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 第16章
沐水游
紫草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安心待在姑娘身邊,一心一意服侍姑娘,觀察姑娘和葉家的一切,只待以後夫人有需要時給予方便。」
葉楠夕許久無言,旁邊的綠珠已經有些傻了。
「如此,不只是我身邊,別的人周圍也都有可能有像你這樣的人。」
「我不知道,但應該是這樣的。」
「你既是她的人,卻為何今日對我說出這些話?」
紫草沉默片刻,才哽聲道:「上個月,我聽聞,家鄉那發生了泥石流,家中父母弟妹,皆已身亡,夫人她以為我還不知道。」
綠珠詫異捂嘴,她一直以為紫草是孤兒,聽說牙婆子將紫草送到葉府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這麼些年,她們幾個在二姑娘身邊一直就親親密密,也從不曾聽紫草提過一句關於家人的話。
「讓蓉姐兒跟我之間的矛盾擴大,讓大奶奶恨上我,再廢了你的右手,然後順勢讓你回到我身邊,這些都是花蕊夫人授意的?」
「是,夫人為絕三奶奶的路,不想讓我再握筆寫字。」紫草說到這,又補充一句,「夫人還不知我左手也能寫字。」
葉楠夕笑:「呵,你可真聽話啊。」
紫草磕頭:「我雖不清楚花蕊夫人為何要這麼做,但三奶奶如今的處境確實不好,我只有這麼做才能幫到三奶奶。」
葉楠夕垂眼看着她:「這麼說,你是想投到我這邊來?」
「我從不曾忘過姑娘對我的教導。」紫草抬起臉,一臉堅毅地看着葉楠夕道,「姑娘若還願收留我,我定全力助姑娘達成一切心愿。」
葉楠夕沉默許久,然後輕輕一嘆:「紫草啊紫草,你當真是聰明得令我都覺得心驚。」
房間內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也不知過了多會,外頭忽然傳來微的吵雜聲,仔細一聽,原來是蕭玄回來了。葉楠夕便道:「你先起來吧,這膝蓋若再跪下去,以後怕是不能走路了。」
綠珠遲疑了一下,就上前扶起紫草,葉楠夕站起身:「今日就先這樣,你,好好養着。」
紫草沒多言,扶着綠珠的手垂臉道:「三奶奶慢走。」
葉楠夕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問:「我怎麼會寫那麼酸的一首詩?」
紫草微怔,片刻後才道:「那是您,念着三爺,所以才落的筆。」
葉楠夕詫異,搖了搖頭,走了。
回寢屋時,蕭玄還未回來,聽說是去侯爺那請安去了。
讓綠珠幫她換了衣服後,也楠夕就往軟榻上一坐,倚在秋香色的大引枕上沉思。綠珠在一旁欲言又止,她還未從紫草的那些話中回過神,所以這會兒明明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應該說什麼好。
結果主僕倆就這麼安靜的待了一會,蕭玄就掀簾進來了。
綠珠嚇一跳,慌忙行禮,然後趕緊出去準備熱水等物。
葉楠夕未起身,依舊倚在榻上,一手抵着腦袋,歪着臉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她,曾念着他!?
