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 第19章

沐水游



第037章

調戲

  ……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蕭玄總算開口,葉楠夕卻是笑了,看了他一會,然後道:「即便我信你,卻也不敢信花蕊夫人。」

  蕭玄看了她一眼,因馬車動晃的關係,她戴的那對垂珠耳墜一直在晃來晃去,晃出一層柔和的微光,再被那張臉一襯,倒令人一時半會移不開眼。

  片刻後,他才道:「我並非是敷衍你。」兩人原本是對坐着的,葉楠夕聽了這話,忽然起身做到他身邊,轉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道:「那夫君是做好準備,從此刻起,要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了?」

  蕭玄不防她會做出這樣的舉止,一時有些愣住。

  「夫君是打算放下手頭所有的事,從此以我為重,我往西,你絕不會往東?我往南,你絕不會往北?我逛街,你跟陪?我吃糠,你咽菜?我睡覺,你打扇?我起床,你端水?我上茅廁,你提馬桶。」

  分明是故意跟他抬槓,簡直越說越不像話,蕭玄臉色有些鐵青。

  葉楠夕說完後,也不管他什麼臉色,自己先就笑了起來。這樣可惡肆意又令人無可奈何的笑,是他第一次看到,心裡隱約有種氣到的感覺,卻又不知要拿她怎麼辦!以前,她從不在他面前有過這樣的言行舉止,似怕他會厭煩她,所以事事都帶着一分小心。

  葉楠夕笑完後,就抬手在他胸前輕輕撫了撫,柔聲道:「夫君,你若真有此等覺悟,妾身必安心居於內院回報夫君此情。」

  那手,就那麼自然地放在他胸前,再看她笑意下藏着算計的眼,他欲要斥責的話莫名地就吞了下去。卻這會,馬車忽然轉頭,避開一輛從前急駛而過的馬車,這一避讓,車輪即壓到路邊的石子,車廂猛地震了一下,葉楠夕被震得失去平衡,馬車的慣性帶着她往蕭玄身上撲去。

  剛剛一直動晃的耳墜兒甩到他的下巴上,微涼的耳珠從他唇上擦過,鼻間聞到一股說不出名的淡香。

  他胳膊收緊,便穩住她被馬車帶得傾解的身體。

  好嘛,才吃完豆腐,自己就立即給他來個投懷送抱。

  胸膛夠寬闊,觸感也是不錯,葉楠夕在心裡評價了一番,然後才從他懷裡緩緩起身,有些揶揄地笑道:「幸好夫君眼疾手快,這意外果真是無處不在。」

  不等蕭玄開口,車夫已轉頭道歉」並問他們有沒有事。

  蕭玄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笑臉,有種,一直被她調戲的感覺,鳳九娘說她是頭貓子,可此時在他眼裡倒更像只使性子的小貓,分明是不在意他」偏又愛招惹他。撓過來的爪子,力道掌握得很好,只撓得他心裡痒痒的,讓他完全無法生氣。

  只是以前從沒有這般相處過,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於是此時車夫的問話倒讓他有種被解圍的感覺。扶着葉楠夕坐穩後,他便對外道了一句:「無礙,快到葉府了嗎?」

  「回三爺,前面就是了,剛剛也不知是誰家的馬車,簡直是目中無人,讓三爺和三奶奶受橡了。」

  葉楠夕輕輕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就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見果真是到娘家了。

  「剛剛的事就這麼說定了。」兩人下車後,葉府的管家即滿面笑容地迎上來,周圍的目光即刷刷地朝他們這看過來。葉楠夕趁機對蕭玄嬌嗔地道了一句,那聲音和語氣還有神情,都掌握得恰到好處,任何人看了都覺得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隔間。

  於是周圍看過來的目光,有的難免就多了幾分失望,有的則是微微鬆了口氣,有的卻只是淡淡一笑,朝他們領首致意,然後先一步進了葉府。

  蕭玄只覺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堵在胸口,若說被她氣到,倒也不至於,但就是覺得有種被吊着的難受。明知她是帶着算計的親近,偏她這般的言行舉止,竟還讓他看起來有種可惡的順眼。

  葉府似因閉門謝客一個多月的關係,所以這一日前來祝壽的人特別多,無論收到帖子的沒收到帖子的,都備着禮物上門來。雖說今日的主角是葉明,但實際上這些前來祝壽的人,很大一部分是為看葉家和蕭家的熱鬧來的。

