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春秋 - 第8章

肯·福萊特

「你還記得那天夜裡嗎?我到你住的地方去找你,當時你正在我父親的教堂里幹活呢。」

「當然記得,」他說,一邊輕輕拍着她,「我這輩子怎麼忘得了呢?」

「我從來不後悔把自己給了你。從來不,連一會兒也沒有過。每當我想起那天夜裡,我都高興得不得了。」

他笑了。知道了她這種想法可真愜意。「我也是,」他說,「你這麼想我真高興。」

她又打了個盹,然後又說話了。「我希望你能蓋起你的大教堂,」她說。

他覺得奇怪。「我原以為你反對呢。」

「我原先是反對的,不過我錯了。你有資格建造起美的東西。」

他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給我蓋一座美麗的大教堂,」她說。

她這話有點不理智。她又睡着了,他很高興。這一次,她的軀體疲軟無力,頭也歪到了一邊。湯姆得扶住嬰兒,別讓他從她胸口滑下去。

他們就這樣躺了很長時間。最後那嬰兒醒了,哭了起來。埃格妮絲沒有反應。哭聲驚醒了阿爾弗雷德,他一翻身爬起來,看着他的嬰兒兄弟。

湯姆輕輕搖着埃格妮絲。「醒一醒,」他說,「小傢伙要吃奶呢。」

「爸爸!」阿爾弗雷德慌亂地說,「快看看她的臉!」

湯姆感到不妙。她剛才出血太多。「埃格妮絲!」他說,「醒一醒!」還是沒有反應。她昏過去了。他爬起來,小心地移動着她的後背,讓她平躺在地上。她面色一片死白。

他被眼前的事情嚇壞了,趕緊打開包在她大腿處的斗篷。

那兒到處都是血。

阿爾弗雷德喘着氣扭過臉去。

湯姆低聲說:「耶穌基督救救我們。」

嬰兒的哭聲吵醒了瑪莎。她看見了那攤血,尖叫起來。湯姆一把拽起她,給了她一耳光。她止住了哭叫。「叫什麼,」他平靜地說,又把她放倒。

阿爾弗雷德說:「媽媽是不是要死了?」

湯姆把一隻手放到埃格妮絲的胸口,摸着左乳下邊。心已經不跳了。

沒有心跳了。

他使勁按動。她的肌膚還是溫暖的,沉甸甸的乳房下面觸動着他的手,但她沒有呼吸了,也沒有心跳了。

湯姆全身掠過霧一般的僵冷。她走了。他盯着她的臉。她怎麼能夠不在了呢?他要讓她動彈,讓她睜開眼睛,讓她吸氣。他的一隻手一直按着她的胸口。有時候心臟會重新起搏的,人們這樣說的——但她失血過多了……

他看着阿爾弗雷德。「媽媽死了,」他低聲說。

阿爾弗雷德呆望着他。瑪莎哭了起來。新生兒也在哭。湯姆想,我得照顧他們。為了他們我得堅強起來。

但他想哭,想用手臂摟着她,在她身體冷下去的時候就這樣把她抱在懷裡,回憶着她的少女時代,她放聲大笑,兩人在一起柔情繾綣。他想怒極而泣,想向着無情的上天揮動拳頭。他硬下心腸。他得控制自己,為了孩子們他得堅強起來。

他的眼睛裡沒有淚水。

他想着:我先做什麼呢?

挖一座墳。

我得挖一個深坑,把她放進去,防止狼來,把她的骨殖一直保留到最後審判日;然後為她的靈魂祈禱。噢,埃格妮絲,你為什麼要撇下我獨自一人?

