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春秋 - 第12章

肯·福萊特

「不見得。我們大概還有一星期的時間。但你必須迅速行動。」

菲利普心中一沉,意識到他多少已經打定主意要幹了。「我不知道要跟誰去說,」他說,「人們通常都是去找伯爵,但在這件事情里,他就是罪犯。郡守很可能站在他的那一邊。我們得想出個人,一定要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王橋的副院長怎麼樣?」

「我的副院長又老又懶。他可能什麼也辦不成。」

「總還有人吧。」

「那就是主教了。」菲利普其實從來沒跟王橋的主教談過話,但他肯定會接見菲利普並且聽取他的報告,他會自動站在斯蒂芬一邊,因為斯蒂芬是教會挑選的人;而且他也有足夠的權勢對此做出些舉動。

弗朗西斯說:「主教住在哪兒?」

「從這兒要走一天半。」

「你最好今天就啟程。」

「對,」菲利普帶着沉重的心情說。

弗朗西斯的樣子很悔恨。「要是這事由別人去做就好了。」

「我也這樣想,」菲利普由衷地說。

菲利普把修士們召集到小祈禱室,告訴他們國王已經駕崩。「我們應該為和平的繼位和比故王亨利更愛教會的新王祈禱,」他說。但他沒對他們講,和平繼位的關鍵在某種程度上落在了他的手中。相反,他卻說:「還有別的消息,我得去王橋拜訪我們的主修道院。我要馬上出發。」

副院長將要誦讀祈禱文,而司務將管理農場,但他們兩人全不是韋勒姆的彼得的對手,菲利普擔心,如果他離開的時間很長,彼得可能會大鬧一場,等他回來,修道院就不復存在了。他一直未能想出一個辦法,既不傷害彼得的自尊,又能控制他,此時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他只好盡其所能了。

「今天早上,我們談過貪吃的問題,」他停頓了一會兒以後說,「彼得兄弟值得我們感謝,因為他提醒我們,當上帝賜福給我們的農場,給我們財富時,我們不能因此就變得肥胖舒適,而是要為他增添更大的榮光。與窮人分享我們的富有,是我們神聖職責的一部分。迄今為止,我們一直忽略了這一職責,主要因為在這座森林中,我們並沒有什麼人來與我們共享。彼得兄弟已經提醒我們,我們有責任走出去尋找窮苦人,以便解脫他們。」

修士們都驚訝了,他們原以為貪吃的題目已經結束了。彼得本人看上去也摸不透。他很高興再次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但他很小心:菲利普可能暗中已有應急的打算——這倒沒錯。

「我已經決定,」菲利普接着說,「每星期我們要給窮人一便士,總數按我們修士的人頭計算,範圍在我們這個居民區。如果這樣做意味着我們要少吃一點,我們將享有我們上天獎勵的繁榮興旺。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確保我們的錢花在正道上。當你給一個窮人一便士去給他家買麵包時,他會直接到酒館去喝個爛醉,回家後再打老婆,因此,那些女人沒有我們的好心也許反倒還過得好些。最好給他麵包;把麵包給到孩子手中更好。施賑是一項神聖的任務,應該像治癒病人和教育青年一樣認真完成。出於這一理由,許多修道院都指定專人負責施賑。我們也要這樣做。」

菲利普看了一圈。他們都提起精神,興趣十足。彼得露出滿意的神情,顯然已經認為這是他的一個勝利。誰也猜不到下一步會是什麼。

「施賑人的工作是件苦差。他得走到最近的村鎮,常常要去溫切斯特。他要到最卑賤、最骯髒、最醜陋和最刻毒的人們中去,因為他們都是窮人。當他們辱罵時,他要為他們祈禱;當他們生病時,他要去看望他們;當他們要欺騙和搶劫他時,他要原諒他們。他需要力量、人情和無休止的耐心。他會失去我們修道院中的舒適,因為他外出的時間要超過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他又看了一圈。這時大家都小心起來了,因為誰也不想做這份工作。他讓他的目光停留在韋勒姆的彼得的身上。彼得意識到將要到來的是什麼,他的腦袋垂下去了。