無論看幾次,都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個難得的美男子。這張顏,這身材,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極吸引人的。可是,也僅僅是這樣罷了,若是將另外一個與他同等外形的男人拉到面前,她也一樣會覺得養眼。
沒有心動,既然是之前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卻沒有絲毫心動之感。就好似那份感情從不曾存在過,或是,已經被整個抹去。
一進屋,就對上這樣肆無忌憚的眼神,倒令他一時忘了想要跟她說什麼。
以前,兩人偶爾在一屋時,她也曾不時打量過他,但好似從不曾想現在這般,這麼毫無顧忌,簡直像是要將他拆開來細細觀察一般。蕭玄眉頭微皺,這樣不含一絲屬於女人的柔情,令他覺得很是不舒服,也極為不習慣。
「怎麼了?」他忍不住問。
葉楠夕這才換了個姿勢:「嗯,今日甩了你侄女一巴掌,不知有人給你告狀了沒,正想着怎麼跟你說這事。」
蕭玄一怔,隨後才道:「蓉姐兒嗎?為什麼?」
「說我不要臉。」葉楠夕搖搖頭,「小小年紀,就不知道學好,我便略施懲罰。」
蕭玄不禁打量了葉楠夕一眼,葉楠夕笑了笑,就換了個話題:「你今晚要睡在我這?」
第032章
要求
室內燈燭輝煌,倚在軟榻上的妻子身着綺羅,笑意盈盈,像一朵在夜間悄然盛放的虞美人,暖橘色的火光為那雙眸子添了一層艷色。被那樣的一雙眸子看着,蕭玄有瞬間的失神,那句話亦是讓他愣了一愣。
成親三年,他甚少在她這裡留宿,她似乎也早已習慣。他留,她不見有什麼歡喜,他不留,她也未曾有過惱意,而一直以來,她也從不曾問過他這樣的話。
似沉默的時間有些長了,燭芯爆了一下,蕭玄回過神,就淡淡地「嗯」了一聲。葉楠夕眸中笑意略減,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皺,卻正好這會綠珠和另外兩丫鬟捧着盥洗之物進來。
蕭玄也不用人服侍,自己擦了臉,脫了外衣後,就走到葉楠夕身邊坐下,接過綠珠送上的茶盞,撥着茶蓋輕輕喝了一口後,才看向葉楠夕:「後天就是院長的壽宴,賀禮我已經備好,明日讓人送來你看看,若是覺得不夠,你再看着添些東西。」
原來今日回來是跟她商量這事,葉楠夕微鬆口氣的同時,稍感詫異,便問:「備的是什麼?」
蕭玄似有些累了,放下茶盞後就有些懶散地往後一靠,手擱在炕几上,手指輕輕撫着茶蓋上的花紋,半闔着眼道:「是徐老先生的百美圖,前幾年院長曾想跟徐老買,徐老不肯割愛,上個月我讓人去了幾次,總算是買了回來。」
上個月,那不就是她正躺在葉家,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時候嗎。
葉楠夕眉毛微挑,那種時候,他竟還有心情給岳父準備壽禮,難不成是已確定她准死不了?這是無心還是無情?給她餵下毒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花蕊夫人對她已是不懷好意,若是這枕邊人也抱着殺心……葉楠夕沉默不語,外頭起了風,燭台上的燈火微微晃了幾晃,將他面上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
兩人似乎極少這麼坐着說家常,蕭玄即便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卻還是覺得很是不習慣,說完葉老爺的賀禮之事後,似乎再找不到什麼可說的,於是沉默地陪她坐了片刻,蕭玄便起身道:「歇息吧。」
他說着就走到床邊,卻發現葉楠夕沒有如以前一般跟來,便轉頭不解地看了一眼。
葉楠夕依舊坐在那榻上,倚着引枕,漫不經心地對上他的目光。是示意她過去麼,難不成這幾年,他每次留宿,就只是像辦例行公事一般,跟她睡上一晚,然後第二日拍拍屁股走人?
