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香令 - 第3章
沐水游
景孝往景仲院子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也要找二伯。」
吳興瞧他神色有異,遂壓低聲音:「孝哥兒是見着安大香師了?」
景孝微微點頭,吳興趕緊追着問:「那安大香師說什麼了?府里這事……驪園裡停的那位,該怎麼安排?」
景孝皺着眉頭:「沒說這事。」
吳興一愣:「沒說這事,那說什麼?」
景孝沒回答,面上鬱郁的,腳步加快,吳興趕緊追上:「孝哥兒,這好容易見着那貴人一面,您不說這事,還能說什麼哪,這可是大事啊……」
景孝忽然收住腳步,轉頭看了吳興一眼,那雙眼睛明明白白透着警告。他是主子,吳興即便是他二伯身邊的人,那也是奴才,沒有奴才這麼追着主子問話的。
吳興被他這一看,不由就住了嘴,面上僵了一僵,訕訕道:「二爺等着您呢。」
景孝冷哼了一聲,才重新往前走去。
吳興特意落後兩步,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冷笑: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身子骨都沒長實呢,就擺起主子的款了!香殿那位貴人若真看重你,景府這當家人的位置至於被咱二爺拿去嗎?真是不知深淺!
景孝進了書房後,看到書房內除了他二伯外,大伯三伯外,他的父親竟也在,並且幾個人都沒有說話,異常安靜,靜得他推門的聲音聽起來都要比往常大了幾倍。
景仲瞥了景孝一眼,不等他行禮,就開口道:「這件事,安先生就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
景孝一怔,詢問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景明窩在一旁,重重咳了幾聲,才將玉瑤郡主婚約一事道了出來。景孝去長香殿沒多久,玉瑤郡主身邊的嬤嬤就帶着幾名侍衛找過來,拿出婚書,又給景府加上一層厚霜。
景孝聽完後,愣了半響才道:「這……是真的?」
景仲冷嘲着道:「就算是真的,大公子如今也不在了,他們即便拿出老太爺的文書,景府也算不得毀約。」
景孝腦子裡忽然浮現出那張臉,於是僵硬地開口:「可是,我好像……看到六叔公了!」
一語驚天!
書房內死一樣地安靜了一瞬,才有人開口:「你是說大公子?」
景炎公子是景公年近六十才得的兒子,因此年紀雖不大,但輩分很高。比如景仲,比景炎大了十歲有餘,卻要稱景炎一聲六叔。興許是因為這樣大家都覺得彆扭,後來景府上下就都改口稱其為大公子。
景仲強壓住心裡的緊張,卻難掩語氣里的恐慌:「你是在哪看到的?」
景孝道:「在香殿。」
書房內又是一片死樣的安靜。
景明咳了一聲後,跟着問:「孝哥兒,你確定是大公子?」
景孝這一下沒有馬上回答,是遲疑了一會,才有些猶豫着道:「我,我……不確定。」
☆、第003章
公子
聽到景孝說不確定,景仲提起來的心稍稍鬆了松,只是景明卻接着又問:「怎麼不確定了?難道大公子你還認不得,到底是不是?!」
景仲瞥了景明一眼,不悅地壓了壓嘴角,冷着臉道:「想必是孝哥兒看錯了,倘若真是大公子,這麼多年了,難道還不知道回府里看看。不說前兩年老太爺過世,就說眼下這般情況,都不能撒手不管的。」
景明知道他二哥說的有道理,只是心裡到底不甘,於是也不接話,只管看向景孝:「你且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在香殿看到什麼人了?」
景孝繃着肩膀站在那,頭微微垂着,眉頭緊蹙。當年六叔公離開時,他還不滿十歲,而十歲之前,他和六叔公的接觸並不多。在他少時的記憶中,六叔公,父親和伯父們所稱的大公子,是個……讓他仰望的人,亦是他非常崇拜的人。
六叔公對他們這些小輩態度極為親和,從沒有擺過長輩的架子,無論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他沒有見過六叔公責罵或是責罰過誰,甚至沒有見過,或是聽說過六叔公跟誰動過氣,但也從來沒有人敢因此在六叔公面前放肆,即便是府里最愛耍混,脾氣最暴躁的大伯,在六叔公面前,也都不敢造次。
他以前曾有過困惑,為什麼年紀比他父親小那麼多的六叔公,能讓所有人都敬着,又怕着。有人說是因為老太爺的關係,也有人說是因為大香師的關係。
然而,如今老太爺已過世,白廣寒大香師也已杳無蹤跡,六叔公亦已失蹤五年。但現在,此時此刻,他的叔伯們提到六叔公時,面上的表情還是如以前一般,一模一樣,又敬又怕!