新生嬰兒還在哭。他的眼睛死死地緊閉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非常有節奏,好像他能從空氣中吸取營養。他需要餵奶。埃格妮絲的乳房裡滿是溫暖的奶水。湯姆想,幹嗎不讓他吸呢?他抱着嬰兒湊向她的乳房。嬰兒找到了一個乳頭,就吸了起來。湯姆拽過埃格妮絲的斗篷裹緊嬰兒。

瑪莎睜大着雙眼看着,嘴裡含着一個拇指。湯姆對她說:「你能不能從那邊扶着點小弟弟,別讓他摔下去?」

她點點頭,跪在死去的母親和嬰兒旁邊。

湯姆拿起鐵鍬。她已挑了這塊地來安息,她已坐在七葉樹的枝幹下。那就讓這裡作為她的最後休息地吧。他抑制着自己的強烈感情,竭力壓下要坐在地上痛哭一場的衝動。他在距樹幹幾碼的地方劃了一個長方形,那地方不會有樹根在地表附近;然後便開始挖坑。

他發現這樣做很有用。當他集中注意力把鐵鍬插進堅硬的地里,剷出土來的時候,他腦子不再想別的事,也就能夠保持冷靜了。他和阿爾弗雷德輪着挖坑,因為小伙子也需要在反覆的體力勞動中得到些安慰。他們挖得很快,拼命地消耗自己,雖然天氣嚴寒,父子倆都像在晌午一樣汗流浹背。

過了一陣子之後,阿爾弗雷德說:「這夠了嗎?」

湯姆這才意識到,他腳下的這個坑幾乎已經和他的身高一般深了。但他還不想讓這工作就此結束。他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行了,」他說。然後他爬出了坑。

他挖着挖着天就亮了。瑪莎已經抱起嬰兒,坐在火邊,搖着他。湯姆走到埃格妮絲跟前,跪了下去。他用她的斗篷緊緊裹好她,把臉露在外面,然後把她抬起來。他走到墓穴旁,把她放在一邊。然後他爬進墓穴。

他把她抬起來往下放,輕輕地放到坑底。他在她的冰冷的墓穴里,跪在她身邊,看了她很長時間。他輕柔地吻了她一下。然後他合上了她的眼睛。

他爬出墓穴。「到這兒來,孩子們,」他說。阿爾弗雷德和瑪莎走過來,在他身旁一邊一個站好,瑪莎抱着嬰兒。湯姆伸出兩臂,摟着他們兄妹倆。他們望着墓穴里。湯姆說:「說:『上帝賜福媽媽。』」

他們倆說:「上帝賜福媽媽。」

瑪莎在抽泣,阿爾弗雷德眼裡飽含着淚水。湯姆緊摟着兩個子女,咽下了他的眼淚。

他鬆開他們倆,提起鐵鍬。當他把第一鍬土拋進墓穴時,瑪莎尖叫起來。阿爾弗雷德把妹妹摟在懷裡。湯姆不停地鏟土。他不忍把土拋到她臉上,因此,他先把土拋到她腳上,然後拋到她腿上和身上,把土堆成堆,每一鍬土都往下滑一些,終於土落到了她脖子上,然後落到他吻過的嘴唇上,終於她的臉不見了,永遠不會再被人看見了。

他很快堆起了墳頭。

等完事之後,他站在那裡看着墳頭。「再見吧,親愛的。」他悄聲說,「你是個好妻子,我愛你。」

他吃力地轉身走開。

他的斗篷還鋪在地上,埃格妮絲就是躺在那兒生產的。斗篷的下半部分浸透了凝結了的和正在變乾的鮮血。他拿起刀,把斗篷大體裁成兩半。他把浸了血的那一半拋到火上。

瑪莎還抱着嬰兒。「把他給我,」湯姆說。她盯着他,目光中充滿恐懼。他用乾淨的一半斗篷把赤裸的嬰兒包好,把他放在墳墓上。嬰兒哭了。

他轉向兩個大孩子。他們呆呆地瞪着他。他說:「我們沒有奶養活他,就讓他在這兒和他媽媽躺在一起吧。」

瑪莎說:「可是他會死的!」

「是的,」湯姆說,使勁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不管我們怎麼辦,他也活不成了。」他希望嬰兒不要再哭。