「是彼得提醒我們注意到我們在這一地區的不足,」菲利普緩緩地說,「所以我決定應該由彼得得到擔任我們施賑人的榮譽。」他微笑着,「你就從今天開始吧。」

彼得的臉變得烏青。

你要經常在外,沒法製造麻煩了,菲利普想;和溫切斯特那些臭街髒巷中的邪惡害人的窮人緊密聯繫,會慢慢改變你對輕鬆生活的不屑。

然而,彼得顯然把這一任命視為既純粹又簡單的懲罰,於是彼得帶着憎恨的表情看着菲利普,使菲利普為之一震。

他移開目光,看着別人。「國王駕崩之後,總會有危險和不穩定的,」他說,「在我外出時,為我祈禱吧。」



菲利普院長上路後的第二天中午,離主教的宮殿就只有幾英里了。隨着他越走越近,他覺得腸胃濕漉漉的。他已經編出了一個故事,解釋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一策劃好的叛亂的。但主教也許不相信他的故事;如果相信了,可能還要求證據。更糟糕的是——直到他和弗朗西斯分手後,才想到這種可能性——儘管不大可能,但應該設想,萬一主教是其中一個陰謀家,支持這場叛亂呢?他可能是夏陵伯爵的密友。主教們把自己個人的利益置於教會利益之上的例子並非沒有。

主教可以拷問菲利普,逼他揭發出情報來源。他當然無權私設公堂,不過,照這麼說他也沒權利陰謀反對國王了。菲利普回憶着描繪地獄的圖畫中的各種刑具。這種圖畫本來就是按照貴族和主教們的地牢里的實情畫出來的。菲利普覺得他並沒有殉道者赴死的那種力量。

他看到一群步行的過路人走在他前面的大路上,他的第一個本能就是勒住馬韁,避免超越他們,因為他是獨自一人,有些徒步的攔路搶劫的強盜,在掠奪修士時是不會猶豫的。接着,他看到其中有兩個是孩子,還有一個是女人。一家子總是安全的。他放馬小跑趕了上去。

在他追到更近的時候,他看他們更清楚了。他們是一個高個子男人,一個小個子女人,一個和那男人差不多身材的小伙子,還有兩個孩子。他們一看就知道是窮人:他們沒有背着裝值錢東西的小包袱,身上的衣服也很破爛。那個男人骨骼很大,但消瘦憔悴,似乎被一種慢性病折磨得奄奄一息——或者只是餓的。他警覺地看了看菲利普,就把孩子拉到身邊,還拍拍他們,嘀咕了句什麼話。菲利普起初以為他有五十多歲了,但這時才看清,那人也就三十幾歲,只是他的面孔上有着勞苦憂傷的痕跡。

那女人說:「喂,修士。」

菲利普用銳利的目光瞧着她。一個女人在她丈夫之前開口很不尋常,而且,「修士」這種稱呼也不夠禮貌,更尊敬的叫法是「兄弟」或「神父」。那女人要比那男人小十歲的樣子,她長着一雙眼窩深陷、眼珠異常淡金的眼睛,使她的長相引人注目。菲利普覺得她很危險。

「日安,神父,」那男人說,似乎是對他妻子的唐突表示歉意。

「上帝賜福給你,」菲利普說,放慢了他的母馬,「你是誰?」

「湯姆,一個建築匠,正找活兒干呢。」

「還沒找到吧,我猜。」

「這倒是實情。」

菲利普點點頭。這種事很普遍。建築工匠通常都要為找工作跑來跑去,有時候根本找不到,不是運氣不好,就是因為沒那麼多人蓋房子。這種人常常利用修道院的好客。如果他們最近一直有活兒干,他們臨走時,會慷慨施捨給修道院,雖說上路之後不久,他們可能就拿不出什麼來了。不管他們有錢沒錢,對他們同樣熱情歡迎,有時這是對修道院慈善心腸的考驗。

眼前這個建築匠一定一文不名,雖說他妻子看起來蠻健康。菲利普說:「喂,我的鞍袋裡有吃的東西,現在是午飯時間了,慈善是神聖的職責;要是你和你們全家願意和我一起吃,我會得到上天的褒獎的,再說我吃飯時也有伴了。」

