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春秋 - 第19章

肯·福萊特

兩個人全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們同時穩住了身子,威廉吃了一驚,看到狡猾的吉爾伯特已經站好,手中多了一把刀。威廉躍過地上的馬,就在吉爾伯特舉起刀子的剎那,揮動橡木棍朝吉爾伯特掄過去。棍子擊中了吉爾伯特頭的側部。

吉爾伯特搖晃了一下,還是站住了腳。威廉罵他可真夠硬朗的。威廉抽回木棍準備再砸,但吉爾伯特比他還快,用刀向威廉猛戳過來。威廉的那身衣服是拜訪的禮服,不是為了格鬥穿的,鋒利的刀刃劃透了他的細羊毛斗篷;但他及時往後一跳,沒有扎到皮肉。吉爾伯特繼續逼向前來,讓他只顧站穩步子,沒法揮舞木棍。吉爾伯特每戳一刀,威廉就後退一步;但威廉一直疲於招架,穩不住身子,而吉爾伯特卻迅速地靠近了。威廉突然擔心起自己這條命來。這時瓦爾特從吉爾伯特背後上來,從他下面踢着了他的雙腿。

威廉低下頭鬆了口氣。剛才那瞬間他還以為他活不了了。他為瓦爾特而感謝上帝。

吉爾伯特還想站起來,可是瓦爾特踢中了他的臉。威廉用木棍狠狠地掄了他兩下,之後吉爾伯特就躺倒不動了。

他們把他翻過身,面朝下,瓦爾特騎在他的頭上,由威廉反綁了他的雙手。接着威廉又脫下吉爾伯特的長靴,用一根結實的皮馬具,把他的兩隻腳踝捆在一起。

他站起身來。他朝瓦爾特咧嘴一笑,瓦爾特也微微一笑。把這個滑頭的老鬥士捆綁得結結實實之後,他們總算鬆了口氣。

下一步是讓吉爾伯特招供。

他開始甦醒過來。瓦爾特給他翻了個身。吉爾伯特看見威廉後,他做出認出他的表情,隨後就是吃驚,再後又是害怕了。威廉心裡痛快了。吉爾伯特已然為笑話我後悔了,威廉想。一會兒他就會後悔不及了。

吉爾伯特的馬已經利落地站了起來。它跑開幾步,就又停下,這時正回頭看着,喘着氣,每當風吹草動都要驚動一下。威廉的刀已經從馬臀上掉落。威廉揀起刀子,瓦爾特去牽馬。

威廉聆聽着路上騎手的聲響。隨時都可能有另一位信使馳來的。如果出現了那種情況,就要把吉爾伯特拖到看不見的地方,並且要他別出聲。但是沒有騎手到來,瓦爾特沒費多大勁,就把吉爾伯特的馬牽了回來。

他們把吉爾伯特橫搭在他的馬背上,然後牽上馬,穿過樹林,到威廉拴他們自己坐騎的地方。那兩匹馬嗅到從吉爾伯特的馬臀傷口流出的血味都激動起來,因此威廉只好把它拴遠一點。

他四下打量想找一棵適合的樹。他瞄上了一棵榆樹,上面有一根粗樹枝伸出來,離地面有八九英尺高。他指着那兒對瓦爾特說:「我想把吉爾伯特吊到那根粗樹枝上。」

瓦爾特帶着施虐的笑意。「你打算拿他怎麼辦,老爺?」

「你就會看到的。」

吉爾伯特的那張厚臉皮嚇得發白。威廉把一根繩子穿過那人的兩個腋窩,在他背後拴牢,再把繩子甩過那粗樹枝。

「把他吊起來,」他對瓦爾特說。

瓦爾特拽起吉爾伯特。吉爾伯特掙扎着,掙脫了瓦爾特的手,落到了地上。瓦爾特揀起威廉的木棍,打吉爾伯特的腦袋,直到他昏過去,然後再把他拽起來。威廉把繩子的另一頭在粗樹枝上繞了幾圈,把它拉緊。瓦爾特鬆開吉爾伯特,他就在粗樹枝上輕輕搖晃,腳離地有一英尺高。

