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 第11章
沐水游
綠珠面露詫異,徐媽媽也看了葉楠夕一眼,阿杏再難掩激動,眼淚即從眼角溢出:「好好,自知道三奶奶沒事後,娘和我都鬆了口氣。昨兒娘還說,三奶奶喜歡穿的三疊棉底的冬鞋,她新做了兩雙,就等三奶奶什麼時候回來,就可以給三奶奶送來。」
葉楠夕笑着搖頭:「快別讓你娘這麼費心,我沒那麼講究。」
阿杏認真道:「不費心的,娘說了三奶奶能喜歡她的手藝,是她的福氣。」
「估計你也都沒吃午飯呢,吃飯去吧。」見慣了別人的冷言冷語和好奇打探,阿杏這種絲毫不覺驚異,只有滿腔的歡喜和激動倒令她有些不大習慣。
阿杏出去後,徐媽媽因還要跟院裡的那兩粗使婆子打聽府里的情況,便也跟着出去了。
綠珠將碟碗都收進食盒後,才張口:「三奶奶記得阿杏?」之前她只跟三奶奶提起侯府各房各院的主子,下人她並未提及,可三奶奶剛剛明顯是對阿杏有印象,並且還知道阿杏母親的身體不太好。
「嗯,我也覺得奇怪。」葉楠夕一邊打開那裝着點心的盒子,一邊道,「這侯府里的人,就數她我記得最清楚。」難道是因為阿杏待她是一片真心的關係?腦子裡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葉楠夕拿起點心的動作頓時。蕭慕氏和蕭丁氏,她見面時也是有幾分印象的,只是很模糊,而之前進侯府時,一路上碰到的那些下人,也有一些她覺得眼熟。但是那些人,那些印象,絲毫不能觸動到她。
這般一琢磨,她不由又想起那位還未謀面的丈夫,還有她的緋聞男主。
真不知當看到他們二人時,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下意識地將手裡的點心送到嘴裡後,才被舌尖上的味道驚到,甜而不膩,綿密且鬆軟。她垂下眼一瞧,白色的點心,小方形,也不知是用什麼做的,樣子瞧着很普通,味道卻令人驚艷。
綠珠這會也瞧了那點心一眼,隨後就道:「咦,這不是棉花糕麼,三奶奶以前就很喜歡吃這個點心。」
葉楠夕將盒子往綠珠那一推:「這個真不錯,看來是託了蓉姐兒的福了,你也嘗嘗。」
綠珠似有所懷疑,謝了賞,然後小心拿起一個放入嘴裡。
片刻後,她才遲疑着道:「確實是棉花糕,但吃着卻像是外頭天香樓的師父做的,而且我記得三姑娘不怎麼喜歡有牛乳味的點心,府里怎麼會特意為三姑娘做這個?」
葉楠夕聽出綠珠的話外之音,沉默一會,就將那盒點心挪到跟前問:「這竹編的盒,可也是天香樓的東西?」
綠珠搖頭:「這是侯府的東西,天香樓用的是紙盒子。」
她原來就喜歡吃這個,蓉姐兒卻本就不喜歡這個,可侯府卻在蓉姐兒生日這天準備這種點心,並且還特意送到她這邊。分明是衝着她來的,令人驚艷的味道里,卻藏着他意。
「怕是,這盒點心就只送了我這裡。」葉楠夕手指輕輕摸着盒子的邊緣,「只是這是誰送來的?什麼意思呢?」剛剛自言自語般地問出這句話,她就注意到點心裡似乎藏着什麼,即輕輕抖了抖盒子,隨後便見點心下面壓住一張紙條!
綠珠嚇一跳,趕緊抬眼往門口看去,然後快步走過去掀開帘子往外看去,這會兒,外頭靜悄悄的,丫鬟婆子都吃飯去了,只余梅影清寒。
葉楠夕挑出那張紙條,打開,不過是巴掌大小,上面落了兩行字: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月半時,斜檐下。
字寫得雖有些潦草,但很漂亮,韻味天成。
綠珠走過來,葉楠夕便將那紙條遞給她:「你可認得出這是誰的筆跡?」
綠珠看着那紙條,臉微紅:「三奶奶,我,就只認得幾個字,不會辨筆跡。」
葉楠夕一怔,只得收回手:「之前,我在這的時候,可有人給我傳過書信?」
綠珠慌忙搖頭:「我從未見過,而且誰能有這麼大膽敢接這個!」
綠珠沒見過,卻不代表沒有。她身邊光大丫鬟就有四位,次等的丫鬟好像還有五六個,另外還有僕婦婆子什麼的,而且綠珠最後那個月又回家照顧母親去了。
葉楠夕反覆看着那張紙條,這瞧着,很像是邀她晚上出去幽會。難不成真是那位時少爺傳的?有那麼蠢那麼迫不及待嗎?