  之前葉楠夕和蕭玄還沒有到的時候,倒還有些人在暗暗打聽,眼下,兩人親親熱熱的從馬車下來。男的丰神如玉,女的艷光四射,各自眼裡都含着笑,哪裡有半點不和的樣子。

  「倒不像是在做戲。」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誰知道,做戲若讓人看出來,還有什麼意思。」

  「聽說這蕭三奶奶被送回娘家的時候,是斷了氣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聽誰說的,我聽說蕭三奶奶只是躺進去罷了,是雲山道長給算的一卦,好像是說只有這樣才能避開命中大劫,興旺大家。」

  「真有這樣的事?那怎麼還傳出蕭三奶奶跟別人好上的話?」

  「這事兒真說不準,不過依我看,不管是不是真有這一卦,也不管那些流言是真是假,蕭三奶奶如今的確是渡過了一劫,你瞧她今日這氣色。」

  「這倒是,如此說來,是真是假還另說了。」

  「行了行了,別說了,蕭三奶奶過來了。」

  年氏笑眯眯地領着葉楠夕在眾女眷之間走了一圈,幫她拉近跟這些年長的貴婦人間的關係,然後笑着道:「老爺的壽宴還得一會才開,你先去那邊跟老太太說說話,待宴席開後,你隨老太太一塊出來。」

  葉楠夕剛應聲,只是還不待走開,年氏身邊的丫鬟就走過來道:「太太,丁四奶奶過來了,正在前廳跟柳府的大奶奶說話。」

  年氏笑了,跟旁邊的眾夫人告了聲罪,就起身迎客去。

  那丫鬟又對葉楠夕道:「丁四奶奶也問起二姑娘了。」

  年氏心裡會意,便對葉楠夕道:「正好,夕娘就隨我一塊過去。」

  兩人走到前廳的時候,便見蕭玄不知什麼時候也過來這邊了,眼下正跟丁四奶奶說着話。周圍還有好些個貴婦人和媳婦子,正一邊兒說着話,一邊兒往裡走,笑語聲喧,好不熱鬧。雖說丁四奶奶跟花蕊夫人不和,但丁四奶奶的娘家多少也沾了點皇親的關係,所以論輩分,蕭玄也算是丁四奶奶的侄兒。

  「正說着你呢,這就來了。」瞧着葉楠夕後,丁四奶奶即朝她招手,然後又對年氏道:「你家的姑娘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怎麼不見三姑娘和四姑娘。」

  「都在老太太那邊呢,之前老太太才說好些時日沒有看到你了。」年氏一臉親熱地迎過來,「怎麼沒瞧着丁侍郎?」

  「去院長那邊了,我是瞧着子乾,想着許久不見了,就拉着他先陪我說會兒話。」丁四奶奶說着就看向葉楠夕,「昨兒我跟家裡的長輩商量了一下,都覺得你若能到我身邊幫忙是最合適不過了,如此明年的百善會我也能輕鬆不少。卻不知你主意定了沒有,若是定了,我便能提早安排。」

  旁邊的幾個貴婦人媳婦子,包括年氏,都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因此丁四奶奶這話一落,大家不由都安靜下來,紛紛看向葉楠夕。有嫉妒,有羨慕,有詫異,也有不解。

  葉楠夕不禁贊一聲高明,丁四奶奶趁着今天這個日子,在大家面前將此事道出,那麼就算到時花蕊夫人對人選之事有任何異議,也都難以改變這個結果。

  「四奶奶能這麼看得起,我自是沒有不盡心的。」葉楠夕說到這,就笑着看向蕭玄,接着道:「剛剛過來的路上,子乾還對我說,我年紀輕,經歷的事兒少,懂得的事兒更少,只是他又不能時時在我身邊指點,所以以後少不得是要麻煩四奶奶多多照顧了。」

  「這個好說。」丁四奶奶呵呵一笑,就看了蕭玄一眼,「你就放心吧,難得你放心將自己這麼個嬌滴滴的媳婦兒送到我身邊,我能不好好照顧的。」

  葉楠夕走在蕭玄旁邊,拿胳膊輕輕磨着他的手臂,若有若無,若即若離。

  像貓,撓一下就離開,然後又悄悄過來,再撓一下。

  有種嬌嗔的狡猾,這女人……

  蕭玄瞥了她一眼,再看周同一個個暗含深意的目光,只得對丁四奶奶點頭道:「那以後,就麻煩您了。」

  年氏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後,心裡倒實實在在吃了一驚。葉楠夕到底是怎麼回來的,這些女人不知道,她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可眼下,二姑爺怎麼……看起來不像是在作假。

  在花蕊夫人和葉楠夕之間,他竟真的站在葉楠夕這邊!

