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 第18章

沐水游

  蕭時遠臉色微變:「你還是在怨我!」

  葉楠夕無奈:「我不怨任何人,更不希望以後會怨誰。我不想追究以往到底誰欠了誰,如今我只是你三嫂。」

  蕭時遠只覺得心口那似被人重重擊了一拳,臉色微白,葉楠夕別開臉,往馬車走去。

  卻剛行兩步,手腕就被人緊緊攥住。葉楠夕吃一驚,即一掙,卻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愈加收緊。

  葉楠夕沉下臉:「放肆!」

  「夕娘,他能給你的,不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蕭時遠眼睛有些發紅,似太過激動,胸口微微起伏,因此說話的聲音略大。

  綠珠慌忙上前:「三奶奶!」

  卻這會,剛剛行來的那輛馬車正好在旁邊停下,隨後車帘子被掀起,蕭玄從車內走下,面色如常地朝他們走來。

  綠珠臉色微白,忙低聲道:「時少爺,你快放開三奶奶!」

  葉楠夕卻覺得抓在自己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整個手掌幾乎都要麻掉了。蕭玄一步一步走來,腳步聲沉而穩,不急不緩,葉楠夕反而平靜下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倆。

  蕭玄走近後,淡淡瞥了他們連在一起的那雙手一眼。

  氣氛沉重得似要凝住一般,綠珠站在一旁不敢說話,因葉楠夕的不掙,蕭時遠心裡忽地一沉,似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不甘地慢慢鬆開手。

  蕭玄看向葉楠夕:「以後出來,身邊多帶個人。」

  葉楠夕淡淡一笑,如似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往他的馬車那看了一眼:「你可是要與我一塊回去,還是另外有事要忙?」

  「我晚上回去,那幅畫我已經讓人送到你房裡。」

  葉楠夕點頭,就轉身上了馬車,綠珠忙跟上,馬車走開後,葉楠夕掀起車簾的一角,便看到他們倆還站在原地,也不知在說什麼。同是高大修長,相貌英俊的兩男人站在雪後初晴的陽光下,遠遠看着,有種說不出的美好,就好似侯府表面的繁華光鮮般,看着令人艷羨,卻不知底下藏着多少令人膽戰心驚的秘密。

  不多會,蕭時遠先轉身走開,蕭玄也跟着回了自己的馬車,葉楠夕放着車簾,身子往後一靠,閉上眼睛慢慢回憶,和仔細盤算接下來要做的事。

  而這邊,蕭玄上了馬車後,車內等他多時的人便看着他,撫掌而笑:「你這位夫人,倒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蕭玄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

  鳳九娘又道:「我一直懷疑,這次的事跟那位時少爺有關,陸新的下落他或許會知道。」

  蕭玄沉吟一會,便問:「說來聽聽。」

  「時少爺跟陸新曾是同窗,兩人雖算不上深交,但平日裡也都有往來。而去年,幫里的兄弟曾見過蕭時遠跟老九在江上一塊聽曲。老九是晉王身邊的人,晉王想收攏燕將軍由來已久,可惜一直未能如願。如今朝中糧草遲遲發不出去,若這筆銀子再不及時送到,燕軍的情況則令人堪憂。晉王就等着燕將軍走投無路時,不得不去求他,這樣他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燕將軍收入旗下。」

  蕭玄未置評,鳳九娘接着道:「陸新自當是總管後,手裡管着那麼龐大的一筆銀子,自然是極引人注意,更何況這筆銀子還是專門為燕軍準備的。老九常活動的地方在晉北,離俞川有四五百里,不可能時時盯着這邊,所以他自然需要在這找一位能幫得上忙的人。」鳳九娘說到這,就看了蕭玄一眼,忽然轉了話題,「早就聽那位時少爺對嫂子用情至深,之前還以為是別人以訛傳訛,今日一看,我才算是信。」

  蕭玄面上不見慍色,只是問一句:「什麼意思?」

  「剛剛時少爺那句話你不是也聽到了,你能給的,不能給的,他都能給。」鳳九娘生得一雙極是好看的鳳眼,但凡看到她那雙眼睛的人,總會忍不住想看她到底是何等面容,只可惜無論春夏,她面上都蒙着一層黑紗。說到這,鳳九娘輕輕一笑,媚眼如絲,「能讓男人如此自信地說出這樣一句話,無非就是權和錢皆握在手中,時少爺只是寄住在侯府的親戚,本身是無權又無錢,憑什麼有這麼大的底氣?」

  「你想說他投靠了晉王,可有確鑿的證據?」

  「沒有,只是女人的直覺罷了。」鳳九娘搖頭,跟着又道,「不過我有個法子可以證明我的直覺是否準確。」

  蕭玄眸光微冷:「你想把夕娘拉進來!」

  鳳九娘嘆一聲:「你心裡清楚,燕軍那邊等不了太久,而且這筆銀子已經報了上去,到時若拿不出,又找不到陸新的下落,那不僅是燕軍形勢堪憂,就是你我也逃不了責難。」

  蕭玄沉默一會,終是搖頭:「不能把夕娘牽扯進來。」

  鳳九娘打量了他一會,忽然道:「你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既然這麼護着她,為何又不好好待她?」