「三奶奶,這個趕緊燒了吧。」綠珠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道,就算她只認得那上面的幾個字,也根本不明白說的是什麼意思,但直覺這東西會招禍,絕不能留着。
葉楠夕沉吟一會,就收起那張紙條:「你去找阿杏過來,我再具體問問她。」
綠珠應聲出去,不多會,阿杏隨綠珠一道進來,且面上明顯帶着幾分開心。能得三奶奶的吩咐,為三奶奶辦事分憂,是令她覺得很光榮的一件事。
葉楠夕仔細看了阿杏一會,卻真只在這丫鬟眼中看到單純的開心和對她的仰慕。
與阿杏無關,葉楠夕心裡為自己的多疑嘆了口氣,然後才吩咐:「你替我去廚房那瞧瞧,今兒都準備了什麼點心,剛剛許嫂子從我這離開後,又去了哪幾個院子。」
「是,三奶奶還有別的吩咐嗎?」阿杏問也不問,立馬應了。
葉楠夕想了想,又問:「繡珠和紫草如今都在哪當差,你可知道?」
「繡珠姐姐還是在繡房那當差的,只是一個月前因生病的關係,出府去了,也不知如今病好了沒。紫草姐姐如今是寧華堂里的灑掃丫鬟。」阿杏神情微黯,繡珠雖是早嫁了人,並且過後也沒再在葉楠夕身邊當差,卻還是受了牽連。如今到底病得如何了,也不清楚,她只是個次等丫鬟,能打聽到的消息還是有限的。
葉楠夕心情微沉,許久才道:「你先去吧。」
阿杏點頭,就轉身,一旁的綠珠叫住她,低聲叮囑:「你機靈點,別讓人問三奶奶什麼。」
「我曉得的。」
待阿杏出去後,葉楠夕才又問:「徐媽媽呢?」
「在後院吃飯,我瞧着徐媽媽正跟那兩婆子說着話,就沒驚動。」
小半個時辰後,阿杏回來,氣喘得有些重,見到葉楠夕後先是道歉:「讓三奶奶久等了,我,我一過去,管事媽媽就讓我跟着跑腿,所以才……」
「無礙,都打聽到了嗎?」
「打聽到了,今兒廚房準備的點心是核桃糕,菱角糕,鴛鴦餅,麻油酥,四色果子,千絲卷,窩絲糖……」
聽她還打算接着往下說,葉楠夕只好打斷她問:「可有棉花糕?」
阿杏一愣,然後搖頭:「沒有,三奶奶是想吃棉花糕嗎?」
葉楠夕搖頭:「再說說許嫂子吧。」
「我剛剛過去,沒瞧着許嫂子,後來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許嫂子好像是家裡有事,這會兒沒在府里。」
「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應該是給三奶奶送了點心後就走的。」
葉楠夕聽到這,跟綠珠對視了一眼。這侯府,果然不是好待的地方,她須得早點脫身才行。
下午,葉楠夕午睡醒來,綠珠剛給她遞過一盞茶,徐媽媽就從外進來,低聲道了一句:「三奶奶,這一個多月,侯府這邊也發生了不少事。」
第023章
拒絕
聽說葉楠夕自被送回娘家後,蕭三爺跟花蕊夫人的關係直接降為冰點。這一個多月,蕭三爺只回府兩次,一次是因為侯爺病了的關係,然而那次即便是回來,卻也僅在府里歇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回書院去了;另外一次則是世子爺有事請他回來商議,但入府不足一個時辰就離開了,連後院都不曾踏足。
就連半個月前,花蕊夫人因傷風臥床數日,康婆子去找蕭三爺,蕭三爺只叮囑康婆子好生照顧,竟始終未回來看一眼。聽聞花蕊夫人當時氣得臉色發青,將手裡盛着藥汁的碗摔了個粉碎,屋裡的丫鬟俱嚇得臉色發白。
除此外,還有一件事極耐人尋味。
葉楠夕被送離侯府的當日,寄住在侯府東園的時少爺直接闖入寧華堂,跟花蕊夫人吵了一架。雖當時沒有任何人在場,也無人聽到時少爺到底都跟花蕊夫人說了什麼,但寧華堂的下人卻都知道,自那天后,花蕊夫人整整三天吃不下飯。
如此還不算,那日時少爺從寧華堂出來後,又直接去找了蕭三爺。
