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春秋 - 第9章

肯·福萊特

他看着俯在他身上的那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他立刻明白了,她不是天使,而是那個女強盜艾倫,在丟豬那天曾在森林的這一帶遇見過的。她覺出他在動彈,就睜開了她的眼,面帶夾雜着鍾愛和焦慮的表情端詳着他。他突然想到了他的孩子。他輕輕把艾倫翻下他身子,坐了起來。阿爾弗雷德和瑪莎躺在落葉上,裹着他們的斗篷,陽光照射着他們酣睡的面容。跟着,夜間發生的一切可怕地沖回他腦海,他記起埃格妮絲死了,而嬰兒——他的兒子!——不見了;他用雙手捂住了臉。

他聽到艾倫吹出一種奇怪的雙調的口哨,他抬眼看去。一個人影從森林裡出現了,湯姆從他那蒼白的膚色、橘紅色的頭髮和鳥一般的碧藍的眼睛認出他就是艾倫那個怪模怪樣的兒子傑克。湯姆站起身,整理好他的衣服,艾倫也站起來,扣好斗篷。

那男孩拿着什麼東西,他走過來拿給湯姆看。湯姆認出來了。那是他的半截斗篷,他用來包好嬰兒放到埃格妮絲墳頭上的。

湯姆不解地盯着男孩,又看着艾倫。她握住他的雙手,盯着他的眼睛,說:「你的小孩還活着。」

湯姆不敢相信她。那可是太美妙、太幸福了。「不可能吧,」他說。

「是活着。」

湯姆開始有了希望。「真的?」他說,「真的?」

她點點頭。「真的。我會帶你去看他的。」

湯姆明白了她說話當真。一股輕鬆和喜悅的熱流掠過他全身。他跪倒在地;然後,如同打開了水閘,他終於哭了。



「傑克聽到那小孩在哭,」艾倫解釋說,「他當時正往河邊走,到北邊的一處地方,那兒可以用石頭打死野鴨,只要你打得准。他不知該怎麼辦,就跑回家叫我。但當我們走在路上時,我們看見一個教士,騎着一匹馴馬,懷裡抱着那嬰兒。」

湯姆說:「我得找到他——」

「別急,」艾倫說,「我知道他在哪兒。他拐上一條岔路,離墳墓不遠;一條小路直通隱蔽在林中的一座小修道院。」

「嬰兒需要奶。」

「修士們養着山羊呢。」

「感謝上帝,」湯姆熱烈地說。

「等你吃點東西之後,我會帶你去的,」她說,「不過……」她皺了皺眉頭,「先別對你的孩子講修道院的事。」

湯姆望着空地那一頭。阿爾弗雷德和瑪莎還在睡着。傑克已經跑過去,到了他們躺着的地方,正在用他那種茫然的樣子瞧着他們。「幹嗎不呢?」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等一等會明智些。」

「可是你兒子會告訴他們的。」

她搖了搖頭。「他看見了那教士,不過我想他弄不明白別的。」

「好吧,」湯姆感到很莊重,「要是我早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也許能救我的埃格妮絲一命。」

艾倫搖了搖頭,她的深色頭髮在她的臉蛋周圍飄舞。「除去讓她暖和,別無他法,而你已經那麼做了。當一個女人內部大出血時,要麼血止住,她就好了,要麼血止不住,她只好死。」淚水湧進湯姆的眼中,艾倫說:「我很難過。」

