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 第25章

沐水游

  他如今,真的有些看不清她了。

  以前她在他面前雖都是擺出一副標準大家閨秀的模樣,行為舉止很是大方得體,情緒也控制得極好,但他那會很容易能辨得出她到底是生氣還是開心。可現在,他真的看不透了,就如前兩日,她故意引誘他,卻又在他情動時毫不猶豫地拒絕他。

  為什麼?當時她岔開了話,他過後卻還是忍不住去回想。

  而眼下,她面上雖是帶着笑,嘴裡說的也都是嬌嗔的話,但他卻無法確定,她到底是真的在生氣,還是就真的在發點小脾氣,或是就只是想跟他撒嬌。她的一顰一笑,似乎都別有含義,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前後反差太大,讓他總禁不住要去細細琢磨。

  卻越琢磨就越說不清,以前的她和現如今的她,哪個才是最真實的葉楠夕。

  逗了他一句,卻瞧着他沒什麼反應,只是一臉認真的看着她。葉楠夕頗覺無趣,便淺淺地打了個呵欠,然後拍着他的肩膀道:「時候不早了,我想歇息了。」

  蕭玄握住她的手,問道:「今日之事,你是聽誰說的?」

  葉楠夕側着臉,瞟了他一眼:「你還真是特意回來審問我的。」

  這一眼,帶着三分詫異,三分嬌嗔,三分失望,還有一分慍怒。燭火微晃,燈影搖曳,剛剛還是柔情似水的女人瞬間化成寒冰,她的聲音沉了下去,帶着幾分冷意:「該說的我在漕幫大營那都說了,夫君還想問什麼?」

  蕭玄不習慣,真的不習慣她這時喜時怒,時笑時嗔的性子。

  即便這樣的她,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吸引人了,但卻給他一種根本無法把握的無力感。這是,他以前從沒有過的感覺,自她重新回來後,他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時常會受到她影響。而這對他來說,並非是件好事。

  蕭玄眯了眯眼:「是蕭時遠告訴你的消息?」

  葉楠夕看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夕娘,我是在關心你!」蕭玄終忍不住道,「這裡頭的事情太複雜,我不希望你被牽扯進來,更不想看到你繼續跟他走在一塊!」

  葉楠夕一下子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夫君真的是在關心我?既如此,白天時那麼危險,夫君怎麼還能捨得拋下我。」

  蕭玄一怔,然後才皺着眉頭道:「你是怪我當時沒有在你身邊?」

  葉楠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蕭玄沉默了一會才解釋道:「那附近有漕幫的兄弟看着,當時你已經是安全了,情況緊急我也沒來得及跟你多說。後來混亂平息後,那幾個兄弟便也都回了漕幫那邊,你並不認得他們,他們自是不敢唐突了你。」

  葉楠夕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好生叫我感動。夫君這麼為我着想,我卻時時想着要跟別的男人糾纏在一塊,還真是罪大惡極。」

  「你——」蕭玄低下頭,有些無力地看着她,「你若是怪我,直說便是,何須跟我說這樣置氣的話!」

  此時他們離得很近,兩人都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呼吸,葉楠夕看了他一會,忽然笑了。只是淡淡的一笑,卻仿佛殘雪消融,方才森冷僵硬的氣氛全都融化在這嫵媚的笑聲里,他的鼻間甚至充斥着她甜潤迷人的氣息。

  他心頭一動,卻就在這會,忽然注意到她左手的手腕上的淤青。

  「怎麼回事?」他即抓住她的左手,將她的袖子往上一推,這樣的淤青痕跡,他一看就知道是怎麼來的。不用再問了,他猜的果真沒錯,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葉楠夕只見他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就連看着她的眼神也微微變了,握住她手上的力道收緊,並且他整個人亦跟着欺近。

第048章

出去

  葉楠夕背靠着床架,抬起臉看着逼近自己的這張臉,嘴角邊噙着一絲是有若無的笑。因他的逼近,兩人的身體幾乎要碰到一塊,她的胸口隨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目光從她的手腕移到她臉上,葉楠夕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卻不放。

  葉楠夕垂下眼:「夫君若想讓這印記一直留在我身上,大可一直這麼握着。」

  「葉楠夕。」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微啞,似在忍着什麼,溫熱的氣息噴在她前額上,將她額前的劉海拂亂。

  葉楠夕抬眼,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如何?」

  「你是我妻子。」他看着她道,「我不想每天都提醒你這一點。」

  「真不巧,你恐怕還是需要不時提醒一下,你忘了我將你的事全都忘光光了嗎?也就是說,現在任何人在我心裡,都比你的分量重哦。」葉楠夕笑了,道出這句話的她笑得無比妖嬈,妖嬈中帶着幾分挑釁。