想到這,她不禁皺了皺眉,關於他的一切,她絲毫印象也沒有,她不知道這個男人之前到底是怎麼對她的,兩人平日裡又都是怎麼個相處法。
遲疑一會,葉楠夕便笑了笑,坦然道:「如今,我習慣夜裡一個人。」
蕭玄沒想到她會趕他,不由一怔,她看得出他眼裡的情緒,但並不懼,並且還接着道:「下午的時候聽花蕊夫人說了百善會,我才想我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參與幫忙了,聽聞你去年曾為此善事出過大力,不若從今以也讓我出去幫忙,多少也算盡一份心。」
蕭玄走到屏風後面,很自然地取下自己的外衣,一邊穿上,一邊道:「你若覺得在府里無聊,平日裡便隨母親一塊出去走走。」
葉楠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不敢勞煩夫人,我只是先跟你說一聲,到時若是長輩們問起了,你能幫我說句話,別讓長輩們拿府里的規矩來約束我,不許我出門便行。」
近十年間,俞川這差不多每個月都會有一次募捐會,後來就稱為百善會。開始時,是些勛貴人家的夫人太太發起的,每月的十五那日,都會有人將些價值不等的東西拿出來,算是義賣。籌到的錢一部分捐給邊疆沙場征戰的將士,一部分則備着用以災年時施救窮苦百姓。此舉得到官府極大的褒讚,因此只要是以百善會的名義做事,官府都儘量給予方便。聽聞如今京城那也順勢發起這樣的百善會,隨着規模越來越大,好些皇親貴胄也都參與進來。
蕭玄眉頭微皺,面上露出幾分不贊同的神色:「若只是想出去走走倒是無礙,但關於百善會的事情,你儘量少參與。」
葉楠夕笑了笑,就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抬手幫他整了整衣領:「我就是想多多參與也沒那許多本事,既然這百善會已成了世家大族的社交圈,我總不能一直被排除在外。」
不想她會過來服侍他穿衣,纖柔的手很是親密的輕輕碰着他的身體,令他微有些愣神。剛剛明明已是拒絕他了,這會兒卻又走過來,一陣兒冷一陣兒熱的,令他越發看不明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以前,她從不曾這般,只見燈燭下,她笑意盈盈的樣子煞是好看,他眸光微暗。卻這會葉楠夕就放開手,看着他道:「夜裡涼,你歇息的時候多注意着些,安排個小廝守着,也方便你半夜醒來喝水。白日裡你得閒時,就來這坐坐,與我說說話。」
他回了侯府,若不宿在她這,就會宿在前面的書房裡。這是綠珠之前在葉家時,就對她說過的。
蕭玄皺眉,看了她許久,才道:「你是希望與我做一對表面恩愛夫妻?」
見那雙深靜如湖水般的眼睛裡終於露出幾分薄怒,葉楠夕眼中的笑意卻愈加深了:「夫君,你我可曾兩情相悅過?」
蕭玄微怔,不語。
葉楠夕接着道:「父親說過,你會護我周全,你亦說過,我只能是蕭家的人,所以,我如今這要求不算過分是不是。」
蕭玄面色微沉,葉楠夕卻依舊面帶淺笑地看着他。
兩人就這麼對看了許久,直到燭台上的蠟油又結出一朵花,溫熱輕緩的呼吸曖昧了滿室,蕭玄才一言不發地轉身,甩開帘子往外去了。
生氣了?葉楠夕站在那張緙絲屏風旁,看着被他甩得晃動個不停的帘子,一個男人,被自己的妻子這般拒絕,會生氣倒是應當。只是,剛剛總覺得他生氣不僅是因為她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她多心了麼?
搖了搖頭,便喚綠珠進來,只是她才將釵環卸了,就聽到有人在外嘭嘭嘭地敲院門。葉楠夕詫異,這麼晚了會是誰?並且明知蕭玄今晚就在院裡,竟還有人這麼大膽。
第033章
懷疑
是來找蕭玄的,婆子們將院門打開的時候,葉楠夕特意出去看了一眼,便見蕭玄的隨侍身後跟着個披着斗篷的身影,雖看不到臉,但瞧着那打扮,絕非府里人。
蕭玄很快從書房出來,葉楠夕轉頭一看,便見他已換上外出的衣裳。他似乎有些急,出來後也未往她這看一眼,就直接往院門口走去。開門的婆子讓開幾步,那個披着斗篷的身影便上前兩步,葉楠夕終於看清那是個女人,只是距離有些遠,她瞧不清對方長什麼樣。
蕭玄站在門口跟那女人說了兩句,然後才往葉楠夕這看了一眼,再往旁交代一聲,就出去了。