結果被許多下人看到時少爺對蕭三爺亮了刀子,當時就差點嚇暈了幾個下人,幸好花蕊夫人及時趕到,才免了一場禍事。
說來那時少爺不過是寄住在侯府的一位遠親,可以說是在人家屋檐底下,求方寸之地過活的,照理應當是過得小心翼翼才是,怎麼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而且在那之前,也沒誰瞧得出那位時少爺,竟有這麼大的脾氣。偏出了這等事後,花蕊夫人也未將時少爺趕出去,只是命人好好看着冬青閣。
冬青閣建在東園西北角,地方既小且偏,並且那裡原是給下人住的地方。蕭時遠被接到侯府後,花蕊夫人才讓人將那處地方收整一番,添了個匾,讓侯爺提了冬青閣三字為名。
冬青閣雖不比侯府里各個主子爺住的地方,但好歹也算是個獨立的院落,並且花蕊夫人平日裡雖對那邊沒有特別照顧,卻也從不曾真正冷落過。並且偶爾有點什麼好東西,花蕊夫人也都會讓人送到這邊。因此一直以來,府里的下人對蕭時遠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加上蕭時遠待人甚為溫和,容貌亦生得極為俊俏,因此倒惹得府里許多丫鬟芳心暗動。聽說就連西園那邊的姑娘,也有惦記着的。
但這些卻也都是些捕風捉影之事,蕭時遠自入侯府後,一直就規規矩矩,從不曾做什麼出格的事。不曾想,這一鬧,竟是這般地生猛,連花蕊夫人都措手不及。
而這還不算完了,聽說半個月前,蕭時遠就提出要搬離侯府,可花蕊夫人卻直接拒絕他的要求,如今是命人守着冬青閣,不讓時少爺踏出那裡半步。
葉楠夕聽完後,訝然道:「這好多事,媽媽是跟誰打聽來的?」
這件件事,想必在發生當時,就被下了禁口令。雖說也不能保證能堵得了悠悠眾口,但對侯府的下人來說,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一股腦地就將這些事倒出來。而徐媽媽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時間,就打聽出這麼多事,怎麼都令人覺得不對勁。
「剛剛阿杏的娘來找阿杏,正好讓我碰上了,就拉着她嘮嗑了一會。」徐媽媽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包遞給葉楠夕,「她還給三奶奶帶了兩雙鞋,只是沒好意思親自拿給三奶奶,而且也怕人說閒話,就托我交給三奶奶。」
葉楠夕接過,打開,裡面時兩雙棉鞋,針腳很細,摸在手裡很暖。
阿杏的娘原姓羅,十歲時就被賣到侯府當丫鬟,後來嫁給侯府里的一位馬夫,只是成親沒幾年,那馬夫就得了急病去了。羅氏沒地方去,就帶着阿杏繼續待在侯府,在遇到葉楠夕之前,她雖沒能獲得主子的青眼,但幾十年下來,她在這侯府里也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
對於葉楠夕,她自是感恩的,但同時心裡也清楚,她們母女倆若不想再落入那忌恨她的管事婆子手裡,就必須做好一切準備,抓住一切可抓的機會。所以,自知道三奶奶被送回娘家後又活了過來,她就知道,三奶奶定還會有回來的一天。
所以,在很多人都就此事議論紛紛的時候,她開始一點一點地收集消息,收集一切三奶奶需要的消息。而她收集打聽到的這些事,從不曾跟任何人說過,包括阿杏。
太陽落山後,屋裡的寒意又重了幾分。
暗香院的主屋是有火牆的,只是這火牆能不能發揮它的正常功能,完全取決於住在這屋的是什麼人。所以,今晚,面對身為屋主的葉楠夕,那火牆自然只當個擺設。