  沒有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樣當面道出的輕視,更何況道出這句話的是他的妻子,這與感情無關,與尊嚴有關。從她嘴裡道出這樣的話,比之前那些流言的殺傷力更大,因為他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手中握着的柔荑如鵝脂般膩滑,鼻間縈繞的是她特有的甜潤幽香,這些,原本都是屬於他。那些年,無論他來或不來,她都在這裡,大方得體,進退有度,所以他一直敬她重她。現在,她依舊在眼前,就在他手裡,可他竟有種抓不住的感覺,甚至一再地被挑釁。

  她在不是一直等在這裡,默默看着他的葉楠夕。

  她眼裡,再沒有他了,忘掉是什麼,是不在意他的喜,亦不懼他的怒。

  他終於看清楚了這一點,所以他總算明白,她為何敢對他這麼肆無忌憚。

  被人徹底遺忘,是什麼樣的感覺?

  真正意識到這點時,心口那似空了一塊,冷颼颼地,冷得可怕。

  說不出的憤怒和失落令他突地將她的手壓到床架上,低下頭,葉楠夕卻提前一瞬撇開臉,於是他的唇即從她臉上擦過。唇上傳來微涼而柔軟的觸感,令他心頭莫名的一縮,他眼眸一黯,就順勢在她下頜處用力嘬了一下。

  「放開!」葉楠夕微怒,他是要來真的,左手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強悍,她右手用力推了他一下,卻絲毫推不動。

  他亦是沒有在意她這點掙扎的力道,唇順着她的脖子慢慢往下,細碎的吻時輕時重,久違的親密,以及她從未有過的抗拒,令他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覺得激動。

  葉楠夕推拒不見效後,咬了咬唇,乾脆抬起胳膊,一下子摟在他的脖子,胸部緊緊貼着他的身體。而此一刻,蕭玄的唇正好落到她脖頸上,嬌軟的身軀,甜潤的氣息,還有忽然而至的親密主動,令他心神微盪,下意識地就用力在她脖子一側狠狠吮吸。

  脖子上傳來的酥麻剛令她倒抽一口氣,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嚶嚀聲,側過臉,將唇靠近他耳旁,低聲道:「蕭玄,你知道的,你欠我的,不止今日這一個人情。」

  蕭玄一怔,葉楠夕將胳膊微放下一點,攀住他的肩膀,接着道:「還有,有時候女人說不要就是要,但更多有時候,女人說不要,那就是不要!」

  她這話一落,右腿即一抬,膝蓋用力往上一頂。

  蕭玄因剛剛那一瞬的愣神,反應亦跟着慢了一瞬。

  「你——」他不得不放開她,同時往後一退,臉色猛地一變,沉得嚇人。

  葉楠夕立即往旁一退,同時往外喊了一聲:「綠珠!」

  綠珠應聲進來,蕭玄氣得氣血翻騰,咬着牙硬是忍住後,就低吼:「出去!」

  葉楠夕看着他點頭:「時候不早了,夫君是該出去了,有什麼該看的,早點檢查一下,免得出了什麼問題。」

  蕭玄鐵青着臉看着葉楠夕:「你竟敢——」

  葉楠夕又恢復了之前的笑容,滿臉無辜地道:「我提前警告過的,夫君偏是不聽。」

  綠珠一頭霧水地看着他們,小心翼翼地問:「三奶奶是有什麼吩咐?」

  葉楠夕便道:「嗯,這個時候還找得到大夫嗎?」

  綠珠一怔,隨即擔心道:「大夫?是三奶奶不舒服,還是三爺……」

  蕭玄轉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鐵青着臉出去了。

  葉楠夕輕輕吁了口氣,有些無力地往床上一坐,然後抬手往脖子上摸了一下,那裡還依舊能感覺到陣陣灼熱和酥麻。身體是有記憶的,剛剛,她能感覺得到他的情動,同時亦發覺自己身上傳來的熟悉感。

  許久後,她嘴角邊勾起一抹冷笑。

  那場纏綿,誰先動情,誰萬劫不復。

  也就在當晚,公主府送走白天的宴客後,天剛黑,就又迎來一位新的客人。其實也不算是客人了,近半年,蕭時遠出入公主府的次數比一般客人要多上許多。

  只是這一次,他剛走進公主府的正廳,迎來的就是一個耳光。

  花蕊夫人打得絲毫不惜力,所以聲音很大,大得外頭的丫鬟都聽見了。有人不禁停下腳步往這看了一眼,康嬤嬤即喝了幾聲,那些丫鬟忙縮着脖子,快步走開了。

  「我這些年為你費盡苦心,就是讓我專門跟我作對的!」花蕊夫人一臉怒容地看着蕭時遠,這些年,她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如今,竟為了一個女人屢次忤逆她,甚至跟她作對。

