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 第28章
沐水游
「我是七歲時,家裡弟弟病重無錢醫治,所以才被賣了的。牙婆子買了我後,就將我送到一個園子裡,那裡會有人專門教像我這樣的丫鬟學習一些服侍人的活兒,和打聽消息的手段。只要進去了的,沒有牙婆來領,是不能出去的。我是到了九歲,才跟別的丫鬟一塊被牙婆子拉出去,但是無論是進是出大家都是被蒙上眼睛,進了牙行後才給解開。」
花蕊夫人到底要做什麼,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心思,定是不僅僅針對她了!
葉楠夕靠在引枕上深思片刻,心頭突地一跳,即問:「你可知道,似你們這樣的人,都會被送到哪裡?」
紫草搖頭:「不知道?」
葉楠夕蹙眉:「你在園子裡那兩年,難道就沒有認識幾個如你一樣的丫鬟?」
紫草依舊搖頭:「即便是有認識的自出了園子後,就再沒見過她們了。一開始我是曾想過,以後會不會遇見以前的舊相識後來才明白,如我們這樣的身份,花蕊夫人是不會讓我們有碰面的機會。若非我是被三奶奶挑中,又得三奶奶看重,我也不會知道這麼許多,甚至不會知道以前那個園子的主人是花蕊夫人。」
「是不是,俞川很多世家大族裡,那些貴婦人以及那些老爺少爺身邊都有如你這樣的人潛伏在內?」
紫草沉默她不敢確定這事,但極有這樣的可能。[]
葉楠夕也沒想要紫草回答這麼些年紫草之所以沒有見過以前的『熟人,,自然是有花蕊夫人特意安排的原因在但更大的原因,應當是因為紫草一直在她身邊的關係。之前她極少參與那些貴婦人間的社交,基本上是將自己關在暗香院內,所以紫草自是沒有碰上『熟人,的機會。」
忽然想起紫草對葉家的產業甚為清楚,她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許花蕊夫人將紫草安排在她身邊,真正目的並不在她。
「你在我身邊這些年,花蕊夫人除了交代你要好好服侍我外,還有特別交代你什麼事?」
紫草垂下臉:「三奶奶未出嫁前,甚得老太太和老爺的偏愛,葉家的產業,從老太太那裡就能知道個一二,而老爺那邊的一些事兒,也能從三奶奶這邊知道點蛛絲馬跡。」
「我父親?」葉楠夕只覺得心裡不詳的感覺越來越重。
紫草咬了咬唇道:「我不知道花蕊夫人到底想要知道什麼,只是將三奶奶偶爾跟老爺說的話一一記下,以及老爺平日裡都親近什麼人也都記下就行。」
這麼大手筆,又經營了這麼多年,並且事無巨細,怕是很多人家自以為不為人知的辛秘,都已經被花蕊夫人知曉。萬一有什麼事,她拿捏起來就會方便許多,這——豈不等於將整個俞川的勢力掌控在手裡。或許不僅僅是俞川,江中這片地方,也都已經······葉楠夕忽然覺得脊背生寒,葉家除了紫草還有別的人嗎?家裡的廚娘,漿洗房的丫鬟,年氏屋裡的僕婦,老太太院裡的婆子,她父親身邊的小廝····…
花蕊夫人這樣的處心積慮,又對蕭時遠那般特別,葉楠夕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跳了起來,一個令她不敢置信的念頭從心頭冒出。
若,真如她所猜,那花蕊夫人知不知道她以前其實是見過蕭時遠,亦知道蕭時遠的真正身份?難道之前她被毒殺,不是因為她讓蕭時遠有了思慕之心,而是因為花蕊夫人對她有了懷疑,所以才下手?