「揀點乾柴來,」威廉說。

他們在吉爾伯特腳下堆起木柴,威廉用燧石打出火,點燃了火堆。過了一會兒,起了火苗。熱氣烤醒了吉爾伯特。

當他弄明白他的處境時,他開始嚇得哼哼。「求你了,」他說,「求你把我放下來。我對不起,不該笑話你,饒了我吧。」

威廉不言語。吉爾伯特低聲下氣的哀求讓他很滿意,但這還不是威廉的目的。

當火開始燒到吉爾伯特的光腳趾時,他屈起膝蓋,讓腳離火遠一點。他臉上冒着汗,他的衣服發出淡淡的焦煳味。威廉琢磨着火候,覺得可以開始盤問了。他說:「你們今天到城堡里去幹嗎?」

吉爾伯特瞪大眼睛看着他。「去表示敬意,」他說,「這有什麼關係?」

「你為什麼要表示你的敬意?」

「伯爵剛從諾曼底回來。」

「你們不是給特意叫去的?」

「不是。」

這可能是實話,威廉尋思着。拷問一個囚犯可沒有他原先想象的那麼乾脆。他又想了想。「你們上樓到伯爵的房間去,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向我致意,感謝我歡迎他歸來。」

在吉爾伯特的眼睛裡有沒有一絲會意的警覺神色呢?威廉也不確定。他說:「還有呢?」

「他問候我們家和我們村。」

「沒別的啦?」

「沒了。你幹嗎在乎他說了什麼?」

「他對你說了什麼關於斯蒂芬國王和莫德皇后的話沒有?」

「沒有,我告訴你!」

吉爾伯特老彎着腿,堅持不下去了,他的一雙赤腳落到了往上躥的火苗里。過了片刻,他爆發出極度痛苦的嚎叫,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陣陣痙攣時時抽得他的腳離開火苗。這時他意識到他可以前後晃動來減輕燒痛。可是每次搖擺經過火苗時,他就又叫起來。

威廉再次弄不清吉爾伯特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了。沒有辦法來證實。可以假定,在某一點上,他痛極難忍,寧可說出任什麼威廉想要他說的話,在絕望之中求得一點緩解;所以重要的是不能讓他太清楚自己想聽的事,威廉憂慮地想。誰會想到折磨人居然這麼難呢?

他把語調放平靜,幾乎像是在談話。「你現在到哪兒去啊?」

吉爾伯特疼得厲聲尖叫,沮喪地說:「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到哪兒去?」

「回家!」

這人失去控制了。威廉知道他住的地方,是從這裡向北,他可是朝反方向走的。

「你到哪兒去?」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我知道你什麼時候撒謊,」威廉說,「乾脆告訴我實話。」他聽到瓦爾特低聲一吼,表示贊同,心想:這下讓我抓住了。「你到哪兒去?」他第四次問出這句話。

吉爾伯特已經沒力氣再搖晃身體了。他一邊痛苦地呻吟着,一邊停到了火堆上,又一次彎起腿躲着火苗。但這會兒火已經燒旺,火苗高得燒焦他的膝蓋了。威廉留心到一股氣味,似乎曾經嗅到過,又有點令人噁心;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是燒焦皮肉的氣味,之所以嗅過,是因為像是開飯的氣味。吉爾伯特的腿和腳都已燒得發烏,綻裂,他小腿上的毛都已焦黑;他肉里的脂肪滴到火中,嗞嗞作響。威廉看着他的極度痛苦,簡直入迷了。吉爾伯特每叫一聲,威廉都感到一陣深深的刺激。他有權讓一個人全身痛苦,對此他深為滿意。這有點像他把一個女孩關到一處別人聽不到她叫嚷的地方,只有他和她兩個,他把她按在地上,把她的裙子撩起到她腰際,心中確信此時他可以毫不受阻地占有她了。