  蕭時遠沒在意那巴掌,也沒在意臉上傳來火辣辣的感覺,待花蕊夫人的質問聲落下後,他便很是平靜,甚至是有些冷漠地道:「陸新是不可能逃得出去,漕幫和官府早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被找到不過是遲早的事。」

  「本宮只是讓他多躲些時候,再過兩天那筆銀子就能順利轉移。」花蕊夫人面上的表情似寒冰一般的冷,「那個賤人,果真是個禍害!」

  蕭時遠眉頭微皺了一皺:「不光是為了她,此事我也是為夫人着想。」

  「為我着想。」花蕊夫人冷眼看着他,「一整年的心血都白費了,晉王那邊如今還不知該如何交代,你就是這麼為我着想的!」

  「這麼大的一筆銀子不見了,夫人真以為這麼多天的平靜,真只是因為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嗎?」蕭時遠說着就上前一步,負手道,「如今北邊十數萬將士都指望着這筆救急的銀子,若這筆丟失的銀子最後真被查出,跟夫人有關係的話,那後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設想。如今燕軍依舊勢大,晉王尚且如此小心,夫人又何須急於一時。」

  花蕊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冷聲道:「是快是慢,我自有定奪。」

  蕭時遠面無表情地道:「當然,這所有事一直都是由夫人自己決定的。」

  花蕊夫人看了他一會,便稍稍放緩了聲音:「我都是為了你好。」

  蕭時遠點頭:「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想要夕娘。」

第049章

連算

  花蕊夫人沉默了許久才發出一聲冷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蕭時遠神色平靜,語氣卻非常堅持:「若連一個我想要的女人都得不到,夫人讓我去求的東西也未免太可笑了。」

  花蕊夫人氣結,忍了幾忍才冷聲道:「既然你如此痴情,那麼等你功成那日,本宮自會將她送到你面前。能不能得償所願,就看你自己,只怕到了那時候,你回頭一看,會覺得自己今日的堅持是笑話一場!」

  蕭時遠雙手作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即便是笑話,我也要了全這個心愿,多謝夫人成全。」

  花蕊夫人目中露出一抹陰狠,沉聲道:「不過她若是知道了什麼……」

  蕭時遠抬起臉道:「我從未對她說過任何不該說的,夫人大可放心。」

  花蕊夫人看着蕭時遠道:「今**已經說了不該說的,你以為她就不會多想,我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計劃,你莫要因女兒私情壞了大事!」

  蕭時遠道:「所有人都在查探陸新的下落,我既是夫人的幫手,去查探此事也不足為奇。」

  花蕊夫人見蕭時遠還是執迷不悟,便冷笑一聲,沒再就此事白費口舌。

  他已開始不聽話了,既然那女人眼下能穩住他,她就再多留那女人些時候。以後若再起什麼變化,她再解決也不遲。

  ……

  第二日上午,花蕊夫人回了侯府。

  葉楠夕剛穿戴好,明華堂那的丫鬟就過來傳話,說是花蕊夫人讓她過去一趟。

  「夫人可說什麼事沒?」

  那丫鬟搖頭,葉楠夕沉吟一會,便點頭說自己稍後就去。

  「三爺出去了嗎?」那丫鬟出去後,葉楠夕便往旁問了一聲。

  綠珠回道:「還未出去,三爺這會兒還在書房呢。」

  葉楠夕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問:「早上三爺吃了什麼?昨晚是誰在跟前服侍?」前幾日他要麼是沒回來,要麼是一大早就出去,今日卻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見動身,該不是她昨晚踢得狠了吧。

  綠珠跟在葉楠夕身邊回道:「早上送過去的東西跟三奶奶的一樣,昨晚還是末年在三爺跟前聽候差遣。」

  走到書房門口時,葉楠夕想了想,便道:「你自去忙吧,哦,去讓人幫我備好車,我一會要出去。」

  「三奶奶是要去哪?」

  「去……看看我爹。」

  進了書房後,便見蕭玄手裡拿着一卷書,半躺在那鋪着錦褥的臨窗長炕上。似因為不打算出去的關係,此時他身上就只着件雪青色的直裰。衣帶系得很是隨意,因此衣襟看起來有些鬆散,加上那寬大的袖袍和垂落在肩上的長髮,以及日光下,他線條完美的側臉,令他整個人看起來真似那不問俗世,只愛琴棋書畫的貴公子。

  這般儒雅安靜的氣質,跟昨晚的的冷硬一比,簡直像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