湯姆木然地點點頭。

她說:「不過活人總得照顧活人,而你需要熱東西吃和一件新外衣。」她站起身。

他們叫醒了兩個孩子。湯姆告訴他們:嬰兒活得好好的,艾倫和傑克看到一個教士把他抱走了;湯姆和艾倫打算等一下去找那個教士,但艾倫要先給他們些東西吃。兩個孩子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時很平靜:如今沒什麼可以讓他們震驚的了。湯姆依舊有些發呆。對他來說,生活進展太快,他無法接受這一切變化,猶如騎在一匹狂奔的驚馬上:一切都發生得如此迅速,根本沒有時間對事件做出反應,他只有牢牢騎在馬上,儘量保持清醒,此外就無能為力了。埃格妮絲在嚴寒的夜裡生產;嬰兒居然神奇地健康降生了;本來似乎一切如意的,可是後來埃格妮絲——湯姆靈魂的伴侶——卻在他懷裡因失血過多而死亡,他於是也就頭腦不清醒了;嬰兒難以成活,被撇下等死;後來他們又儘量想找到他,但找不着;接着艾倫出現了,湯姆誤把她當做天使,他們做了愛,又如同在夢中;她說嬰兒還活得好好的。難道生活就不能放慢速度,讓湯姆得以思考一下這些可怕的事情嗎?

他們出發了。湯姆一向以為強盜們都住在骯髒的地方,但艾倫身上沒有一點邋遢的跡象,湯姆想象不出她家會是什麼樣子。她領着他們在林中走着一條彎彎曲曲的路。其實地上並沒有路,但她從不躊躇,徑直跨過小溪,鑽過樹枝,越過結冰的水窪、一叢灌木和一株倒在地上的碩大的橡樹。最後,她朝着一片荊棘叢走去,似乎消失在裡面了。湯姆跟着她,和他原來印象中不同的是,他看到了一條窄路,蜿蜒於樹叢之間。他緊隨着她。荊棘叢在他頭上交錯密布,他發現自己處於半明半暗的光線之中。他站着不動,等着自己的眼睛適應這種陰暗。他漸漸才明白過來,他是在一個山洞裡。

空氣很溫暖。他面前有一堆火,在一塊石板做的爐床上閃着光。煙一直向上冒,在什麼地方有個天然的煙囪。他的兩旁都是獸皮,一頭狼和一隻鹿用木樁釘在洞壁上,一大塊熏鹿腿正對着他的頭從洞頂上吊下來。他看到一個自製的盒子裡裝滿了酸蘋果,壁架上點着燈芯草蠟燭,地面上鋪着干蘆葦。火邊有一口鍋,和平常人家的沒有兩樣;從氣味上判斷,裡面煮的是大家都一樣吃的那種濃湯——蔬菜和肉骨頭加作料。湯姆驚訝極了。這樣一個家比很多奴隸的住處要舒服得多了。

在火的另一邊有兩個地鋪,是用鹿皮做的,裡面填的可能是蘆葦;每個鋪上都整齊地卷着一張狼皮毛。艾倫和傑克就睡在那兒,中間是火堆,外面是洞口。洞底深處是一堆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器和獵具:一張弓、一些箭、幾張網、捕兔夾、好幾把讓人心寒的匕首,一根製作精細的木杆長矛,矛尖很鋒利而且淬過火;在這一切原始的工具中有三本書。湯姆目瞪口呆:他從來沒在一家住房中見過有書,更不用說是在洞穴里了;書只屬於教堂。

男孩子傑克拿起一個木碗,伸進鍋里舀出湯就喝了起來。阿爾弗雷德和瑪莎眼饞地望着他。艾倫抱歉地看了看湯姆,說:「傑克,有外人的時候,我們要給人家先吃,然後我們再吃。」

那孩子瞪着她,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

「因為這是有禮貌的表現。給那兩個孩子一些濃湯。」

傑克並沒有想通,但他服從了母親。艾倫給湯姆盛了些湯。他坐在地上喝了起來。湯挺有肉鮮味,讓他從裡到外都暖和了。艾倫把一塊毛皮披在他肩上。他把湯汁喝完以後,用手指撈出菜和肉。他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嘗過肉味了。這肉像是野鴨——大概是傑克用彈弓投出石頭打來的。

他們一直吃到鍋干碗淨,然後阿爾弗雷德和瑪莎就躺在燈芯草上。他們睡着以前,湯姆告訴他們,他和艾倫要去找那教士,艾倫又說,傑克會留下來照顧他們,等大人們回來。兩個筋疲力盡的孩子同意地點點頭,就閉上了眼。