「比在家裡還冷。」葉楠夕瞧着擱在自己腳邊的火盆,搓着手道了一句。火盆里的炭很少,瞧這樣子,怕是還不等燒到下半夜就得熄了,而就這點炭,卻還是從院裡的幾個下人那裡分來的。下人燒得炭自然不能跟她在葉家時,用高價從年氏那買來的銀炭比,葉楠夕嘆了口氣,轉頭對綠珠道:「你也別忙着收拾那些東西了,先想法子把今晚的晚飯解決了。」
「剛剛聽說,廚房那會給送過來的。」綠珠停下收整床鋪的動作,直起腰道,「三奶奶先吃幾塊點心墊墊,徐媽媽已經去廚房那看了。」
「多半會空手而回,就算有,估計也都是些倒胃口的東西。」葉楠夕搖頭苦笑,如今才覺得,她在葉家的那段時間,簡直就像是天堂。
綠珠看了看桌上的漏壺,便道:「要不我去看看吧,不行就讓阿杏偷偷拿點吃的過來。」就算花蕊夫人有意要為難三奶奶,但這院裡的下人卻還是要吃飯的,只要沒有明着吩咐不許給暗香園送飯,那麼丫鬟們悄悄帶點吃的過來,也不算什麼大事。
只是綠珠這話才落,外頭就傳來一個聲音:「請問三奶奶可在屋裡?」
不是她這院裡的丫鬟,葉楠夕看了綠珠一眼。綠珠一邊問是誰,一邊往外出去。片刻後,綠珠就領着一位穿着玫紅長身褙子的丫鬟進來道:「是夫人身邊的青芽姐姐,說是夫人請三奶奶過去用晚膳。」
「請我?」葉楠夕頗感意外,上午那會還不願見她呢,怎麼會想請她過去用膳。而且這會兒東西兩園的太太和姑娘以及哥兒們應該都在寧華堂,那邊的熱鬧聲,連她這都聽得到。
葉楠夕想了想,就對青芽道:「多謝夫人相邀,只是眼下我身體不適,怕擾了夫人的興致,就不去了,改日再過去賠罪。」
青芽怔了一怔,似沒想到葉楠夕會這麼直接地拒絕,並且身體不適明顯就是在瞎說,偏還能說得那麼坦然。
這個房間的面積很大,不燒火牆的話,光憑炭盆里的炭火,根本添不了多少暖意。不知從哪來的冷氣,不停地從袖口處鑽入,涼絲絲的,令人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葉楠夕抱着手爐倚在紫色的大引枕上,嘴角含笑地看着青芽:「不過就這麼拂了夫人的盛情也是不妥。」
青芽一聽這話,以為葉楠夕是不敢真的拒絕,剛剛那句多半就是假意裝裝樣子,不過就是想聽她多說幾句好話,以便爭回一點今兒在寧華堂那丟的面子。既是能在花蕊夫人屋裡當差,自然不會是個榆木腦袋,奉承主子的漂亮話,她還是能說上好些的。
可沒想,還不等她開口,就聽到葉楠夕不急不緩的道:「心領不如實領,就麻煩這位姐姐將夫人要請我吃的佳肴送過來,如此不但能免我這幅病怏怏的模樣擾了夫人的雅興,還能不浪費了夫人的一番好意。」
青芽張着嘴呆在那,她怎麼也想不到,三奶奶竟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葉楠夕笑眯眯地送客:「入夜了,外頭冷,我也不多留姐姐,綠珠,你送這位姐姐出去吧。」
綠珠回來後,有些擔憂地道:「三奶奶,剛剛那番話若是傳到夫人耳里,怕是會惹怒夫人。」
葉楠夕抱着手爐慢悠悠地道:「你有沒有聽過虱多不癢債多不愁。」
綠珠:「……」
葉楠夕笑了笑:「雖不明白為何非要接我回來,但她對我定是已厭之入骨,我再怎麼討好她,順着她都沒用了,何不就氣氣她。大冷天的不給我飯吃,又專門擺了鴻門宴等我,我還真要傻傻地往裡鑽不成,」
青芽回到寧華堂,並不進正廳,而是站在門口等了一會,瞧着康嬤嬤從里出來後,才趕緊走過去,低聲道了幾句。康嬤嬤越聽臉色越加難看,本是想馬上轉身進去告訴花蕊夫人的,青芽卻拉了她一下:「如今西園的太太大都在裡面,夫人是極好面子的,嬤嬤等這散了後再說吧。」
康嬤嬤果然收住腳,然後道:「吩咐廚房,今晚什麼都別給那邊送,角門也讓人鎖起來。」
青芽低聲道:「其實,這也餓不着那邊,那院裡的好些人,三爺一直留着。」
康嬤嬤一聲冷哼:「雖是餓不着,她卻也好過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