「你真好,」湯姆說。他看了看那女人。她稍稍聳了下肩,然後又稍稍點了下頭。那男人立即說:「我們接受你的善心,謝謝你。」

「感謝上帝吧,別謝我,」菲利普的話自然地脫口而出。

那女人說:「感謝農民給教會繳的什一稅,是他們的農產品提供了這些食物。」

這女人可夠厲害的,菲利普想;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們在一小塊空地上站住了,菲利普的小馬可以在這兒吃衰敗的冬草。菲利普心中竊喜,有了這個藉口,他可以延遲到達主教宮殿的時間,把和主教的可怕的會面延後一點。那個建築匠說他也是到主教的宮殿那兒去的,希望主教會願意修理甚至擴建一些房子。在他們談話的時候,菲利普不動聲色地研究起這一家人。那女人看來過於年輕,不像是那大兒子的母親。那小伙子像頭小牛,強壯、笨拙,呆頭呆腦的。另一個男孩是小個子,樣子很怪,一頭胡蘿蔔色的頭髮,雪白的皮膚和湛藍的金魚眼;他看東西時總要目不轉睛地盯着,臉上的表情卻茫然,這使菲利普想起了八便士約尼,不過,與約尼不同的是,當你與這男孩的目光相遇時,他會流露出一種成年人的機警的樣子。在這一點上,他和他母親一樣令人不安,菲利普自忖。第三個孩子是個六歲左右的小姑娘。她隔一會兒就要哭一次,她父親不時慈愛而關切地看看她,還時常輕輕拍着她,雖然他沒跟她講一句話。顯而易見,他非常喜歡她。他也拍過他妻子一次,菲利普注意到當他們夫妻倆目光相遇時,閃過情慾的神色。

那女人打發孩子們去找寬大的葉子當淺盤用。菲利普打開了他的鞍袋。湯姆問:「你的修道院在哪兒,神父?」

「在森林裡,從這兒往西,走一天的路程。」那女人敏銳地抬眼看了一下,湯姆的眉毛一揚。「你知道那兒嗎?」菲利普問。

出於某種原因,湯姆的樣子很尷尬。「我們在從索爾茲伯里來的路上,應該從那附近經過的,」他說。

「不錯,你們應該走過的,不過那兒離大路很遠,你們看不見的,除非你知道我們修道院在哪兒,專門去找。」

「啊,我明白了,」湯姆說,但他似乎心不在焉。

菲利普突然想起一件事。「告訴我一件事——你在大路上遇到過一個女人嗎?可能很年輕,獨自一人,還,啊,帶着孩子?」

「沒有,」湯姆說。他的聲調很隨便,但菲利普有一種感覺,他其實是有強烈的興趣的。「你問這幹嗎?」

菲利普微微笑着。「我來告訴你。昨天一早,在林子裡發現了一個嬰兒,有人把他帶回了我的修道院。是個男孩,依我看,他生下來連一天都不到,準是那天夜裡生的。所以,那位母親應該和你同時在那一帶。」

「我們誰也沒看見,」湯姆又說了一次,「你們把那個嬰兒怎麼辦了?」

「用羊奶餵他。他看來吃得挺好的。」

他們倆都專注地看着菲利普。他想,這樣的事會觸動所有人的心弦的。過了一會兒,湯姆說:「所以你是出來找那母親的?」

「噢,不是。我不過隨便問問。如果我碰到她,當然,我會把嬰兒還給她;不過,她顯然不想要孩子,而且她會躲得好好的,不讓人找到。」

「那樣的話,嬰兒又會怎麼樣呢?」

「我們就在修道院養着他。他會成為上帝的孩子。我自己就是這麼長大的,我弟弟也是。我們小時候,父母就離開我們了,從那以後,院長就成了我們的父親,修士們就成了我們的家庭成員。我們有東西吃,有衣服穿,我們還學會了讀書寫字。」