湯姆和艾倫走了,湯姆穿着艾倫給他披在肩上保暖的毛皮。他倆一走出荊棘叢,艾倫就停住腳步,轉臉對着湯姆,把他的頭拉下來湊到她跟前,吻了他的嘴唇。

「我愛你,」她狂熱地說,「我從看見你的那一刻起就愛上了你。我一直想找個又強壯又溫柔的男人,我原以為沒有這樣的人。後來我遇上了你。我想要你。但我看得出來,你愛你的妻子。我的天,我多嫉妒她啊。我很為她的死難過,真的難過,因為我能看出你眼睛中的悲哀,和就要滴出來的淚水,看到你那麼傷心,我的心都碎了。可是如今她既然去世了,我就要你是我的了。」

湯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一個如此漂亮、如此聰明又如此自食其力的女人居然會對他一見鍾情,實在難以置信;而要想弄清他的感受就難上加難了。他因為失去埃格妮絲而六神無主——艾倫說得對,他有沒流出的淚水,他能感到那淚水在眼眶裡的分量。但他同樣被對艾倫的欲望所折磨,她那熾熱的肉體是多麼美妙,她的眼睛是多麼金黃,她的情慾是多麼毫無遮掩。埃格妮絲屍骨未寒,他就如此急切地想得到艾倫,實在讓他感到是一種駭人的罪孽。

他也凝視着她,她的目光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她說:「什麼也別說。你沒必要感到羞恥。我知道你愛她。她也很清楚這一點,我看得出來。你現在依舊愛着她——你當然愛的。你也會永遠愛她。」

她告訴他什麼也別說,其實無論如何,他也無話可說。他被這個異乎尋常的女人驚呆了。她似乎把一切都處置得恰到好處。她看來曉得他內心的一切,這一點確實讓他好受多了,仿佛他再沒什麼可羞愧的了。他嘆了口氣。

「這就好多了,」她說。她牽起他的手,他倆從山洞一起走開了。

他們在原始森林中走了足有一英里才到了大路。他們一邊朝前走,湯姆不停地扭過臉去看身邊的艾倫的面孔。他回憶起,當他第一次遇到她時,他曾經認為她還算不上美,因為她眼睛長得非同一般。此時他無法理解,他當初怎麼會那麼看。如今他看那雙令人驚異的眼睛是她獨一無二的自我的完美表現。現在她似乎絕對完美,唯一的費解之處是她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他們走了三四英里。湯姆仍然很疲勞,但肉湯給了他力量;儘管完全信任艾倫,他還是急於要親眼看看嬰兒。

他們已經能夠穿過樹林看到那修道院了,艾倫說:「咱們別一開始就在修士們面前露面。」

湯姆莫名其妙。「為什麼?」

「你棄嬰,這算是謀殺。咱們從林中偷着看看那地方,瞧瞧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

湯姆並不認為在這種環境下,自己會卷進麻煩,但小心點總沒壞處,於是他點頭同意,並且隨着艾倫進了矮樹叢。過了一會兒,他們就隱蔽在空地的邊緣。

這座修道院很小。湯姆蓋過修道院,他推測這一座該是人們所謂的附屬修道院,一座大型修道院的分支或外圍。裡面只有兩座石頭建築,是一座祈禱室和一座寢室。剩下的就是木頭架、泥巴牆的房子了:一間廚房、一個馬廄、一座倉房和一排農業用房。這地方有一種乾淨、保護良好的樣子,給人一種印象:修士們幹的農活和做的祈禱一樣多。

周圍沒有很多人。「大多數修士都去幹活了,」艾倫說,「他們正在山頂上蓋倉房呢。」她抬眼看看天,「他們會在正午時分回來吃飯。」

湯姆打量了一下空地。往右手方向,在一小群拴着的山羊的遮掩之中,他影影綽綽地看到兩個身影。「瞧,」他指着說。就在他端詳那兩個人影時,他還看到了些別的。「那個正在坐下去的男人是個教士,而……」

「他的膝頭還抱着什麼。」

「咱們再靠近點。」

他們穿過樹林,沿着空地的邊緣,走到離山羊很近的一處地方,探出頭去。湯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個坐在方凳上的教士。他膝頭上就是那嬰兒,而那嬰兒就是湯姆的孩子。湯姆的喉頭堵住了。的的確確,嬰兒真在那兒;孩子還活着。他很想要伸出雙臂摟住那教士。