  蕭玄半闔着眼,未應聲,鳳九娘咯咯一笑:「你們男人,總自以為了解女人,卻不知很多時候,那做的都是蠢事。你不想將她牽扯進來,你又怎知她是不是真的不想參與?」

  蕭玄抬眼:」她的事,你別管。」

  鳳九娘搖頭:「你果真是不了解女人,你那位夫人,看着不言不語柔柔弱弱,完全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標準模樣。其實心裡住着一天豹子,她是那種專門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女人。偏上天還給她那樣一副容貌,又讓她經歷了這樣一番事,過後依舊能令那位時少爺戀戀不忘,神魂顛倒,你小心,最後被吃的骨頭都不剩。」

第036章真相

  入夜,葉楠夕用完晚飯不久,蕭玄就回來了,並且身上還帶着幾分酒氣,也不知是喝的什麼酒,被這屋裡的暖氣一烘,竟有種清冽的香。葉楠夕此時正翻看以前自己幫蕭慕氏整理百善會賬目時所記的筆記,知道他掀簾而入,卻眼皮也不抬,只漫不盡心地道一句:「你回來了。

  丫鬟捧着盥洗之物魚貫而入,蕭玄依舊是自己擦了臉,又命人給自己備一碗醒酒湯,然後才走到葉楠夕身邊。

  「等我看完這個。」葉楠夕此時正算着賬目里的一些細項,便隨口道了一句。

  越來越有些看不清她了,瞧着連看自己一眼都懶得看的妻子,想起白天時鳳九娘說的那句話,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見她手中的冊子還有好些沒有翻,他便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綠珠將醒酒湯端進來,他在桌子上敲了敲。綠珠將醒酒湯放下後,又給葉楠夕稍微移了一下燭台,就輕輕退了出去。

  約一炷香的時間後,葉楠夕總算翻到最後一頁,然後輕輕吁了口氣。

  此時蕭玄也已喝了一口醒酒湯,只是因這湯的味道有些重,他皺了皺眉,便放下了。以往,他喝的醒酒湯都是葉楠夕親手煮的,如今借丫鬟的手,味道就變了。在軍營的時候,連發酸的麵餅都吃過,如今竟就受不了一碗湯的味道。回來幾年,很多習慣似乎真的比以前講究多了,蕭玄手放在桌上抵着腦袋側着臉,一邊看着一臉專注的妻子,一邊回想這三年他在俞川的日子。時間久了有些事,他終是學着慢慢適應,但有些事,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

  葉楠夕合上冊子,正打算跟蕭玄說一說她今日跟丁四奶奶談的事,卻還不待她轉頭,蕭玄忽然就喊了她一聲:「夕娘……」

  這個聲音!葉楠夕只覺得心頭一顫耳邊似又迴響起那句夢魘般的話。每次喝了酒後,蕭玄便會覺得嗓子有些發粘,於是微咳了一聲,才接着道:「你以後別跟子邇走得那麼近。」

  葉楠夕僵硬地轉過臉,怔怔看着他:「你,再說一遍。」

  蕭玄一怔,卻瞧着葉楠夕面上的表情後不解道:「你怎麼了?」

  是這個聲音,低沉,微啞,帶着幾分性感,低緩溫柔的語氣宛若情人的低語。真的是他,沒有錯,確實是他!

  確定後,內心深處有一片似連她自己都無法觸及的地方,隱隱痛了一下,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她一時間失了聲。

  見她忽然就呆在那,蕭玄不解站起身走過去,抬手在她額上碰了碰:「不舒服?」

  葉楠夕怔然回神即往後一退,避開他的手。蕭玄一怔微皺起眉頭,覺得嗓子更加不舒服了,便又輕咳了一聲。

  他今天喝了酒,所以聲音聽起來才比平常低沉了幾分,這麼說的話…葉楠夕打量了他片刻後,就開口問出一句:「我喝下毒藥的那天,你是不是也喝了酒?」

  蕭玄沒想她會提這事,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怎麼問起這個?」

  葉楠夕再問:「回答我,那天,你是不是喝了酒?」

  見她表情異常認真,蕭玄便點頭,然後有些遲疑着問:「是喝了一點,你,都記起來了?」

  果真,是他!

  葉楠夕站起尊,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覺思緒紛亂如麻。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既能親手對她下藥,此時此刻卻又表現得這麼坦然,並且看起來甚至還帶着幾分真情!是他人格分裂還是她神思混亂了?