他幾乎不大情願地又問:「你到哪兒去?」

吉爾伯特強壓沒有叫喊,說道:「到舍伯恩去。」

「去幹嗎?」

「把我放下來,為了耶穌基督的愛,我把一切全告訴你。」

威廉感到已經勝利在握了。這可是深深的滿足。但他還沒完全到達終點。他對瓦爾特說:「把他的腳挪出火來。」

瓦爾特抓住吉爾伯特的上衣,往懷裡拉,讓他的雙腿離開火苗。

「說吧,」威廉說。

「巴塞洛繆伯爵在舍伯恩一帶有五十名騎士,」吉爾伯特用窒息的叫聲說,「我要去召集他們,帶他們到伯爵城堡來。」

威廉臉上露出微笑。他的一切猜測都被極其滿意地證實是絲毫不差的。「那麼伯爵計劃用這些騎士做什麼呢?」

「他沒有說。」

威廉對瓦爾特說:「再燒他一會兒。」

「別!」吉爾伯特尖叫,「我來告訴你。」

瓦爾特猶豫着。

「快說,」威廉警告說。

「他們要為莫德皇后而戰,反對斯蒂芬,」吉爾伯特終於說了。

果然如此,這就是證據了。威廉品嘗着他的成功。「當我在我父親面前問你這件事時,你會同樣回答嗎?」他說。

「會的,會的。」

「當我父親在國王面前問你這件事時,你仍然會講實話嗎?」

「會的!」

「用十字架起誓。」

「我用十字架起誓,我會講實話的!」

「阿門,」威廉得意地說,動手撲滅火堆。

他們把吉爾伯特捆在他的馬鞍上,在前面扯着韁繩,然後緩步向前騎去。那名騎士勉強能夠坐直,威廉並不想讓他死,因為他一死就沒用了,所以他儘量不對他太粗暴。他們在過一條小河時,他往那騎士燒焦的腳上潑了些冷水。吉爾伯特疼得直叫,但這可能對他有好處。

威廉感到夾雜着一種古怪的沮喪的奇妙的勝利滋味。他還從來沒殺過人,但他巴不得能夠殺死吉爾伯特。折磨一個人而又不殺死他,就像扒光一個女孩的衣服又不強姦她。他越想到這些,就越覺得需要一個女人。

或許等他回到家……不,那就顧不上了。他得把這一切經過報告他父母,他們會讓吉爾伯特在一個教士或一些別的證人面前招供;然後他們得計劃活捉巴塞洛繆伯爵,這事必須在明天辦好,趕在巴塞洛繆糾集了太多的戰士之前。不過,威廉還沒有想出一個偷襲城堡而不需長期圍困的辦法……

他正在灰心地想着,他可能要有很長一段時間,連一個動人的女人都見不着,就在這時,在他前面的大道上剛好出現了一個女人。

那是五個人的一夥,正朝威廉走來。其中一個是個長着深色頭髮的二十五歲上下的女人,不大像是個姑娘,但還蠻年輕。當她走近的時候,威廉更感興趣了,她相當漂亮,她的深棕色頭髮留着垂到眉際的劉海,她的深陷的眼睛專注而呈金黃色。她身段苗條,曲線柔和,皮膚光滑,曬得褐黑。

「等一等,」威廉對瓦爾特說,「把那位騎士留在你身後,我要和他們談話。」

那一伙人站住腳,警覺地看着他。他們顯然是一家人:一個高個子男人大概是丈夫,一個長得挺高但還沒長鬍子的小伙子,還有一對瘦小的孩子。那男人有點面熟,威廉一驚,想起來了。「我認識你吧?」他說。