他收起他們的家當,一一放進鍋里,然後照埃格妮絲原先的樣子,把鍋捆到背上。

「咱們走吧,」他說。

瑪莎開始抽泣。阿爾弗雷德臉色煞白。他們在一個淒冷的清晨的灰色曙光中出發,沿大路走去。後來,嬰兒哭泣的聲音消逝了。

在墓旁停留下去沒有好處,因為孩子們沒法在那兒睡覺,而守上一夜將毫無意義。再者,不停地行走對他們都有好處。

湯姆邁着大步,但他的思緒如今卻自由了,再也不聽他控制。除了走路之外無事可做:沒有安排,沒有工作,沒有什麼可張羅的,也沒有什麼可看的,只有陰暗的森林和火把照耀出的不安的陰影。他會想到埃格妮絲,沿着某些記憶的蹤跡回溯,對自己笑一笑,然後再轉過臉來對她說,他剛才想起了什麼;隨後猛想到她已不在人世,那一震猶如肉體上的疼痛一般。他感到迷惑,好像發生了一些完全不可思議的事,其實,一個像她這樣年齡的女人死於生產,像他這樣年齡的男人成了鰥夫,原是世上極普通的事。但那種失落感簡直猶如傷痛。他曾經聽人說過,一隻腳的大腳趾被砍掉的人會站不穩,經常摔倒,直到他重新學會走路為止。他有類似的感覺,好像被截了肢,他還沒法接受那種念頭——他永遠失去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竭力不去想她,但他老是憶起她死前的樣子。不過數小時之前她還活生生的,如今卻已死去,這簡直不可思議。他回想着她用力生產時的面容和她看着那小男孩時驕傲的微笑。他記起她產後對他說的那番話:我希望你能蓋起你的大教堂;還有,給我蓋一座美麗的大教堂。她那麼說就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隨着一步步往前走,他越發地想到他拋棄的嬰兒:裹着半截斗篷,躺在一座新墳頭上。他可能還活着,除非有狐狸已經嗅到了他。不過,他活不過上午的。他會哭上一陣兒,然後閉上眼睛,他的生命會在睡眠中隨着身體變冷而溜走。

除非一隻狐狸嗅到了他。

湯姆對那嬰兒無能為力。他得吃奶才能活下去,可是沒有一點兒奶:沒有一個村子可以找到奶媽,沒有羊奶或牛奶可以就近餵他。湯姆唯一可以給他吃的是蘿蔔,不用說,蘿蔔會像狐狸一樣殺死他的。

夜幕還遲遲不肯退去,湯姆為棄嬰的事越來越覺得可怕。這種事是極普通的,他知道:有一大家子人卻只有一小塊地的農民常常讓嬰兒自己死掉,有時候教士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湯姆不是那種人。他應該一直抱着他直到他死,然後再把他埋掉。當然,那樣做不會有什麼結果,但畢竟那樣做才對。

他意識到天亮了。

他突然停住腳步。

孩子們一動不動地站着,望着他等着。他們對任何事情都有準備;什麼事情都不再正常了。

「我不該撇下嬰兒的,」湯姆說。

阿爾弗雷德說:「可是我們沒法餵他。他只有一死啊。」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還是不該撇下他,」湯姆說。

瑪莎說:「咱們回去吧。」

湯姆還是拿不定主意。現在回去就是承認棄嬰是錯了。

但這是事實。他做了錯事。

他轉過身來。「好吧,」他說,「咱們回去。」

此時,他原先要儘量排除的種種危險突然顯得十分可能了。到這會兒,一定有狐狸嗅到嬰兒並且把他拖到窩裡去了。也許還是狼呢。野豬也很危險,儘管它們並不吃肉。那麼,貓頭鷹呢?貓頭鷹是弄不動一個嬰兒的,但會啄出他的眼睛——

他加快了腳步,由於又累又餓,感到頭暈。瑪莎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但她沒叫苦。

他害怕回到墓地時會看到什麼。食肉類動物是很兇殘的,它們能夠判斷一個活物是否無能為力。

他說不準他們已經走出多遠了:他已經喪失了時間感。兩邊的森林看着都不熟悉,雖說他才剛剛走過。他心焦地尋找着那塊墓地。那篝火一定還沒有燒盡——他們當時堆得很高。他觀察樹木,尋找那株七葉樹與眾不同的葉子。他穿過一條他不記得的岔路,他開始慌亂猜想,他會不會已經走過了墓地而沒有看見;後來他認為他看到前方有一片黯淡的橘色火光。