葉楠夕挑眉,問了綠珠一句:「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
綠珠正有些遲疑着,紫草不知什麼時候也已出來,走到葉楠夕身邊低聲回道:「那是鳳九娘,聽說是三爺在軍中認識的一位姑娘,不知是哪裡人,只是三爺回了俞川沒多久,她也跟着過來了。」
蕭玄出去了,院門重新關上,葉楠夕便轉回身,一邊進屋一邊問:「鳳九娘,她是三爺的相好?」
「這個……不清楚。」紫草仔細想了想,才道,「不過應該不是,若是的話,這麼些年,三爺也該讓她進門了。」
「那這麼晚了,一個女人家竟巴巴過來找三爺,算怎麼回事?角門的人怎麼還放人進來了!」葉楠夕往榻上一坐,又問,「以前常有這等事嗎?」
鳳九娘她似乎有聽過這個名,但印象很模糊,估計是以前也沒打過什麼交道。紫草和綠珠都搖頭,紫草接着道:「那鳳九娘極少進侯府找三爺的,聽說她跟陸九漕幫有些關係,每次一過來,應當都是那邊出了什麼大事。」
「三爺是俞川書院的先生,怎麼跟漕幫扯上關係?」
「去年三爺籌銀從南往北運糧,陸九漕幫出了大力,估計是那會兒關係走近了。」
「原是這樣……只是一個女人家,什麼大事能大半夜的過來找人家丈夫。」葉楠夕嗤笑一聲便不說了,揮揮手,讓她們都回去睡。
這世上,不僅是男人愛面子,女人也是要臉面的。
今夜這事,多少有些不把她放在眼裡,但她卻也沒攔着,一是不想攔,二是知道攔不住。那個男人,從他剛剛自這屋離開的態度看,她就感覺得出,他大約是只將她當成件漂亮的物品,唯一與這屋內桌椅床榻的不同之處,是她身上打着「妻子」的標籤,再有一點不同處,在於她有一個地位不低,並且頗受他尊重的父親。
只是,若剛剛,他是在她被窩裡的話,會不會也一咕嚕地爬起來跟別的女人走呢?
難怪之前會有那麼大的怨,光憑這一點,就夠她定他的罪了。
葉楠夕心裡一聲嗤笑,然後也上床歇下。
今晚,他有他的事要忙,明日,她亦有她的事需要準備。
……
昨晚,蕭玄果真是一夜未歸,綠珠早上過來服侍她梳洗的時候,面上略帶幾分擔憂,但見葉楠夕什麼都沒問,也就沒敢多嘴。昨晚的晚飯送來得很準時,並且菜色很是豐富,今早,情形又急轉而下,葉楠夕都快出門了,那一粥兩菜才被慢悠悠地提過來。
「侯府里的日常雜事都是大奶奶在管,大奶奶底下的婆子個個都會見風使舵,或許大奶奶並未開這個口,但好些人卻是心知肚明的,少不得會有些眼皮子淺的着急巴結迎上。」紫草使左手將食盒裡用粉彩小碟盛着的鹹肉酸筍和火腿片拿出,擱在桌上後,接着道,「這幾日我不便跟着三奶奶出入,所以院裡的吃穿之事,三奶奶就交予我,我會為三奶奶打理清楚的。」
葉楠夕眼皮都不抬,直接點了點頭:「你看着辦,需要銀子可以跟徐媽媽要。」
紫草低頭應下,就輕輕退到一邊。綠珠詫異,想開口,卻看着葉楠夕只專注吃早飯,紫草也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只得將心裡的話咽下。
巳時整,葉楠夕換好外出的衣裳,但並不走角門,而是直接往側門走去。
只是不想行到門口時碰上同樣外出的蕭慕氏和蓉姐兒,葉楠夕即着走過去,頷首笑道:「大嫂今日也出門去嗎,不知大嫂是往哪去?若是同路,可以結伴而行。」
蓉姐兒一看到葉楠夕,兩眼就直冒火,再瞧葉楠夕今日穿着一點都不含糊,上着銀邊白底羅綺錦袍,琵琶袖口處有珠光流轉,下着玄色馬面裙,裙擺處開着的虞美人艷麗而妖嬈,耳垂明月珠,發戴八寶金花釵,華麗中帶着清貴,明艷而不流俗。
葉楠夕這個年紀,正是慢慢脫去少女稚氣,開始顯現出女人的成熟風韻來,因此她對處於豆蔻年華的蕭蓉嫣來說,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每個女孩在小的時候,心裡都會有一個嚮往的目標,恰恰,葉楠夕就曾是蕭蓉嫣的目標。只是,令蕭蓉嫣想不到的是,如她這等身份,屈身去親近一個無論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的人,對方卻沒有因此對自己另眼相待,待她甚至還沒有待那幾個丫鬟親密。再後來,她所仰慕的人竟做出那等下作之事,簡直令她倍覺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