  「你怎麼了?」見她臉色越來越白,蕭玄便抓住她的胳膊,抬手又往她額頭上探了探,沉聲道「不舒服就說一聲。」

  葉楠夕皺眉撥開他放在她額頭上的手,然後抬起臉,看着他問:「為什麼?」

  「什麼?」蕭玄正要放開她,卻聽到她忽然這麼問,正要鬆開的手又收緊了。

  葉楠夕慢慢整理思緒,面上的表情漸冷:「只是因為懷疑我跟蕭時遠有染,所以就要置我於死地?既如此,為何又要答應接我回來?即便是想修補顏面,那我提出和離之事不是正合你意?既不喜歡,卻又要死死拖着,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蕭玄慢慢放開手,燭光從他背後照過來,令他整張臉都沒入陰影中,而他面上的五官在這一刻看起來,竟是俊美得令人心悸。

  「你是這麼想的?」他的聲音里有詫異,甚至還有幾分失望,「你以為是我給你下的毒。」

  或許是關於他的一切記憶都沒有了,所以除了震驚和不解外,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參雜其中。因此她在片刻的震驚後,也很快就恢復了理智,自然也聽出蕭玄此刻的話中另有他意。

  忽然想起祖母對她說過,她出事的當天,蕭玄並未在府中,而是在書院。

  難道……不是?

  可他剛剛卻又承認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着眼前站得筆挺的男人,她遲疑了好一會才問:「我出事當天,你在沒在府里?」

  蕭時遠沉默一會才道:「白天你出事的時候我未在,晚上回來後才知道你服了藥。」

  他似乎沒有必要騙他,而且這等事,她到時一問便知。

  葉楠夕只覺得口舌有些干,想了想,又問:「那你,那天有沒有餵過我什麼?有沒有對我說過什麼?」

  蕭玄皺眉,打量着她道:「你不是都想起來了?」

  是她誤會什麼了嗎?似乎只要一想關於他的事,頭就疼得厲害。似乎只要一觸及到他的事,她幾乎是反射性的出現牴觸的情緒。那種驕傲的,不允許低頭的情緒在抵抗所有關於他的記憶,就好似,她要徹底將這個男人從生命里抹去一般。

  兩種情緒在拉扯着她,似要將她生生分成兩半,頭脹得厲害。

  她隱約明白了什麼,可同時心底卻是一片茫然。

  「那天,你餵我的是什麼?你可曾對我說過永不棄的誓言?」葉楠夕看着他沒在陰影中的眼睛,卻覺得自己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她話一落,他便伸出手接住她倒下的身體,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出兩字:「說過。」

  她抓住他的衣服:「那你,餵的是……什麼?」

  「解藥。」

  竟然,是這樣的答案,葉楠夕忽然生出幾分可笑的感覺,可是還不等她扯開嘴角,就已閉上眼。

  冬日的夜,深重而濃黑,她心底緊繃着的那根弦鬆了下去,可取而代之的卻是另外一種莫名的情緒,只是她心裡卻清楚,當她再次醒來時,這忽然冒出的情緒將再次被掩埋。

  翌日一早,她醒來時,天已大亮。

  葉楠夕躺在床上發呆了好一會才慢慢坐起身,然後轉頭看着旁邊的位置,昨晚,他好像是在這裡睡了一晚。

  這個男人,到底是多情還是無情?

  她之前是誤會了,他的確是護着她的,卻為何,她即便不用問,心裡也清楚,他心裡並沒有她。

  葉楠夕摸了摸胸口,發覺昨晚那等心悸的感覺此時竟再尋不到絲毫,只有淡淡的悵然留在心間。關於他,也僅有這幾日相處的印象,她沉默了一會,便笑了笑,然後掀開被子下床去。

  今日,是父親的壽宴日,也是她恢復自己名聲的重要日子,聽說丁家也有人過去祝壽,她需盛裝打扮着過去才行。

  既然是要秀恩愛,那蕭玄今日自然是不會單獨騎馬,於是着裝好後,兩人便一起上了馬車。行了一段路後,葉楠夕便將昨日沒有來得及說的話對他道了出來。

  蕭玄一聽,即不卒同地看了她一眼:「此事你最好別參與。」

  「你是擔心夫人會對我有意見,還是另有他慮?」

  「百善會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涉及了大額的銀錢,又有那麼多世家大族參份其中,你別去沾惹。」

  這些,她當然知道,並且早就清楚。

  葉楠夕沉默了一會,就轉了話題:「你知道,那天我並非是自盡,是嗎?」

  蕭玄未開口,葉楠夕淡淡一笑,接着問:「你既能尋到解藥,那麼自然知道毒藥是哪裡來的。」

  蕭玄依舊沒有開口,此時馬車已經走到街市中心處,能明顯感覺到車來人往的熱鬧,只是周圍的嘈雜的聲卻將車內的沉默襯得愈加靜謐。

  葉楠夕也沒有催着他開口,坐了一會就拉開車窗簾的一角,往外面看去。

  總算明白,為何她對這裡的一切都不會覺得新鮮,因為再怎麼新鮮的事,看了二十年,也都會習以為常。

  美人倚窗而望,惹到街上好些浮浪弟子朝她這追着張望,蕭玄面色有些不好,葉楠夕淡淡一笑,便放下簾,然後看着他問:「毒藥是花蕊夫人找來的是嗎?」

  蕭玄依舊未開口,葉楠夕便接着道:「沒有否認,就是承認了,到底是你母親,你很難開這個口,我能理解,只是為什麼呢?」葉楠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難道是替你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