他的心似乎發顫了。他加快了步伐,眯縫起眼睛。不錯,是火。他跑了起來。他聽見瑪莎哭叫,大概她以為他撇下了她,他便回頭喊着:「我們到了!」便聽到兩個孩子跟在後邊跑了過來。

他接近那株七葉樹了,他的心在胸口裡怦怦直跳。那火還燒得挺旺。那堆木柴也在。還有那塊浸了血的地面,埃格妮絲就是失血過多而死在那裡的。墓就在那兒,一個新挖出的土堆的墳頭,她現在就躺在下面。而在墳頭上——卻什麼也沒有。

湯姆發狂似的四下觀看,他的腦子裡翻騰着。到處都沒有嬰兒的蹤影。悔恨的淚水涌到湯姆的眼裡。連包孩子的那半截斗篷都不見了。可是那墳墓並沒有動過——鬆軟的土地上沒有動物的足跡,沒有血痕,也沒有任何印記表明孩子已經被拖走了……

湯姆開始感到他沒法看得十分清楚。要想把一件事想出個究竟也很困難。他此刻明白了,他把活生生的孩子撇下是做了件可怕的事情。他要是知道孩子已經死了,倒可以平靜了。但孩子可能還在什麼地方活着——就在近處。他決定到四下去尋找。

阿爾弗雷德說:「你到哪兒去?」

「我們得找找孩子,」他說着,頭也不回。他繞着這一小塊林中空地的邊緣走着,低頭看着灌木叢下面,還是覺得有些暈眩。他什麼也沒看見,連狼可能拖走嬰兒的方向的痕跡都沒有。他現在肯定是狼拖的了。那畜生的洞穴可能就在附近。

「我們得把圈子擴大點,」他對兩個孩子說。

他領着他們又轉起圈,這次離火更遠些,在灌木和矮樹叢中撥路前進。他覺得有點糊塗了,但他努力使自己的頭腦集中到一件事情上,急切地要找到嬰兒。此時他已不再難過,只有一種憤怒的決心,而在心靈深處則是一種驚心動魄的意識:這一切全是他的過錯。他在森林中跌跌撞撞地走,目光搜掠着地面,每走幾步就停下來諦聽有沒有那種不會弄錯的新生嬰兒的單調哭聲;但他和兩個孩子不弄出響聲時,整座森林也鴉雀無聲。

他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不斷擴大的搜索圈在一段不長的時間內曾使他幾次回到大路上,可是後來他覺得似乎已過了很久才又穿過大路:有一陣兒,他奇怪為什麼沒走過護林官的小屋。他模糊地想到他已迷了路,也許已不再圍着墳墓繞圈,而是有點兒在林子裡瞎走一氣;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他在尋找就成。

「爸爸,」阿爾弗雷德說。

湯姆瞪着他,惱火他干擾了自己的注意力。阿爾弗雷德背着瑪莎,她像是已經在他背上睡熟了。湯姆說:「怎麼?」

「我們能歇一會兒嗎?」阿爾弗雷德說。

湯姆遲疑了。他並不想停下來,但阿爾弗雷德看上去就要累垮了。「好吧,」他不情願地說,「不過別歇太久。」

他們在一個山坡上。山腳下可能有溪水。他很渴。他從阿爾弗雷德背上接過瑪莎,抱在懷裡,擇路下山。不出所料,他找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溪,岸邊還結着冰。他把瑪莎放到岸邊,她也沒醒。他和阿爾弗雷德跪下去,用手掬起冰冷的溪水。

阿爾弗雷德躺在瑪莎身邊,閉上了眼睛。湯姆四下打量着。他所在的空地上鋪滿了落葉。周圍全是低矮、粗壯的橡樹,光禿禿的樹枝在頭頂交叉盤錯。湯姆走出空地,想在樹後找找嬰兒,但當他走到對面時,他的兩腿一軟,登時不得不坐了下去。