那女人說:「於是你們倆就成了修士了。」她的語氣里有點嘲諷的意味,似乎證明了修道院的慈善說到底不過是自私自利。

菲利普很高興能夠和她爭辯幾句。「不是的,我弟弟就離開了修道院。」

孩子們回來了。他們沒有找到什麼寬大的葉子——在冬天是不容易找到的——這樣他們只好不用淺盤吃了。菲利普給他們大家麵包和乳酪。他們像飢餓的野獸一樣狼吞虎咽。「這乳酪是我們在修道院裡自己做的,」他說,「多數人喜歡吃新鮮乳酪,就像這種,但如果放久了,就更好吃。」他們餓得顧不上品嘗滋味,三下兩下就把麵包和乳酪吃光了。菲利普有三個梨,他從袋子裡掏出來,遞給湯姆。湯姆分給三個孩子每人一個。

菲利普站起身。「我會祈禱,祝你找到工作。」

湯姆說:「要是你記得,神父,就跟主教提我一下。你知道我們的需要,你已經知道我們是老實人。」

「我會的。」

湯姆拽着馬,讓菲利普騎上去。「你是個好人,神父,」他說,菲利普驚奇地看到,湯姆的眼睛裡有淚水。

「上帝與你同在,」菲利普說。

湯姆還拽着馬頭。「你跟我們講起的那個嬰兒——那個棄嬰,」他輕聲說,像是不想讓孩子們聽見,「你……給他取名了嗎?」

「取名了。我們叫他喬納森,意思是上帝的禮物。」

「喬納森。我喜歡這名字。」湯姆鬆開了馬。

菲利普好奇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踢了一下馬,小跑着走了。

王橋的主教並不住在王橋。他的宮殿矗立在一個蔥鬱的山谷里向南的山坡上,離開陰冷的大教堂和那些哭喪着臉的修士有整整一天的路程。他願意這樣單獨住,因為到教堂去得太多會妨礙他的其他職責:收取租金、執行法律和到宮廷里走動。修士們也覺得這樣合適,因為主教離得越遠,對他們的干涉越少。

菲利普到達的那天下午,天氣冷得可以下雪了。凜冽的寒風掠過主教的山谷,低垂的烏雲堆積在他的山坡的采邑住宅上空。那兒沒有城堡,但防衛得十分森嚴。周圍一百碼以內的樹木全伐光了。住宅由足有一人多高的粗壯的圓木圈起,外面是一道雨水壕。大門口的衛兵樣子懶散,但佩劍十分沉重。

宮殿是一座漂亮的石頭建築,外形像個「山」字。底層是個半地下室,厚實的牆上開了好幾座沉重的大門,但沒有窗子。一扇門是打開的,菲利普可以望見裡面陰暗暗的,堆着木桶和袋子。其餘的門都關着,還上了鐵鏈。菲利普想不出門後是什麼,當主教有犯人時,他們就在那兒受罪吧。

「山」字的中間一豎是一個戶外台階,直通半地下室上面的居室。主廳是「山」字的中間一橫。兩個房間構成了「山」字的左右兩豎,一間是祈禱室,一間是臥室,菲利普猜測着。有一些小百葉窗,像是念珠眼一樣,懷疑地窺視着外部世界。

院子裡還有石頭砌的廚房和麵包房,以及木頭造的馬廄和穀倉。全部建築都修葺一新——這對建築匠湯姆來說就不走運了,菲利普想。

馬廄里有好幾匹好馬,包括一對戰馬,一小撮士兵散布在四周,消磨着時間。大概主教有客人來訪。

菲利普把馬匹交給一個小馬夫,帶着一種預感爬上台階。整個院子有一種令人心煩的軍事氣氛。那些一肚子委屈的請願者的長隊、那些帶着孩子等待祝福的母親們,都到哪裡去了?他正進入一個不熟悉的世界,而心中卻揣着一樁危險的秘密。我可能要在這裡待上很長時間才能離開,他恐懼地想。要是弗朗西斯沒到我那兒去就好了。

他走到了台階的頂上。這些沒價值的念頭,他對自己說。這裡,我有個機會為上帝和教會服務,而我的反應卻是為自己的安全憂心。有些人每天都面對着危險:在戰場上,在海洋上,在冒險的朝聖或十字軍東征的旅途中。連修士有時都得經受恐懼和戰慄之苦。