但是,父親他應當是知道蕭時遠的身份,當年父親是帶了她一起去東宮的,雖然過去十多年了,但她都能認得出來沒道理父認不出,更何況父親如今還是蕭時遠的老師!蕭玄呢?他知知道?他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沉默了許久,葉楠夕才開口吩咐:「我今日出去見了丁四奶奶,還有碰上王夫人和鳳十三娘的事,你如實告訴花蕊夫人,包括鳳十三娘對我的敵意,也一同告知她。」
紫草點頭,想了想,便問:「那關於紫竹院的事?」
葉楠夕按了按有些發脹的額頭道:「一樣告訴她你就說打算在紫竹院辦百善宴。」
晚飯過後,康婆子就接到了紫草傳來的消息,遂送到花蕊夫人跟前。
「鳳家啊,終於來了。」美人靠上的花蕊夫人微微揚起嘴角,這個動作應該算是笑,但她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只有微微的興奮以及一種嗜血的瘋狂。她等了十三年,準備了十三年的事,就將要看到點眉目了。
康婆子低聲道:「只是王夫人第一個拜訪的卻是丁家。[]」
花蕊夫人一聲嗤笑:「鳳家既然做了決定要與我合作,自然還是要擺一下樣子的免得讓我以為是她們放低姿態求到我面前。不過,鳳家既已投靠了晉王,這一趟若真能和丁家促成好事,也算是將丁家拉到陣營中,我亦樂見如此。」
康婆子道:「老身還是希望鳳家能歸到夫人這邊,丁家跟葉家一樣,是塊硬骨頭,不好啃。」
「鳳家已暗中歸順晉王,若再與我聯手自然是最好的,如此我也不算被晉王壓過一頭。」花蕊冷笑「鳳家就是看清了這一點,所以這會兒是端着架子要與我談價,而且之前還有鳳十一娘的事所以他們如今的心裡,怕是百味陳雜吧。」
康婆子眼神閃了閃:「難不成鳳家還會提鳳十一娘的事?」
「他們不會提,即便是提了,也改變不了什麼,當時那個女人本就該死。她若不是鳳家人,我大可讓子乾接她進門,以後寵着愛着都隨他。偏她太貪心,不僅不思及自己的身份還膽敢有非分之想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死路!」花蕊夫人說到這個時,忽然皺了皺眉頭「就是那個孽子,當時被人耍得團團轉都不知道竟還要為此記恨我!那賤人若真情深似海,又怎麼等不了這麼幾年,如今鳳家已識時務,還沒有她的進門之日!」
康婆子忙道:「夫人息怒,這事確實是她沒那個福氣。」
花蕊夫人垂下眼,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淡:「嗯,死去的人多說無用,倒是暗香院那位,心思開始活絡起來了。」
康婆子建議:「要不夫人直接開口將她禁足,這樣也不怕她能整出什麼幺蛾子。」
「那位如今可是兩位爺的寶貝。」花蕊夫人微微抬眼,嘴角邊露出嘲諷的一笑,「也不知是修了什麼媚術,竟讓子邇是入了魔障了,子乾則是因為十一娘的事,對我耿耿於懷,所以如今是說什麼都要護着那女人了。」
康婆子道:「雖是如此,但若夫人開口,兩位爺也不能忤逆了夫人。再說,也只是將她拘在院裡,並未苛刻她。」
花蕊夫人慢悠悠地道:「我拘着她做什麼,她喜歡做什麼就隨她做去。」
康婆子一時不解,便遲疑着道:「就讓她這麼逍遙下去?萬一…
「她對子邇的影響太大,自然是留不得的,但這一次再不能由我動手。如今鳳家人過來了,既然是要與我聯手,自然就不能將鳳十一娘的事算到我頭上。他們也清楚,當時我是為了葉家才下的手,如今這筆賬記不到我頭上,自然就記到葉家頭上。」花蕊夫人說着就又勾了勾嘴角,在大腿上輕輕彈着,「既然鳳十三娘對葉楠夕有那麼明顯的敵意,到時我幫她一把就是。如此,子邇以後亦會將恨意轉嫁到鳳家和晉王那邊。」
康婆子這才明白花蕊夫人這番盤算,果真是步步心機,心悅誠服:「如此,需不需要老身特別交待紫草幾句?」
「不用,無需畫蛇添足。」花蕊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正好這會聽到外面有些動靜,她即收了話,朝康婆子打了個眼色。
不及康婆子挪動腳步,就瞧着壽寧侯抱着只大肥貓從外走進來。
花蕊夫人即皺起眉頭:「不是讓你別將這畜生帶進來的嗎!」
「噓它正睡着,我不抱着還能丟到外頭去,多冷,萬一凍壞了怎麼辦。」壽寧侯年輕時也是個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只是這些年因犯懶的關係,身材有些變形了,加上平日裡只專注於貓狗書畫琴藝之事,使得那性格越發溫吞,因此愈發入不了花蕊夫人的眼。