見景孝久不出聲,景明有些着急地問:「孝哥兒,你難道不記得大公子長什麼模樣了?」
景孝抬起臉:「我……我記得的。」
其實那人的五官眉眼究竟是什麼樣,他當真是不大清楚了,他是描繪不出來,但要說是忘了,卻又不可能。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是在天樞殿內,看到鎮香使的那一瞬,他無法說服自己那不是六叔公,但同時,他亦又無法確定,那就是六叔公。
那張臉,初一看,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幾乎是一樣的,只是感覺又完全不同,再看,確實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不知道,想不明白,究竟是,還是不是?!
景明也糊塗了:「既是記得,如何又不能確定!」
「父親和大伯二伯三伯應當都知道,天樞殿現如今多了位鎮香使,是安先生親自指定的。」景孝有些遲疑地開口,「那位鎮香使,長得很像六叔公……只是,我看着看着,似乎又不怎麼像了。」
景大老爺按不住暴脾氣,忽地拍了一下桌子,瞪圓了眼珠道:「你說的到底是個什麼球,什麼叫長得像,看着又不像!」
景仲已不自覺地站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然後回身盯着景孝問:「你跟那位鎮香使都說了什麼?」
景明也道:「你就從頭說說。」
景孝點頭,一邊回想,一邊道:「侄兒今日去天樞殿,本是為着府里的事去找安先生的,只是安先生似乎無意插手這件事,只讓侍女出來傳話,說是官府會查清真相的,讓我無須憂心。我告辭安先生後,將出天樞殿時,無意聽到兩個侍女私下聊到鎮香使,一個說鎮香使像景炎公子,一個說像廣寒先生。我當時心裡極是吃驚,就返回去求安先生,讓我見一見鎮香使。」
「廣寒先生!?」景明微詫,景仲面上的表情也微微一變。
景公此一生,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並不是創下這潑天的富貴,而是養了兩個絕倫逸群的好兒子。
天樞殿的上一任大香師白廣寒,是景炎公子的孿生兄弟,兩人雖是生的一模一樣,但卻從未有人將他們搞混過,實在是兩人的氣質差得太遠。景炎公子儒雅風流,接人待物總是彬彬有禮,眉眼親和,笑容明媚;白廣寒大香師則孤高清寒,似傲雪寒梅,目中含霜,令人不敢輕易靠近。
景大老爺也站起身,指着景孝問:「那你見着他後,他可認得你?」
景孝輕輕搖頭。
景明有些不甘心,再問一句:「當真不認得,還是,還是他興許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裝作不認得你?」
景孝還是搖頭:「我當時也是這般想的,只是依孩兒觀察,鎮香使不像是裝的。」
景仲搶過來問:「那他究竟是誰?怎麼會出現在天樞殿內?又怎麼當上鎮香使的?你都跟他說了什麼?」
景孝轉頭道:「侄兒當時沒問這麼多,不過,這應當都是安先生的意思。」
提到安大香師,景仲頓住,景炎公子和安大香師是有婚約的,兩人定親之前,其淵源就不淺。大公子失蹤這麼多年,私下裡都傳是在外遭遇不測回不來了,如今忽然出現一個長得那麼像的人,安大香師要將此人安排在自己身邊,倒也不難理解。
只是,若真如此,玉瑤郡主的那張婚書,倒是很容易解決了。如果……如果此時大公子,不,一個真假難辨的大公子出現的話,那婚約這事,倒是有個交代。總歸玉瑤郡主已死,而眼下大公子亦未娶妻,那麼景府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毀約。
景仲想了又想,心裡打定主要,便又問:「確實很像?」
景孝點頭,只是跟着又道:「侄兒實在是不好說,當年侄兒亦是見過廣寒先生的,廣寒先生和六叔公不也是很像,但他們……」
這話書房內幾位都明白,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景大老爺便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依我看,指定不是。像老二剛剛說的,若真是大公子,哪能不回來的。」
景仲點頭:「不過既然有這麼一個人,咱們也要見一見才行。再說今日南疆人都拿了郡主的婚書過來,提到了香田和寤寐林,我說不得,也要去見一見安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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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靴們,其實《鎮香令》是獨立的故事,直接看是沒有問題的,看過大香師後再接着看,當然也很好o(n_n)o哈!