和教士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年輕的修士。再仔細一看,湯姆看見那年輕人正用一塊布片蘸進一桶奶里——大概是山羊奶——然後再把浸濕的那角放到嬰兒的小嘴裡。這倒是一個聰明的辦法。

「嗯,」湯姆思索着說,「我還是進去承認我做的事,把我的兒子要回來。」

艾倫平視着他。「再想一想,湯姆,」她說,「你抱回來以後怎麼辦呢?」

他不大清楚她要說什麼。「向修士們要些奶,」他說,「他們看得出我很窮。他們會施捨的。」

「然後呢?」

「嗯,我希望他們會給我夠他吃三天的奶,那樣我就可以到溫切斯特了。」

「再以後呢?」她窮追不捨,「以後你怎麼餵孩子?」

「嗯,我會找工作——」

「從我上次在夏末見到你以來,你就一直都在找工作,」她說。她看來有點生湯姆的氣,但他卻不明所以。「你既沒有錢也沒有工具,」她接着說,「要是在溫切斯特還沒有工作,孩子會怎麼樣呢?」

「我不清楚,」湯姆說。她竟然這麼粗暴地跟他講話,讓他感到受了傷害。「那我該怎麼辦——像你一樣生活嗎?我不會用石頭打野鴨——我是個建築匠。」

「你可以把嬰兒放在這兒,」她說。

湯姆如遭雷擊。「留下他?」他說,「可是我才剛剛找到他啊!」

「你可以放心了,他不會挨餓不會受凍。在你找工作時沒必要帶着他。等你真找到活乾的時候,你可以回到這兒來接他走。」

湯姆本能地牴觸這一套想法。「我也說不上,」他說,「這些修士們會怎麼看我的棄嬰行為呢?」

「他們已經知道你這麼做了,」她不耐煩地說,「這只不過是個現在還是以後懺悔的問題。」

「修士們懂得怎麼照看嬰兒嗎?」

「他們懂的和你一樣多。」

「我懷疑。」

「他們會弄明白怎麼餵養一個只會吸奶的新生嬰兒的。」

湯姆這才明白她是對的。儘管他十分渴望把那個小襁褓抱在懷裡,他無法否認,那些修士們比他更能照顧好嬰兒。他既沒有吃的,也沒有錢,更沒有把握找到工作。「又一次撇下他,」他傷心地說,「不過我想我只能這麼辦。」他在原地待着,目光越過空地望着那教士膝頭的小小身影。他長着和埃格妮絲一樣的黑髮。湯姆打定了主意,不過他一時狠不下心走開。

這時一大群修士在空地的另一邊出現了,大概有十五到二十個,拿着斧子和鋸子,突然,湯姆和艾倫有被發現的危險。他們又鑽進矮樹叢中。這時湯姆再也看不見那嬰兒了。

他倆穿過灌木叢爬開。他們上了大路後就拔腿飛跑。他們手拉手跑了三四百碼遠;這時湯姆累垮了。不過,他們總算到達了安全地帶。他們離開大路,找到一塊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休息下來。

他們坐在一處多草的岸上,斑斑點點的陽光灑滿了那裡。湯姆看着艾倫:她仰臥在地上,喘着氣,兩頰潤紅,嘴唇彎彎向他微笑。她的斗篷在領口處敞開着,露出了她的喉嚨和一隻隆起的乳房。突然間,他感到抑制不住,想再看看她赤裸的胴體,他的欲望大大勝過了他的罪惡感。他俯身下去吻她,然後遲疑了一下,因為她看上去那麼可愛。他開口說話,完全是事先沒想好的,他被自己的話驚住了。「艾倫,」他說,「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2]

Exeter

Cathedral,位於英格蘭德文郡,該處的諾羅大教堂約建於一二七五年,今尚存,文中大教堂當假託此。

[3]

Chapter,管理教堂的機構,類似委員會。

[4]

