帶上,以後也許用得到。胖子對我說:「來17號農場快一年了,可沒看見周圍有什麼古墓。」

我說:「草原與大興安嶺相交之處,古稱黑山頭,虎踞龍盤,形勢非同小可,沒有古墓才怪,只不過葬者——藏也,死人埋在地下,就是為了讓別人找不到,你在上邊當然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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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可沒人顧得上古墓了,還是處置凍瘡要緊。四個人手上臉上全裂開了口子,往下一摁直冒黃水,黃水冒完了又冒清水,必須摁出鮮血來才行。

不過在我們北大荒生產建設兵團,長上一臉一手的凍瘡並不叫苦,兵團中有句話「一年分四季,各有各的苦」,這話怎麼講?開了春還沒化凍,土層中全是冰碴兒,一鋤頭掄下去,如同掄在鐵石之上,刨上一天土可以把人累死,累不死你再看看這雙手,虎口開裂,手掌上全是血泡;伏天接二連三下暴雨,站在沒膝的水中挖土方,一天下來往下一脫鞋,真可以說是連皮帶肉脫下一層;秋草長的時候出小咬,草蠓子咬人也往死里咬,撲頭蓋臉一片片飛下來,你躲都沒地方躲,人怕草蠓子咬,更怕傳瘧疾,因為瘧疾而死的人不在少數,唯有拿煙熏。草蠓子是讓煙熏走了,兵團的人可也得跟着挨熏;待到苦寒之時,躲在地窩子中忍飢受凍乃是家常便飯,萬一凍傷嚴重,截肢落個殘疾的也不是沒有。

我們幾個人在北大荒快一年了,能吃的苦全吃遍了,卻沒遇上過這麼大規模的狼災,應對經驗不足,不知狼群幾時才退;又擔心屯穀倉付之一炬,死狼死狗也被別的狼吃光了。萬一狼群退走了,你光說有狼災,怕交代不過去!況且17號農場的屯穀倉和地窩子都沒了,出去恐怕也得凍死。

胖子什麼都不在乎:「你們一個個怎麼都跟遭了雹子似的,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常言道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敢說古墓中一定有寶!」

陸軍聞聽此言,也興奮起來了:「你不提我還真想不到,我有個同學之前在山上插隊,撿到一枚鳥龍蛋化石,交上去立了一功,還批了他二十天探親假。如果我們撿到幾件陪葬的金器,帶出去交給師部,不僅無過,反而有功,說不定還能當上正規軍,也不枉身上凍裂了許多口子!」他雖然膽子不大,可是不怕古墓中的死人,神是人封的,鬼是人說的,世間何曾有過鬼神?你見過讓狼咬死的人,見過在嚴寒中凍死的人,幾時見過讓鬼嚇死的人?

一說到立功受獎,甚至有機會參軍,尖果也不怕了。四個人打定了主意,將厚重的皮襖脫掉,打成捆背在身後。畢竟是往古墓中走,嘴上說不怕,心裡可都打鼓,而胖子的半自動步槍已經沒了彈藥,槍支也在鑽進地洞的時候扔掉了,他就拎了那柄挖盜洞的鏟子。我有一柄短刀,陸軍手持屯穀倉中的木叉,各人手中有了防身的傢伙,膽氣均為之一壯。尖果打開裝填八節電池的大號手電筒,負責給我們照明。兵團配備的特大號手電筒看上去雖然十分唬人,其實照明距離並不遠,尤其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洞中,而且耗電迅速,持續使用十幾分鐘光束就會變暗,關鍵時刻根本指望不上。我只好又點了一支剛才找到的火把,在陰森的古墓中摸索而行。

眾人仔細辨別,所處之處,似乎是一處因斷層下陷而崩塌的墓室,大興安嶺有多處斷層,經常發生山體下陷。我們與狐狸一前一後從墓室拱頂上下來,前後及左右兩邊,各有一座拱形門洞,皆以石磚砌成,磚上陰刻寶相花紋飾,形狀幾乎一致。各門均被從洞口落下的泥土碎石埋住了一多半,必須四肢着地才能爬進去。胖子要過我手中的火把,挨個兒往裡看了一遍,全是黑乎乎深不見底。他問我們先進哪個,我一指正中一座石拱門:「應該往這邊走!」

胖子說:「為什麼不往這邊走?過去的人不都迷信死了上西天嗎?墓主人一定躺在西邊!」

陸軍忙擺手說:「不對,聽說古代人講究陰陽宅,陽宅是什麼樣,陰宅也是什麼樣,你沒聽過坐北朝南嗎?北門是上首,墓主人多半在北邊。」

我問胖子和陸軍:「你們分得出東西南北?」

胖子搖了搖頭,他倒有法子:「大不了挨個鑽一遍,看看裡邊有什麼東西。」

陸軍說:「亂走可不成,相傳古墓之中有暗箭伏火,全是要人命的東西!」

我對他們說:「這是一座遼墓,距今不下上千年了,又被掏了盜洞,大可不必擔心伏火。」

胖子不信,他說:「進來之後沒看見一個遼字,何以見得是座遼代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