這時天已大亮,但霧氣騰騰,似乎並不比午夜暖和。他不禁打起哆嗦。他這才想到,他轉了這麼久,身上只穿着貼身上衣。他納悶他的斗篷哪兒去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不知是霧靄漸濃,還是他幻想出什麼奇異的事情,反正他再也看不清空地另一邊的孩子們了。他想站起來走到他們跟前去,但他的腿不聽使喚。

過了不久,微弱的陽光穿透了雲層,接着,天使就降臨了。

她從東邊穿過空地走來,她穿着用漂過的羊毛線做的、幾乎是白色的冬天長斗篷。他眼看着她走近,既不驚慌也不好奇。他已超越了奇怪或害怕。他用剛才盯着四周橡樹的那種乾巴巴的空泛而冷漠的目光望着她。她的鵝蛋臉被濃密的秀髮襯托着,她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腳,她可能是從落葉上飄過來的。她在他面前停下來,她那雙淡金色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的靈魂並且了解他的痛苦。她的樣子並不陌生,似乎他曾在最近去過的教堂里看過這位天使的畫像。跟着她就解開了她的斗篷。她裡面竟然赤身裸體。她有着二十五歲左右的凡間女子那樣的胴體,白皙的皮膚,粉紅的乳頭。湯姆一直猜想,天使的身體是純潔無毛的,但眼前這個卻不是。

她在他面前跪下一條腿,他則是靠着橡樹盤膝而坐。她俯身向前,吻了他的嘴。先前的接二連三的震驚,已然令他昏昏沉沉,連這一吻都無法讓他驚奇了。她輕輕地放倒他,讓他平躺在地,然後,她把自己赤裸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把她的斗篷打開,蒙在他倆的身上。他感到了她身體的熱量透過了他的內衣。過了一會兒,他就不再發抖了。

她捧着他長滿鬍子的臉,又一次親吻他,那種如饑似渴的勁頭,就像一個人經過漫長而又乾渴的一天之後喝着清涼的水。過了一會兒,她的雙手順着他的兩臂摸到他的手腕,又抬起他的雙手按到她的乳房上。他隨着她握住她的雙乳。乳房柔軟而富彈性,在他的指尖下,乳頭脹大了。

在他的心靈深處,他設想着自己已經死了。他知道,天上不該是這等樣子,不過他也顧不得許多了。他的判斷功能已有好幾小時不大靈了。他所剩無幾的那一點點理性思維消失了,於是他就任憑自己的身體去自行其是。他向上繃緊身子,緊貼住她,從她的熱量和赤裸中吸取力量。她張開了她的嘴,把她的舌頭伸進他的嘴裡,尋找着他的舌頭,他熱切地呼應着。

她抬起身子,從他身上離開了一小會兒。他凝視,他茫然,這時她撩起他的內衣到他的腰部,然後她叉開腿坐在他下身上。她一邊落下身子,一邊用她那洞察一切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他倆身體接觸的剎那有個難熬的間隙,她遲疑了;接着他感到自己進到了她裡面。那種感覺真讓人銷魂,他覺得他會高興得爆炸的。她動起她的下身,同時向他微笑着,吻着他的臉。

過了一會兒,她閉上眼睛,開始喘氣,他明白她已控制不住了。他懷着入迷的喜悅看着。她發出有節奏的低聲哼叫,動得越來越快,而她的狂喜感動了湯姆,直抵他那受傷的靈魂深處,以至他不清楚,他是要絕望地哭,還是要興奮地叫,或者是要神經質地放聲大笑;後來,一陣興奮的爆發震撼了他們倆,就如同狂風中的樹木,一次接着一次;直到最後他們的激情平息下去,她頹然俯在他胸上。

他們就這樣躺了很長時間。她身體的熱量徹底地溫暖了他。他飄進了一種輕微入睡的狀態,仿佛很短,更像白日夢而不像真睡眠;但當他睜開雙眼時,他的頭腦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