Whitsun,復活節後第七個星期日。

[5]

Santiago

de

Compostela,位於現西班牙加利西亞地區的拉科魯尼亞西南,因據傳有聖徒雅各墓地,中世紀成為僅次於耶路撒冷和羅馬的基督教聖地。

[6]

Saracen,希臘和羅馬人在十字軍東征時對阿拉伯人或伊斯蘭教徒的稱呼。

第二章



韋勒姆的彼得生來就是個惹是生非的人。

他是從王橋的大修道院轉到林中的這個附屬修道院的,不難看出王橋大修道院為什麼急於擺脫他。他又高又瘦,年齡不到三十歲,機敏過人,藐視一切,總感到生活對他不公。他初來時在地里幹活兒,飛快地搶在前面,然後就指責別人懶惰。然而,出乎他的意外,大多數修士都能和他齊頭並進,最後那些年輕的簡直把他拖垮了。此後他除了偷懶便是想些邪門歪道,其中一點就是說別人貪吃。

開始時他只吃他的半份麵包,一點肉也不吃。他白天在溪中喝水,把他的啤酒沖淡,並且拒喝葡萄酒。他指責一個要添粥的健康的年輕修士,還把開玩笑地喝了別人的酒的小伙子弄哭了。

當修士們從山頂上走回修道院吃午飯的時候,菲利普院長認為,修士們並沒有顯出什麼貪吃的證據。年輕人都精瘦有勁,而年紀大些的則是身材細長,曬得黝黑。沒有一個有那種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蒼白虛胖樣子。菲利普認為,修士就該瘦。胖修士會引起窮人嫉恨這些上帝的僕人。

彼得想出絕招,用懺悔的形式來掩蓋他的譴責。「我一直犯有貪吃罪,」那天早晨他們坐在剛砍倒的樹上休息,吃着黑麥麵包、喝着啤酒時,他這麼說了一番,「我已經違反了聖本篤的戒律,修士們本來是不許吃肉喝酒的。」他看了一圈周圍的人,揚着頭,黑眼睛閃着得意的光彩,最後他把目光對準菲利普,「這兒的每一個人都犯了同樣的罪,」他的話說完了。

彼得居然會這樣,實在令人難過,菲利普想。這個人對上帝的事業盡心竭力,他有聰慧的頭腦,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偉大力量。但他似乎不可遏止地要出人頭地,要始終引人注目;而這一點驅使他製造事端。他確實是個害群之馬,但菲利普對他的愛不亞於對別人,因為菲利普能看到在狂妄自大和尖酸刻薄背後的他那不安的靈魂:他並不真正相信,會有人真心真意地關心他。

菲利普說:「這話使我們有機會回憶起聖本篤對這一問題的說法。你還記得他的原話嗎,彼得?」

「他說:『除了病人,人人都應忌葷。』又說:『酒絕不是修士的飲料。』」彼得回答說。

菲利普點點頭。不出所料,彼得對這一戒律所知不如菲利普清楚。「差不多,彼得,」他說,「聖徒所指並不是肉,而是『四條腿動物的血肉』,即使如此,他還指出了例外,不僅包括病人,而且包括弱者。他所說的『弱者』是什麼意思呢?在我們這個小天地里,我們持這樣的觀點:那些在地里艱苦工作而削弱了健康的人,需要不時吃些牛肉來保持體力。」

彼得悶聲不響地聽着這番話,不以為然地擰起眉毛,兩道濃黑的眉毛在他那大大的鷹鈎鼻的鼻樑上連在一起,整個面孔成了一副強按下蔑視的面具。

菲利普接着說:「在酒的問題上,聖徒說:『我們解釋,酒絕不是修士的飲料。』使用『我們解釋』這樣的字眼的意思是,他對禁酒並不完全認可。他還說,一天飲一品脫酒對任何人都足夠了。他要我們不要飲酒過度。顯然,他並不希望修士徹底戒酒,這一點不是很清楚嗎?」

「但是他說,諸事均應保持節儉,」彼得說。

「你是說我們這裡不節儉嗎?」菲利普問他。

「我是這樣認為,」他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