見他竟就抱着那畜生往裡進來花蕊夫人的臉瞬間沉了下去,冷聲道:「你若敢讓它在這屋裡多待上一刻鐘,明兒我就讓人將它一身的貓都剃掉!」
壽寧侯也皺起眉頭,丟下一句:「真是不可理喻!」就抱着貝虎出去了。
「不知侯爺有沒有聽到夫人剛剛的話。」壽寧侯走後,康婆子有些擔心的道了一句。剛剛因為要跟花蕊夫人談那些事,所以她將屋外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卻不想侯爺卻在這個時候過來了,也不知有沒有將她們剛剛的話聽進去。
花蕊夫人冷冷道:「如今他聽到了又能如何,你當這麼些年,他會一點都不知道。此事成了,自有他享不了的尊榮。」
壽寧侯坐在臨窗大炕上看着外頭慢慢變黑的天,手輕輕摸着懷裡的貓兒。
直到貝虎動了動腦袋,他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看着貝虎這一身華麗的虎紋,心裡嘆了口氣:貝虎啊,她真的已經瘋了,竟不惜將侯府賠進去。如今侯府已是騎虎難下,這條路,真不知要走到哪。
貝虎打了個呼嚕,繼續蜷在他身上睡覺·外面的天終於被夜幕整個覆蓋。
今日又是葉楠夕一個人用完晚飯後,蕭玄才從外歸來,只是他進了暗香院後卻沒有再過來她這邊·而是直接去了前院的書房。
「三爺在書房裡?」葉楠夕找過來時,正好看到末年拿着蕭玄換下的衣物從書房裡出來,便問了一句。
末年忙點頭:「三爺才洗完澡。」
葉楠夕便掀開帘子走了進去,蕭玄在裡頭已聽到她在外面說的話,瞧着她進來後,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後裝好新換的衣服,系上帶子。葉楠夕走到長炕邊坐下·默默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許久,嘴角邊慢慢浮起一抹似了悟·又似自嘲般的笑。
之前一直不明白,為何單單忘了他·為何會對他有那麼多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活人怎麼比得過死人,更何況她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進門的,曾經的感情似乎真的已被鎖死了,她卻還是能感覺得到一絲絲悵然。
你若無心我便休。
原來是這樣,到底是多大的失望,她才能對自己做得這般決絕?
但即便是這樣,即便是她忘了,卻也不想讓他就此解脫,挑逗他,引誘他,再拒絕他,這樣的欲望那麼強烈!
似乎察覺到葉楠夕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樣,蕭玄穿好衣服後,便看了她一眼:「你又有什麼事?」
葉楠夕便笑了笑:「今日我碰到鳳家人了,是王夫人和鳳十三娘。」
蕭玄一怔,隨後才道:「在哪碰到的?」
「丁府。」葉楠夕才吐出這兩字,末年就拎着食盒進來了。
替他擺好簡單的一湯兩菜後,葉楠夕才接着道:「後來,又在紫竹林碰到她們,聽說她們要在紫竹林里住上一段時間。
蕭玄剛剛端起飯碗,聽了這話後又放下,以為葉楠夕不知道為何王夫人母女能住進那裡,便道:「院子之前將紫竹林租給一位在外遊學的鳳家公子,想必是他們之間說好了。」
「我知道。」葉楠夕看着蕭玄道,「只是紫竹林是葉家的產業,讓外人住在裡面,不太合適,更何況是鳳家人。」
蕭玄有些奇怪地看了葉楠夕一眼,總覺得她似乎意有所指,便問:「鳳家人怎麼了?」
葉楠夕揚了揚眉,有些漫不盡心地道:「也沒怎麼,只不過那鳳家人似乎將一條人命給算到我頭上了。我肩膀沒那麼結實,背不起這樣的黑鍋。」
蕭玄握着筷子的手又是一頓,隨後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平日裡在家,換上日常穿的直裰,他身上透露出來的更多是那種屬於書生的文雅以及世家公子的貴氣。然而此時此刻,當葉楠夕提到這事時,她即明顯感覺到自他身上傳來的冷然氣息。
果真是情根深種嗎,如此,之前倒是她鬧笑話了。
葉楠夕拿起另外一雙筷子,將一塊排骨夾到他碗裡,接着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夫君瞞着我好些事。」
蕭玄也動了動筷子,吃了一口飯,然後才問:「都是過去的事了,當時你並未進門。」
這句話,說得真是太好了,真將她所有想問地話都堵了回去。
葉楠夕卻笑了笑:「別誤會,我不是在責怪夫君。這會兒過來,其實是有另外的事,想問夫君。」