  這丫頭,到底是使了什麼手段?

  卻她們正就這個消息各懷心思的時候,忽然聽聞前院的下人報了一聲,壽寧侯府的時少爺帶着賀禮上門來了。

  年氏暗吃一驚,趕緊看了葉楠夕和蕭玄一眼。

  按說,蕭時遠會過來祝壽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因為他也曾是葉明的學生,哪有老師過壽,學生不上門祝壽的道理。

  可,這個時候過來,年氏心裡卻生出幾分不安。而旁邊稍稍知道點消息的女人,趕緊相互看了一眼,終於等到好戲上門了。

第038章

平分秋色

  蕭時遠今日穿着一身朱紅色八團天馬紋闊袖長袍,鮮亮的顏色再配上他那雙狹長的鳳目和斜飛的雙眉,略偏陰柔卻又極其張揚的氣質,頓時間就吸引住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似帶着一團明火,從外緩緩走進的身影,葉楠夕微詫。前兩次見面,他都是穿着淡色簡樸的衣裳,並且好像是刻意收斂了情緒,所以雖容貌同樣出色,但並不似今日這般惹眼。紅色華服,當真是配極了他,也是直至此刻她才發覺,蕭時遠的五官,簡直是精緻到了宜男宜女。

  蕭玄的五官亦稱得上俊美,但似乎是曾從軍的關係,所以他身上總還帶有幾分冷峻,只是與軍人的冷硬刻板相比,卻又多了幾分文人的儒雅。或者說,跟蕭時遠此刻這種由內而外流露出來的張揚相比,蕭玄給人的感覺就是恰到好處的克制。

  「原來三哥和三嫂也過來了。」蕭時遠進來後,即朝蕭玄和葉楠夕這過來,嘴角微揚,袖袍輕甩,負手點頭。那動作,有種說不出的風流,完全沒有等着看熱鬧的人所希望的彆扭和尷尬。旁邊幾位媳婦子皆忍不住偷偷瞟了好幾眼,暗道蕭家怎的都出這般好人才,一個蕭三爺就已是人中龍鳳,如今這位時少爺更是惹人眼目。

  而令好些人詫異的是,蕭時遠的話一落,蕭玄即和氣地笑道:「出門時我還跟你嫂子說要叫上你一塊來的,哪知你已提前出門,只是怎麼卻比我們晚到了。」

  葉楠夕看了蕭玄一眼,倒沒想,他睜眼說瞎話也能說得這麼順溜!

  蕭玄問得自然,蕭時遠接得也順暢:「之前在淀閣定了一方紫墨,時間有些趕,我就早早去看着,所以才遲了些時候。筵席還沒開吧?怎麼三哥和三嫂子都在這說話,院長呢?」

  「你是來得巧。」蕭玄漫不盡心地一擺手,示意他隨自己走「我們也是剛剛到不久,我還未去見院長,正好與你一塊過去。」蕭時遠領首,也做了個請的手勢:「三哥請。」

  兩人就這麼有說有笑地離去,朱袍玄衣在寒風裡輕舞翻飛,結伴而行的修長身影悠然地走進薄霧般微冷的陽光里,留一眾婦人站在那屋檐下暗生嘆息。

  就,………,只是這樣?

  到底那傳聞是真是假,誰也看不出個道道來。

  旁邊一直等着看好戲的女人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兩人離去的背影,大失所望,更有人心裡生出不可言說的失落感。

  年氏不禁又打量了葉楠夕一眼,剛剛蕭時遠過來時,只是對她禮貌地領首,既沒有刻意疏遠,也沒有表現得過於特別,兩人之間真看不出什麼。

  葉楠夕知道旁邊許多人都在暗暗打量自己,倒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年氏笑了一笑。年氏即往旁招呼道:「他們男人有他們說話的地方,咱也該都入席了,老太太應該已經出來了,大家都進後院去吧。今兒老太太高興,特意讓人挖出幾壇梅花酒,就等着你們幾位過來了再開封呢。」