他深深吸了口氣,便走了進去。

大廳里光線昏暗,煙霧騰騰。菲利普馬上關上門,以免冷空氣進來,然後往暗處注視。房間對面的壁爐里燒着一簇大火,火光和小窗為室內提供了光亮。在壁爐周圍有一伙人,一些人身着教士的服裝,另一些人穿着小鄉紳的貴重又合身的甲冑。他們都聚精會神地討論着一件嚴肅的事,用的是低沉的聲音和公事公辦的口氣。他們的座位散在四周,但他們都看着一個教士並且對他講話,那人坐在這夥人的中間,猶如蜘蛛在網的中央。他身材細長,兩條長腿劈成八字形,兩隻長臂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整個姿勢看上去像是準備縱身一躍。他頭髮平直,且烏黑髮亮,蒼白的臉上長着一個尖鼻子,身上穿的黑衣服使他集瀟灑與威嚴於一身。

他還不是主教。

一位管家從門旁的座位上站起來,對菲利普說:「日安,神父。您想見誰?」與此同時,臥在火邊的一條獵犬抬起頭嗥叫着。那個身穿黑衣服的人迅速抬頭一看,看見了菲利普,立即舉起一隻手制止了談話。「怎麼回事?」他粗暴地說。

「日安,」菲利普客氣地說,「我來見主教。」

「他不在,」那教士打發他說。

菲利普的心沉下去了。他本來害怕這次會見,害怕有危險,但此時他感到沮喪。他現在要怎麼處理他的那樁可怕的秘密呢?他對那教士說:「您看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們不知道。你找他有什麼事?」

那教士說話的語調有點無禮,菲利普感到刺痛。「上帝的公事,」他厲聲說,「你是誰?」

那教士揚起了眉毛,似乎因受到挑戰而吃驚,別的人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如同人們在期待一場爆炸;但一段停頓之後,他相當溫和地說:「我是他的副主教。我叫沃爾倫·比戈德。」

對教士來說,這名字倒不錯,菲利普想。他說:「我叫菲利普。我是林中聖約翰修道院的院長,那是王橋修道院的附屬修道院。」

「我聽說過你,」沃爾倫說,「你是圭內斯的菲利普。」

菲利普吃了一驚。他無法想象,為什麼一位副主教會知道像他這樣地位卑微的人的名字。不過,儘管他等級不高,但卻足以改變沃爾倫的態度。副主教的臉上掠過不安的表情。「到爐邊來吧,」他說,「要不要來杯熱酒暖暖身子?」他向靠牆的一條板凳上坐着的一個人做了個手勢,一個衣着襤褸的身影跳起來聽他吩咐。

菲利普走近火邊。沃爾倫低聲說了些什麼,那些人都站起身,紛紛離去。菲利普坐下,烤着火,這時沃爾倫陪着客人們走到門口。菲利普納悶他們剛才在討論些什麼,而且,副主教為什麼在結束會議時沒有做禱告。

那個衣着襤褸的僕人遞給了他一個木頭酒杯。他喝着又熱又香的酒,一邊思考着下一步。如果主教不在,菲利普該找誰呢?他想到去見巴塞洛繆伯爵,乾脆求他重新考慮他的叛亂。這念頭實在荒唐可笑,伯爵會把他關進一間地牢,把鑰匙扔掉。那就剩下郡守了,理論上他是國王在這一郡的代表。但是沒消息說明郡守站在哪一邊,何況,誰當國王還有些疑問呢。不過,菲利普想,我完全可以最後冒這一次險。他渴望回到修道院的簡樸生活中去,在那兒他最危險的敵人不過是韋勒姆的彼得。

沃爾倫的客人們都走了,門關上,隔絕了院中的馬嘶聲。沃爾倫回到壁爐邊,推過去一把大椅子。

菲利普全神貫注於他的問題,不大想和副主教談話,但他覺得理應注重禮儀。「我希望沒有打斷你們的會議,」他說。

沃爾倫做了個表示否定的姿態。「本來就該散了,」他說,「這種事總要比需要的拖得長。我們在商議主教管區土地續租的事情——只要人們願意果斷些的話,這類事情只要幾分鐘就能定下來了。」他揮着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像是要驅開所有的管區契約及其持有人似的。「好了,我聽說你在森林裡那座小修道院做出了一番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