蕭玄抬眼:「什麼事?」
葉楠夕看了他許久,知道蕭玄覺得奇怪了,她才緩緩道:「年後,我想搬道紫竹林那住,侯府,就偶爾回來一次請安,夫君覺得如何?」
☆、第054章
當年
蕭玄看了她許久,乾脆就放下筷子問:「已經不拘着你你什麼時候想出去都行,為何突然想要搬出去?」
葉楠夕不答反問:「夫君喜歡住在這裡?」
蕭玄眉頭微蹙,葉楠夕接着道:「想必夫君也是不喜歡住在侯府,否則不會一個月卻有大半個月時間是宿在書院,這麼大的一個院子,幾乎是讓我一個人空守了三年,夫君覺得還不夠嗎?」
聽了這句話,蕭玄神情有些忡怔,許久才道:「以前,確實是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以後我……」
葉楠夕看着他,輕輕揚起嘴角,就是這樣略帶幾分嘲諷的表情,令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將這句話說完,於是便停了下來。
「住在侯府,就免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夫君若是能日日都陪着我倒好說。但明顯,你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而我,也不願日日都打起百倍的精神去面對時時想抓我錯的花蕊夫人。終究是身份和輩分擺在那,在這侯府,除非我是整日裝病將自己關在這院子裡誰都不見,否則就別想過安穩日子。」葉楠夕說到這,就笑了笑「夫君也不必為難,搬出去的理由我已經找好了。畢竟紫竹林是我娘家的產業,又是在書院旁邊,既離我爹近,離夫君亦是很近。到時也不必對外宣傳我是搬出去,只需說我因幫忙百善會的事,所以偶爾會宿在紫竹林。之前我就聽說丁四奶奶想為明年的百善會找一個專門的場地,紫竹林曾是我父親用來會友之所.算是最合適不過了。」
蕭玄看着眼前的妻子,此一刻,他面上的表情很是平靜,內心卻微有些震動。就這短短几日,她似乎……一直在變。最初回來時,她對他非常冷淡,完全是陌生人的感覺;只是很快,她就學會了在他面前掌握主動權,本以為兩人間的關係會因此慢慢轉好.總歸在他看來,假戲終有成真時。可就在他慢慢接受她這樣的轉變,甚至隱隱有些期待時,她竟又變了。
這一次,變得冷靜而理智,有種離他越來越遠的感覺。
第二日,葉楠夕總算在書院等到葉明。
「你想要紫竹林?」聽了她這麼一說後,葉明也有些詫異。
「不是,只是希望父親能將紫竹林租給我,總歸眼下的那份租期不是到年底就止了嗎。」葉楠夕搖頭.然後又道「我知道這事兒應該是太太在理着,我理應去找太太說的。只是爹也知道,我若真去跟太太說的話,太太多半是不會答應,所以只得先過來跟爹求求情,麻煩爹幫我在太太那說幾句好話。」
葉明示意她坐下,慢條斯理地喝了。茶,然後才不急不緩地問道:「你先說為何想要搬出來。」
葉楠夕在葉明對面慢慢坐下,思忖片刻.終是下定決心問了出來:「爹,應當知道蕭時遠是誰。」
葉明連睫毛都沒動一下,只是輕輕放下茶杯:「嗯.你都想起來了。」
為何連一點驚詫的表情都沒有,葉楠夕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爹果真是知道的!那爹知不知道花蕊夫人想要做什麼?爹可知道,她在每個世家大族內都安排了自己的人,還有百善會的善銀幾乎被她獨吞,如今她有錢有人有勢還有蕭時遠……」
「她想做什麼不要緊,要緊的是能不能做得到。」葉明看着葉楠夕道「這世間,有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想着去做.也準備着去做,並不稀奇。」
葉楠夕只覺得口舌有些干:「那爹.也是參與其中!」
葉明淡淡一笑:「這些事,本是不希望你知道的.只是你之前跟子邇有過口頭上的婚約,當時雖只是句玩笑話,偏他卻一直記在心裡。而且他跟子乾不一樣,他骨血里本身就擁有對某些東西的渴望,加上花蕊在一旁助威,事情自然就愈加複雜。」
「爹就不要跟我打啞謎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葉楠夕面上的表情有些冷「爹真的跟她是一路的?所以當年東宮出事後,就讓我跟蕭家定親?」
「夕娘想說我賣女求榮嗎?」葉明哈哈笑了起來。
葉楠夕怔了怔,才道:「女兒不敢,女兒只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