☆、第004章
鹿源
景仲清楚大香師不是說見就能見的,即便他如今是景府的當家人,但大香師若不想見他,也完全不用賣他什麼面子。
但他更清楚,這等時候,已然顧不上什麼面子了。且不論玉瑤郡主的命案一事該怎麼解決,僅景孝帶回來的這個消息,他就不可能再坐得住,無論如何,都得去香殿看個究竟。
只是他動身前,景三爺還是勸了一句:「要不先讓管家上去打聲招呼?」
景府即便不是什麼皇親國戚,但景府的臉面,也不比那些宗親王族差多少。特別景公還在世,大公子亦沒有離開時,這長安城內,哪家王侯不賣景府三分薄面,更有人想着各種法子上門巴結的。
剛剛景孝上去都沒見着安先生的面,那還是景公臨終前,託付安先生照看的孩子呢……但景孝是小輩,見不着大香師也損不了顏面,左不過是又被人看輕幾分罷了,而且說來說去也是在府里的事。
但若景仲上去也吃了閉門羹,那他這當家人的顏面,可就不怎麼好看了。日後府里有異心,不服管的那些人,怕是更會動歪心眼。
景府的大爺景壯,二爺景仲,三爺景祿,都是二房所出,一母同胞,四爺景明則是三房那邊。二房蠢材多,但人丁興旺,下一輩哥兒姐兒更是不少;三房則多是明白人,偏人丁凋零,景明還是個病秧子,三房還有一位五爺,卻又是個什麼都不管的主,可憐景孝的身子骨也像他父親。
所以景公臨終前,等不回景炎公子,最後選了景孝,也是無奈之舉。
而事實也證明了,景孝目前確實擔不起這樣的大任,送至面前的權力,還沒等握住,輕易就被自己的伯父給收走了。
其實景仲也沒多大才幹,但比起景大爺的暴脾氣沒腦子,景三爺的貪財好色,他起碼識時務,知道面子這種東西,要和不要,主要看面對什麼人。對大香師這等雲端之上的人,他絕對能自己把自己的臉皮扒下來,先踩上幾腳,再若無其事地貼回去。
……
天樞殿偏殿大廳內,鹿源給景仲沏了一盞茶:「景二爺,先生此時在香室內,之前交代了不可打擾。」
景仲忙欠身,伸出雙手去接那杯茶,臉上亦帶着小心翼翼的笑:「不急不急,不敢打擾先生,我就在這等,若先生出來了,勞煩源侍香幫我通報一聲,就說有要事求見。」
鹿源微微頷首,唇邊掛着笑:「那就請景二爺在此稍候。」
「好的好的。」景仲被那笑容看得心都酥了。
他不知道安大香師去哪找的這麼個寶貝,一個男人,卻生的一雙如此漂亮的鹿眼,平日裡看人的時候就水水潤潤的,這一笑,更是軟的叫人不知怎麼好。
景仲一直站着,等鹿源出去後,才復坐下。
一個時辰後,鹿源走到安嵐跟前,欠身道:「先生,他還在廳內候着,看起來並無一絲不滿或是不耐煩。」
安嵐輕輕蓋上香盒:「也是午膳的時間了,依他平日在景府的膳食,給他送去。」
她確實極少插手景府的事,但景府的一切,她都有關注。畢竟是景公臨終前託付於她的,也是景炎公子,最後交到她手裡的東西。
「是。」鹿源應下,又問,「先生這邊可要傳飯?」
安嵐沉吟一會,從香席上站起身:「傳飯到雲隱樓。」
雲隱樓是鎮香使住的地方,離鳳翥殿不遠。
只是她走到門口時,卻又停下,偏過臉問了一句:「鎮香使……此時可在雲隱樓?」
她對香殿外的景府了如指掌,卻對就住在香殿內的那個人,無法完全了解。
鹿源一怔,鎮香使的事,他無權過問。
安嵐也似只是隨口一問,並未等鹿源回答,就邁過門檻,往雲隱樓走去。
安嵐走後,鹿源還在那站了一會,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他看着安嵐的背影,心裡不覺輕輕嘆了口氣。
他知道鎮香使今日在雲隱樓,如今的雲隱樓,殿內殿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日夜盯着呢。這段時間,因鎮香使的出現,天樞殿原本平穩的形勢,忽然變得莫測起來,人心也都因此有些浮動,先生似乎卻並不以為意。
藍掌事為此擔憂,他也擔憂,只是藍掌事的擔憂和他的擔憂有些不同。
安嵐到的時候,白焰正好在院中練劍,她便未出聲,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
無論春夏秋冬,大雁山的景色都是唐國一絕,千古以來,有多少名卷是出自此山此景。