  丁四奶奶笑了:「那感情好,葉老太太釀的梅花酒可是一絕,去年送我的那兩壇,我家老爺還捨不得喝呢,今兒我是真有口福了。」

  「瞧您說的,這話待會兒你可得說到老太太跟前去,老太太高興了,也就不管我們幾個有多讒,保准先將送您的梅花酒備出來。」

  一眾女眷都笑了,丁四奶奶親熱地拉住葉楠夕的手笑道:「我說怎麼就跟你這麼投緣呢,原來是你們葉家的水土好,養出來的女人是一個賽一個的會說話,一個賽一個的討人歡心。」

  葉楠夕笑道:「四奶奶難得這般看得起,何不以後常帶着自家姑娘和哥兒過來走動,我想老太太別的不管夠,這梅花酒準是管夠的。」

  丁四奶奶點頭:「你果真是知我心,我是正有此意呢。」

  年氏又是一詫,同時心裡亦跟着一喜,雖說她跟丁四奶奶平日裡也有來往,但關係並不算親密。丁氏在俞川是大族,族裡還有數人在朝中為官,以後若是能跟丁家往來得親密一些,倒也不用擔心跟侯府的關係淡去。而且,她聽聞丁家的姑娘教養很好,早有心想從中為峰哥兒提一門親。

  年氏看了葉楠夕一眼,這丫頭,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才各懷計較的幾個女人才下台階,沒走上幾步,就又聽到下人傳陸九漕幫的陸五爺和陸七爺帶着賀禮前來祝壽。

  丁四奶奶回頭,往大門那看了一眼,然後道:「葉院長跟陸九漕幫的人也有來往?」

  年氏淡淡一笑:「那漕幫的大當家和手下的幾個兄弟,以前都曾跟老爺學過幾個字,從此就將我們家老爺認作先生了,每年的這一日,他們都會備禮上門祝壽。雖說都是些莽漢子,但對我們家老爺倒都是恭恭敬敬的,平日裡若是有什麼想不通的事,也會來請教我們家老爺。」正說着,就瞧下人領着兩個衣着得體,身材粗壯的漢子從外進來。

  緊跟着,又見一位披着寶藍底緞面披風的年輕公子從外進來,濃眉大眼的,看起來甚為順眼。並且進來後,瞧着那兩漕幫的漢子,似怔了怔,隨後就點點頭,也跟着一塊給葉明祝壽去。

  丁四奶奶便問:「那位公子是誰?」

  「是我們府陸姨媽家的公子,前幾年一家子搬去京城,如今陸姨媽又送了這哥兒回來,前幾日已進了俞川書院。」

  丁四奶奶點了點頭,便繼續往裡走,只是行了幾步後,似想起什麼,又道:「這麼說來,貴府的陸姨媽跟那陸九漕幫的當家是親戚?」

  年氏笑了笑:「算是同宗同族。」

  葉楠夕聽了這消息,倒是有幾分詫異,原來陸姨媽家跟漕幫大當家還是親戚,難怪真哥兒雖看着是挺傲嬌的一娃,但那脾氣瞧着也挺沖。

  沒多會,筵席便正式開了,裡面熱鬧的聲音在外面隱約可聞。

  鳳九娘算着裡頭差不多已酒過半旬,就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又等了一會,總算瞧着剛剛進去的陸七出來了,正往她這邊看。鳳九娘這才下車,往葉府大門走去。

  梅花酒果真不負盛名,入口順滑,唇齒留香,葉楠夕便忍不住多貪了兩杯,結果過了兩刻鐘,她才隱約感到後勁。吃了半碗米飯勉強壓住後,卻反覺得胃有些脹,於是跟老太太低聲說了一句,便起身暫時離席。綠珠要跟着,葉楠夕搖頭,她就不過是出去散散酒氣罷了,順便去看看文姨娘,倒不用丫鬟時時跟在身邊。

  只是剛從花廳出來,就瞧着一個面生的小廝在走廊口那朝她這探頭探腦。葉楠夕瞧了兩眼,認出是專門在前院伺候的小廝,心裡狐疑,便移步走過去。

  「有位叫鳳九娘的想見二姑娘一面,在竹籬笆那兒。」那小廝瞧着她走過來後,忙低聲道了一句,然後就低頭走了。

  鳳九娘找上她?

  前兒半夜過來找她丈夫,今日又挑了這麼個日子上門找她來,可真有意思。葉楠夕想了想,便抬步往外走去,竹籬笆是葉府花園的一角,夏日時那裡綠蔭成片,是乘涼的好地方。

  眼下是臘月寒冬,那個地方就只剩下枯藤荒草,自然是沒什麼人過去。

  陸真酒量一般,偏那兩漕幫的兄弟跟他坐了一桌,兩人都是極好酒的,陸真又是少年心性,不想叫人笑話,不免就梗着脖子喝多了。幸好他在醉倒前,因膀胱先受不住,這才接着解手的由頭脫身出來。

  葉楠夕聽完鳳九娘的意思後,看了看她一直戴在面上的黑紗,笑道:「這等事,姑娘是不是找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