「我認識你,」那人說,「而且我還認識你的馬,因為你和你的馬差點殺死了我女兒。」

威廉開始回憶起來了。他的馬沒踩到那孩子,但是離得很近了。「你當時在給我蓋房子,」他說,「在我解僱你的時候,你要求付錢,幾乎是威脅我。」

那人一副對抗的神情,但並沒有否認那事。

「如今你沒那麼得意了,」威廉輕蔑地哼了一聲說。全家人都顯得在挨餓。今天原來是個和得罪過威廉·漢姆雷的人算賬的好日子。「你餓嗎?」

「不錯,我們餓,」那建築匠用一種陰沉的憤怒聲調說。

威廉又看着那女人。她站在那裡,兩腿微微叉開,下巴抬起,無畏地瞪着他。他的情慾被阿蓮娜煽熱了,此刻他要在這女人身上發泄。她會蠻帶勁的,他很有把握,她會掙扎,會抓你。那樣更過癮。

「你沒娶這個姑娘,是吧,建築工?」他說,「我記得你老婆——一頭丑母牛。」

建築匠的臉上掠過痛苦的陰影,他說:「我妻子死了。」

「而你還沒帶這個去教堂,對吧?你沒有一個便士付給教士。」在威廉背後,瓦爾特直咳嗽,馬匹不安地移動着。「假如我給你錢買吃的,」威廉對那建築工說,逗弄着他。

「我將感激地接受,」那人說,儘管威廉看得出這樣低聲下氣傷害了他。

「我不是要送你禮物。我要買你的女人。」

那女人自己開口了。「我可不是出賣的,小孩。」

她的嘲諷擊中了要害。威廉動火了。我要讓你看看我到底是條漢子還是個孩子,他想,等到我和你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再看吧。他對那建築工說:「我要給你一鎊銀便士買她。」

「她可不是出賣的。」

威廉的怒火上升了。給一個挨餓的人錢都遭到拒絕,實在令人氣憤。他說:「你這個傻瓜,要是你不拿錢,我就用我的劍刺穿你,然後當着孩子們的面操她!」

那個建築工的胳膊在斗篷下動了動。他一定是有什麼武器,威廉想。他個子高大,別看他瘦得跟柴火棍一樣,為了救他的女人,他會拼死一搏的。那女人把她的斗篷往旁邊一甩,手擺在她腰間那把長刀的把上。那個最大的男孩個子也不小,也夠麻煩的。

瓦爾特說話了,聲音雖低但聽得清楚。「老爺,沒時間折騰這個了。」

威廉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他得把吉爾伯特帶回漢姆雷莊園的宅邸。這事太重要了,不能因為為一個女人吵架而耽擱了。他只好壓下他的慾火了。

他看着這一家五口人,他們衣着破爛,忍飢挨餓,卻準備和兩個騎馬仗劍的粗壯漢子決一死戰。他不能理解他們。「好吧,那你們就餓到死吧,」他說。他踢了馬一下,向前小跑而去,沒過多久,就看不見他們了。



等他們離開碰上威廉·漢姆雷的地方有一英里左右的時候,艾倫說:「我們現在可以走慢點了吧?」

湯姆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大步狂奔。剛才在那兒,有一陣子他給嚇壞了,看樣子他和阿爾弗雷德似乎要和兩個騎馬仗劍的人格鬥了。湯姆連一件武器都沒有。他曾經伸手到斗篷下邊去拿他那建築工的大錘,那時才痛苦地記起,好幾個星期以前他就把它賣掉,換了一袋燕麥。他想不出威廉為什麼會最後退縮了,但他還是要儘量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以防那位年輕的老爺邪惡的小腦瓜中又轉了念頭。

湯姆在王橋主教的宮殿那兒沒能找到工作,他在所有別的地方也全都失敗了。然而,在夏陵附近有一個採石場,而採石場——不同於建築工地——在冬天雇的人和夏天一樣多。當然,湯姆通常的工作比採石工更需要技術,賺錢也更多,但他顧不得考慮那個了。他一心只想養活他的家人。夏陵的採石場屬巴塞洛繆伯爵所有,有人告訴湯姆,在鎮西幾英里外伯爵的城堡里可以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